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刃之宿业

  夏日酷热的阳光,掠过建筑物屋顶的边缘,照射到小巷弄里。

  小小的巷弄,被区分成光明和黑暗两个区块。

  吉吉那像是悠然走向加冕仪式的王侯般,犹如身赴战场的将军般在路上走着。在午后的阳光底下,吹向巷弄里建筑物间的夏日之风,吹拂着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屠龙刀的刀眼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

  我和吉吉那迈着脚下的步伐往前行走。一阵多人行走的脚步声,在简陋的水泥路面上叩叩作响。

  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夹缝,艾里达那的巷弄里,三名咒式剑士朝我们而来。

  这三名悬赏人物气喘吁吁,分别拿着魔杖剑摆出架式往后退。双方屏息以待,陷入沉默。小巷弄的空间里充满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艾里达那的夏天对我来说实在太热了,快点了结吧!」

  配合着三名悬赏人物往后退的步伐,吉吉那朝着他们的方向进逼。他右手握的屠龙刀刀尖掠过巷弄的水泥地面,迸射出红色火花。

  横向逼近三人的我,在魔杖剑剑尖编织咒式。我暗自忖度,狭窄的巷弄不适合使用爆裂咒式,到底使用雷击或者掷枪比较好呢?

  「对方的身分不只是悬赏人物那么简单。」

  我确认右肩伤口疼痛的状况。

  「他们有自己所属的事务所,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咒式剑士。尤其是左边那个雷剑士,剑术最为精湛。」

  电磁加速的剑技,使得他的剑速比起任何一位古代剑豪都更快,而且还贯穿了我的左肩。对手的剑招乃承继某个流派的正统剑术而来。

  「他们这些从中阶晋升到高阶,第九位阶的咒式士,居然跑去商店行抢啊。」

  面对我的喃喃自语,前面的三人满脸苦涩之情。他们去行抢到底有什么动机或者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这就不得而知了。

  「要怎么做?」

  「直接斩杀了。」

  吉吉那冷冷回答之后,高举手中屠龙刀挥斩而去。前方的三人有了觉悟之后急速停在原地。然后纷纷举起魔杖剑或魔杖枪往前挺近。这是他们充满绝望的反转突击。

  接着三人联手同时对吉吉那发动攻击,照常理来说,如此凶猛的攻势应该是无法防御的。

  只是,三位咒式剑士虽然在力量、肌力或者反射神经方面都异于常人,但是他们的力量与吉吉那之间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只见屠龙刀轻轻往前一刺,在巨大刀刃的压力之下,位于三人中央的链成士被阻挡了下来。吉吉那瞬间变换招式,从刺击转为猛烈的横向挥斩,攻击位于左右两侧的另外两人。右边刚枪士的躯体,随着魔杖枪枪柄被水平截成两半。从左边而来的尖锐刀刃被吉吉那弯腰闪过。

  拉出距离之后,屠龙刀旋即斩向位于中央的链成士,残酷之刃从对手的左腋下入、右肩膀出。

  从左方而来的雷击咒式贯穿了在半空中飞溅的血肉。吉吉那早已采取四脚兽般的姿势躲过攻击,但银白色后发因遭受雷击而焦黑。

  吉吉那瞬间拉开距离,屠龙刀由下挥斩而上。雷剑士的刀刃承受巨大屠龙刀刃身的斩击之后,迸发出轰然巨响与火花。能够挡下吉吉那刚猛的力量,不愧是剑术造诣极高的剑士。

  两人的剑刃不断回旋交错,黑暗之中火花四溅,吉吉那的左脚如隐形的刀刃般击中雷剑士的胸口。

  如同炮弹般的一击,让躯体后弯的雷剑士双脚悬空,屠龙刀不再受到刀刃纠缠,趁隙回斩,落向停留在半空中的对手。雷剑士的身躯连同铠甲被横劈成两段,回旋之后的刃身从右臂、鼻子斜斩向上方的头盖骨。

  巨大的刀刃随即又如雷电之势斩落而下。从头顶到胯下,原本遭到横劈的躯体又被垂直斩成两截。雷剑士的躯体被斩成七块,内脏与鲜血同时洒落在地面上。

  被斩杀的死者们,犹如化为巨大的鲜血与内脏之花,以吉吉那为中心而绽放。

  「进行近身战的时候,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咒式剑士的压制力。」

  我叹了口气。为了获得金钱而杀害了堕落的咒式士。我还是无法习惯欺骗、压抑自己的心。

  「现代咒式战争都是机动性高,火力强大的战斗。」

  吉吉那挥舞屠龙刀,甩去上面血肉模糊的肉块。

  「其中,挥舞刀刃的意义,在维持高机动性,做为盾牌防御、以及让对方攻击失效的能力。换句话说,在战场上暖场之后,需要获得后卫系巨大咒式的协助,最后冲杀进去才能决定胜负。」

  吉吉那的话就此打住。

  「怎么了?」

  我开口问了一下。从屠龙刀上拭去血迹的剑舞士,凝视着自己的袖口。

  耐刃纤维材质的袖口有着些许裂痕,手腕上的白色肌肤正流着血。剑技了得的雷剑士与吉吉那刀刃交击时,刀身掠过了他的身体。

  「我的剑招似乎有点乱掉了。」

  吉吉那如美少女般的唇瓣苦涩地扭曲着。我还来不及发出疑问之声,吉吉那便已在漆黑的道路上行走。穿出建筑物与建筑物间的小巷弄之后,吉吉那的身影在艾里达那的街角上消失。

  我出声叫了一下那位不想处理现场的伙伴,左肩的伤口突然一阵疼痛。敌人的刀刃上似乎带有电热,伤口的疼痛感转变为灼热感。

  如果放任死者的尸体不管就会领不到赏金。我认为要等到警方抵达现场会比较好,于是在小巷弄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我先看了看手机确认逮捕时间。皇历四九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气非常炎热。

  让我诧异的是,先前的古巨人事件和沃尔罗德事件,其实也才经过没多久时间,至今却依然历历在目。

  我忍受着伤口的疼痛,视线往上移动。凝视着我的伙伴走入的小巷深处,那一片深沉的黑暗。

  说起来,我对吉吉那的事不是很了解。从我们相遇那一刻被他抓住衣领举起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个凶暴残忍的屠龙族剑舞士。

  对我来说,吉吉那的私生活究竟如何,我完全无所谓。

  毕竟在这世界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而有些事是你并不想弄清楚的。

  在艾里达那西南部。在贝拉鲁地区,了亮的叫卖声与从店里流泻而出的音乐混杂,形成奇妙的和音。

  吉吉那走在夕阳西下的城镇里。走出闹区之后,混杂着餐饮店、游乐场、风月场合等各种行业的大楼四处林立。喧闹声逐渐远去,街道上变得宁静。

  在看板灯光熄灭的大楼前面,屠龙族剑士停下了脚步。墙壁上写着小小的『第七哈廷顿大楼』。抬头往上看的吉吉那,寻找他想前往的目的地五楼。吉吉那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

  「感觉屋顶上好像有人。」

  吉吉那回想起更重要的事之后踏出了脚下的步伐。他穿越灰暗的玻璃门,走进建筑物内。他避开了掉落在楼梯上的空瓶之后走了上去。

  抵达五楼的吉吉那,进入走廊。在门扉敞开的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

  眼前的门扉是在伍戈多大陆上很罕见的东方式拉门。木门房边有块小板子,上面写着字迹清晰的东方毛笔字「寒河江一刀流」。屠龙族战士的眼睛却没多看一眼。

  吉吉那如大理石般的双手放在拉门上,一口气把门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宽广的房间,虽然空间如体育馆般宽广,但是天花板的高度并不高。

  地面是木板材质,没有上蜡,显得非常暗沉,到处都有被削过的凹洞。

  吉吉那往后伸手把门带上。没有脱鞋直接踏人道场。

  「总感觉屋顶上面好像有人影。」

  「天膳,你还活着啊。」

  如银刃般的声音响彻整个道场。

  「我正在走向死亡,混帐屠龙族,我一直都在走向死亡。」

  深处传来老人的声音。道场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写了「剑即无」的挂轴,只见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老人横躺在下方。

  老人的左肘靠在地面上,左掌撑着脸颊,白衬衫领口敞开,骨瘦如柴的他,前胸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一头苍白的头发往后梳拢,脸上布满了如地面龟裂般的皱纹。

  唯有双眼蕴含着异样的精气。

  「话说回来,今天又是要指导你的日子了吗?」

  这位名叫天膳的老人,维持躺着的姿势打了个呵欠。周围的地面上有许多空罐和空烟盒。

  吉吉那不发一语走进道场。划破静谧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沉默。吉吉那穿着鞋子的脚,用力踩蹬木质地面,整个人飞向半空,屠龙刀刀柄与背后的刃身结合之后,霎时往下挥斩。

  如银瀑的刀刃将地面斩裂,发出巨大声响。

  「不错嘛。」

  碎裂的木片在道场中四处飞溅,打着赤脚的天膳在道场角落着地,老人的动作比木片落地的速度更快。

  天膳的右手按在魔杖刀刀柄上,拔刀出鞘。那是一柄闪闪发亮的弯刀。即使从未见过这把刀刃的人也能明白,这是一把大业物等级刀匠(注5)铸造的名刀。(注5:根据山田浅右卫门发表的《怀宝剑尺》一书,二百二十八位日本刀刀匠制作的刀刃可编成本刀剑业物列表。刀匠等级依序为最上大业物(12位)、大业物(21位)、良棠物(50位)、业物(80位)、大业物、良业物、业物。)

  天膳手握魔杖刀的鲨鱼皮刀柄,嘴角往上撇,原本就爬满皱纹的睑,纹路显得更复杂了。老人睑上露出如恶鬼般嗤笑的表情。

  「明明是来找我教你剑招,却突然之间就猛砍过来啊?」

  在微暗的道场里,吉吉那手持屠龙刀摆出架式。刀刃上的光芒似乎是唯一的光源。

  「是你这家伙要我这么做的吧。」

  「没错,还称不上高手的我,承继的是师父教我的『寒河江一刀流』杀招。」

  老剑士摆出正眼握刀的架式。

  「弟子拜师后杀师,承继师父的名号,才是灵活生存的最强剑招。」

  魔杖刀仿佛在回应屠龙刀似地绽出钝重的光芒。

  「当然,我也杀了我的师父悟郎左,取得这把魔杖刀,也就是一刀流继承者的明证——〈莺啼〉。」

  天膳的眼神在刀刃后方露出杀意。吉吉那也采取正眼握刀的架式。毕竟眼前的老人可不是一招就能撂倒的对手。

  「那么,我们就开始为了灵活生存而互相砍杀吧。」

  穿着西装的天膳往前踏步。丝毫没有顾忌与犹豫,步调如散步一般。

  吉吉那拉近距离准备出刀突击,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最短的直线。

  天膳并未接下吉吉那最初的杀招,而是向右方闪避。吉吉那连续出手刺击。老人犹如风中飞舞的树叶般轻身躲开利刃。

  东方的刀术不会胡乱出刀格挡。尤其对手还是吉吉那这样的人物,他手中屠龙刀的巨大力道,足以将一条龙活活击毙。虽然魔杖刀〈莺啼〉刀身强韧,不至于轻易折断,但是天膳考量自己体重轻盈,老人的臂力也有所不足,于是做出不与对方刀刃交击的决定。

  天膳如风一般往右移动,绕到吉吉那攻击的死角。吉吉那刺出屠龙刀追击。两者如划出圆弧般出刀、闪避。天膳出刀攻击,吉吉那转攻为守,防御迎面而来的刀雨。

  火花四处迸裂,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吉吉那再次发动攻势,老人以柔克刚的刀招挡下了攻击。天膳迅速伸出左手攻击,弹开了吉吉那握着屠龙刀的手,在此同时,屠龙刀的刀身往下坠落,天膳手上的刀找到空隙攻击。锐利的刀身直逼咽喉,吉吉那靠着超人的反射能力拔出短剑防御,顿时绽开红色火花。

  右手往下拿屠龙刀,左手以短剑防御,两臂交叉的吉吉那,反转刀刃攻击的轨道。反击的刀势如剪刀般夹击而来,逼得天膳往后抽退。

  吉吉那丢弃防御用的短剑,双手握住屠龙刀摆出架式。掉落的短剑刺进道场的地面。

  对面的老人笑了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我用的是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第三十三式〈葛刃〉,」老人的眼睛露出残酷的光芒。「没想到你靠反射神经就挡了下来。」

  天膳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与其对峙的吉吉那也面露狰狞的微笑。他颈动脉上的皮肤被划破,渗出些微血迹。

  「第一招就出这招,几乎所有剑士都人头落地。」

  吉吉那并未拭去血迹,鲜红的嘴唇吐出话语。

  「你的寒河江一刀流,在东方的剑技里面也属少见,接刀交击之后变化多端。」

  纵使已经是第十三阶的咒式士,已经进入到达者境界的吉吉那,也无法完全闪过天膳的刀刃。

  「你之所以能够躲过致命的一击,完全靠的是屠龙族的训练与身体能力,以及我教给你的剑技知识。」

  天膳冷静地分析起吉吉那得以逃过死劫的理由。吉吉那也认为老人的分析是正确的。

  「那么,让我见识更多的剑技吧。」

  吉吉那在道场中往前迈开脚步,天膳也如呼应般地踏出步伐。

  「躲过刚才那招而没死的剑士,可说是屈指可数。」

  老人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邪恶表情,那是一张以杀戮为乐,嗜听哭声的噬血恶鬼之脸。

  「不过,那几个人最后还是全被我杀了。」

  「那可真有趣。」

  两人轻描淡写地交谈了几句。身材高大的吉吉那手持巨大的屠龙刀,化出杀伤力强大的刀网。

  高大身材与猛烈臂力放出雷殛。只见巨大的屠龙刀释放出闪电刀光,往前掠过天膳的脸颊。屠龙族的剑技在臂力和速度上具有压倒性的威力。

  在疾速沉重的速射炮连击之下,老剑士只能被迫防御,吉吉那由刺击改为横劈,斩向身体失去平衡的天膳。遭受攻击的天膳,把刀刃立于道场的地面上,不持刀接下吉吉那的斩击,而是将刀刃插于身后,借势飞身往前。

  天膳随即以惊人的气势拔刀出鞘,掠过屈身往下的吉吉那的肩口,然后翻转刀身攻击,吉吉那以屠龙刀为盾挡下攻击;然而天膳只用右手握魔杖刀,左手则是化为剑指往前刺击。吉吉那转身躲过了以他双眼为目标的剑指。

  「搭配戳眼剑指的剑技吗?」

  吉吉那的眼角渗出些微血迹,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

  「如果有人在实战中死于这一招,一切也只能怪他自己差劲了。」

  老人再次逼近吉吉那。两人脸上都露出由衷感到愉悦的表情。

  天膳追上了速度如飞燕般迅速的吉吉那,如蛇般吐气,同时出刀攻击。刺击之后瞄准吉吉那的手掌斩击,在吉吉那还没来得及防御之前迅速挥刀,如雷电般斩向他的咽喉。吉吉那回刀防御之后刀身反转,天膳随即又猛烈攻击他的下盘。

  吉吉那再次反转刀身防御,但抵挡得有些辛苦。

  点点火花在两人之间迸裂,金属撞击声犹如多重奏般此起彼落。老人的刀势如暴风雨般猛烈,如精密机械般准确。吉吉那只能以巨大的屠龙刀为盾,被迫居于防守的一方。

  屠龙刀与魔杖刀互争制空权。最后,屠龙刀终于像解开精密的方程式般,脱离了魔杖刀掀起的暴风雨攻势。

  一阵轰然巨响。天膳手上的魔杖刀离手,老人的握力与气力敌不过吉吉那的剑技与力道。老人瘦弱的身躯浮在半空中。由于老人在空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因此吉吉那趁机发动猛烈的追击。

  在老人的半空左脚拉至身后时,决定继续追击的吉吉那,对眼前的绝佳良机却感受到一股恶寒。

  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吉吉那的银色眼眸发现到老人佩带在左腰上的脇差(注6)突然消失,顿时对此产生强烈的不协调感。(注6:脇差是日本武士的备用武器,刀身长度约三十公分到六十公分,平常不使用,通常只有当主兵器的长刀损毁时才会使用。)

  老人的脚尖带着刀刃同时挥出。老人是用左脚大拇趾和食趾夹住脇差的握柄刺出利刃。

  用脚夹刀由下方往上挥的高超剑招,一般剑客根本做不到。吉吉那受到从腰后拔出的短剑的攻击。受到冲击之后无法立刻反击,只能顺着刀势往后退,老人呈现倒立姿势,水平回转左脚上的刀刃进行攻击。

  霎时一阵血雾喷出,两人也同时拉开了距离。

  吉吉那脖子上有一道血痕,正好位于先前伤口的对侧,颈动脉上的皮肤遭到划破而渗出鲜血。胸口上的衣装被切断,流出汩汩鲜血。

  赤脚的天膳在道场的木质地面上着地。他右手握着魔杖刀,左手拿着脇差翩然落下。

  「没想到你居然躲得过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第八十一式〈逆云雀〉以及〈横云雀〉。」老人的灰色眼眸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这怪物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谁才是怪物啊!」

  吉吉那右手依然握着屠龙刀,抬起了左手,指尖从胸口摸到脖子。如大理石般纯自的指尖,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咒式剑士的咒式,虽然可以让刀刃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出刀,但是比不上你出刀的速度与角度,如果我不知道寒河江一刀流的刀式非比寻常,那么我一定会被你杀了。」

  银色瞳孔流露出对老人的畏惧与赞赏,同时也带有遭遇强敌的欣喜神色。天膳寒河江一刀流的剑法神髓,在于从变化多端的刀招化为精致的杀人技巧。所谓一刀流的名称本身就是一种诈术,所有刀招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

  吉吉那甩去弄湿了指尖的鲜血,双手紧握着屠龙刀。剑尖展露出锐角之美,那是不合一丝慈悲的刀刃之美。

  「东方剑士实在很有趣,过于有趣了。」

  「像我这种程度的剑士,在东方可是多不胜数。」

  老人拿着魔杖剑随意地摆出架式,笑着说道。

  「真正的高手非常可怕。」

  吉吉那的眼神显得充满兴趣。

  「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呢?」

  「别对战!快逃!」

  「你说这什么话啊!」

  「我逃到这个大陆来就是最好的明证。」

  天膳脸上露出苦笑。

  「像是剑圣信纲与卜传,剑鬼一刀斋(注7),支撑政权的旗本武士团的指导师傅(注8),继承武神血脉的真田一族(注9)。这些人比怪物还更可怕,是被敬如鬼神的魔神。」(注7:塚原卜传、上泉信纲、伊东一刀斋是日本战国时代著名的三大剑豪。注8:新阴流剑豪柳生宗岩,号石舟斋。注9:真田幸村有武神的封号。)

  对于自己不堪的过去也只能露出苦笑。吉吉那想到这些异邦人的剑术比眼前的老人更高超,不由得神往不已。

  老人放下改变手持魔杖刀的架式,回旋手上的刀刃。只见刀尖贯穿地面,老人的双手交握在刀柄上。

  「而今天以后我也不再当你的对手了。」

  「这话什么意思?」

  吉吉那反射性地问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手中的玩具被抢走了一样。天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竭尽所知地教导你东方的刀式和应对之招。而且我也从吉吉那你身上了解部分伍戈多大陆的剑技。」

  天膳脸上因此浮现出苦涩的神情。

  「单纯以用刀技巧来说,我在你吉吉那之上。我这五十五年来,参加了四十五场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九十七次决斗。」

  老人凝视着吉吉那,眼神里充满着自负。接着天膳的眼眸垂了下来,转而充满了深深的阴霾。

  「但是,剑士使剑所需的握力、臂力、持续力、耐久力、反射神经的能力、处理资讯的能力、大脑的能力等等,全部都已经老化了。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以及垂直插在地面上的魔杖刀。握着〈莺啼〉的手,手指像是细细的竹节一样。以前充满肌肉的手腕和臂膀,如今变得如枯枝般细瘦。

  「我这副老朽的肉体,已经无法让寒河江一刀流的精湛刀招重现了,再也没办法了。」

  原本双手交叠在魔杖刀上的天膳,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臂枯瘦,布满青筋。掌背浮现着血管的形状。

  老人枯瘦的手指握起拳头往前伸展。以前握拳时应该会有凶猛粗暴的气势,现在却给人小得可怜的感觉。

  老人挥出拳头,打在吉吉那厚实的胸膛上,吉吉那只是默默地承受。

  「即使我透过咒式补强肌力,和你还是相差十倍之多。这就不是用刀技巧可以弥补的差距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对战,一定会让你失望的,这我可是会受不了啊。」

  相较于吉吉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天膳的拳头显得非常渺小,但是身材瘦小的他却能打得与吉吉那不相上下,反而更显出他的刀技是何等高超。

  天膳转动如鹤颈般细长的脖子摇头,发色苍白的浏海落在前额上。

  「所以我才说今天以后我也不再当你的对手了。」

  老剑士反转魔杖刀,握住刀刃的部分,刀柄则是往吉吉那的方向递了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吉吉那,我希望你能承继寒河江一刀流。」

  「天膳,这……」

  天膳焦急似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什么身分都没有关系,真正强悍的家伙就应该承继寒河江一刀流。那是从开山始祖寒河江志原斋就流传下来的继承人规定。」

  听到老人这番沉重的话语之后,吉吉那回转屠龙刀,把刀收到背后。

  「这三个月来承蒙你的指导,所以我不能这么做。如果你想死得适得其所,还是自己另寻他法吧。」

  对于屠龙族战士展现的敬意,天膳脸上的表情如湖面一样平静。

  「这样子啊。」

  老人自己似乎也能理解其中道理,喃喃说道:

  「其实也对。你只不过是一时的过客,不是我的弟子,没有义务取我性命继承流派。」

  天膳潇洒地回旋魔杖刀,收刀入鞘。魔杖刀〈莺啼〉入鞘时发出微微的剑鸣声。

  「要你配合也不合你的个性,因为你是个对师父不敬、桀惊不驯的男人。」

  「对一级剑士及咒式士表达敬意,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吉吉那不悦似地回答。天膳微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赶弟子出师门似的,轻轻地挥了挥手。吉吉那缓缓地走出道场。

  这位屠龙族战士在道场门口回头看天膳。

  坐在道场的天膳身影变得渺小。相当于寒河江一刀流代名词的魔杖刀〈莺啼〉,掉落在他的身旁。

  墨黑色的刀鞘与鲨皮刀柄,看上去也和老人一样。都在寻找自己最后的死处。

  在贝拉鲁地区的第七哈廷顿大楼屋顶上,水塔和看板相互交错。

  从水塔上跃出一道人影。他身穿亚格梅斯公司最高级的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手指不停地挥舞,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往上跳跃。

  他的脸孔是白色的,绷带包覆着耳鼻,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在月夜里,这道异常的身影在建筑物的屋顶上飞身跳跃。绷带底下有着一张血盆大口。

  「夜之坟场璀璨燃烧,究竟何处之王,咏唱神之忌名。」

  他的手脚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舞动。

  「汝危及神圣的天秤,只消一日便与死者共舞。」

  绷带下的血盆大口,飞快伸出红色舌头。

  「干亿之夜啃噬,如若不足以饱食,那就要求祭品吧!」

  异样的人影在屋顶上舞动着。

  「成为祭品吧!」

  人影自己吟唱着无意义的词汇取代音乐,做为伴奏。

  「谁杀了神,成为杀神者的信徒?」

  在建筑物屋顶,水塔上的奇妙歌舞停止了。右手伸出之后又停止了。绷带裹着的食指,比着位于前方的一点。

  「那是剑,一把利刃。」

  包裹在手套里的指尖,从建筑物屋顶指向艾里达那的街道。

  指着从一名建筑物离去的屠龙族战士背影。

  西沉的夕阳染红了群青色的云,并且为建筑物、行道树以及路上行人的脸颊,增添了微红的色彩。在艾里达那,夕阳西下后夜幕低垂,一如往常迎接夜晚的到来。

  然而夜晚的到来,并未让人类各族的活动停止。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人们一边走着,一边和身旁的人交谈,或者是用手机和远方的某人通话。车道上也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凡恩把车停在吵杂的路肩。这人正是古老且改建过的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的凡恩。

  「先前的赏金入帐后,要先还这笔贷款。」

  嘉优斯在驾驶座上操作手机,不断把各笔复杂的入帐再汇出去。

  「本周的预算只要再抓一名悬赏犯就能平衡了。」

  嘉优斯估算完之后叹了口气。站在车道上的吉吉那,与凡恩背靠着背。银色的眼眸眺望着艾里达那的公园。

  幼小少年们在夕阳下的公园里玩耍。他们手上挥舞着玩耍的不是树枝,而是最新型的玩具魔杖剑。少年们只要一挥舞玩具剑,剑上的机关就会发出光芒与声响。

  他们分别扮演英雄与坏人攻击型咒式士,互相砍杀对方。少年们脸上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男孩们的游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变.从原始时代到现代都是相同的。

  「一开始曾经是那样的。」

  「吉吉那,你到底听见我说的话了还是死了?可以清楚回答吗?」

  听到嘉优斯的喊叫声后,喃喃自语的吉吉那视线转了回来。

  「下一个目标要找怎样的?」

  如钢珠般冰冷的眼珠凝视着嘉优斯手机上的立体光学影像,口中发出叹息。

  「所谓的悬赏犯啊,怎么抓也不会变少的啦。」

  对于伙伴的指摘,嘉优斯只能露出苦笑。他透过知觉眼镜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艾里达那市区的话,现在有前往达那坎珠宝店的强盗犯,虐杀父亲的学生咒式士。如果要〈异貌者〉,则是可以讨伐在寇黑恩街犯下杀人事件的鱼人,或者是从地下迷宫冲出来而引发交通事故的大鬼。」

  立体光学影像显示出那些成为悬赏犯的雄性或雌性异貌者所做下的案件。

  「达尔容卿密室杀人事件的犯人也有贴出悬赏,专杀东方人的连续杀人事件也有贴出悬赏。这是一种民族憎恶吗?啊,有一部分情报显示,这些案子都是萨哈德使徒干的。真麻烦!」

  嘉优斯的眼睛正在寻找名单上应该锁定的对象。

  「虽然如此,还是要有耐心才行。」

  「这个世界一点都没变,人们彼此争斗,互相残杀。」

  吉吉那面无表情地独自。公园里的孩子似乎也玩腻了,开始准备要回家去了。等他们再长大点,大概就会开始热衷玩电子机器了吧。屠龙族战士的双眼眺望着孩子们的背影。

  「所以我们攻击性咒式士的工作永远做不完。」

  「你是想说我们生意兴隆吗?」

  嘉优斯凝视着那个在车窗旁和人背靠着背的男人,眼里带有讽刺神色。

  「我们的生意如果不兴隆的话,对这个世界会比较好,但这个世界变成乐园的可能性,以现在的时点来说是0%。」

  「在统计学上确实是很正确的机率。」

  嘉优斯的蓝色眼珠透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不过立刻就把这种情感隐藏在知觉眼镜后方。

  「正因为这世界不会变成乐园才会有趣。据说在天国的永恒生活很无聊,但在地狱待上一天绝不会腻。」

  吉吉那刻意用手敲了敲佩带在腰部的屠龙刀握柄。

  「你是在说小说里面的故事吗?你自己在地狱里有很快乐的经验吧?谁会像你这么想?」

  嘉优斯用手指着立体光学影像,追问起窗外的伙伴。

  「话说回来,吉吉那你喜欢哪一个混蛋或妖女?」

  「越强的家伙越好,无论是谁都可以。」

  「鹦鹉回答得都比你清楚,我不该特地又问你的。」

  吉吉那的回答一如嘉优斯的预测,让他不禁露出苦笑,然后关掉了手机。与凡恩背靠着背的吉吉那,唇瓣勾勒出深深的笑容。嘉优斯问了一下。

  「说起来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打手机找你,你到哪去了?又去找人训练了吗?」

  「是去那种地方没错。」

  「是听你说在实战的时候剑招乱了,不过你还真努力啊。」

  嘉优斯陷入了沉思。

  「现在在艾里达那的人,你可以找的修行对象,在剑技方面是佩罗波涅斯或者是西吉利比,格斗技方面的话是恩格威或喜平治。」

  「今天是去天膳那里。」

  「天膳吗?」嘉优斯立刻就回想起来。「我记得好像是会东方剑招的老头子。」

  吉吉那不发一语。侧脸流露出复杂的表情,犹豫着该不该回答。

  「那老头子还好吗?又抽烟又喝酒的,据说他斩杀过剑壳龙,还曾经用手指挖出悬赏犯的眼珠,一个已经年过九十,身体硬朗、个性顽固的老头子。」

  「嗯。」

  吉吉那的侧脸掠过一丝寂寥,从回答语气听起来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同时也发现嘉优斯窥探的眼神,于是补上了另一句话。

  「今天我也顺便去了家具会。如果有人不识趣地想打手机找我,我是不会接的,在那种场所,我的身体接收不到外来的通讯。」

  「虽然我不太想听,但是家具会是什么鬼东西?一种邪教的聚会吗?」

  嘉优斯毫无兴趣似地反问。吉吉那似乎大感惊讶,视线落向他的伙伴身上。

  「你不知道吗?那是由家具收藏家与家具评论家成立的组织,针对家具的事物一直召开会议,为了遵守公正性,参与会议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蒙面。」

  「为什么要搞成秘密组织的形式?家具到底有什么好开会讨论的啊?」

  嘉优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群戴着三角头巾的变态们热烈讨论家具的景象。即使被这么追问,吉吉那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上个星期开会的议题是『虽然十二家具占卜关系到家具界的振兴,但是否会引发不科学的占星术因此流行起来的不良影响?』这场会议开了十八个小时,其间中断了三次,发生五次斗殴,有八个人身受重伤,结果还是得不出结论。下个星期还会继续开会。」

  「我在想为什么吉吉那你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原来每个星期都在干这种事啊?」嘉优斯表情的成分除了呆滞还是呆滞。「我可以保证你们开会的时候,是这个星球人类历史上最浪费时间的时刻。」

  吉吉那表示无法理解,对嘉优斯嗤之以鼻。

  「家具到底有多么高尚,你这个身为工具的眼镜架自然无法理解。」

  「我与高尚、高雅、高贵这三个类似词没有缘分。还有绝对不会与吉吉那你的变态兴趣有任何牵扯。」

  嘉优斯自嘲地说。仿佛在阐述哲学理论般的吉吉那,脸上突然浮现一层阴霾。

  「下个星期开会的议题也很不得了。到底是该用『试坐』还是『轮坐』,这真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命题。」

  「虽然我不想听但还是问一下,那又是什么?」

  「『试坐』与『轮坐』是彼此都带椅子去坐的品评会,但是因为有家具工具室内史学会和椅子学派的区分,所以在称呼上会有所不同。」吉吉那以学者般的眼神娓娓道来。「主张『如果不坐坐看的话,就无法了解椅子的品质有多好』的艾缪连学派,是以『试坐』做为一种正式的称呼,主张『椅子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果给别人坐就等同于被人轮奸』的哥古雷兹学派,则是蔑称为『轮坐』。双方的理论都有某种程度的正确性,为了回避这种悲剧性的理论龊龉,只能找出像物理四大力合一论这种理论才行了。」

  吉吉那似乎碰到了逻辑上的难题,嘉优斯则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知觉眼镜下的蓝色眼眸显露出不想认真的神色,他不禁打了个哈欠。

  「那么,你知道判断椅子和狗有何不同的方法吗?」

  「你在说什么啊?」

  吉吉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嘉优斯的眼神显示出他是在开玩笑。

  「初级篇。椅子和狗都一样,在被丢弃的地方都可以捡得到,但是不能把安置的地方弄混了。以既有的判断基准来说,被丢弃在公园和路上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要注意的是,绞刑受刑人专用的椅子不会被丢掉。」

  嘉优斯不顾吉吉那的苦瓜脸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中级篇。椅子和狗都一样有各种用途,虽然有做椅子给人坐的专家,但是偶尔也会有那种一坐上椅子就会很开心的人,这种人是变态。另外,狗肩负着重大的使命,那就是脖子项圈上的绳子要给饲主握住,然后让街上的人们知道那饲主脸上的表情有多蠢。」

  听着嘉优斯说话的吉吉那也开始打呵欠。

  「高级篇。椅子和狗对人类都有用处。人类都在争夺权利的宝座。用权力压榨弱者的人跟狗没有两样,但是要注意,屈服于权力的人比狗还不如。」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这家伙说得出一番道理,不如就在这次的椅子学学会上发表吧。」吉吉那的双眸绽放知性光芒,就如同学者有了重大新发现的那一瞬间。「椅子文化分类学的特雷拜因博士,还有椅子生态学的哈斯寇雷博士,应该会很感兴趣才对。」

  「玩笑话被认真看待有多么恐怖,现在我能够理解了。」

  嘉优斯做出打从心里感到讨厌的表情,然后马上话锋一转。

  「那个……是这样子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椅子的性别到底要怎么分辨?」

  「一看就知道啦!难道判断是男是女还要人家一一告诉你吗?你的视力有差到那种程度吗?」

  吉吉那的迅速回答让嘉优斯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屠龙族家具爱好者的侧脸上掠过一丝忧愁之色。

  「让我很感叹的是,最近经常有人举办家具的地下比赛,家具会也感到很头痛。」

  「家具?比赛?」

  嘉优斯听到从未曾听过的词汇,不禁瞠目结舌。

  「彼此带着引以为豪的家具出来,然后全力破坏对方的家具,然后家具坏掉的一方就算落败,这种比赛就叫做家具地下比赛,或者称之为家具格斗。」

  对于搭档淡然的解说,嘉优斯不禁用手指抵住自己的眉头。

  「那个……对于一堆笨蛋举办的活动还要区分成『官方』或者『地下』,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头痛。」

  「所谓的家具格斗,对家具评价基准不是在其美丽的外观或文化,只追求强度与战斗性能。在战斗中获胜的椅子或桌子,通常或装设刀刃、尖角、利爪、装甲、感觉器官、动力机械或者飞行装置。那样还能称之为家具吗?」

  嘉优斯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装上尖角和利爪的椅子,以及装设刀刃的桌子在地上奔驰,然后飞上空中激烈交战。这种景象已经超出嘉优斯个人的想像极限。

  吉吉那的目光埋藏着深深的苦恼,抬头凝视着空中。他突然义愤填膺,眼里仿佛燃起熊熊怒火。

  「这种家具格斗,让原本应该受到宠爱的家具受到伤害,属于非常残暴的行为,家具会的异端家具判官正在严格取缔。」

  「你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新单字,已经变成禁止播放的用语了,我希望有人禁止你再过这样的人生。」

  「举办地下家具比赛的是地下家具会。带头的是家具七将军,是我这一辈子的宿敌。」

  对于吉吉那的解说,嘉优斯脸上充满着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那种表情仿佛是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搭档其实是个外星人。

  「我对吉吉那你的私生活完全没有兴趣,」嘉优斯脸上充满了惊恐,「今后也不会有兴趣,不,我希望自己不要有感兴趣的一天。」

  「我对你这家伙也没兴趣。」

  吉吉那把屠龙刀扛在肩膀上。

  公园上方充满了人工灯光,他抬起头凝视夜空。

  艾里达那夜晚的街道。灿烂的人工灯光驱除了夜色,星空相对也显得黯淡。

  即使已经入夜,在艾里达那人群依然熙熙攘攘。

  「流浪者们聚集的最后城市,这里就是艾里达那吗?」

  一道人影在灯光璀璨的夜晚道路上往前走。齐整的黑色浏海,具东方特色的平坦五官。

  在脸上戴着的大遮光眼镜底下,黑色眼珠凝视着前方。直条纹西装,肩膀上披着长外套,晃着两条袖子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

  与他稍显华丽的衣裳不搭调的地方,在于左腰下方佩带着大小不一的魔杖刀。魔杖刀的握柄颜色漆黑。他左手提的长匣之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魔杖刀,刀柄横七竖八从箱子里突出来。

  虽然这个人扮相特异,但在艾里达那却也不是那么显眼。因为相较于那些戴着面具的攻击型咒式士,或者穿着全身发光最先进衣装的男女,其实还是比较朴素,所以像是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在这里有吉清当成目标的人物啊。」

  剑士身旁跟着一条黑狗。那是一条高度达到男子腰部的大型犬,尾巴轻轻地左右晃动着。虽说是一条会说话的狗,但也是透过咒式和宝珠的作用才能如此,路上没有任何人因为看到这只知能强化犬而感到惊讶。在艾里达那这个地方,无论有何种奇妙而怪异的人事物,其实都是常见而平凡的。

  「吉清会赢。赢了之后又会更了不起,变得更强。」

  被称之为吉清的男子,听到会说话的狗所说的话后笑了出来。他停下脚步之后,狗也停了下来。吉清伸出右手摸了摸那只狗的头。

  「黑丸啊,这趟旅程很艰辛,一路上辛苦你了。」

  「我要随时跟在吉清身旁,跟随一辈子。」

  名字叫黑丸的狗,抬头看着吉清这么说。位于濡湿鼻尖上的黑色眼珠闪耀着光芒。似乎与男人结伴同行让它非常开心。

  「这样啊。」

  吉清又摸了摸黑丸的头,黑丸开心到尾巴摇得更厉害了。剑士的手从狗身上离开之后,那条狗露出舍不得的表情。「我们去完成喰刀壬流该完成的使命吧。」

  吉清再次迈开脚下的步伐,黑丸雀跃地跟在他的身后。

  吉清走到大街上之后露出笑容,扬起笑容的嘴角充满着杀意。路上的行人也察觉到他的杀气腾腾。因此人群纷纷避开这一人一狗行进的方向。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触摸魔杖刀的刀鞘,一人一狗走到小巷弄里。

  「斩杀他是我唯一的心愿。」

  吉清在贝拉鲁地区的杂居大楼前方停下脚步。

  建筑物上悬挂着哈廷顿大楼的看板。

  午后的艾里达那街道。

  在普洛乌斯轻食店的户外座位上,吉吉那正在用午餐。他用汤匙舀汤喝,拿叉子把莴苣、胡瓜和番茄送入口中,抓着鸡腿骨大口啃咬着上面的肉。

  眼前的餐桌已经堆满了空盘子。嘉优斯则是坐在吉吉那的对面,他也同样在用餐当中。

  「关于悬赏犯的情报完全都没了。达那坎珠宝店的强盗犯和杀父的咒式士已经被逮捕了,鱼人和大鬼都被讨伐了。目前没有其他事件的补充情报,也没有新事件发生。」

  嘉优斯确认之后把手机收了回去。吉吉那答道: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瞬间,风平浪静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艾里达那和平的时间,也只有这下午短暂的瞬间而已吗?」

  嘉优斯说完话之后把手伸了出去。

  「我先跟提供情报的维涅尔和纳德罗说过了,要是得到什么新情报要立刻回报。」嘉优斯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反正艾里达那很快就会有什么事件发生。艾里达那的犯罪者啊,在努力犯罪的勤勉程度上,在世界上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嘉优斯拿叉子取用餐桌中央的香菇和鸡肉义大利面。吉吉那也伸出叉子取用义大利面。彼此都想以叉子卷面条,当嘉优斯卷向自己的方向时,吉吉那就反方向卷回去。

  双方的力量在抗衡之中。义大利面面条在餐桌上方像拔河一样被拉向不同方向。

  「吉吉那,你这家伙除了大脑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发育过剩了,反正你只是大便制造器,义大利面就让给还在成长期的我吃吧!」

  「什么还在成长期?你永远都在幼儿期吧,让给当前卫的我吃,你死了也值吧。」

  左右拉扯的力道,让半空中的义大利面条达到弹性极限而断裂了。

  彼此一番激烈的争斗之后不分胜负,于是各自拿着盘子抢食义大利面,然后分别吸入口中食用。即使是在用餐,双方还是绝对无法融洽相处。

  嘉优斯沾了牛肉红酱鼓着腮帮子猛吃。他的视线落在叉子上香味四溢的肉片。知觉眼镜后方的蓝色瞳孔带有疑问神色。

  「说起来,我们是在吃家畜耶。」

  嘉优斯喃喃自语起来。眼前的肉片滴着肉汁,冒着热气。

  「那又怎样?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家畜了吗?」

  像野兽般用白色犬齿撕裂面包啃食的吉吉那回道。

  「不,我们是宰了鸡、羊、猪之后来吃。」

  嘉优斯用手上的叉子指着轻食屋外面的街道。

  「但是我们不吃猫或狗。」

  一名带着狗在街上人行道散步的女子映入他们的眼帘。另外在屋檐下也有只猫正在慵懒地晒着太阳。吉吉那无聊似地随口回答:

  「但是我们不吃猫或狗。」

  「鸡、羊、猪是用来圈养的家畜。相对的。猫和狗本来是饲养来做为狩猎之用的,从某个时期开始就好像隔壁邻居一样的存在着,而且也被当成会动的玩偶,不就只是这样吗?」

  「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么,骑士把他骑的马宰来吃的时候,或者是农夫吃了曾经用于农耕的牛的时候,不就是把邻居当成家畜了吗?」

  听到嘉优斯这么说之后,吉吉那陷入沉默。

  「当利益和方便凌驾于情感的时候,如果压抑自己的心情,有可能会人格分裂吧。」

  「如果要认真思考这件事,那么也可以说,我们杀害同族人类的基准又该是什么?」

  嘉优斯进一步回答。

  「当然,在敌人和伙伴的分类基准之下,我们所杀的人类同族,以悬赏犯居多。到底谁该杀,谁又不该杀,所谓的杀人基准,通常是来自于国家、社会,还有我们个人。」

  嘉优斯把叉子放回盘子上,肉也放了回去。

  「因此,如果能区分家畜与宠物或者敌人与同伴的话,那就会加以区分,但是我们人类的心境很诡异,有时明明爱着对方,却又想杀了对方吃掉。」嘉优斯继续说了下去。「压抑意识到的东西让人格分裂,透过对自己的不诚实,来进行心理上的自我防卫,明明知道对方是同胞,却视而不见地杀了同胞,人类的心理构造真的非常怪异。」

  嘉优斯用自己说的话来分析自己的心理。吉吉那一脸毫无兴趣的模样,露出白色的牙齿继续啃着鸡腿肉。

  「放心吧,我不会把嘉优斯当成同胞看待。在杀敌的时候你是很方便的掩护工具。」

  「啊,这样啊。不过因为我也不把你当成人类同族看待,这部分我们倒是很有默契。」

  两人用轻佻的口吻回避了问题。嘉优斯那双在知觉眼镜后的蓝色眼眸依然带有疑问之色。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把取人性命当成娱乐的剑士又该怎么说呢?」

  对于自己发出的疑问之声,嘉优斯脸上的疑问神情又变得更强烈了。

  「咒式和剑技对于我和攻击型咒式士来说,都算是菜色的种类。也有人把咒式当成变魔术或者街头表演。但是,咒式剑士本身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奇妙理论。」

  嘉优斯看着吉吉那的眼神,像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不带憎恶之情,没有任何意义,也不是为了金钱,名誉或女人,那么为什么要彼此残杀呢?不过是想一较高下,看谁比较强?」

  「你这家伙不会懂的啦。」

  吉吉那以笃定的语气喃喃说道。在夕阳的照射之下,如大理石般白皙的侧脸被染成了橘色。其身影仿佛像是坐镇于古代神殿中的神像。

  「不会懂的。」

  吉吉那仿佛拒绝似地不再继续回答。嘉优斯也只能坐在夕阳照射的餐桌旁默默不语。

  仿佛是要填补两人之间的空白似地,一阵手机来电声响起。嘉优斯暂时把吉吉那撇在一旁,又取出了怀中的手机。

  嘉优斯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下通话钮说话,他的脸上浮现阴霾。

  「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咒式剑士身受重伤,有生命危险。」嘉优斯一边继续听着来自手机的情报,一边转告吉吉那知道。「看来这是似乎连续砍人事件的新犯行,艾里达那市当局已经发布悬赏。」

  「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吗?」

  吉吉那立刻显示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态度,身体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对被砍杀的老人高品天膳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啊。」

  「你说的人是天膳?」

  「天膳,对了,那不是陪吉吉那你训练的老人吗?」

  嘉优斯一脸惊讶地问道,但吉吉那不发一语踏出步伐,立刻跨上单车骑走了。

  把弄不清楚情况的嘉优斯留在背后的路上。

  一道美丽的人影走在医院的绿色走廊上。一名年轻的女护士见到俊美的剑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吉吉那在病房前面停了下来。病房的白色门扉挂着谢绝会面的牌子。

  吉吉那毫不在意的把手放到门把上。

  「病人意识不清所以谢绝会面,你不识字吗?」

  一位资深的护士本来要阻止吉吉那入内,但病房内传出说话声:「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让他进来吧。」

  资深护士原本还是坚持不让吉吉那入内,但他说:「我只进去一分钟。」于是护士也只能退开让他进去了。

  剑士无声地走进病房,顺手把门带上。

  天膳躺在白色病房的白色病床上,白发苍苍的头部靠在大枕头上,病床旁边的机器显示着他的心跳与血压。天膳的左臂和喉咙上插着连接到机器的打点滴管,老人的右半脸上裹着绷带和治愈符咒。

  原本闭着的左眼皮睁开,露出灰色的瞳孔。仿佛在做梦般的瞳孔,捕捉到站在病房里的吉吉那的身影。

  「走廊上像老虎一样安静的脚步声果然是你啊。」

  天膳的喉咙似乎充满了痰,以模糊不清的声音说着话。即使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还是可以察觉走近的脚步声,这便是剑士的本能。

  「我听说你被袭击,到底是谁,居然把你这种程度的剑士……」

  在充满断断续续机器音的病房里,吉吉那提出了这个问题。

  「那人应该是来自祖国日风的武者,要追杀我们这些逃出海外的剑士。」

  就吉吉那所知,央华帝国的东方有个名叫日凪的国家,长期处于战乱状态。不过后来日凪被新的霸者统一,有一部分落败的诸侯和武士逃到海外去。

  「那人报上的名号是吉清。穿着竖纹西装配上一副大遮光眼镜。身边带着一只大黑狗。」

  老人以枯哑的嗓音喃喃说道。

  「他虽然年纪很轻,却是一名高手。逃到伍戈多大陆来的稔流、双虎流、吉法流等流派的剑技,似乎全部都被吉清夺走了。」

  「为什么日风的剑士要特地远渡重洋,追杀那些逃到伍戈多大陆来的武者们,然后夺走剑技?」

  吉吉那进一步追问。

  「那是武者的天性。」

  天膳抬头凝视着天花板。

  「想亲自取得已在那些日凰本国失传的刀术,光是这种可怕的欲望与狂热,就足以让一个武者绕这星球半圈了。」

  天膳仿佛能理解那剑士的狂热似地喃喃说道。

  吉吉那银色的瞳孔环顾室内。天膳躺着的病床旁边墙上挂着灰色西装。肩膀和胸口的布料有很大的裂痕,右边的袖子有一半不见了。椅子上放着脇差,但是那把有着黑色刀鞘的魔杖刀却不见踪影。

  「我好像没看到那把名魔杖刀〈莺啼〉。」

  「如果我再年轻个三十岁,还有些体力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天膳动了一下身体。他举起棉被盖着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位被残酷地斩断了。

  「吉清小心翼翼地从我身上夺走〈莺啼〉之后,斩了我的右臂,甚至破坏了我的大脑和神经系统。」

  手臂透过最先进的咒式医疗可以复原。绷带包扎的头部,显示出剑士的细部神经系统全都遭到破坏。即使肉体可以复原得像之前一样,但也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做出精密的动作了。

  而且受伤的脑部已经完全没有复原的希望了。

  对于身为剑士的天膳来说,这等于完全断了他的命脉。

  吉吉那沉默不语。他只是天膳生命中的过客,不应该向天膳说些什么。对于失败的人也不应该多说什么。

  「对方没取你性命真的好吗?」

  吉吉那放下了心。天膳的左眼显露出锐利的光芒。

  「你打算继续活着吗?以剑士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吗?」

  老人的眼睛如鬼火般闪烁着。

  「剑士其实是活着的死人。虽然会呼吸、吃饭、抱女人,但是其实一直在死亡之路上走着。自己的剑招有多厉害,到底强到什么程度,这一点只有自己可以确认。」

  对于老人激烈的言词,吉吉那不发一语加以肯定。在这个病房内存在的不是伤患和探病的客人。

  而是老虎和龙,两头猛兽。不会语出安慰,只懂得在剑之道上持续前进的修罗,以及已经无法在剑之道上的行走罗刹。

  「如果懂了你就滚吧。」

  天膳别开了视线,眼睛凝视着病房外艾里达那的天空。

  「让你看见我的残败之身,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吉吉那转身走出了病房。两名护士本来想责备吉吉那的无礼行为,但是却动弹不得。吉吉那快步离开走廊。

  从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那股具有物理性的力量,让两人无法移动。

  吉吉那脸上并未露出要为师报仇的激昂表情。

  「打倒天膳的剑士吗?」

  红色唇瓣后方露出珍珠色的犬齿,钢之瞳孔绽放出刀刃般的光芒。

  因为获得了打倒强敌的理由,剑士充满了喜悦。

  「那名砍杀老剑士的东方剑客,名字叫做吉清。穿直条纹西装戴大遮光眼镜,佩带很多把刀,身边还跟着一条黑狗啊。」

  嘉优斯凝视着手机上的资讯。入夜后的艾里达那街道显得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从大楼建筑物照射出来的人工灯光灿烂明亮。

  但是因为只有几个人被杀而已,这倒也改变不了什么。

  「即使这是一条引人注意的情报,但是在艾里达那实在太普通了。」

  「艾里达那的人眼睛不好吗?」

  在一辆停在艾里达那街道上的车子旁,吉吉那背部倚靠在车门上。如月光的头发与瞳孔,如同降临茌大地的俊美武神。背上佩带着巨大的屠龙族用于对龙战斗的战术武器——屠龙刀。

  「你这家伙比起那则情报更引人注意吧!」

  吉吉那似乎听不懂搭档这个客观的评论,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嘉优斯在霓虹灯光的照耀下用手机搜寻情报。情报以立体光学影像的形式显现出来。

  「艾里达那当局似乎不清楚吉清这个人的背景,不过,当局似乎认定,艾里达那天膳遭斩杀的案件,与央华帝国、七都市同盟四人遭到斩杀,两人惯用手被砍断的案件,凶手应该是同一个,因此提高了悬赏金额。」

  两人的眼睛仔细地盯着情报研究。显示连续杀人及强盗伤害事件的光点,正好是从东方往西方延续,最后到达了艾里达那。

  「虽然吉清的名字已经发布通报,但是因为来自东方的人太多了,所以现在依然不清楚他的下落。」

  对于嘉优斯的分析,吉吉那也有回应:

  「被夺走的〈莺啼〉是一把大业物等级刀匠铸造的魔杖刀。咒式士应该会留意同行的魔杖刀,对大业物等级的刀应该多少有些印象才对。」

  嘉优斯把吉吉那提供的情报上傅到电网上。情报在赚取赏金的攻性咒式士、情报贩子以及城里那些好事者之间流传。瞬间就让艾里达那的猎犬们蠢蠢欲动。

  「我有件事想先问你。」嘉优斯确认似地问道,「你是想替天膳那个老人报仇吗?」

  对于嘉优斯的疑问,吉吉那只回以谜一般的表情。

  「是、是,你吉吉那应该一如往常的不想对我说吧。」

  戴着眼镜的嘉优斯,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吉吉那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语。街道上吵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流泻。

  坐在车里的嘉优斯,手中拿着的手机突然响起。

  「情报来得还真快,有疑似吉清的人物出现。」嘉优斯的眼瞳里映照着立体光学影像。「哈鸟尔地区的涅雷斯路,以及爱梅特山坡的哈夷汉路,有疑似吉清的人物出现,这两个地方正好位于相反的方向。」

  「在艾里达那恐怕有好几个带着魔杖刀的疑似人物,也有可能是误认了。不过其中或许有谁真的是吉清也说不定。」

  「我们去跟踪那些发现可疑人物的人好了。现在虽然暂时可以压下消息,但是在情报被卖给别人之前,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去确认比较好。」

  嘉优斯的手握着方向盘。

  「我去确认皇国地区的涅雷斯路以及哈乌尔地区的情报。」

  「那么,我就负责同盟地区爱梅特山坡的哈夷汉路吧。」

  吉吉那的背部不再靠着车门,一副准备要上战场的模样,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这名战士的脸上浮现惊讶之色。

  「你这家伙!是不是因为觉得很麻烦,所以让我去比较远的地方!?」

  「不,我完全没那个意思,你太多心了。」

  嘉优斯满不在乎地回答。吉吉那把想说的话和应该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嘉优斯立刻要凡恩发动引擎,汽车逃也似地飞速离去。

  在嘉优斯他们的车上了车道之后,吉吉那踏出了脚步。他到巷子里找自己的大型单车。

  那是位于闹区内部的安静巷弄,吉吉那走向了单车。

  巷弄深处的杂居大楼里面停着一辆大型单车,它是一辆像怪物一样的大型单车,可以承载吉吉那及其装备两百五十公斤的重量,而且这辆单车还可以快速奔驰。

  在夜色下行走的屠龙族战士,突然间停了下来。

  吉吉那看到脚下有一道从背后延伸而来的长长影子。屠龙族战士转过身去。

  「夜色真好。」

  后方的路上有一道人影。穿着最高级的西装搭配白手套和黑鞋子,笔挺的白衬衫衣领上方有一张白色的脸孔,眼睛和鼻子全部都被绷带裹住。那张裹着绷带的脸孔,下半部有一张血盆大口。

  「月正当中,这种夜色最适合坟场里的死者跳舞。」

  撕裂黑夜宁静的水平银色闪光。原来是吉吉那瞬间拉近与对方的距离,手中屠龙刀刀光一闪。只见那男人飞身往后抽退,在空中华丽回转,然后在后方的道路上着地。那是能够回避吉吉那追击的超远距飞翔。

  在月光照耀下的道路上,吉吉那与绷带男形成对峙的态势。仿佛只在恶梦中存在的绷带男,活生生的出现在现实世界,身上的气势让大气和次元为之扭曲。

  闪避银色刀刃攻击的绷带男,开口说了话。

  「我调查过你平常出剑的速度,我闪躲的速度应该够快才对啊。」

  那男人凝视着自己的胸口。他身上的衣服被斩裂,胸口有鲜血流淌出来。

  吉吉那的手握着屠龙刀刀柄后方的金属箍。在双方瞬间接触时,吉吉那靠着临场反应认定未击中对手,于是他握住屠龙刀刀柄的最底部,借此大幅延伸刀刃的攻击半径。

  「你是谁?」

  吉吉那不敢大意,拿着屠龙刀摆出架式。伫立在道路上的吉吉那,眼里充满着狐疑的目光。

  「因为你带着杀意,所以我才会挥刀,你应该不是吉清吧?」

  「先斩了再问,真不愧是吉吉那。」

  那名胸前流淌着鲜血的诡异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他的肩膀、手臂都在颤抖,不过看上去让人感觉他不会痛。即使他真的感到疼痛,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来。脸上裹着绷带的男子,把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到身体前面。

  「很抱歉,我不是吉清,而是所谓的〈萨哈德使徒〉。黑色福音杀手群之一,叫作『左手中指的马连柯』。」

  「以圣使徒之名行骗的家伙,结果只是凶王先斩了萨哈德的使徒众之一吗?」

  吉吉那翻译完对方拐弯抹角的自报名号之后,眼神里充满着嫌恶而锐利的目光。杀人魔王帐下的使徒出现在吉吉那的眼前。吉吉那知道这人曾经在嘉优斯面前出现过,但是现在也出现他的眼前。虽然对方身上有诡异的符号,但是吉吉那内心依然不为所动。

  「杀人魔王已经遭到囚禁,你这个杀人魔王的疯狂信徒,找我有什么事?」

  吉吉那回旋刀刃,改采正眼握刀的架式。姿态不动如山的战士,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

  「啊,你不说也没差。如果你是为了忏悔而来让我杀掉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斩了你!」

  在吉吉那说话的同时,也挥刀斩向对方。吉吉那估量出瞬间动作及挥刀所需的毫米之距。

  「这就是剑士的风格吗?」

  被挥刀相向的男子,又从吉吉那精密的斩杀动作中取出距离。他已经接过吉吉那的第一次斩击,自然就能理解必须取出更足够的闪避距离。

  「剑士,你这杀人者的杀念太盛。」男子喃喃自语,脸部唯一暴露在外的嘴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状。「不,或许你应该已经完全没救了。」

  那名男子又再略往后退,吉吉那又快速滑步拉近距离。杀人者与剑士之间维持一定的距离。两人让暗夜巷弄的氛围为之紧绷。

  「可是这样一来,或许我的同伴们就与你无缘了。」

  对于对方这番刻意说出的言词,吉吉那并未继续追问。他只专注于眼前的敌人。

  杀人者说的话就是一种毒,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吉吉那的理性告诉自己,应该斩了眼前边个人。

  「既然如此,就把其他的杀人者也引出来吧!」

  在那男人纵身往后一跃的同时,紧绷的氛围如玻璃碎片般粉碎。在紧绷的气氛被打破之后,吉吉那刹那间就拉近了距离。

  只见一道银色圆弧斩裂黑暗,黑色血液洒落而出。

  动作停止下来的吉吉那,维持举着屠龙刀的姿势。脚下被横削而过的地面冒着白烟。男人跳跃着地之后,立刻又往后飞身抽退。

  萨哈德使徒跃至墙壁上的屋顶,眼睛透过绷带俯瞰着下方的吉吉那。一见到吉吉那左手回至腰后,在屋顶上的他随即横向移动。屋顶的角落发生爆炸。那是因为封咒榴弹爆炸的缘故。而银色匕首的剑尖旋即又在使徒身后。他飞身跃至隔壁的建筑物闪避。

  使徒终于与吉吉那拉出安全距离,他的手捣着腹部的伤口。

  「你的骁猛真是令人不敢置信,简直活像一把锐利的刀刃。」

  即使是最可怕的杀人者,在遇上最强的战士时,形势也显得极为不利。在道路上的吉吉那与在建筑物上方的使徒,眼神彼此交会。不过,使徒的言行都只不过是在演戏。

  「那么,日后再相会了。」

  使徒发出痛苦的叫声后,纵身跃上屋顶。

  「想逃吗?」

  血液从巨大刀刃的尖端滴落在夜晚的柏油路面上,轻轻地溅出血花。

  即使与怪人相遇,被怪人脱逃,吉吉那的美貌在晶莹月光照耀之下依然不变。虽然对方是邪恶之人,但是却未展现出强大的战斗能力,让吉吉那无法从中获得乐趣。

  只是,对方被吉吉那斩杀却无动于衷,而且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在演戏,这一点让吉吉那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吉吉那听到体内通讯的讯号声。听到搭档的声音之后,吉吉那点了点头。

  「这样子啊,吉清不在嘉优斯你去的皇国那边啊?」

  吉吉那挥舞屠龙刀,甩去上面的血迹。

  「既然如此,那就有可能往我这边来了。」

  吉吉那将屠龙刀分解,刀刃放在背后,刀柄则收至腰际。吉吉那仿佛回想之前的某件事,开始疾速奔驰。

  他冲向大型单车跨骑上去,让沉重的车体启动后轻轻回转,车轮在柏油路面上留下黑色胎痕。

  骑上单车的吉吉那,如同一支贯穿黑夜的银箭疾速前进。

  大型单车发出巨兽心跳般的声响,徐徐地往前移动。

  那些在闹区狂欢后夜归的上班族及情侣们,脸上露出害怕神情而快速走避。吉吉那骑着单车缓缓往人潮前进的反方向前进。脱离人群之后,单车停了下来。身材高大的吉吉那从单车上下来,踩在柏油路面上。

  艾里达那街角变成了战场,金属材质的汽车从中央断成两截,前后两截车体从中央的横断面呈现倾斜角度。柏油路面和建筑物墙壁上都有凹陷很深的刀痕,遭到斩断的防火栓从断面上喷出水柱。

  而且柏油路面上血流成河。

  血流的源头有一名男子双膝跪地。脚上穿的是东方风格的草鞋,右臂白手肘以下消失不见。男子左手捣着惯用手的断面,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在他的背后有一名少女。这名看上去是少女父亲的男子,因为负伤而脸色苍白。

  只见另一名身穿格子花纹西装的男子,伫立在负伤男子前方的道路上。

  齐额的浏海,黑色的头发。脸上挂着一副大得突出的遮光眼镜,镜片后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里流露着讥讽与狂傲的神色。

  肩膀上披着长外套,两只衣袖随风飘逸。左腰上佩带两把大小不一的魔杖刀,右腰上还佩带一把大刀。左手提着箱子,箱子里收纳了七把魔杖刀。

  「这样一来,驾备流就归我所有了。」

  「吉清真强!吉清真厉害!」

  在一旁的黑狗开心地蹦蹦跳跳。

  在异邦剑士与黑狗面前,失去手臂的男子与一旁的少女无法动弹。忍耐着伤口出血的男子脸上表情依然痛苦扭曲。

  「我……已经……舍弃驾备流了。」

  男子拼命地挤出话语。

  「我……从发生战乱的祖国逃难到大陆……变成了贸易商。」他因为受伤导致呼吸急促。「我……已经……和剑术无关了,没有任何牵扯了。」

  因为手臂大量失血而脸色苍白的男子大喊。

  「剑士可不能说引退就引退的哦,既然那样的话,你应该早就把魔杖刀丢了吧。」

  吉清出言嘲笑,玩耍似地晃动着手上的刀刃。

  「说到驾备流的右卫门,在日凪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战场上与你决斗而被你斩杀的人,听到你说这些话会怎么想。你认为你已经跟剑术没有任何牵扯,那是你家的事情。不过,我想斩了谁也是我家的事,剑士是无法违反自己意志的。」

  吉清往上举起魔杖刀。名叫右卫门的男子咬住了嘴唇。

  「我……知道……我说的话太过任性了,但是……」在利刃之下的右卫门已经有了觉悟,即使如此,他还是出言苦苦哀求。「请让我的女儿志乃逃走……吧……四天后她就要……结婚了,女儿和驾备流一点关系也没有,不会教人剑技也不会杀人。」

  「哦,这样。」

  吉清反转右手握着的魔杖刀,让刀锋朝下,毫不犹豫地让少女的首级飞上天空。

  右卫门话不成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左手一动,瞬间挥出佩带在腰上的脇差。

  吉清轻轻回刀接下右卫门的一击。只见银光一闪,直线挥出的刀刃从右卫门张开的嘴巴贯穿到后脑勺。

  男人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号,手脚痉挛。惨叫的男人,舌头在接触到刃身之后,裂得更加严重了。

  「你这是什么德性,身为剑士,至少也要死得像样一点吧。」

  吉清不屑地说出这番话语之后,回旋刀刃让刃身从男人的口腔贯穿后脑勺。

  先从男人的嘴巴往上纵向切断头部,进而转刀从左耳横向斩向右耳。头颅的碎片、脑浆与血液飞散在地面上。紧接着,少女的头颅从高空掉落下来,她脸上依然带着害怕的神情。

  在少女头颅的旁边,留有男人左眼的头部残骸往上凝视着黑夜。那是对女儿的死与自己的死流下血泪的悔恨表情。东方剑士在异邦土地上留下这幅死状凄惨的景象。

  遮光眼镜下的冰冷眼神,往下盯视着两名死者。

  「如果我让你的女儿苟存人世,她的儿子或者孙子就会来找我报仇。既然要夺取某个门派的剑术,将该门派的人斩尽杀绝是一般常识吧。」平静的话声中带有怒意。「身为剑士就别奢望当个平凡贸易商,或者看到女儿结婚之类的事了。」

  吉清的视线往上抬。

  「让你久等了。」

  然后视线落向前方。只见吉吉那正伫立在他的前方。吉吉那如大理石般白皙的侧脸上,流露出像是在看昆虫打架似的冷漠。屠龙族战士对于路上发生的杀戮惨剧视若无睹,兀自站在一旁动也不动。吉清嘴角扬起。

  「与其说让你久等了,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你还是找不到空隙出手吧。」

  「你就是吉清吗?」

  吉吉那不理会对方的挑衅,自己抛出了问题。

  「正是。」

  吉清挥刀甩去刀上的血迹,说出肯定的答案。

  「知道我名号的屠龙族人还真少见。」吉清立刻做出推测。「你是某个我砍杀的人的徒弟吗?」

  吉吉那的视线集中在某个焦点上,既不是吉清,也不是那对遭到残忍杀害的父女,而是凝视着剑士右手握着的那把闪闪发光的刀刃。微微弯曲的刀刃,波浪状的纹路。黑色刀锷上有着梅枝与莺的图案。

  「果然是大业物级魔杖刀〈莺啼〉啊?」

  吉吉那确认之后吐出苦涩的话语。

  吉清直接以挥刀取代回答,让吉吉那见识〈莺啼〉在空中挥斩的威力。锐利的刀风与声响,让人感觉仿佛可以斩断空气分子。

  「这是寒河江一刀流的传世之刀〈莺啼〉,这是一把出色的魔杖刀。此刀出自咒式刀匠鲤村传次郎的手笔,从刃身到刀锷,甚至刀柄和刀鞘都是精华钜作。」

  静止的刀身映照着街灯。明明已经是夏天时节,但是钢色刀身却散发出冷冽的寒气,波浪状刀纹上面没有任何血迹。

  「我也体验了寒河江一刀流的剑技,并且亲手夺取了这个门派的精华招式。确实是非常有趣的剑术啊。」

  吉清把刀刃置于身前摆出架式,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由衷感到愉悦的表情。

  「是你这家伙断绝了天膳身为剑士的命脉吗?」

  吉吉那的声音不带任何愤怒或悲伤,只是平静地在确认事实。

  「没错,我斩了他的手臂,破坏了他的脑部,确实几乎等同于断了他的命脉。」吉清笑着说。「只是在我冲上去要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被他飞身逃进河里。艾里达那河流太多实在让我很困扰。」

  「为什么你对东方剑士们紧追不舍,而且要夺走对方的绝招和魔杖刀?」

  吉吉那将屠龙刀的刀尖指向吉清静静地追问。

  「那是我的流派喰刀壬流的派规。」

  来自东方的剑士也若无其事的说道。

  「喰刀壬流的始组,是出生在战国时代的久慈玄雄斋,这个流派的特色是吞食其他流派的剑技与剑士,并且做为军事集团消灭各方势力以谋求发展。」

  在脸部轮廓突出的遮光眼镜底下,吉清的双眼仿佛映照出遥远的祖国,然后眼里流露的情感倏地转变。

  「然而,在进入安定的时代之后,喰刃壬流宗家却作风丕变,改由透过政治势力让流派兴盛。在统一战争时有些逃到海外的逸散流派,宗家那边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任他们不管。」

  吉清继续说了下去。

  「我无法忍受各个流派的刀技与刀剑就这么流落到海外进而失传。因此我就脱离了喰刃壬流,决定要回收其他流派的刀技与刀剑,不,应该说我的作风才是贴近始祖的风格,才是真正的喰刃壬流剑士。」

  吉吉那凝视着眼前这位异邦狂剑士的双眼。此时,吉清在遮光眼镜底下的眼眸,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暗黑洞穴。

  「我搜集了稔流、双虎流、足柄流、吉法流还有其他几个流派的剑技,并且集其大成于一身。」

  吉清手中握着的〈莺啼〉,刀身散发出更炽烈的妖异光芒,似乎是因为先前杀了两人的缘故,或许是吸收了吉清身上的狂气,刀身希望吸收更多的鲜血与剑技。

  吉清拿刀的架式散发出强烈的鬼气,正好与他说话时的轻浮口吻形成强烈对比。在摆出架式后一动也不动,双眼直盯着前方的吉吉那。

  吉吉那也仿佛在回应似地手持屠龙刀摆出架式。两人刀刃相向,此时吉清的眼中显露出疑问之色。

  「你在这里出现的理由是想替天膳报仇吗?」

  「不。」

  吉吉那嘴角上扬。

  「单纯为了与强敌对战的喜悦。」

  「什么,原来你是跟我同一类的人啊。」

  吉清脚步往前移动,皮鞋用力踩在柏油路面上。

  「屠龙族的剑技和屠龙刀,在这个大陆上也极具盛名,非常能激起我的收集欲望。」

  吉清横举〈莺啼〉,摆出架式,刀身在月夜之下闪耀着白色光芒。

  「来吧!让我好好见识战斗民族的咒式剑术吧!我要杀了你夺过来!」

  吉吉那步伐往前,吉清也跟着往前。

  两人彼此都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刀刃如电光石火般激烈交击,火花四处迸散,刀身嘎吱作响。臂力经过咒式强化之后,挥刀速度已超越音速,甚至连钢铁都可斩断。

  在咒式剑士的超刚力与超速度之下,魔杖剑也不会因此折断。吉吉那往前方逼近,吉清收刀入鞘,弯腰压低重心,摆出沉稳的架式。发现被拉近距离的吉吉那,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爆炸声。转瞬间吉清右手拔刀往前出刀,刀尖周围飘散着硝烟。吉吉那往后退了好几步,屠龙刀受到激烈的斩击后表面冒出自烟。因为没能完全预测到对方出刀的轨迹,吉吉那左肩留下一道大而深的刀伤,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这属于一种居合流的招式,但速度异常之快,已超越了音速。

  「这是我从稔流夺来的奥义,称之为〈爆炸刀〉。」

  透过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让三硝基甲苯〈TNT〉从刀鞘内部炸裂,释放出秒速六千九百公尺的高速爆风。在刀鞘内部压缩的爆风之力加速出刀的速度,在气温十五度之下,吉清这一刀秒速约三百四十公尺,远远超越了音速。

  因为承受爆风的刀身本身的质量,再加上拔刀出鞘攻击对手的动作,所以无法像爆风本身的速度一样达到秒速六千九百公尺。虽然如此,出刀的速度已经是人类无法闪避的速度。

  吉吉那之所以能闪躲对手的超音速刀刃,是因为以前战斗时曾经遇到过使用居合流刀术的对手。

  「与那个独眼剑士对战的经验多少派上了用场啊。」

  吉吉那忍受着遭到砍伤的痛苦笑道,笑得仿佛自己受伤也是件愉快的事。

  吉清不是普通的剑士。透过三硝基甲苯炸药的爆炸速度让出刀速度变快,这需要非常高超的技巧,手腕与刀刃方向转换的控制能力,必须要能超越人类的界限。

  这名剑士已经进入了达人领域。

  吉吉那发动治愈咒式让左肩伤口不再流血。虽然筋骨与肌肉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至少还可以动。

  吉吉那举起屠龙刀摆出架式,估测双方之间的距离。他开口问道:

  「你应该不只有这点能耐吧?」

  「当然。」

  吉清冷笑道。

  病房里昏暗而安静。

  身体连接着医疗机器的天膳,在昏暗病房里凝视着天花板。

  头部右半边的脸孔与脑部,以及右臂依然都疼痛着。老剑士举起了右臂。因为维持生命的措施要优先做,粉碎的右臂再生手术就先暂缓。

  天膳如今已失去他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剑技,而且是永远丧失这项技能。

  「不对啊。」

  天膳说出否定自己内心的言语。右臂上的绷带与符咒只裹到右肘为止,他凝视着以前曾经存在过的手腕与五指的幻影。

  「以我的老弱残破之身,已经无法再重现寒河江一刀流真正的精髓。无论我现在还有没有手臂,其实都已失去了真正的精髓。」

  天膳紧握着虚幻的五指,眼里充满了怒火。这阵怒气是对他自己发怒。

  「如果是在全盛时期施展真正的寒河江一刀流招式,我一定能击败像吉清那样的人物,也不会蒙受奇耻大辱,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

  老人在呼吸器底下的嘴唇因苦涩而扭曲。老人承受的痛苦就如同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样。

  「不,不只是这样……」

  没继续接着说下去的话语,是天膳未能实现的梦想。

  老人眼中的怒火消失了,白发苍苍的头部无力地躺进枕头。

  「若是让你取回以前的力量呢?」

  病房里响起说话声。天膳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虽然是自己的愿望,但他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自己都感觉到精神正在逐渐失去平衡。

  「若是让你取回以前的力量,你觉得如何呢?」

  现在的说话声,确实是音波震动天膳的耳膜而让他听到的声音。

  天膳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左手拿着脇差摆出架式。

  窗户旁边的窗帘下有动静。窗边有一个用来呼叫护士的通话机。

  「我有能力让你恢复取回的力量,这样的话你会怎么做?」

  「你是谁?」

  「我可以是谁,也可以谁都不是。但是在使徒之中,我被称为『左手中指的马连柯』。」

  「使徒?难道是萨哈德使徒!」

  天膳忍受着全身上下的痛楚,手持脇差,重新摆出备战架式。说到杀人魔王、狂魔萨哈德的使徒,可说是最邪恶的一群人。对这位会出手杀人的老人来说,对方也是见到就应该杀掉的邪恶悬赏人物。

  「我是谁应该完全不重要吧。」

  爽朗的说话声持续着。

  「问题在于你接不接受我的建议。由我来给予你力量如何?」

  「愚蠢的家伙!纵使是堕入修罗道的剑士,也不会听你这种邪魔歪道的话要你帮忙。」

  天膳手中刀光一闪,通话机被脇差斩成两半。

  「你是在说天方夜谭吗?就算你真的有能力,与恶魔交易不会有好处的。」

  「这样子啊?」

  窗边的通话机虽然被破坏了,但是附近的通话机又传出声音。

  「难道真的是这样子啊?」

  说话声里带有嘲讽的腔调。

  「你耗费毕生心力练成的剑技,就这么丧失殆尽真的好吗?难道你不想把剑技传授给某人,使其达到最高境界吗?难道你要为了『善恶』这种微不足道的观点,否定自己人生所拥有的一切,到底该说是你很理性,或者过于冲动呢?」

  说服的言语接连不断,冷淡语气中带有煽动的热情。天膳笑道:

  「那又如何?我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最后到了临死之前才要借助邪魔歪道的力量,我可不想因此而扭曲了身为剑士的生存之道。」

  「正因为你是剑士才应该听从我的建议吧?」

  在对方不断的追问之下,天膳握着脇差的手开始颤抖。老化而浮现血管的手用惊人的力量紧紧握拳。

  「就算是这样,我……」

  老人最后终于举起刀刃,往下砍向通话机。那是他的诀别之刀。

  吉吉那手持屠龙刀在面向大街的店铺顶篷上奔驰。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让支撑顶篷的铁管粉碎、崩坏。往下坠落的帐篷破坏了店面。大街上充满着逃跑群众的惨叫与怒吼。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但是这两人所制造出来的高速而变化多端的战场,警方根本追之不及。

  「屠龙族剑士的战斗就是一直逃走吗?」

  吉清在大街另一面的店铺顶篷上紧迫不舍。吉清的疾速奔驰也出现了变化,他的左脚踩着往左方延伸的墙面纵身飞出。在对面的吉吉那也纵身一跃。

  屠龙刀与魔杖刀在大街上空交击,发出钝重的钢铁声响。

  飞身冲出的吉吉那,最后击碎了左方的看板,与大量塑胶碎片一起落在墙面上。吉清则是击碎了右边的墙面之后着地。

  街道尾端的路面受到剧烈冲击后裂成左右两半。顶篷破裂。先有动作的吉吉那踩碎了顶篷最后一根铁管,从建筑物的一角飞身跃至半空中。四处窜逃的人群抬头看跃至空中的吉吉那。

  吉吉那虽然体型高大,但身形如飞燕般的轻盈,只见他在街道尽头的杂居大楼墙面翩然落下。然后他修长的双腿不断屈膝、跃起。在空中折返的吉吉那,从顶篷飞过吉清的头顶。

  此时,吉吉那手持屠龙刀往下挥斩。吉清连忙举起〈莺啼〉的刀身防御。在金属声响起、火花四溅的同时,顶篷随之断裂,从店铺上方落下,两名剑士被卷入残骸。木箱与架子遭到粉碎,彍果被压出汁液四处飞溅,橘子滚落到柏油路面上。

  在顶篷落下的同时也出现两道闪光。只见两名剑士冲破了厚厚的篷布纠缠在一起。

  在道路上对峙的吉吉那与吉清,仿佛是带来灾难的剑士。两人同时移动,亦步亦趋地快速奔驰。快速煞住脚步的吉吉那,让路面上的柏油被削去一块。他迅如子弹地冲向敌人,刺出手上的屠龙刀。吉清往后抽退,后方的钢梁取代了他瞬间遭到斩断。

  屋顶在顶篷的拉扯之下崩毁,吉清华丽地回转魔杖刀之后重新摆好架式。然后以速射炮般的速度连续出刀刺击。

  握着沉重屠龙刀的吉吉那转为守势。在将距离拉近到屠龙刀攻击范围之后,吉吉那手指钩住腰后的封咒榴弹。

  吉清微微冷笑,右手依然握着魔杖刀,左手则是举了起来,手里拿的是摆放着从剑豪们身上夺来的魔杖剑的长匣。

  吉清的左手产生薄雾,魔杖刀往吉吉那脚下攻击。吉吉那趁着丢出封咒榴弹的时机往后方抽退。魔杖刀如弹雨般耸立,吉吉那继续往后闪避。柏油路面上竖立着八柄魔杖刀。吉吉那停止用刀攻击,脚踩地面紧急煞车。只见半空中有双被脱掉抛飞的皮鞋。

  吉清已经凌空飞行,然后赤脚走在刀柄与刀锷上。

  「这是足柄流的刀步术!」

  吉清在魔杖刀上挥刀往下劈砍。吉吉那连忙举刀到头上防御。对于这种以非比寻常的大角度攻击,吉吉那也只能采取守势。接下来也是不寻常的剑招,从地面往吉吉那下颚的攻击。吉吉那下腰后抬起下巴闪躲。

  在胸口与下颚都溅出鲜血的同时,吉吉那挥出手上的屠龙刀。在半空中与对方的刀刃交击,身体弹向后方。

  吉清如杂技演员一般,脚落在插在地面上的魔杖刀刀柄上。

  异邦剑士抬起左脚,除了右手握着的刀刃以外,左脚的拇趾和食趾也夹着刀柄,使出了斩击。

  「喰刀壬流能吸收足柄流的刀步术与寒河江一刀流〈逆云雀〉,创造出组合招式!」

  站在高处的异邦剠士,右手与左脚握着魔杖刀,向吉吉那说出招式的由来。吉清在魔杖刀阵上移动。

  吉清远离自己的祖国,千里迢迢来到大陆,分别在各地狙击了稔流、双虎流、吉法流与寒河江一刀流等数个流派,这个事实可不是因为运气好或基于策略,而可能怀抱着疯狂的使命感与执念,拼命地要追求绝对招式的结果。

  吉清伸出右脚,用拇趾和食趾夹住了另一把竖立在地面上的魔杖刀刀锷。然后右脚往前一挥,魔杖刀随之而出。吉吉那以屠龙刀为盾挡住攻击。

  吉清接连迅速地挥出魔杖刀,攻势如炮击般猛烈。吉吉那回转屠龙刀,弹开如豪雨般的魔杖刀攻势,接着吉清攻势似乎要出现转变,而暂时停了下来。

  只见被弹开的数把魔杖刀,像是要从四面围住吉吉那似地竖立在地面上。吉清在魔杖刀上移动,挥舞着左手与右脚的魔杖刀进行攻击。

  吉吉那接招之后,右脚踢向一把竖立在地面上的刀刃,以炮弹般的速度将其击飞。在此同时,吉吉那也闪过了一把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刀刃。

  接着,吉清展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高速立体攻击。手与脚,包括竖立在地面上的刀刃在内,吉清一共可以自由自在地使用九把刀刃。光是防御多重又多层的斩击,就让吉吉那动弹不得。左上臂、右肩口、左腋下以及右大腿都被砍伤,喷出鲜血。

  吉吉那接下吉清从天而降的一击之后,接下来又遭受他左脚的挥刀攻击。吉吉那要用他的屠龙刀拮抗来自空中以及地面左脚的魔杖刀。

  吉吉那以他刚猛的力量震飞吉清之后,并未冲上去追击飞身逃向后方的敌人,而是往前踏出一步,只见屠龙刀一闪,击中竖立在地上的魔杖刀阵。

  三把魔杖刀被斩断,银色碎片四散。然后吉吉那又继续转身挥斩,粉碎另外三把魔杖刀。

  转身之后,吉清翩然落在地面上。竖立在地面上的七把魔杖刀已有六把折损,因此无法再进行立体多重攻击。吉清舍弃了左脚夹着的刀刃,赤脚伫立在柏油路面上。

  吉吉那进行奇袭。一直遭受未曾见过的东方剑术攻击容易落居下风,因此吉吉那决定从正面攻击,只能使用正统剑术,依靠力量、速度与技巧与对方一拼。像是在呼应似地,吉清原本是用右手握着魔杖刀〈莺啼〉,现在则改为双手握刀的姿势。

  「接下来是寒河江一刀流的招式。」

  吉清的刀刃承受了吉吉那屠龙刀突刺的威力,却能回旋之后卸掉其刚猛的力道,左手击落吉吉那手上的屠龙刀。屠龙刀掉落之后,吉清乘隙攻其不备,刀刃挥向无防备状态下的吉吉那。幸亏吉吉那拥有超人的反射能力,闪掉了直逼咽喉的锐利刀刃。

  然而右屑却未能幸免,被重重地砍了一刀,鲜血泉涌而出。

  当初天膳与吉吉那对招时,使出的〈葛刃〉只轻轻地划破吉吉那脖子的皮肤。但是吉清的力道与速度绝非年老的天膳所能及。

  东方精妙的剑术更胜吉吉那刚猛的力劲一筹。

  「吉清真强!吉清真厉害!」

  在发生惨剧的街道上,黑狗蹦蹦跳跳地说着人话。

  「我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吉清对着黑狗露出微笑,然后伸出左手,握住竖立在地上的魔杖刀,流畅地摆出了二刀流架式,拉近与吉吉那之间的距离。

  银色刀刃划出上下与左右两道光芒。吉吉那看出对方右手由上往下挥斩的招式,出刀挡了下来,转瞬间又移动刀柄挡住对方由左而右的挥斩。

  「你接得住双虎流的二刀剑技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吉清双手交叉,右手仲往左腰,左手伸往右腰,在拉近与吉吉那距离的同时,收在刀鞘里的刃身炸裂,刀刃随即以超音速挥斩而出。

  吉吉那早了一步飞身抽退。原本已经止血的胸膛,这次受到了交叉轨迹的刀伤,鲜血往空中喷溅。

  肉体虽然可以用咒式治愈,但是衣服则是没办法复原。吉吉那的白皙胸膛裸露在外。

  「这是结合双虎流奥义〈交虎〉与稔流奥义〈爆炸刀〉的组合招式。如果要随意取个名称的话,可以称之为〈双爆刀〉吧。」

  吉清露出了笑容。虽然东方的剑技都有其独特的技巧,但是他却能进一步自由组合多种剑技。吉清可说是一名卓越的剑士,即使吉吉那已经从天膳身上学得应对东方剑技的方法,但是还是无法预测吉清的招式。吉清出刀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变幻莫测。

  大街上已经没有人影。店铺和柏油路面都呈现充满刀痕的惨状。无论是任何物体,只要进入了咒式剑士之间的战斗暴风圈,只有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入夜后秋风瑟瑟的街道上,吉吉那与吉清两人相互对峙。黑狗在远处观看战况。

  吉吉那压低重心,回刀置于后方,摆出即将豁尽全力斩击的架式。

  吉清举起右手握着的魔杖刀〈莺啼〉,左手也抓住剑柄尾端,摆出准备由上往下挥斩的姿势。

  两人彼此都放弃了防御,摆出一击必杀的架式。

  「真有意思。」

  「啊,很有意思。」

  两头刀之野兽如露出双胞胎似的笑容。他们既非人类也非恶鬼,兀自幻化为暴风般的无心之刃。

  只见柏油路面上烟尘席卷而起,两名分别化为两道飓风的剑士正在疾速奔驰。

  两人在大街中央激烈交击。吉吉那横斩出去之后,回刀掠过吉清的右上臂。吉清纵向由上而下斩落之后,又再回刀由下往上挥斩,砍裂了吉吉那的肩膀与左脸颊。

  两人位置互换后随即再次出刀。在头部高度左右产生激烈的金属撞击声,交击的刀刃火花四溅,相互之间出现数十道交错的银色光芒。

  两人所处的空间充满无数次刀刃的突刺与回斩,彼此施展毕生所能互飘剑技。

  吉吉那往左边闪避后,使出令人眼花撩乱的刺击。银色的刀光仿佛化为一颗彗星,逼得吉清回刀防御,连连往后抽退。

  吉吉那抓住这个猛烈攻击的绝好良机,扭转手腕,让屠龙刀的刀柄往空中延伸,现出长二九五〇公厘的长枪全貌,击落而下。吉清虽然迅速往后抽退,并且以刀刃化出防护罩,但还是避之不及,左肩遭到贯穿,当场血花四溅。在强烈的冲击之下,他的遮光眼镜也随之掉落。

  因为吉清的锁骨被屠龙刀刀缘钩住,吉吉那伸出左手硬是将他拉近。

  纤瘦的吉清被猛力拉过去之后,吉吉那出脚踩住他的身体,然后挥出握住屠龙刀的拳头。

  在拳头力道的冲击之下,屠龙刀刃身没入吉清左肩到肋骨的部位。异邦剑士再次发出痛苦的嚎叫。因为吉吉那原本横向出力,在瞬间转换为纵向出力,使得吉清无法接招。

  吉吉那残忍地增加右手的力道,然后再将屠龙刀继续往下压。吉清反转刀刃抵住屠龙刀,全力阻止刀刃切入他的心脏。因为左手已经完全废掉,吉清单手无法阻止刀刃的行进。屠龙刀刚下了吉清的左胸廓。

  吠叫声响起。一道毛茸茸的黑影撞向吉吉那右臂,只见雪白的牙齿咬住了他白皙的手臂。原来是黑狗咬住了吉吉那的手腕。

  「呜汪!呜汪!」

  黑狗一边咬住吉吉那,一边悲怆地吠叫着。吉吉那的视线却未曾离开眼前的吉清。即使黑狗的牙齿可以咬破强壮手臂的皮肤,也无法贯穿强韧的肌肉层。一人一狗相互拉扯,但狗毕竟敌不过吉吉那非比寻常的刚猛力道。

  吉清高声嘶吼,解除了用来抵住屠龙刀的魔杖刀。拮抗力道消失之后,屠龙刀一口气往上暴冲。但是因为吉清扭转身体躲过要害,所以刃身的行进轨道偏离了心脏,从左上腹贯穿而出。

  从左肩与左臂溅出的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血液与肉块掉落在月下的柏油路面上,弹起、飞溅。

  吉吉那与吉清在血肉模糊的场景下相互对峙。异邦剑士失去左肩的部位喷出大量鲜血。他发动治愈咒式之后,血液的喷出量逐渐减弱,好不容易才止住喷血。

  「吉清!吉清!」

  从吉吉那手臂上逃走的黑狗,回到了失去左肩与左臂的吉清身旁。虽然它能理解主人身受重伤,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周围焦急地来回走动。

  吉清落败了。虽然透过组织闭锁与治愈咒式勉强维持住生命,但是战斗力已经只剩下一半。凝视着前方的双眸变得暗黑虚无。黑狗想守护自己的饲主,因此在柏油路面上竖起前腿大声吠叫。

  吉吉那无视于黑狗的威吓。

  吉吉那不会给予吉清手臂再生的时间。他如举起战旗般,毫不留情地高举屠龙刀。只要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拉近距离,便可将对方斩杀,结束一切。

  吉吉那准备踏出脚下的步伐,就在此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吉吉那的侧脸表情,仿佛触电似地充满了紧张感。

  一道孤影。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人影伫立在路上。

  丰盈的灰色发丝随风飘逸。

  在建筑物底下行走的人正是天膳。吉吉那的视线集中在某一点。天膳西装的右边袖子鼓起,原本他应该已经失去了右臂才对。天膳举起了右臂。

  从右臂袖口伸出了五根手指。再也不是如枯树枝般的手指,而是壮年人才有的强而有力的五指。西装底下的躯体也不是老年人的矮小身躯。厚实胸膛让胸前的西装布料鼓起,大腿也非常壮硕。脚掌如老虎一般。穿着草鞋的五只脚趾稳稳地踏在地面上。

  双眼炯炯有神。应该已经失去的右眼,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与带着灰色的左眼眼瞳截然不同。即使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但这人确实是天膳没错。

  吉吉那无法理解地呆立在原地。不合常理的复活,残缺的部位复原,原本是老人样貌的天膳,居然变成了壮年时的模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口中发出疑问之声的吉吉那,怀疑自己是否看到了幻觉。

  威风凛凛的天膳往前迈进。脸上的表情显得精种奕奕。

  他伸出了充满气力的右手,五指成爪,准备拿取竖立在前方的〈莺啼〉。

  但是〈莺啼〉的黑色鲨皮握柄,已经有一只手握在上面。脸上鲜血淋漓的男子出现在天膳眼前。吉清的手比天膳的手更早握住魔杖刀。

  吉清把魔杖刀当成拐杖撑起上半身,然后飞身跃至后方。像是孩童不愿松开自己爱用的毛巾一样,拼命地护住〈莺啼〉不放。

  「你是天膳吗?」

  吉清瞪大眼睛凝视着对方。

  「你这副身形是怎么回事?」

  壮年身形的天膳再次迈出步伐,没有回答吉清的问题。失去左臂的吉清右手紧握着魔杖刀。

  天膳走向前去,准备伸出右手拿取〈莺啼〉。吉清一动也不动。怪异的剑士继续前进。

  吉清把力量灌注在腰部和脚部上。因为两人释放出的压力相近,因此大气的密度迅速上升。两人终于有了接触,负伤的年轻剑士用尽身上所有气力,往前纵身一跃。

  斩光。吉清手上的〈莺啼〉划出一道银色的半月型光芒,朝天膳横斩而去。这是吉清赌上性命与灵魂,一生之中最精妙的一斩。只见银色光芒闪入天膳的左上腹。

  但是半月型的光芒最终未能变成满月。往天膳右上腹而去的刀刃遭到了制止。

  天膳右手手指抓住了吉清握着魔杖刀刀柄的手。为了闪避高速拔刀而来的刀刃,往前踏出一步抓住对方的手,这需要超越常识的力量与技巧。

  「很慢,你不但太慢,而且太弱了。」

  天膳的手指如触手般一闪,同时转动手腕。在下一个瞬间,天膳的右手已经握住了魔杖刀的刀柄。

  吉清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睁大眼睛感到不可置信。天膳的右手垂直举起刀刃,刀身直指夜空之上的月亮。

  「像你这般程度,根本不配使用〈莺啼〉。你所模仿的寒河江一刀流刀招,真是可笑至极。」

  天膳的刀刃消失。在下一瞬间,〈莺啼〉从上空往下挥斩,柏油路面仿佛一张薄纸般被切开。天膳的斩击结束了。

  从天而降的斩击,将吉清的额头、鼻子、口腔到下颚画出一道血痕,接下来血痕一直延伸到咽喉、胸部、腹部、腰部及两腿之间。

  「怎么会……这样?」

  吉清的嘴巴一边说话一边冒出血泡。血痕变粗之后变成两道。

  接着吉清的身体被一分为二,左半身与右半身分别往旁边倒落,着地之后微微弹起。原本被分成左右两半的大脑,在冲击之下从头盖骨溅了出来。肺脏、心脏连同鲜红的肝脏,带着血液从胸腔的肋骨之间蹦了出来。从中间被切成两半的小肠,分别洒落在不同方向。

  黑狗发出了哀伤的吠叫声,冲到被剖成两半的吉清身旁。它因为不知道该靠近左半身或者右半身而感到疑惑,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从头顶到两腿之间被一分为二的左右半身倾倒之后,大量鲜血洒落在柏油路面上。因为心脏瞬间停止,所以动脉里的血液并未喷溅出来。

  吉清不允许自己发出哀号或痛苦之声,死时陷入一片静谧。黑狗对主人之死不该如何是好,满怀悲伤地在周围走动,只发出孤独的脚步声。

  吉吉那凝视着眼前这出无声的惨剧。

  天膳的那一刀并未使用咒式,也未出奇制胜。只是纯粹使用臂力、技巧,将魔杖刀的锐利发挥到极限,也就这么斩杀了吉清。那是如同艺术般的一刀。

  天膳手持魔杖刀往下挥斩之后,又无声地举了起来。在自己的身体前面举起魔杖刀,灰色的左眼与闪烁着鬼火般光芒的右眼,凝视着自己的手臂、手掌,以及未沾上任何血滴的白刀。

  「看来,那个叫马连柯的使徒说的是真话。」

  不知不觉之间,天膳已经横举魔杖刀,吉吉那没见到他有任何动作。

  「那个咒式让我的肌力与反射能力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

  天膳说话的声音带有满足的口吻。见到眼前的异变之后,吉吉那开始有了反应,准备应付下一个异变。他手持屠龙刀摆出架式,估算起彼此之间的距离。

  仿佛终于察觉到吉吉那的存在似地,天膳移动了视线。他的双眸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笑意,从正面凝视着吉吉那。

  「什么,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而已,真没想到卖得那么有价值。」

  他摆出正眼握住魔杖刀的架式。

  「余兴节目已经结束了,虽然这不是需要支付给使徒的代价,不过就继续先前的对决吧。」

  天膳静静地移动,如行云流水般地前进。

  「无论如何,咱们就开始互相残杀吧!」

  面对剑士的进击,吉吉那动也不动。他维持着举起屠龙刀的姿势,凝视着直逼而来的天膳,那个曾经是老剑士样貌的天膳。

  那双钢铁般的眼眸,神色逐渐变得冷酷。他没有任何疑问,不带任何哀伤,在冷静的状态下有所理解。

  「这样子啊,那么,好吧!」

  吉吉那往前踏出步伐。在脑海中完全抹去有关吉清、萨哈德使徒,以及与天膳师徒关系的记忆。

  见到屠龙族剑士的脚步毫无犹豫,天膳的唇角扬起笑意。

  「很好。不问理由与原因,心里只想着斩下对方的人头。曾经受过我寒河江一刀流的指导,就该有这样的态度。」

  天膳脚下的步伐并未停下,吉吉那也是相同。两人脸上都有着充满喜悦的神情。要说两人是正常或者是陷入疯狂,其实都没错。

  「那么,第一招。」

  天膳摆出奇异的架式。他右手高举〈莺啼〉,左手拔出腰际的脇差,摆至身后。双方的剑刃开始交击。

  天膳右手使的〈莺啼〉速度异常惊人,吉吉那出自本能地用屠龙刀接下攻击。一连串的火花与轰鸣声。

  接着,天膳回转刀刃,虽然听得到刀风呼啸,却看不见刀刃的踪影。

  吉吉那本能地将屠龙刀移至左侧,霎时魔杖刀的刀尖掠过他的左肘上方,血花随之溅出。

  长年的经验与野性的直觉让吉吉那断定,若是自己一直屈居守势,必定只有死路一条。吉吉那无视于身上的伤势,刺出手上的屠龙刀,天膳见状往后抽退。在两人之间,被吉吉那震开的脇差往下掉落。那把脇差应该握在天膳的左手之上,但两人战到一半完全消失,现在却又现出踪影。

  重新握住屠龙刀摆好架式的吉吉那,脸上出现略感诧异的神色。

  「速度真是惊人。」吉吉那的双眼流露出由衷感到敬佩的眼神。「而且从正面攻击却能让对手看不清刀刃的轨迹,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刀刃从左边消失无踪,这是一种幻术吗?」

  「用不着那么惊讶。」

  天膳笑道。

  「即便不用炸药或电磁,光是强化肌力就能够有这样的速度。如果使用咒式一定会被你预测到轨迹,不过,纯粹的强化咒式,也只是在引出自身的力量而已。」

  天膳用左手手指指着自己的左眼。

  「让左手刀刃消失的技巧近乎一种魔术。人类的眼睛有着生物构造上的生理盲点。」

  他脚下的步伐缓缓地往右边踏出。

  「几乎所有生物的视觉构造都是透过光线映照到网膜上,才能看得见物体。视神经与眼球相连,在视网膜上相当于一个连接点,在这里的视网膜上没有感应细胞。视觉盲点的位置大概在网膜中心点往耳侧大约十五度、五公厘的距离。以视角来看则是大约五度左右,长轴垂直方向的圆形变成近乎椭圆,」

  剑士以往昔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一般来说,因为感觉中枢的作用,左右眼的视差会在视网膜上产生立体视觉,另外在盲点周围的视觉资讯,均可补充视觉上的不足。但是我右手上的〈莺啼〉会诱导你的视线,进而在与屠龙刀重叠的瞬间产生盲点。」

  天膳像刚才一样高高地举起〈莺啼〉,移动中的左手从吉吉那的视角消失。

  「距离一公尺的距离,在大致上直径八公分的圆周范围内,我左手出刀攻击能让对方看不见,这个招数是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第六十三招(阴燕),在极其有限的状态下才能使用。」

  天膳脸上露出了微笑,持续往右移动。吉吉那也持刀往右移动。

  「连生物学的原理也用上的剑技吗?」

  吉吉那对于这招针对自己而来的剑技也只能感到钦佩。咒式剑士为了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夺取对方性命,会视必要封锁对方的行动,对于生物学或医学方面的知识自然会广泛涉猎。东方的剑技会彻底地剖析、利用人体的结构,是一种理论性强、可怕而且合理的技术。

  「我以前所学的东方剑技,似乎都只是最基本的技巧而已。」

  「你说的没错。接下来我会竭尽所能好好教你。但代价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双方停下脚步,不再测试彼此的最佳攻击距离,然后开始有了动作。

  打算击碎师父脸部的突刺,准备贯穿弟子层间的刀刃,在中途激烈交击。火花四处飞溅,钢铁交击声响此起彼落。彼此都阻止了对方致命的一击,两柄刀刃在空中反转。

  吉吉那手持屠龙刀,采取横扫身体的攻击,却被天膳用右手及左腋夹住,并以以左肘抵住刃身,完全抑制住强烈的冲击力道。

  天膳踏出半步之后反转身体,背向对方,然后回身用左肘使出旋风式肘击,直袭吉吉那的心窝。吉吉那连忙往右方闪躲,从这致死的距离中逃了出去。

  他在闪躲过程中也低下了头。因为紧接在旋风式肘击而来的是魔杖刀的一击,刀刃以闪电之势从吉吉那头上横扫而去,被切断的银色发丝随风飘舞。

  「很好!闪过了秘招第三十五招〈重岚〉。」

  在道路上连续攻击的天膳一脸愉悦地笑着。吉吉那回刀保护身体,光是刚才那一连串的交战就让他气息紊乱。

  现在的天膳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每一次的出手攻击都与以前截然不同。这是因为,现在的天膳拥有壮年咒式剑士的肌力和反射神经,更兼具老剑士的熟练技巧与丰富经验。

  要发动(重岚)这个招式,必须以厘米为单位精密地测算对手持剑的运动质量与角度。而且,这项绝技必须有东方精密无比的剑技,咒式剑士经过强化后的视觉与脑部,再搭配强大的肌力,才能完全发挥效果。

  「要继续罗!」

  穿着西装的剑士拉近双方的距离。

  吉吉那以裂帛般的气势挥舞巨大的刀刃。

  天膳以手上的刀刃挡下了屠龙刀。

  「那么,这一招如何呢?」

  他将屠龙刀挑向左边,左手往交叉的刀刃上伸出去,目标是吉吉那的右手腕。天膳的手如游蛇般攀向对方的右手腕下,让屠龙刀往外偏。腾出空间之后,右手又像一条蛇一样缠住吉吉那的手肘后方,手腕随即翻转。只见天膳的刀刃由外往内回旋,直逼吉吉那的咽喉。吉吉那让自己的右肩与右肘关节脱臼,反转身体躲开利刃。

  在回身闪避的同时,吉吉那左手也挥出了反手拳。天膳连忙屈身闪避。这劲道刚强的一拳掠过天膳后脑勺,削断了他数根头发。回转之后,老人察觉对方会斩向他身体的右下方,于是侧滚闪躲。

  天膳起身的同时也举起了刀刃。持续追击的吉吉那停下脚步。

  「你应该还没见识过秘招第九十三招(双葛)吧?」

  才刚被屠龙刀掠过头部的天膳,像是孩子对自己秘藏的玩具感到骄傲一样,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吉吉那强行发动咒式治愈脱臼的肩膀与肘关节,举起屠龙刀摆出架式。美貌的剑士下颚有一道血痕,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之下,血液喷溅而出。纵使身体的本能超越野生动物,剑技卓绝超群的吉吉那,也无法完全躲过天膳的(双葛)剑招。

  「我终于能理解了。」

  吉吉那白皙喉咙淌出鲜血,缓缓滴落至厚实的白皙胸膛与结实的腹肌之上。

  「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报仇,我能了解自己为什么要找上吉清了。」

  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上爬行,犹如一条红色的小蛇。吉吉那脸上也浮现与天膳相同的笑容。犹如踏入未知领域的冒险家、达到智慧颠峰的思想家般的笑容。

  「我本来就想彻底击败你,天膳。但是因为心中还有顾虑,结果被吉清抢先了一步,所以我才会对吉清穷追不舍。」

  「我也想彻底击败你,吉吉那。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放下手中这把剑。」

  天膳以温柔的口吻说道。

  「剑士这种生物真的是没救了。」

  「确实完全没救了。」

  吉吉那也流露出温柔的眼神回应。那是一种惺惺相惜的言语与表情。

  「对我们来说,不,对所有的人来说,一离开就活不下去,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这可说是活在这个尘世最难之处。」

  「算了,那么难懂的道理不需要弄清楚,快点动手吧!」

  两名剑士脸上的表情失去了情感。瞬间两人的侧脸显露出只为杀人而活的剑士表情。

  两人拉近了相互间的距离,往对手的左侧移动。脚下的步伐画出椭圆型的轨道,就像是两颗因为彼此的重力牵引而绕圈运行的行星。决定行星公转半径的是名为纯粹杀意的巨大重力。

  在彼此的强烈杀意交错之下,似乎让相互牵引的重力崩坏,两名剑士不再绕圈行走,而是化为两颗笔直前进的彗星,即将撞向绝对致死的中心点。

  「永别了!」

  天膳的表情如星光般闪耀。

  「永别了!」

  吉吉那的美貌如太阳般灿烂。

  不带有任何的爱、哀伤、憎恶与杀意,两人仿佛化身为纯粹的刀与剑,从正面激烈冲突。刀刃瞬间交错,在两人的左上方交击,绽放出闪烁的光芒,金属声赶不上刀刃挥击的速度,只见两人的右下方又发出光芒。

  彼此都能封住对方的招式。但剑技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的天膳,毕竟已经恢复全盛时期的气力,在连续过招的最后一招夺得先机。

  吉吉那挡下了天膳从左上方斜砍而下的一刀,但天膳的刀刃被格挡下来之后产生了变化。左手的剑尖刀锋一口气逼向吉吉那的咽喉。吉吉那往左边弯腰闪躲,用左掌震开逼近的刀刃,反倒伸出右手将天膳握刀的手往下拉。

  脱手的刀刃反被吉吉那用左手引向天膳的咽喉,老剑士用他的左手止住直逼而来的刀刃。

  然而,吉吉那右膝使出膝击,撞向往下移动的刀柄,使得天膳左手的防御必须承受吉吉那猛烈的膝击力道。

  刀尖穿过天膳用来防御的手掌,贯穿天膳的咽喉,只见刀尖从他的后脑勺穿越而出。

  反击招式之后的反击招式,再加上电光石火般的追击招式,犹如疾风迅雷般的俐落干净。

  吉吉那后悔似地让自己的刀刃回到掌上。天膳的咽喉溅出鲜血,染红了吉吉那白皙的脸庞与身上的衣服。倒落的剑士用左手撑地,喷溅而出的鲜血让吉吉那身上更湿了。

  「你这家伙更进一步超越吉清了。竟然能从我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之中,悟出更精妙的招式。」

  吉吉那用左臂扶住天膳的身体,只见老人的脸上满是自己的血,像是一张凄绝恶鬼的脸孔。

  「唉,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

  天膳吐着血沫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如同充满疑问的天真孩童。

  「要这样……毫无意义的……互相残杀呢?」

  吉吉那不发一语凝视着前方。天膳的身体从吉吉那的左臂上滑落,他倒落在依然伫立着的吉吉那的身旁,如枯树倒落般发出轻微声响。

  天膳倒卧在由自己鲜血所形成的血泊里。

  气力充盈的躯体绽放出咒式的光芒。数百个强化咒式显现之后崩毁,如星星的碎片般四处散落。天膳全身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缩下去,原本肌肉壮硕的手臂变成枯木般削瘦,充满气力的手指只剩下皮包骨,脸上出现深刻的皱纹。从喉咙贯穿后脑勺的〈莺啼〉,这把足以与屠龙刀抗衡的魔杖刀,从刀柄处产生裂痕而折断。仿佛它知道主人的性命与所属流派已经断绝,了解自己的任务就此结束。

  天膳右眼中的绿色鬼火不断摇晃,如风中残烛般光芒越来越小,最后静静地消失。

  眼球表面出现半透明状的薄膜。

  剩下的只有老剑鬼执念的残骸。

  天膳苍老的脸庞,仿佛尚未察觉自己已死去般,露出充满疑问的表情。

  默默不语俯瞰着天膳的吉吉那,突然挥舞起手中的屠龙刀,刀光一闪,鲜血霎时飞溅到空中。

  夜幕低垂,在离吉吉那不远的街角,突然有阵踉呛的脚步声响起。由电磁光学系第二位阶〈光幻体〉形成的光学迷彩遭到解除,只见一道裹着绷带的人影现身。那是个除了西装与手套以外,全身肌肤都裹着绷带的男人。

  那男人用右手捣着伤势严重的胸口,鲜血汩汩流出。

  「为什么你能发现在附近隐身潜伏的我?」

  「谁叫你忘了使用消除血腥味和尸臭味的咒式。」

  吉吉那维持着横举屠龙刀的架式冷冷说道。只要被屠龙族察觉其存在,想要逃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萨哈德使徒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同时身体也随之倾斜,捣着胸口的手指往下掉落。紧接着右臂、右手腕也随之掉落。胸膛并未被切断,而是手臂和手腕被切断。

  在鲜血泉涌而出的同时,萨哈德使徒倒落地面上,从胸腔断面溢出的血液染红了柏油路面与他自己。

  「你果然是剑士,天膳也是剑士。不过都只是剑士而已。当初或许不应该出手干涉才对。」

  不变的声音响起。那是装设在道路尽头街灯上的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吉吉那凝视着那名倒在地面上的使徒尸体。解开绷带之后,头部露出了一部分,那是一张平凡男人的脸孔,但是眼珠已经消失不见。

  「我从一开始就从未以真面目现身过,先前和天膳会面的时候也一样,只不过是利用替身为他发动强化咒式罢了。」

  说话声中带有嘲笑的口吻。吉吉那兴味索然地维持着举起屠龙刀的姿势。斩杀的人是崇拜杀人魔王使徒的蠢蛋,并未让剑士的内心产生动摇。

  「只是,你的内心深处有黑暗面的存在,深沉而阴暗的黑暗面。」

  扩音器的不祥之声在黑夜中传送着。

  「只是,你身为剑士,自然会有刃之宿业,仔细分析起来你和我们其实很类似。」

  吉吉那挥舞手中的屠龙刀,只见刀光一闪,路灯被斩成两截,在散发出火花的同时倒落在地面上。扩音器发出吵杂的声响,然后在爆出火花的同时安静下来。

  「刃之宿业是没得救的。」

  远处的另一处路灯传来萨哈德使徒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响彻黑夜的笑声。

  「是没得救的哦。」

  路灯扩音器发出的笑声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夏夜里。远处似乎传来警车鸣笛的声响。

  吉吉那叹了口气。在街道上拆解、折叠起屠龙刀。脸上露出未能尽兴的表情。

  流连不舍的吉吉那转过身去。

  道路上惨状依然,吉清断成两截的尸体横躺着。黑狗依然坐在左半身与右半身中间,鼻尖触碰着吉清右半面的尸身,似乎因为悲伤而泪眼模糊。

  那双含着泪水的黑色眼眸抬头看着吉吉那。吉吉那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左手探向腰后。

  「没得救了,一离开就活不下去了吗?」

  只见左手有道光芒绽出之后收手。

  黑狗发出细微的叫声,眉间有银色光点。短刀刺进头盖骨之后贯穿而出。黑狗吐出舌头,头往旁边倾斜。

  只见黑狗安详地当场倒落,身体滚落到吉清的左右尸身中间。

  鲜红的血液在柏油路面上逐渐扩散。

  艾里达那的街角响起轮胎摩擦声。在人群与警察聚集的街角,有一具异邦剑士的无头尸体,旁边躺着一具无头女尸。

  我又来到了另一个街角,在一如往常的地方转弯,寻找搭档的身影。

  开车的凡恩右转之后突然紧急煞车,我连忙冲出车外。

  我用手指调整知觉眼镜的位置,同时也举起了魔杖剑。

  在血流成河的街角,吉吉那放下滴着血的刀刃伫立在那里。屠龙刀和他高大的身体都沾满了血。在吉吉那周围的地面上,有一具身穿直条纹西装,疑似是吉清的男尸,以及黑狗的尸体。另外还有一具诡异的男尸,西装打扮却全身裹着绷带。

  确认战斗早已结束之后,我回转魔杖剑收进刀鞘。知觉眼镜后的双眼察觉前方有着冷酷的光景。老剑士的尸体躺在吉吉那的身旁。

  「倒在那边的是……天膳吧?」

  从胸口到喉咙都有遭到贯穿的伤口,尸体的死状非常凄惨。只有屠龙刀才能让老人身上有那么大的伤口。老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把断裂的魔杖刀,活像是墓碑一样。

  那双睁开的眼睛,眼球上停着苍蝇。苍蝇不带感情的复眼仰视着我。

  伫立在死者们之间的吉吉那,与我的眼神有了交会。我迈开步伐走了过去,深知自己走着走着,情绪也越发激动。

  「吉吉那!为什么你要杀了天膳!?」

  对于无法理解的现状,我感到口干舌燥地说着话。我走到吉吉那面前停了下来。停在天膳与死者们身上的苍蝇都被吓飞了。

  「天膳不是一直陪你练剑!就像是你的师父一样吗!?为什么你要杀他!」

  我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这番话却打不进吉吉那的心坎。叫声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吉吉那没有回答,也答不出来。

  吉吉那站在鲜血淋漓的街角。

  剑士伫立在原地不发一语。银色的眼眸凝视着倒落在地面上的尸体。接着,他抬头看着夜空。

  犹如刀刃般的月亮,绽放出苍白的光芒。仰望着月亮的吉吉那,即使脸上沾满了死者的血迹,脸色依然显得苍白。

  不带一丝哀伤,没有任何感情,天上的月亮与月下的吉吉那,展现出来的是残酷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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