第二卷 第十三章 灰烬兴祈祷

  在这世间尽头的砂砾上,

  将沾满了我们的血泪吧。

  我们将无法完整吧,

  我们将无法站在乐园中吧,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以下绝笔)

  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出自日记遗稿皇历四九六年

  五月二十七日,布鲁古大佐继承了被暗杀的杜伽塔将军之政权,执行更高压的统治,并开始肃清反对者。

  五月二十九日,砂砾食人龙兹欧•卢所率领的「新生曙光铁锤」,暗杀了布鲁古大佐。

  五月三十日,继承布鲁古大佐的哈吉司参谋长,与杜伽塔派的亚葛拉防卫大臣产生激烈冲突。

  新闻报导指出,乌鲁穆终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战之中。

  我总觉得,似乎能听到穆尔汀枢机主教的苦笑。

  若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男人的话,他大概会笑着认为,比起和思想狠毒的杜伽塔连手,还不如协助下一个独裁者并将其当成傀儡,这么一来更能深入获得矿山挖掘权。

  不对,他搞不好认为让乌鲁穆这样持续混乱下去最好。

  龙皇国接着用为了周遭诸国的和平以及乌鲁穆的人民,不得已要去解决事态的态度进驻,乌鲁穆自然就会落入其手了。

  然而,我更加深入思考。

  如果是穆尔汀的话,应该会采取更轻松的手段吧。

  没错,那便是对乌鲁穆那永绩不断的混乱,采取置之不理的计策。

  只要放着不管,他们就不能进行大规模采掘会有稀少金属及资源的矿山。

  然后各种产业制品即可维持住现在的价格,哲贝伦与大陆的经济就能保持稳定。如此便不必花任何一毛钱,不需伤到一兵一卒,这种做法非常合理。

  就这样置之不理,如果乌鲁穆花了数十年才能收拾草场混乱的话,到时候的产业发展本身,肯定已经和现在完全不同了吧。又或者放任他们乱个几年,然后再选用上面所说的第一或第二个策略就好了。到那时候,乌鲁穆这个国家已经变得很虚弱,侵占它肯定要比现在来得简单。

  就记忆或演算这类智能知识方面上来看,身为天才的雷梅迪乌斯是远远超乎人们之上的,穆尔汀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可是,雷梅迪乌斯却从最初便失去了胜利的可能性。

  因为雷梅迪乌斯的棋盘仅是穆尔汀棋盘上的……不对,它只不过是「世界」这个巨大棋盘上,,令人感到悲哀的一个小小角落而已。

  连我都能理解这点,雷梅迪乌斯肯定也早就明白了吧。

  可是,他无法不采取行动。他无法光是看着这一切。

  我将报纸丢到垃圾桶,把背靠在窗槛上。

  从这里可以看见被二楼窗槛等分的艾里达那景色,以及事务所二楼的室内空间。

  而我的脚边,也就是窗户旁则放着椅子。我将视线停留在从外面回来,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身上。

  坐在名为西露露嘉的椅子上,吉吉那开始保养起屠龙刀。看着吉吉那便会让我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于是我也学起背古那,打算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保养一下魔杖剑。可是报纸已经被我丢进垃圾桶了。

  「吉吉那,也分我一点擦拭的用具。」

  吉吉那将报纸丢了过来。我把艾里西翁报摊平在魔杖剑上。

  这份是晚报。在杜伽塔被暗杀的号外版面上一角,我发现了认识的名字。那上面刊登的是「砂砾食人龙」兹欧•卢的死亡消息。

  在呼吁民众一同响应抗争的演说中,兹欧•卢被前来的民众丢砸石头而逃走。翌日,兹欧•卢的尸体在乌鲁穆首都的乌鲁多尼亚郊外被发现了。由于尸体无头,所以他似乎是被暗杀的。

  「新生曙光铁锤」则开始了激烈的抗战,报上附有他们和临时政府军强烈冲突过后的当地市街照片,尽是死者及被破坏的街道;我曾经有过和这照片相似的构图。

  大概是说要去乌鲁穆采访的安洁尔拍下的吧。

  在遥远的异国,安洁尔在想着什么呢?而我又认为人是什么呢?

  我将报纸折了起来。用它擦了擦魔杖剑优尔加机关部上的油污,手便停住了。我用像是随口说说的语气,将消息转达给吉吉那听:

  「雷梅迪乌斯好像死了。」

  「这样子啊?」

  吉吉那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声而已。当我打算继续进行作业时,却听见了呢喃声。

  我抬眼一望,似乎是吉吉那一边在拆解屠龙刀,一边无意识地哼着歌。那是在墓园会听到的镇魂歌。

  「吉吉那,你在唱歌吗?」

  被我这么一间,吉吉那的手停住了。他带着超然的表情,再次开始进行作业。

  「这不过是为龙而唱的镇魂歌,曲名是『库都』。我想,那个雷梅迪乌斯和龙也差不多。」

  吉吉那的钢色眼睛看往了刀身上。

  「无聊的感伤并不适合我吧?」

  「不,那倒不是。」

  我并没有否定吉吉那的行动。吉吉那则像是要挥去伤感般,左右地甩了甩头。屠龙族战士又回去进行着作业,歌声则停止了。

  我拆下弹匣,擦拭过内部的接触端子后再将它装回去。接下来就要做机关部的正式拆解了。

  突然间,我看到位在护手(指述接剑身与剑柄的部位。)处机关部上的雷梅特肯Ⅳ型。

  我联想到了制造出这个的天才咒式师。

  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咒式博士,你太过温柔了。

  那份温柔,使你为了正义与民众而不惜赌上生命奋战。

  你想让人民自高压统治者手中解放,想排除外国的干涉与榨取。于是,你打倒了独裁者杜伽塔,也打倒了之后模仿独裁者的人们。

  雷梅迪乌斯的那种思想,并没有任何一点错误。

  可是,民众根本不在乎你那崇高的正义或理想,甚至于复仇。

  不管是多么邪恶苛刻的独裁政治,只要能维持每天的安宁,对人们而言即使是伪政治家也好、支配者也好,任何人都可以。

  每个人并非都跟你一样,能够详实的记忆着一切。不论是污辱也好、懊恼也好,我们都能够全部忘掉,并且无力地笑说「这世界是不会改变的」,伴随着如此的惰性慢慢地习惯。

  不知不觉间,吉吉那的歌声又响起了。

  我把脸转向事务所的窗外。

  外面理所当然地,呈现出繁杂街道的日常风景。大楼林立于街角,汽车在车道上往来,人们很忙碌地走着。

  即使在这个星球上的某处,有某人正流着血、抱着亲爱的人的尸体痛哭,那也都会被我们遗忘。

  软弱的我们除了自己的哀伤之外,不对,就连自己的哀伤也无法承受。

  就在这个常下,对于所有初生之犊和革命家的思想,人们会觉得很好笑吧。

  对那些明知这世界毫无慈悲、毫无意义,却依旧不愿屈服并反抗着的人们,我无法笑他们。只会聪明得说着爱啦、和平啦之类的人,又有资格去责备任何人呢?

  任何人、甚至是说话的他们自己,都不需要那种虚幻的话语。雷梅迪乌斯所想要的,只不过是现实性的方法而已。

  即使是兼具崇高的理想与人类的温柔,并且拥有天才头脑的雷梅迪乌斯,面对这世界的悲惨,他同样是无能为力。

  伟大却又愚蠢的雷梅迪乌斯啊。若是可能的话,我很想再问你一次。

  你应该能够预测到自己凄惨又落魄的死亡才对。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战?

  你的失败,并不只是源于力量不是才对。若是如此,原因是什么?

  不可能会有答案的。窗外吹来了干燥的风,告知着初夏的来临。

  我总觉得那像是不叫能吹来的、自遥远的沙漠之国而来的热风。

  被记忆的火焰燃烧始尽,最终成为灰烬的龙啊。

  我并不想将那残渣,当作是一般的灰烬。

  我祈祷雷梅迪乌斯那希望人们能真正幸福的志愿,将遍布在大家的沙漠之心上,成为制造出大地的一把尘土,然后总有一天会发出新芽。

  设计粗犷的机关部,外壳看起来钝了。

  我再次将视线停留在手中握着的号外报纸。内部版面里有文章写到,在雷梅迪乌斯的无头尸体上,有被高阶的电磁雷击系咒式击中的痕迹。

  这让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雷梅迪乌斯离去后,与我擦身而过的甜甜香水昧,以及昔日恋人库耶罗那令人起鸡皮疙疮的雷击系咒式能力。还想起拯救了拉兹耶尔的,那令人畏惧的电浆弹。

  我像是要甩开自己无聊的猜测,丢掉了报纸。抱着魔杖剑,背靠在窗槛上,我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只听得到吉吉那彷佛低喃般的歌声。

  再过不久,吉薇就要过来了。我会按照约定,和她一起去海鸟亭吃饭。

  我打算在吉薇来之前小睡一下。

  这是雷梅迪乌斯所无法拥有的救赎。

  这平凡无奇的忘却,将会把我的记忆和伤痕都一并带走吧。

  那是在遥远的沙漠之国中,没有姓氏、名唤娜利西雅的少女,还和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咒式博士并肩走着的时代。

  少女望着沙漠中的城镇。并列的砂岩建筑,神情疲惫的人们来来往往;远处还能听见孩子的哭泣声。娜莉西雅的眼中染上了寂寥。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纷争都能从乌鲁穆、从世界上消失,让大家都过得安稳又幸福的话就好了。」

  娜莉西雅在口中小声地说着。听到少女的话,走在她旁边的青年咬了咬下唇。

  「那是不可能的,人们无论如何都会争吵。」

  「我知道啊。」

  少女很寂寞得说着。她抬起低着的头,望着青年。

  「可是,如果从最初就不抱希望、不愿祈祷的话的话,那什么都不会开始。」

  仰望着他的黑色眼神,让青年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温暖。青年无法将少女那单纯的想法,当作是愚蠢之物舍弃在一旁。

  「或许是这样吧。」

  在青年柔和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但我首先希望的是,不管到什么时候,娜莉西雅都还是能够这么想。」

  「你好怪。」

  少女笑着回看青年。那是仿佛沙漠的阳光般,不带有一丝污垢的清新笑容。

  「这对我来说很电要鸣。」

  青年目眩似的直盯着少女,脱口而出自己最真挚的想法。

  「即使我死后变成了灰烬,将这个愿望,不对,将这个祈祷传达给妳的这件事,对我而言依旧会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

  两人在沙漠的街角停下了脚步。少女和青年互相凝视着彼此。

  「那我们就两个人一同许愿、祈祷,然后再彼此倾诉吧。」

  「嗯。」

  雷梅迪乌斯微笑着,娜莉西雅也笑了。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向了乌鲁穆的城镇。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人还是会许颐,还是会反抗的吧。

  人们会用言语许愿,用行动许愿,用心许愿;然后在沙漠中起来反抗,在街角起来反抗,在屏幕前起来反抗。

  在彻底的绝望过后,再度萌生出希望。从灰烬中萌生出祈祷。

  两人的想法就这么乘着沙漠的干燥之风而飞。

  飞过了人们的胸口,飞过了街道,最后便不知飞往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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