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愚蠢啊——‼」
老人的吶喊在法庭里回荡。站在旁听席上最前头的老人,双手紧抓着木头栅栏,抓得嘎嘎作响。
老人漆黑的双眸,凝视着身穿异国服饰、肤色黝黑的外国人。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坐在证言台对面的审判长与陪审法官,以及十二个伫立在左右两侧的无机质立方体。
排排站的是咒化裁判装置,透过镶嵌在装置上的宝珠,开始进行大量的判例检索,在超高速的计算之下,提出各种逻辑推论后的结果给审判长。
审判长席身后的电子面板,无情地显示出辩方的意见,绿色的灯光代表赞成,共有九票,红色的灯光代表反对,共有三票。
上方统计着咒式陪审员们的意见。分别代表一万种民意的一万种模拟思维,正在处理着逻辑推论的部分。实时计算的结果是赞成票八七六四票、反对票为一二三六票。
专门负责审判理论的咒化裁判装置,与负责民意的模拟陪审员,呈现意见一致的状况,法官们对此点了点头。
「本庭依咒化裁判装置审议结果,以及仿真陪审员的合意,决议接受辩方的主张,宣告被告无罪。」
审判长说完之后,咒式裁判装置再次进行理论的精密审查。代表赞成的绿色有十票,代表反对的红色有两票,支持审判长的判决。
老人的眼神先是瞪视着右边的检察官,随后又瞪视着左边的律师,充满憎恨的视线最后落在被告身上。
「以上,闭庭。」
审判长如此宣告之后,检察官、律师与获得无罪判决的被告跟着起身。
获得无罪的被告与卷发被告律师握了握手,想要分享无罪判决的喜悦。律师则是被动地握手。在被告离开法庭的时候,回头瞥视了旁听席一眼。
原本被列为被告的男子,与旁听席上的老人,视线交会了一瞬间。被告像是在品尝胜利滋味似的,嘴角微微扬起之后转过身去,老人笔直地盯视着步离法庭的男子,双眸充满着憎恶,掠过一丝彷佛要用视线杀人的浓烈杀意。
老人用力咬紧嘴唇,使劲地连牙齿都嘎嘎作响。双手紧握着的栅栏,因为承受不了老人的怒气,应声碎裂。
「杀人凶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尝尝失去家人的悲痛!」
咒式法警分从左右阻止从旁听席抬脚准备跨进审议席的老人,光靠两位咒式法警,哪里能阻拦得了老人的怒气。在一旁的八名法警,连忙一起跳出来拦住老人,双方扭打在一起。直到老人的四肢、背部、腰部到颈部,全部都被肌力强化咒式强力束缚住之后,才挡下了老人想往前冲的势头。
老人虽然被法警的双手与咒式强力拘束着,但还是奋力伸长了脖子。眼窝虽然满布了皱纹,但双眼却因怒气而闪闪发亮,视线彷佛从重获自由的被告背部刺穿过去似的。
「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要杀了你!」
带着哀怨杀意的怒吼声响彻法庭。
我维持跪着的姿势,从剑鞘中拔出魔杖剑。
照进室内的阳光,在刃身上化为冷冽的光芒。接着,我伏趴在地,举起了手上的魔杖剑,操作着量子定数。魔杖剑前出现银白磷光交织的咒印组成式。透过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炸药随之产生。虽然有各种引爆方式,但这次的爆炸,则是以同时生成的雷汞、迭氮化铅作为引信所产生的。
透过咒式生成的三硝基甲相当微量,即使连铁片都也没办法融化。与其称之为爆风,不如说是只刮起一阵强风而已。
强风吹打着墙壁与置物架之间的缝隙,夹带着小金属圆盘飞向对侧。
我起身绕过巨大置物架走到对侧。然后我再次蹲下,以魔杖剑的前端将金属片勾到自己手边。我用指尖捏起眼前的金属片,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右手的魔杖剑放回剑鞘内之后起身。
我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枚闪耀着银色光芒的五百伊恩硬币。
钱币殿下的模样美艳动人。在事务所窗外光线的照耀之下,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嘉优斯,你的脑袋没事吧?」
在我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我转过身去。
我的搭档吉吉那,伫立在会议室的门口。由于剑刃反射的光芒,一双钢色双眸略带青色与紫色。高挺鼻梁下是带有嘲讽笑意的唇瓣。虽有一头银色的发丝,如花朵般的俊美容貌,但凶恶的眼神与强而有力的下颚,则是充满着男性气概。
「被夹在置物架与墙壁之间的五百伊恩硬币,是你用咒式拿到手的吗?」
「你的脑袋才是神明恶作剧下的产物吧?而且还不是偶然的恶作剧,而是刻意的恶作剧。」
工作上的搭档朝我靠近。我把说话的用辞修正得温柔了些。
「抱歉、抱歉,对于光是拿个壶中的水果,就必须花上三天时间的吉吉那来说,那看起来确实和魔法没有两样吧!」
「你这男人真的很不会说话啊!」停下脚步的吉吉那,脸上的不悦扭曲了他的美貌。
「要是我面对那样的状况,我就直接破壶把水果取出。」
「呜哇!智商为零的人的解决方式耶!」我不小心顺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背后原理说明一番。「没施咒式的置物架很笨重。与其用力去搬,倒不如使用咒式比较轻松,这样您明白了吗?」
「在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上,使用能够发动第三阶位的咒弹,请问合乎经济效益吗?」
我没有回话,我对眼前的蝇头小利抵抗力很差。还有对女人,另外对意外事件,还有对他人筹划的阴谋也满弱的。
「但最大的问题不就在那里?」
吉吉那一脸诧异,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在下一个瞬间,只见吉吉那的手晃动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原本在指尖的硬币凭空消失了。
吉吉那右手手指夹着一枚五百伊恩硬币。
我眼睁睁地看着吉吉那走向置物架。然后在那里把从我这里抢过去的硬币往上一抛,最后用右脚的脚趾甲接住。接着他往两侧张开修长的手臂,双手抓住巨大置物架的两端,像是没出力往上抬起,置物架与地板之间出现了空隙。重量高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吉吉那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抬了起来。
吉吉那动了一下右脚,在五百元硬币被踢到墙角的瞬间,他快速放下置物架。更让人哑口无言的是,重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不是被用力抛下,而是被稳稳地放下来。
虽然我早就知道前卫咒式士的刚猛力道,必定超越人类的常识范围。然而,亲眼目睹还是会大吃一惊。吉吉那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问题在于,你居然敢在名字叫置物架的『家具』附近,施展号称极小化的爆裂咒式。破坏家具这种行为,无疑是恶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啊啊,原来如此,我的搭档是会替家具取名字,脑袋极度不正常的人。而且还罹患了现实否定症,一旦面对现实就会狂冒湿疹。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药。」
吉吉那依然一脸严肃。
「只要你在把硬币再拿回来一次,我就赦免你。但是你再对家具使用危险的咒式的话,我就斩下你这家伙的头。」
「不用咒式就可以了吧?」
我反射性地追问。吉吉那点了点头,我面露惋惜之色,发出惋惜之声。
「真是讨厌啊!刚才吉吉那把置物架放下来的时候,硬币被夹着的角度,可能会刮伤墙壁和置物架,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吉吉那听到我这么说,慌张地转过身去,用与刚才相同的动作,轻松地把置物架抬了起来。我已经蹲下做好准备,伸出魔仗剑之后,以剑尖前端接住往下掉落的硬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硬币拿到手。吉吉那随即又放下了置物架。
吉吉那美丽的脸庞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伸出舌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舌头。
「刚才,我可是完全没用到咒式,对吧?」
「你这爱逞口舌的家伙。」吉吉那笑着把手放到腰间的刀柄上。「让我教教你攻击型咒式士的生存方式吧!」
吉吉那拔出的刀柄之后,与背上背着的刀刃相接。全长达一零七一公尺的巨大长刃,就这么往前方一挥而下。我侧身回避彷佛要斩裂空气般的一击。我的魔杖剑也已经拔剑出鞘,并且我也摆好了备战架式。
「我才是有一大堆做掉吉吉那的理由呢!」
我的魔杖剑指着吉吉那的鼻尖。
「吉吉那你总是乱买毫无意意价格又超贵的咒式装备与事务所家具,我们事务所已经陷入了万年经营困境!也就是说,早就该把吉吉那你这家伙像不良债权一样切割干净才对!」
「如果完全不考虑美学面,只考虑经济面的话,人类跟计算机没有两样。按这个逻辑,应该先把不良品计算机嘉优斯处理掉才是吧!」
我跟吉吉那手握剑刃,在事务所的小房间里相互对峙。为了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互砍,未免也把人命的价值衡量太贱价了。
打破我们对峙僵局的是电子铃响。我与吉吉那四目相交,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似乎也瞬间消失。吉吉那放下了屠龙刀!让刀尖触碰地面,摆出休战的姿势。我从怀中取出咒信手机之后启动。立体光学映象显示出一段文字。
「是伊安古的委托。」
「那个律师啊!跟你同样都是爱逞口舌的家伙。」
「他终究是我们事务所的顾问律师,但有一个问题。」
我转向对着事务所的窗户,手抚着下颚。
「虽说这个工作不接不行,但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胜任的工作。去年合作的迪拉特拉斯离开了艾里达那、我讨厌拉尔豪金,特别讨厌潘海玛,爱珥文说穿了就是一只猫,这里的空气连生命体都算不上……」
我视线落向我的搭档。
「啊!这样就只剩一个选择了。虽然说如果吉吉那不去的话,那就万事太平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所以我是名单上最后而且最不得已的选择、前提还是你希望我回绝啊?」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只见吉吉那再次举起手上的刀刃。
我们出了电梯,走在大楼走廊上。
前方有块写着伊安古咒式法律事务所的广告牌。穿越广告牌下方的门之后,可以看见事务所内的宽广空间。
里面摆着观叶植物与会议桌椅。伊安古的办公桌在事务所里面,正在讲电话的他看见我们后举手示意,讲完电话之后,他起身往会议椅方向走过来,然后坐了下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感觉你们好像花了不少时间才过来,怎么了?」
「因为我和吉吉那愉快地吵了一架,互砍互骂之后才坐车过来,所以花了一点时间。」
「……你们两个的关系我怎样都搞不明白。」
一头金发的男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放心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和吉吉那到底是敌是友。」
在伊安古还没请我坐下的时候,我便兀自坐到了椅子上,吉吉那也是。
「这真是一张好椅子耶!让律师事务所这种感觉枯燥乏味的地方,多了那么一点点格调。」
坐在我身边的巨大不可燃垃圾、家具痴的吉吉那,发出了赞叹之声,我刻意无视。
坐在对面的伊安古,穿着深蓝色高级订制西装,纯白衬衫的衣领与袖口,折出漂亮的锐角。脖子上打着一条红色领带。衣领上的天秤图案律师徽章,隐隐散发出光芒的。
伊安古是艾里达那境内一名很有才能的刑事律师,同时也是我与吉吉那开设的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事务所顾问律师。
「话说回来,这次的佛克尔赌局,你也打算押万年吊车尾的塔尔佛鲁兹队吗?」
「那又怎么了?」伊安古平静地回答。
「没事,这样我和贝利克刑警就有定期的收入来源,很不错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啊!」
伊安古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赌博跟爱分不清楚的话,人生会变得很辛苦的。工作不也是一样吗?」
我把话题拉回工作上,一头金色卷曲头发的伊安古,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一样嘴唇张张合合的。我结束了这个话题。
「回到正题,你把我们叫来,基本上应该没啥好事吧?」
「请问会有人在有好事发生时候特别叫攻击型咒式士过来,而且还是你们两位吗?」伊安古反射性地回答,我只能露出苦笑。
「对我们事务所除了我之外的人所说的话,我代他向你谢罪。」
「理所当然地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是嘉优斯最可怕的地方。」
「你要说话还是想死给我选一个。但我全人类都在期待的应该是后者!」
我跟吉吉那怒眼相对,眼看着两人的战争又要再次燃起。
「那我就开始说明吧!」
伊安古像是有意藉此阻止我们的斗争似地插话。王牌律师嘴上的金色胡须,受到他嘴部肌肉的牵引而晃动。
「简单讲,今年一月,连续好几名女性惨遭杀害。还记得吗?杰琳・芭萨・罗顿,以及艾琳黛・佛斯两位女性遭人谋杀,尸体还被千刀万剐的杀人事件?」
我努力搜寻脑海记忆中关于这两个名字的信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充满着各式各样的人种、国家、欲望和谋略的艾里达那,每天发生的事件层出不穷,我们不可能掌握所有信息。像这种程度的杀人事件,只不过新闻版面会出现三行文字的芝麻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伊安古陷入了沉思。
「我这样说吧!在这两个杀人事件中,遭到杀害的女性,除了双眼被挖出来,耳朵和鼻子都被割下来以外,连性器官和子宫都被刨出来。非但如此,被剖开的腹部还被塞进闹钟,我这么说你有印象了吗?」
「啊啊,你说的是那个事件啊!」
当下觉得喉咙深处有种苦涩的感觉。从去年夏天开始,几乎每半年就会有一起惨绝人寰的事件发生,有谣言传出凶手是札哈托使徒。伊安古见状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杀人事件的重大嫌疑人——拉特谢盖・罗耶夫・邦古里夫,在结婚纪念日当天遭到逮捕,他是我的委托人。」
「在结婚纪念日当天被逮捕,这样子啊,我终于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我运气更背的男人存在,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伊安古无视我所说的话,伸出了左手拿取办公桌上的文件。伊安古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只见他指尖一转,把文件递给我跟吉吉那。我从椅子上起身接过文件之后再次坐下。吉吉那凑到我旁边,两人一起看着那份文件。我刻意忽略他的银发触碰到我肩膀的事实,两人飞快地浏览着那份文件。
「拉特谢盖就是那个出身自邦古里夫公司,后来晋升为股东的男人吧?」
我对那男人的履历兴趣缺缺,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
「十三年前跟邦古里夫公司的千金普蕾穆入赘结婚,继承岳父的地位而当上董事长。今年五十七岁,现居史达杰大道三段四十五号。乌嘎利州巴拉迪市出身,最高学历是皇立立黑艾斯研究所,拿到经济学硕士的学位。还真是人生胜利组啊!。」
我们快速浏览过文件,并且也掌握了重要的事件概要。伊安古继续说着。
「说起来官司实在是不好打,不过我还是帮拉特谢盖打赢了官司。」
伊安古露出身为律师冷冽深沉的表情,我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我能说的话也只有一句。
「以律师来说你这样算很成功了吧,只是还要为坏人辩护,真是辛苦了。」
「这种说法经常听到,真是讨厌啊!」伊安古浅笑着回答。「但我倒还是第一次从坏人口中听到这个说词。」
我脸上露出了苦笑。当然我也知道咒式辩护士是依法诉讼,保护被告在法律上得权利。相反得,从伊安古的角度来看,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我们,即便法律允许我们武装,有权逮捕犯人收取赏金,但说到底也跟那些凶恶的犯人相差不远。
再者,我或吉吉那也不是会严格遵守法律的乖乖牌,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们必定会视法律为无物。伊安古跟我们,只不过是彼此在自己的圈子里遵守各自的规则活下去罢了。
我换了只脚翘脚,摇晃着手上得文件。
「就凭这个,那里需要我与吉吉那出马?判绝不是都确定了吗?」
在一旁的吉吉那,百无聊赖的打了好几个呵欠。
「问题在于第三名被害者,琪洁莉・亚格。精确的说,正确地来说是被害者的父亲才是关键。」伊安古的湛蓝的瞳孔掠过焦躁与愤怒的神色,同时带着一些胆怯。「档案上第二页也写了,被害者的父亲布周・亚格——来自东方二十三诸国的攻击型咒式士。」
我再次翻了翻手上的文件。
「这些数据上只有大头照、年龄与地址。另外,也只写了他是今年年初来到艾里达那,其他信息都不得而知。」我往下继续看。「攻击型咒式士甲二种,但比照龙皇国或七都市同盟的咒式士等级的话,东方诸国的咒式士甲二种的等级到底有多高,根本就毫无头绪啊!」
「去调查清楚吧!」伊安古接着说道。
「我补充一点,布周在艾里达那从事的工作并不是咒式士,主要是在工厂上班。」
听到布周困窘的经济状况,让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生活。
「一个礼拜前,在法院宣判拉特谢盖无罪,当庭释放的时候,布周整个人大暴走。嘶吼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
伊安古不由得叹了口气。当下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回想起布周在法庭上的痛哭失声,以及脸上痛苦的表情。这些都让他觉得布周很值得同情。死者家属的憎恶有多深刻,其实不难想见。
「况且,大家认为布周有足够的动机与行动力进行报复。拉特谢盖恐怕会有危险,因此想透过我雇用可靠的攻击型咒式士。」
伊安古的视线紧盯着我们。
「所以我才希望可以委托嘉优斯和吉吉那你们两位来当保镳。」
「无罪判绝不是都出来了?要是真的有其他真凶,布周应该没理由憎恨拉特谢盖才对啊?」
吉吉那的话里带着疑惑。伊安古的双眸掠过一丝苦涩,嘴角微微抽动。
「详情你们自己去问!万事拜托了。」
疲惫不堪的伊安古说完之后,彷佛气力放尽一样,深深坐进椅子里。脸上显露出再也不想继续这话题的神情。
「那就拜托了!」
我拨打给认识的攻击型咒式士之后跳上车。
我们开车横越欧利埃拉尔大河之后北上。在艾里达那西北部,有一个名叫史达杰的高级住宅区,拉特谢盖人就住在那边,但那并非我要前往的目的地。
抵达艾里达那的西南部之后,我们两人走进一处美轮美奂的公寓大厦。电梯停在五楼。
我们穿过走廊之后,停在五零一号室前面。我们按了门铃,向门后的人表示我们是伊安古介绍来的。并且把手机放在门铃附近,传送确认身分的讯后,等待门后的那个人进行确认。
各种电子及咒式门锁解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门禁森严的厚重门扉缓缓地开启,迎接我们的人正是拉特谢盖・罗耶夫・邦古里夫本人。
瘦长的体型加上铜线般的独特发型,粗黑的眉毛与伊安古从手机传的照片如出一辙。不同的地方在于,眼前这名男子双眼凹陷,蓝色眼瞳充满疲惫,下巴长满了落腮胡。
「你们就是保镳吗?」
先前已经进行过身分确认,现在又口头确认一次。他恐怕是身心俱疲了吧!我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们好久了。快进来吧!」
布满落腮胡的下巴微微抬起,指示着最里面的房间,委托者兀自走向深处走去。我和吉吉那则跟着拉特谢盖背后走着。
我们穿过走廊之后,拉特谢盖走到客厅里,在一张皮椅上坐了下来。我选择坐在低矮茶几旁边的椅子,吉吉那则是坐在我的左边。椅子因为他的体重而发出声响。
「你因为这个事件应该也辛苦吧。」
「嗯,我没想到会在那么重要的日子被逮捕。」
拉特谢盖的声音混杂着烦躁与不安。在结婚纪念日当天被逮捕,他一定非常不悦。
「请容我再次确认,你是警方认定的嫌犯之一。事件发生当时,你人也在案发现场附近,所以被列为嫌疑人,但因为罪证不足,在伊安古的辩护之下无罪释放。死者家属布周,因为对你产生怨恨,很有可能因此加害于你,因此委托我们当你的保镳,没错吗?」
「是的。被害者家属有可能会无视判决结果,私底下报仇。」
拉特谢盖蓝色双眸的视线,忙着在桌子与自己的双手之间来回。
「说起来可能与贴身保镳的工作有所冲突,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布周有意动用私刑,想要加害你?」
「法官宣读审判结果的时候,布周的那种眼神,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拉特谢盖的双眼紧盯着我。「看来他就是认定我是杀害他女儿的杀人凶手。事实上,判决结果出来后没多久,布周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他一定是在策划些什么。」
我丢出问题得到答案之后,自己也认为布周私下复仇的可能性不低。
原因在于,攻击型咒式士拥有杀人的力量,再加上又可以使用咒式。对布周来说,他所拥有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的实践他的强烈杀意,我也想不出来有谁能够阻止他。
考虑到攻击型咒式士的力量,以及布周言行举止的传言,布周确实有可能会执行报仇计划。然而我接着试探性地问道:
「你有要求警方保护你吗?」
「警方第一周有在我身边布线保护。不过之后就没了。」拉特谢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我已经把我妻女们都送到艾里乌斯郡外了。我自己因为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所以走不开。」
拉特谢盖经营的邦古里夫公司,在他被逮捕时,名声一落千丈,往来的公司有一大半都终止合作。即使最后被无罪释放,洗清冤屈,但短时间之内公司很难恢复原状。只要是跟犯罪沾上一点边,就会有不少人遭受牵连。
「解决我手上现在正在谈的交易后,我就要出这个城镇了。」拉特谢盖坐在椅子上握紧了拳。「再一个星期就好,在这段时间保护好我的安全。」
「没问题。八月三日开始一个星期,我们就以这条件来签约吧!」
我用手机接收契约。再次确认伊安古转告的报酬与条件,契约缔结完成。我和吉吉那起身准备讨论我们的保镳计划。拉特谢盖抬起头凝视着我们。
「你们不问吗?」
「要问什么?」
我刻意把他的问题又丢回去,拉特谢盖顿时为之语塞。只见他动了动嘴角,终于挤出了声音。
「我没杀布周的女儿——琪洁莉小姐。我没有理犯下令人发指的恶行。」
「我知道。」
拉特谢盖所拥有的邦古里夫公司,以中型企业来讲,可说是经营得有声有色。与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家庭生活也没问题。
即使如此,也没办法百分之百断定拉特谢盖不可能犯下这个犯行,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犯人也不会在脖子上挂着写了「犯人」的牌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但是我们的工作是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至于你到底是不是无罪,与我们无关。」
「是这样啊!也没错啦。」
对于我过于冷静的商业态度,拉特谢盖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并非无法理解布周恨我的心情。在真凶出现以前,我还是会被他当成犯人看待。」
拉特谢盖的视线移动了一下。深陷眼窝里的眼睛,彷佛有了些精神。
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立体光学照片。
照片上有着露出灿烂笑容的妻子,以及两名与琪洁莉年龄相仿的女儿。被家人包围而显得有些害羞的拉特谢盖站在中间。很典型的幸福家庭照。
「我也有心爱的人要保护。我明明就不是犯人,当然不能因此被杀。」拉特谢盖脸上露出寂寞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不想让布周成为新的杀人凶手。」
我听了拉特谢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
委托者说的是真是假,我当然无从分辨,我只想好好拿钱办事罢了。
我为了确认周围环境走出大楼。
环顾四周之后,发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大车。两名分别身穿深蓝色西装与蓝色衬衫的男子,站在车旁聊着天。两人腰际都佩戴着魔杖剑。深蓝色西装的男子注意到我和吉吉那,于是举起了手打招呼。
「嘿,嘉优斯,我来啰!」
「啊啊,你来啦,梅肯古兰多。让你还特地跑过来一趟,真的很不好意思。」
身着西装的男子朝我们走近,向我们寒暄一番。
「不用客气。对我们来说,有工作可做也很值得感谢。只有两个人负责长时间的护卫应该很辛苦吧?彼此互相帮忙吧!」
梅肯古兰多轻轻拍了拍身穿蓝色衬衫的咒式士的肩膀。
「特歇欧,你也打个招呼吧!嘉优斯和吉吉那,可都是比你更早当上攻击型咒式士的前辈,位阶也远远在你之上哦!」
那身穿蓝色衬衫,名叫特歇欧的咒式士,脸上表情显得愤慨不平。大概还年轻气盛吧。我只是打了个呵欠。
「那种制式的招呼能免就免吧!要是强迫性人家问好,只会徒增敌意罢了。」
因为我的回答,穿着花俏蓝色衬衫的男子,脸上显露出某种并非敌意的情绪。
「那就算了吧。但是这只表示我不太会用人啊!」梅肯古兰多抓了抓黑色长发继续说着。「虽然是做贴身保镳的工作,但我们这边只有我是十阶,还有一个现在不在场的是八阶,剩下的的七个人,包含这个家伙在内,都是六阶的。真的很不好意思,主力还是要以你们为主。」
梅肯古兰多拍了拍蓝色衬衫青年的肩膀。我确认起委托的内容。
「由你当指挥官的话我很放心。彼此都可以补足自身事务所的不足,一起做好护卫工作吧!」
「如果这样可以的话。」梅肯古兰多微微笑着。「在这个地方卖我面子,你和从前一样心思缜密,以攻击型咒式士来说的话算是啦。」
「虽说被纠正还满丢脸的,但攻击型咒式士=人际关系有问题,这种想法已经过时了。」
在路上的时候有必要稍微开一下会。
「就如同我刚刚说的,除了原本被认为是嫌犯的拉特谢盖之外,辩护律师伊安古恐怕也有危险。我打算事后才让让他本人知道,伊安古这边能不能也麻烦保护他的安全?」
「就像一开始被交代的一样,剩下的七个人都被派去护卫了。律师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立场的危险性,况且关于报酬方面的交涉也早就结束了。」
「当别人的护卫很不容易。因为攻击方随时都能发动攻击,然而守备方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提高警戒。」吉吉那喃喃说道。「在短短几天之内,如果保护的目标只有一个,由两人一组来进行或许还可以,但在一个星期之内,如果要同时保护两个在不同地方的人,这样实在太辛苦了。更何况,以伊安古的状况来说,也不是只保护个一星期就够了,而且对手又是其他国家的咒式士,我们根本就不清楚他使用的咒式形态啊!」
吉吉那精确地指出了重点。虽然我们接过枢机总长的观光导游任务,而且实际上的工作内容还与原本的保镳工作不同,但以我们事务所的规模来说,长时间执行两人以上的护卫工作确实很困难。正因如此,我们才选择与中小型的咒式事务所合作。
「就像往常一样,万事拜托啰!」
梅肯古兰多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左手探入了怀中,像变魔法似地取出了一个银色盒子。打开盒子之后,梅肯多兰多用手指取出被放在盒子里的烟草。
「话说,你们也真的很爱找麻烦又难办的差事给我们啊。」
「谁叫我的搭档是赔钱货呢!」
吉吉那完全没听到我的回答。特歇欧则是动了一下。
「梅肯古兰多所长,让我来。」
「不用了。」
特歇欧正打算拿出火柴的时候,却被梅肯古兰多拒绝了。他自己点燃烟草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
「我去问过警方的贝里克刑警,你要听听看吗?」
梅肯古兰多这个咒式士,虽然称不上是个「交际手腕高明」的人,但他人脉很广,脑袋又很灵活。正因如此,才会偶尔找他来帮忙。
「对拉特谢盖和布周双方来说,双赢的方法,就是警方能逮捕到真凶。搜查方面进行得如何呢?」
「很可惜的,搜查方面完全没有进展。」
梅肯古兰多手上的烟草缓缓冒出白色烟雾。
「布周与琪洁莉这一对父女,似乎是拿伪造的居留许可证进入艾里达那的非法移民。这在东方二十三诸国是经常发生的事。」
「虽说艾里达那在市内或近郊,地底下都埋着地雷,对攻击型咒式士来说,其实完全构不成阻碍啰!」
我耸了耸肩。毕竟我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才得以进入艾里达那。
因为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又没什么能力才到都市来的乡下咒式士,与抛弃一切而来的非法移民咒式士,其实没有太大得不同。说到咒式士,我就不禁想起这些。
「这么说来,所谓的甲二种,以我们这边的咒式士来说,大概等同于哪个位阶?你不是和东方诸国有些关系?」
「捰只是因为工作去过几次罢了,但布周的等级如果是我所听来的『甲二种』的话……」梅肯古兰多用手指抵着额头,闭上眼睛陷入沉思。「那就差不多相当于我们这边咒式士的十二到十三阶之间吧,我想情况不是很妙啊!」
「对方很棘手啊!」
我与吉吉那相互交换了眼神。我们完全没料想到对手竟如此强劲。再加上攻击方比守卫方通常更具优势,这次的任务实在没办法乐观看待。
梅肯古兰多继续说着。
「我听到的情报是,审判结束之后,移民局方面主张把布周强制遣返回国,法院方面则是主张不该徒增被害者家属的伤痛,而应该采取人道处置,就在双方还在协调的时候,布周本人突然不见踪影。」
「从那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吗?」
「现在的布周就只是被害者的家属。在他没有犯罪之前,那些只会说场面话的公家机关,打定主意不采取任何动作。」男子锐利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我。「嘉优斯,在你看来,他采取报复行动的机率高不高?」
「我从没见过布周本人,所以也说不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和吉吉那、还有你们才会在这里啊。」
梅肯古兰多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一开始会说麻烦又棘手,怎么想都是因为警方的贝里克那家伙,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情报。」
「确实如此啊!」
我开始理解这一连串的情报背后的意义。
「身为警察的贝里克,如果能够协助解决这个事件,像我们这样的街头攻击型咒式士,也不会吝于帮忙的。但是现在听到你梅肯古兰多提到的这些情报,还是很摸不着边际。」
「这么说来,拉特谢盖对伊安古说的那些话,追根究柢也不过是些搔不到痒处的情报啊!」
吉吉那补充说道,让我也不禁想起。所有与这个事件有关的人,似乎都有意在隐瞒着什么。
「先委托情报专家威涅尔或纳泰罗做更详细的调查吧!」
我与吉吉那迈开了脚下的步伐,准备回去继续保镳的工作。
「嘉优斯啊!」梅肯古兰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干么?」
「没事,下次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一起吃个饭如何?」
「跟你这种大叔,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没好聊的。」
我转过身,回到工作岗位上。
我想,一个星期的时间应该会过得很漫长。
傍晚时分,艾里达那西南部涌进了车潮。车阵沿着崎岖的海岸线持续绵延。
位于沿海地区的葛涅汀工业区,在灰色墙壁围出来的区域里,密集地排列着规模不一的中小型工厂。我把车子停到马路上,我步行在工厂与工厂之间狭小的巷弄里。跨过周围工厂排放污水池之后,我继续走着。在去护卫工作交班前,我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这厂区还是老样子,感觉生意很惨淡。」
我眺望着这片紧连的厂区喃喃自语。为了追求更低廉的人事费用,哲贝伦龙皇国境内的公司,纷纷将厂房移至海外,导致哲贝伦龙皇国的工业一片萧条,有许多工厂倒闭。同盟所推动的『世界规格』,简直与达利欧涅特所说的疏离人类的法则一模一样。
然而,即便是被称为贸易都市的艾里达那,在靠海的沿岸还是有很多工业区。
我弯入小巷弄之后,看见一块写着欧伊连工业招牌。我的视线往旁边一看,发现水泥地上有两栋工厂。从右手边工厂进入敞开的大门后,先看见带有铁锈色的工厂机械,火花与噪音。接着看到的是工厂内来来去去的工人们。我从公司名称思考起。
「夏曼多公司旗下的关系企业——夏曼多重工业,旗下的承包公司——特洛伊登公司,这之前被收购了。」我跨过被铁丝网包围的工厂腹地。「再下游一点的承包公司是理柯黑姆零件公司,最下游的承包商才是欧伊连工业。」
布周・亚格过去曾经在眼前的欧伊连工业的工厂里工作过。
我环顾四周,想找个员工问有关布周的事。我在工厂的一隅,看到一名工人推着放满零件纸箱的手推车。我加快步伐追上这名工人,开口询问: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您有关布周这个人……」
工人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就放开手上推着的手推车,打算拔腿就跑。我全力奔驰,绕到工人面前拦住他。男子见状又想继续逃,我伸手挡住他的去路。我对男子说:「听我说!」后,那名工人立刻跪地求饶。
「请放过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工人双手合十大喊。我凑近之后仔细一看,工人并非伯尔尼或拉贝多迪斯的人,而有着赤铜色肌肤以及深邃的五官。我这才明白对方搞错了。
「啊啊,不、不,我不是警察或移民局官员。」
「真的?」
从这名中年工人的态度看来,他多半是非法移民,他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我。我拉了工人一把帮他起身。
「真的吗?」
工人看到我的魔杖剑,再次用着充满戒心的声音问道。
「不是,真的不是。我只是一名攻击型咒式士……」我想到如果说自己是律师派来的可能不太好。「我是受某人之托,来这里寻找布周的下落。」所以我选择撒了点小谎。
「哦哦,应该是同乡会的家伙委托的吧!东方诸国的人大家感情都很好。是啊,如果可以找到布周就好了。」
虽说是自己是在演戏,但眼前纯朴的工人对我的误会,总感觉像有根刺插在心头。谎言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说了假话,一种是选择不说真话,究竟哪一种罪孽比较深重,我实在不想知道。
工人与我走回手推车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聊。
「我叫努穆,是从乌鲁穆来的。」
「从这么遥远的国家来到这里,应该很辛苦吧!」
说到乌鲁穆共和国,我就回想起雷梅迪乌斯的事。虽说不管走到哪个角落,世界都是彼此相连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与努穆边聊边走回工厂入口。
这家工厂制造零件的方式,并非透过金属组成转换咒式,而是使用旧式机械制造。工人操作机器实发出巨大声响,侧边会有银色零件飞出。零件放到篮子之后,再由另外一位工人推着手推车,移动到下一个制造流程的机械旁边。
「零件是在这里生产的啊,我搞不太清楚哪个机器制造哪种零件。」
努穆注意到我的视线,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已经在艾里达那工作四年了,哲贝伦语算说得很好吧?」
「嗯嗯,很了不起呢!日常会话完全没问题呢!」
我由衷地感到佩服。学习外国事物首先从语言开始,与当地人直接沟通是最重要的。所以努穆真的很优秀。努穆把手推车放在工厂入口。
「谢谢。我在母国是国语老师,对语言方面算满在行的。」
努穆擦去汗水露出笑容。反过来想,像国语老师这样的专门职业,却不得不来到艾里达那从事单纯机械劳动工作,想到这里我就不免感到胸口微痛。努穆不在意的回到主题。
「你想问布周的事吧!那个人说来真可怜,女儿琪洁莉被杀害了。」
老好人的努穆的脸蒙上了阴影。
「布周是个非常好的人哦!不但工作认真,平常也很照顾我,我感冒时帮我代班,琪洁莉还亲自照顾我。他是恩人,不,是他们。」
努穆的双眼涌现一股温暖的情感。
「工厂的工作结束后,当女服务生的女儿都会来接他下班,父女两人一起回家。虽然离乡背井,但两人相依为命,过得很幸福。」
我跟着努穆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在他正在看着工厂的出入口。
夕阳照耀的门柱之间,彷佛看得到离乡背井异乡父女站立的身影。温柔的女儿抬头看着父亲,父亲因为害羞而别开了视线,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回忆起这样微小而平凡的幸福情景,不免让人揪心难过。
舍弃祖国跟自己原本拥有的能力,为的就是追求过着平和安稳的生活。
「但是,我是因为这个国家没有人要学乌鲁穆语,所以才来当工人,但布周和我不一样,他有攻击型咒式士的资格,这样去咒式事务所上班不是更好吗?」
对努穆惋惜的口吻,我无言以对。
首先,不会有任何咒式士事务愿意雇用无人引荐、同时又是非法移民的人。而收养之后把我养大的吉欧尔古,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就算布周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也不会有人去委托。其余的工作,只有去边境的地下进行永无止境的〈异貌者〉讨伐工作。不然,就是加入黑社会,或是各国派进艾里达那,用完即丢的刺客,又或者去当赏金猎人。
的布周身为攻击型咒式士,而且等级又那么高,想必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但就算布周放下自尊屈就,他也会避开可能会离开女儿身边的危险,避免自己成为犯罪者,当初离开祖国,就是为了珍爱的人来追求安稳的生活,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艾里达那,又回头做危险的工作。
布周毅然决然放弃原本赖以维生的能力,选择过安稳的生活,他真是一个好父亲、好男人。
然而,布周却万万没想到,他自己抛弃一切,衷心守护的女儿,却遭到别人狠心杀害,而且凶手还是用最残忍的虐杀方法。
「请问,如果是能力够强的攻击型咒式士,也能去当赏金猎人吧!请一定要抓住犯人啊!」
对于努穆依赖般的期待眼神,我实在无力招架。语带模糊地说是,然后别开了视线移开。
我求救似地把视线移往工厂的方向。努穆恳求似地叫喊着。
「那个最后被判无罪的人很可疑唷!说什么证据不见了,果然不合常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我发问的声音重迭的是工厂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惨叫声。我转过身去,只见机械中间有名男子跌跌撞撞冲出来。这位东方面孔的男子跑到中央发出惨叫,男子举起的右手,右前臂的部分消失了。血液从肌肉跟骨头的断面泉涌喷出。
「拜亚!怎么会这样!」
努穆大喊着飞奔过去。努穆与其他工人朝着那个名叫拜亚的东方脸孔男子冲了过去,我也跟着冲了过去。
努穆用手压住拜亚右手的断面,试图要止住泉涌喷出的鲜血。喷溅出来的血液,染红努穆的脸颊、工作服的胸部和手臂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拜亚疼痛得不停扭动,其他工人取来随手可取得的麻绳绑住上臂。我发动自己会使用的咒式试图替拜亚止血,但似乎因为咒式的位阶太低,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剧痛而不断挣扎的男子,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抱起拜亚,然后拔出魔杖剑。吉吉那这时候不在真是令人悔恨。
「全部的人都往后退!」
虽说我看过也研究过,却从来没有实际使用过,看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我发动了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咒式〈电灼封〉,释放出五百千赫的高周波数高压电。我慎重地调整电流的波高值,魔杖剑与伤口中间出现瀑布状的电弧。
惨叫声响起,大量的蒸气随之冒出。伤口的细胞起了热凝固作用,出血总算是停了下来。紧接着我发动了输血用的咒式。周围的其他人也设法协助我,拜亚的脸总算回复了点血色。但伤者随即就失去了意识。我对治疗虽然是外行,但这样看来,情况应该算是很顺利。
「这里闹哄哄的在吵什么?」
一名北方脸孔穿着工作服的男子,从工厂深处走了出来。这位看起来像是工厂负责人的男子,瞥了拜亚与其他一脸担忧的工人一眼之后,立刻就了解了状况,开口说道:
「送拜亚回去。其他人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上。」
男子说完之后,转身往工厂深处方向走。
「等一下。」我起身叫住男子。「虽然伤口用高温处理过了,暂时没有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但如果没有送医,接受医生的再生治疗的话,有可能会感染,更重要的是,他的手臂、手指可能因此接不回去了。」
「你是谁?」
负责人以冷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我只是个路人。」
我朝负责人走近,但他的眼神依然冷漠。
「这样的话请别多管闲事。」
「喂!」
我挡住对方的去路,双方靠近到几乎快碰到了,这位北方面孔的男子,脸上浮现悲痛的神情。
「拜亚与其他员工,包括我自己在内,全部都是非法移民。」
男子脸上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悲伤及绝望。男子的喃喃自语,带有神圣伊杰斯教国的口音。
「我们要是去医院,一定立刻会被强制遣返回国。我们也没加入医疗保险,负担不起高额的医药费。所以即使去医院也没意义。」男子苦涩地继续说着。「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也没办法去看密医。所以只能回家睡觉,可以工作的话就继续工作,不行的话就只能等死。」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我愣在原地。我转过身去,听到工厂的噪音之中混杂着悲泣声。
我抱着早已失去意识的拜亚,努穆的肩膀剧烈起伏。双眸如草食动物般湿润,他丢出犀利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这些移民一定要这样被对待呢?」
努穆的质问化为吶喊。
「认真工作,也不带给任何人麻烦。还去做没人愿意做的辛苦工作,却要接受这样不人道的对待?」
努穆的吶喊在工厂里回响着。
「为什么⁉」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啊!」
梅肯古兰多一边听我转述工厂发生的事,一边点着头,然后。他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现在梅肯古兰多在我对面坐下来的椅子,我刚才坐了六个小时。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持续警戒着。
「布周的情况我明白了,但护卫工作还是不能松懈。」
坐在对面的梅肯古兰多,取出烟草之后点火,口中缓缓股出氤氲的紫烟,当然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
前来接班监视的梅肯古兰说道,我总有种不协调感,觉得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事。灯火通明的室内,只有梅肯古兰多吐出的紫烟缓缓地飘散。
我的视线回到屋内。拉特谢盖的房门开启,吉吉那就坐在前面。门口只要有吉吉那守着,那个房间是绝对无法入侵。唯有从外面用强力咒式破坏房间或者建筑物才有办法。因此我眺望着房间外面。
放在胸前的咒信手机响起,交班的时间到了。外面街道的另一端,看得出即将要天亮的征兆。我从椅子上起身,吉吉那也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拆解屠龙刀的刀柄与刃身。
「我和吉吉那也差不多要撤了,之后就麻烦你们梅肯古兰多事务所好好值班。」
我伸了伸懒腰。维持同一个姿势六小时会累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就是傍晚来这里集合,到时候再交班吧!」
「知道了,我会早点过来。」
我跟吉吉那一边确认下午的行程,一边往玄关的方向移动。
「现在可以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吗?」
就在我踏出步伐准备离开的时候,梅肯古兰多叫住了我。
「什么事?」
我转过身去,梅肯古兰多缓缓地吐出紫烟。
「嘉优斯,你们自己应该知道你们两位都很优秀吧?」
「再怎么灌我迷汤,酬劳也不会多给的哦?」
「不,不是为了那个。」
实力派的攻击型咒式士害羞地说。
「我满赞赏嘉优斯工于心计的狡猾之处。」
「啊啊,所以你可以分少一点钱就是了?这样的话不管拿多少,我都少给你一点。」
「不,我并不是在损你,我的意思是指,你比那些爱逞英雄的名将可靠多了。」
梅肯古兰多的左手不知何时了个携带式烟灰缸,他捻熄了根部都燃成灰的香烟。
「因为我们和佣兵很类似,比起为了光荣而牺牲的名将,仔细计算得失、该撤退时后就撤退、步步为营的凡将,反而比较值得信赖。吉吉那是艾里达那第一的剑士,想跟随他的前卫咒式士数之不尽。我的部下也是,再加上其他咒式士事务所,这样的人有几十个人。」
他的陈述很冗长,但我却不知他想表达的重点,我疑惑地问道:
「所以这又怎样?」
在我追根究柢地追问之后,梅肯古兰多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想问的是,你和吉吉那不想带头带领我们吗?」
梅肯古兰多的语气非常认真。
「拿实际的例子来说,其他事务所是不可能有两个第十三阶的攻击型咒式士。拉尔豪金或潘海玛这两位咒式士,同样也是第十三阶的咒式士,但他们都不是孤军奋战的,而是率领着近百名手下,甚至数百名员工的事务所。」
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我年纪都比大家都小,要怎么率领大家?」
「年纪大就能服众吗?要让人心服口服靠的主要是能力与智慧,而更重要的是气度啊!」
男子露出笑容。
「由两个人共同带头领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罗雷鲁事务所是由一对夫妻共同经营,还有格林姐妹事务所也是,名义上是让长女当负责人,但实际上的经营方式则是由七个姐妹进行合议制。」
梅肯古兰多对自己脑海中的想象,越讲越兴奋。
「如果不想当台面上人物,就让名副其实,却又不排斥浮上台面的吉吉那当代表,但实际上的经营与整体指挥就由嘉优斯负责。艾里达那长久以来由拉尔豪金与潘海玛两大巨头各领风骚,接着就由七大事务所瓜分势力,再加上黑社会三大组织,这种寡占体制,也差不多时间该变革一下了。」
攻击型咒式士说得情绪沸腾。
「像我们这样活在艾里达那贫穷边缘的人,包括被边缘化的移民、难民、还有攻击型咒式士们,都需要一个领导人物。嘉优斯你这家伙应该能了解这种心情吧?」
充满热血的梅肯古兰多,眼中闪耀着平日没有光芒。我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
我自己就是因为贫穷才流浪到艾里达那来。
我被吉欧尔古收养、让库耶罗教育、给吉吉那锻炼,与史崔特斯相互竞争,现在终于变成小有名气的咒式士。现在的梅肯古兰多对我的期待,就像我是当初对师父的期待一样。
我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紧握着手套的掌心渗出汗水。
「这件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以专心保护拉特谢盖的安全为重。」
我说完之后,梅肯古兰多显得有些彷徨,然后点了点头。或许他认为自己的言论太过热切,反倒让我退缩了。他恢复冷静之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我等着。」
「无关紧要的话说完了吗?该走了!」
吉吉那跨步往玄关方向走去。我跟着他强壮的背影离去。
我们走出大厦外面,穿越清晨薄雾笼罩的住宅区街道,坐进车内。我插进钥匙发动车子。转了转方向盘之后开上车道。抬头往上看可以看到公寓的窗户。梅肯古兰多从窗帘缝隙往下看。我轻轻地像他挥挥手,加入了路上的进车流。
「你怎么想?」
「关于什么?」
我把问题丢回给吉吉那,却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我便停止继续追问。
梅肯古兰多大概是因为护卫工作太辛苦,才会讲出那些消极的话来,而且我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自信。
吉吉那在屠龙族的军队里指挥过上百人,也当过上千人的代理指挥官,但似乎对扩大事务所规模没什么兴趣。更重要的是,伙伴这两个字,以及拥有伙伴的状态,实在很不适合我。
我一大早就被红绿灯和自己的思绪困住,停下了车。
「这样子啊……」
我终于想通了某个盲点,连忙与威涅尔和纳泰罗联络,要他们分头把事情调查清楚。情况似乎很棘手,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知真相。
吉吉那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双眼。因为我已经有了结论,也让他知道了。
我的担忧要是错的那就好了。我安静地发动休旅车。
护卫工作开始后第三天。
拉特谢盖无论是移动,从公司离开,或者是待在暂时居住的公寓房间里,都有我和吉吉那,以及梅肯古兰多的咒式士们护卫着。即使我们在同一时间没接受其他工作的委托,还是很耗精神和体力。
我把摩托车停在委托人拉特谢盖藏身的公寓旁后进入大楼。我向门口警卫打了招呼后,往走廊走了进去。
往走廊深处的途中咒信手机响起。我拿出手机,负责搜集情报的威涅尔和纳泰罗分别传来讯息。威涅尔传来的是政府文件复印件、纳泰罗传来的是可信度高的网民消息。
我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走向电梯。在往上攀升的电梯里,我开始消化收到的情报,理解其中的意义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快感。
如铃响般的电子音响起,电梯停止上升。我暂停阅读手机上的文件,走出了电梯,与在走廊上站岗的特歇欧寒暄几句。
「还好吗?状况如何?」
特歇欧没有回应,依旧静默着。过一会终于开口。
「既然老大梅肯古兰多都说了,我也比较能信任你们了。」
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特歇欧催促似地开了旁边的门。
我踏出脚步走进房内。房间深处的吉吉那,呈现警戒态势,动也不动地坐在会议椅上。他的姿势与我昨天离开前看到的姿势完全相同,想必他是二十四小时都采取这样的警戒态势。
前卫的探知与反射能力,以及能阻挡攻击、铜墙铁壁般的强壮身躯,都是护卫工作的必须条件,护卫行程表以吉吉那为主轴排定。虽然我们在等级上都是十三阶,但我的属性是后卫,所以与前卫居多的梅肯古兰多的部下搭配。我自己值班的时间,是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的六点。之后要与值完班回家的梅肯古兰多与他的部下们交班。
我单手拿着手机,眼睛环顾四周,开口问了吉吉那:
「拉特谢盖人呢?」
「因为我希望他尽量避免接近通道或窗户,人应该是在里面。」
我往吉吉那下巴比的方向看了过去,拉特谢盖坐在一张离走廊与窗户最远的椅子上。我们的委托者一边对站在他前方的下属下达命令,一边讲着电话。
「我有话要对拉特谢盖说,你要陪我一起吗?」
「顺便伸展筋骨也不错,所以是有趣的话题吗?」
「是啊,非常有趣的内幕。」
吉吉那闻言便从椅子上起身。邦古里夫公司的大人物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以为拉特谢盖也讲完电话了,往房间深处一看,结果他还在讲电话。
「是啊,我这边的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就会暂时离开艾里达那。所以才叫你别担心。」
拉特谢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男子表情一变,脸上出现强忍哀伤的表情。
「不,这不是你的错。」
拉特谢盖发现到我的视线之后,以眼神示意我等一下。
「是,我爱你。事情处理完就会去看你,先这样了。」
拉特谢盖快速地结束话题,挂掉电话。
我并不想追究电话是谁打来的,但从对话内容听来,不难推知对方是一名女性,而且可能还是第三者,总之这件事跟我无关。反正只要不妨碍护卫工作就好,我还有其他问题要处理。
拉特谢盖察觉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你那种表情,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对我说吗?」
拉特谢盖手指交叉着放在桌上,不等我开口便先发问。我再次启动左手拿着的手机给我们的委托人看。立体光学映像映照出满满的文字与图像。吉吉那快速浏览一次,不悦的情绪在刀刃般的银色双眸中流露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以请您简单地说明清楚吗?」
详细的审判笔录在拉特谢盖眼前展开。拉特谢盖依然把交叉的手指放在桌上,只有眉毛挑动了一下。
每次一问到拉特谢盖的无罪开释,或者是布周产生杀意的关键,伊安古与贝里克总是含糊带过。因此在调查事件始末之后,我发现了几处疑点,于是设法搜集到判决笔录与相关的情报。
「从这些数据看来,布周锁定你为复仇对象好像也没错。」
面对着保持沉默的委托人,我放大了搜查以及判决笔录的重点。
「威涅尔调查出来的事件经过都在这里。」
我体贴地为拉特谢盖念出内容。
「今年一月十八日傍晚六点,在案发现场附近上班的人,回家时抄了近路,因此穿过贝伊波大道的工地。因为从前晚开始雨就下个不停,地面上变得泥泞不堪,路上发现了伏趴在地、残缺不全的女性尸体。接到报案的警察,初步查看了一下尸体,没做进一步搜查就把尸体送殡仪馆。根据纳泰罗的补充情报看来,警方从被害者的长相和穿着,判断她是非法移民,然后就杜撰死因,说她是在移民组织抗争中死亡,草草结案。」
唉,腐败的艾里达那。
「虽然尸体保管在殡仪馆,但实际上却未作任何处理,就直接放了三个小时之久。等到交班的时候,法医替死者验尸,才发现体内有闹钟。晚上十点之后,才被判定她是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第三名被害人,随后才展开调查。」
我话说到这里之后又调出其他的情报。
「案发当天,晚间十点半。艾里达那北部的交通警察发现到一辆没开车灯的车子,要求该车停车进行盘查。没想到那辆车子加速逃逸,警察士使用咒式强行让车子停下。该车的驾驶兼车辆所有人拉特谢盖拒绝合作,因此警方呼叫支持,并对车子进行盘查。随后发现后车厢内有泥土和血迹。追问嫌犯拉特谢盖之后,只得到模糊不清的答案。」
我把事情经过说明得巨细靡遗。
「警方进一步把后车厢的血液送检,发现与连续杀人事件的被害者血液吻合。因此拉特谢盖当场被拘留,警方随后搜索拉特谢盖的住处。在邦古里夫住处附近的垃圾收集场,警方从垃圾中发现某个袋子,上面有拉特谢盖的指纹,还装着沾附着案发现场泥土雨血迹的鞋子。拉特谢盖遭到紧急逮捕。」
拉特谢盖始终一语不发。
「但是,拉特谢盖,你这家伙坚称你只是发现尸体而已,因为太害怕才会逃跑。加上警察士强制车辆停下时,使用的是第三位阶的咒式,按规定只能用来追捕逃亡的犯人,不能用来取缔违反交通规则的车辆。还有,在警方取得法院允许搜索文件之前,不能擅自进行车内搜查,所以这部分也有问题。」
接下来相关人士登场。
「被告拉特谢盖的咒式辩护士伊安古,对警方两次的违法搜查行为紧咬不放。检察官方面无法维持公判,再加上伊安古律师努力奋战,拉特谢盖在二审获判无罪开释。」
我因为话说得太长,不得不调整呼吸。伊安古的主张太正当了。我吸了口气,继续念出结论。
「因为证据取得手段不合法,所以遭到排除,不能当成证据使用。然而,你既然不是犯人,却又急着把鞋子处理掉,而且发现尸体的时候也没有主动报案,你会被当作嫌疑犯也没办法的吧。」
如果不是努穆提到证据被排除这一点,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还傻傻的当着保镳。
「伊安古、贝里克,还有你本人在内,所有关系人士全部都没有积极告知我们事实真相!拉特谢盖,你这家伙是个灰色地带的人,而且还相当接近黑色。」
拉特谢盖一直静静地听着我对他的控诉。他依然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我。我和拉特谢盖揣测着彼此内心的想法,眼睛都直盯着对方看。
「如果说,实际情况是要从被害者家属手上保护好一个猎奇杀人者,这样会让我们笑不太出来。」
我犀利地向拉特谢盖发难。拉特谢盖像是被踩到痛处,终于也开始回嘴反击。
「即使接近黑色,我还是灰色。而且是你们应该保护的对象。」
「那么,为什么你当天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放着自己的结婚纪念日不管,人却在那个地方出现,理由又是什么?」
「这里不是法庭,你也不是检察官,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原来如果把你名片翻到背面,上面写着的是垃圾啊!保镳费不多收不行了。」
「攻击型咒式士真是没救了。」
拉特谢盖充满攻击性的言语,让我开始感到不悦。
「如果送你进法院的话,还需要继续进行这种腐败的交涉吗?」
「你觉得是谁才会比较困扰呢?」
我雨拉特谢盖彼此言语攻击。我认为保护的对象隐瞒事实非常致命。相对的我也不客气地明示拉特谢盖应该要多付委托费用。
一把长刃突然出现在我与拉特谢盖之间。
「冷静一点,到外面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吉吉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一般。
敲了敲门给特歇欧暗号。换我们到房间外面,由特歇欧进到房内负责守卫。特歇欧似乎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想这件事就只有我和吉吉那两人知情就行了。
我的背靠在走廊墙壁上,想透过水泥墙的温度,冷却因为情绪激动而升高的体温。
「要是拉特谢盖是真正的犯人,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就像是在当狗一样。」
「不是的,我们是剑。」
「我不了解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我一边响应吉吉那的戏谑言语,一边启动咒信手机。昏暗的走廊上浮现出讯息,我看着其中的审判笔录。
「原本要作为证据的鞋子,上面沾的泥土和血液确实是案发现场的东西没错。拉特谢盖把鞋子放到车子后车厢,载到别的地方丢掉,这也是事实。负责找情报的或其他的情报网,现在都在搜寻布周的行踪,我们只要等消息就可以了……」
我凝视着审判笔录,一一确认事实与现在可以采取的手段。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找出当初进行非法搜索的警察士问清楚。」
我用手指弹了一下文件上的警察士名字。当初进行非法搜查的人,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这个男子。
我打电话到警察署,打算问巴杰迪席欧相关的事情。接电话的警官回答我说,巴杰迪席欧今天休假。
「进行非法搜查的是巴杰迪席欧・穆佛斯・葛邓巡查部长。今年五十九岁,明年就要六十岁了,预计在三月退休。」
「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年,犯下非法搜查这个错误,让事件变得棘手。」吉吉那厌烦地皱起了眉头。「其他经历呢?」
「艾里达那东署交通课勤务。从皇立研究所转到警察学校,满特别的一个人。去年与妻子离婚之后,工作态度就变得不是很好,去年春天被流放到交通课。在那之前就是个很平凡的警察士。他膝下无子。乌格利州巴拉蒂市出身。现在住在是柯卜朵区五段三十三巷的欧武林克四零零一号。」我在脑中转换成地图。「离这里很近呢。」
我抬起了头。
「找出真相不是我们这次的工作。我觉得还是专心在护卫工作上比较好。」
「那么我们就交换一下角色吧。我来担任前卫,吉吉那你就当后卫,你在这里等就好。」
对于我的提议,吉吉那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他拿我没办法,最后还是接受了。
高速奔驰的休旅车,从柯卜朵区的商业区疾驰而过。
我一边找着柯卜朵区五段的路标,一边缓缓开着车。狭小的土地上建满了房屋,蓝色屋顶雪白墙壁造型的简朴住宅,一排排地并列着。
我穿过住宅区,到达三十三号后把车停好。眼前出现生锈的邮箱、生锈的铁门。从门后看过去,长满杂草的草皮绵延到玄关。当我把手靠在门上,准备要按门铃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因为大门并没有上锁。
我稳住身体之后,脑中彷佛红色警戒灯大闪。这位警察士经常要处理犯罪案件,大门没关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这样未免也太没戒心了。
当我握着门把准备按门铃的时候,看见附近邻居们站在外面街道的角落,以担心的眼神看过来。彷佛喃喃地说:「警察?」或「怎么会有声音,怎么回事?」。我想到按门铃的话,可能会让那些人更焦躁,于是收回原本打算按门铃的手。静静地拔出魔杖剑,缓缓地推开了门。
警报没有作响。击退装置也毫无反应。我悄然无声地踏入门后的土地。我往门后环顾,原本设置好的电子及咒式警报或击退装置遭到破坏,机器跟配线散落一地。
我朝着建筑物前进。握到玄关的大门把手,发现大门果然是敞开的。我沿着墙壁在庭院中奔驰。在转角的庭院里,玻璃碎片散落在地,反射阳光闪耀着光芒。
我避开散落一第的玻璃碎片,回到门敞开着的玄关。那里可以一目了然地看见屋里的客厅。只见客厅的桌椅碎裂一地,书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因破案而受到表扬的勋章及奖杯的碎片,而且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这些红色的句点,越往房间深处走,面积就越来越大,终点则是一大滩血。
一名初老的男子,横向倒卧在地面上,生前彷佛想从客厅往外逃,但却倒落在室内与庭院的交界。他的头颅破碎,红色的鲜血与脑浆四溢。胸腹被子弹或炮弹之类的物体贯穿,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伤口流出的鲜血,流到庭院里积成一摊血洼。
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已经丧命。
我没时间对眼前的异状感到惊讶,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确认。我跨过尸体往室内移动。搜了搜巴杰迪席欧怀里,没发现手机。房间像是被十几个人蹂躏过一样,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我往前踏出脚步,原本散落在地的陶瓷、玻璃碎片被我踩得更碎了。接着我发现掉在地上的家用电话。
我开始进行操作,来电纪录以立体光学映像形式投射出来。有几通来电是催缴水电费的,除此之外的来电只有一组号码。
我仔细察看,发现那一通来电是从拉特谢盖现在的藏身处打过来的。
「为什么会是拉特谢盖的电话号码……」
我已经理解了事件背景的来龙去脉,我一边奔跑一边取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时间不禁咋了咂舌。接着我拨打给吉吉那。在我冲到马路上之后,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吉吉那,你现在人跟拉特谢盖一起吗?」
「是啊,很不幸你说的没错。怎么了,你那种三流的慌张语气?有什么紧急状况发生吗?」
我坐进车内发动引擎。对于我的非法入侵,附近的邻居不知为何都很有默契地噤声不语,或者当成没看到。
「我想是布周有动作了,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被杀了。恐怕他也从来电记录得知拉特谢盖的藏身之处了,立刻把拉特谢盖送到市区外面。」
「我明白了!跟你在哪里会面?」
「在路上的蕾香大道前集合!」
在吉吉那回话之前我便挂断了手机,车子疾速往前奔驰。对手大概早我们一步把事实真相都弄清楚了。若真是如此,他的目标就是拉特谢盖。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开着车子在路上疾驶。
休旅车疾驰往艾里达那西北部的方向,出了艾里达那市区,避开雷响大道,驶往旁边的小路。我把车子停到路肩之后走出了车外。
店铺的电子广告牌掩盖了漆黑的夜空。像是想在晚上出来透气一样,一堆行人在行道上行走。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取出手机拨了通电话,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嘟嘟声。一辆梅肯古兰多公司的车子急停在路肩上。与我预测的到达时间一分不差。
车门开启之后,由吉吉那保护的拉特谢盖走了出来。
「只有吉吉那你一个人吗?」
「运气不好,还没到交班时间。其他咒式士大概三十分钟后会到。梅肯古兰多自己再怎么赶也需要大概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左右。」
吉吉那回答。同时,他硬把听到事件片段而不安的拉特谢盖拉到休旅车上。比起梅肯古兰多公司的车,我们事务所的休旅车,无论是在移动性或防御力方面都更优越,这是不用说就知道的事。还好不是其他人,而是吉吉那在这里,真是帮了大忙,这是我的心里话。
「送拉特谢盖离开这里是第一要务。」
我坐进驾驶座,吉吉那则是冲进副驾驶座,车子因为我们的重量而晃动了一下。拉特谢盖则是坐在车后座。同时后方的远处传来轰然声响。
我回头一看,是拉特谢盖藏身的大楼,窗户冒出一阵阵的黑烟与熊熊火光。我要吉吉那先离开是正确的。要是晚一步联络,对方可能就会先下手为强。
我连忙发动车子,吉吉那雀跃似地问道:
「电话里没能问清楚来龙去脉,现在到底情况有多棘手?」
「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收了拉特谢盖的钱,刻意让搜查程序变得不合法。」
我连看都没看后座一眼,直接回答吉吉那。吉吉那脸上的表情一如以往,没有变化。拉特谢盖陷入沉默。车辆驶出了小巷。
「巴杰迪席欧刻意进行违法搜查,让你的证据被排除,是这样没错吧,拉特谢盖?」
即使车上的两人都凝视着拉特谢盖,他依然保持沉默。像是在试探我似的,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既然如此,我就继续说下去。
「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原定今年退休。但警方给的退休金却出乎意外的少。警方为避免退休警察士误入歧途,通常会替他们安排退休后的第二份工作,但犯下失误的巴杰迪席欧,想必没有工作可做。就在此时,拉特谢盖主动表示要替他在自己公司安插职位。」
我用带刺的口吻说道。车内依然一片沉默。
「在事件爆发前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就能收买警官了?」
吉吉那向我发问。
「他们两个都出身自乌格利州巴拉蒂市。或许还是同一间皇立研究所的学长学弟关系。两个人出社会后的发展截然不同,却在艾里达那重逢,在事件发生之前,两人的交情应该就很好了吧。」
实在是发现得太晚。我继续往下说。
「我推测事件的真相就是这样。杀了被害者的拉特谢盖心想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抓到把柄。」我述说着我的推测。「既然如此,不如先因为轻罪被逮捕,然后利用违法搜查当成手段,让证据被排除,不能作为判刑依据,藉此获得无罪判决,一切就万无一失了,你是这样计划的吧?」
我娓娓道出拉特谢盖打的如意算盘。
「你失算之处是没想到被害者家属会是强悍的攻击型咒式士,而且对方真的想要取你性命。」
拉特谢盖听到我的推论,内心彷佛产生了动摇,用力地紧咬下唇。
「你的手段很高明啊!巴杰迪席欧巡查部长既是当事人又是证人,要是死了的话,警方绝对不会承认判决结果受到刻意违法搜查操弄。」
车子驶向虹恩大道。
「不对,就算巴杰迪席欧还活着,警方的声望本来就没多好,要是公开事实,更会让他们的威信荡然无存,因此警方是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再者,如果没办法证明裁判是因为违法搜查的诱导而不公正的结果,那么就也无法提再审来推翻判决结果。」
「是啊,艾里达那法新修正的第五条也规定『任何人不得因同一犯行再次被判有罪』,如果已经被宣判过无罪,判决就再也无法被推翻了吧?」
吉吉那先我一步把我的意见说了出来。
「因为法律无法给予杀害布周女儿的拉特谢盖应得的刑罚。布周内心的怨恨无法排解。」
在车子左转的那一剎那,车体遭到猛烈撞击。我的身体同时也往左倾。
不,是右边的车轮离开地面,车体向左边倾斜了。车内充满因撞击而破碎的树脂及碎片,以及惨叫与怒吼。我的右腹有尖锐物体抵着,我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吉吉那。只见他双手抓着两支歪斜变形的长枪,原来那两支长枪刺穿了强化树脂车窗及合金车门贯穿进来。吉吉那真不愧是我的好搭档,要是他没有抓住那两支长枪,我的右腹可能不是被尖锐物体抵住,而是遭到长枪贯穿过去。
因为强大冲击力道而暂离地面的车体再次着地。车内的人身体跟着猛烈晃动。四周的人群的尖叫声此起彼落,为了不被卷入咒式战斗而到处窜逃。带车体稳定下来后,从车体右边往左侧贯穿的数支长枪,命中拉特谢盖的腹部。
我和吉吉那不发一语就开始分工合作。吉吉那冲往后座,我则是从驾驶座上离开,从休旅车左方开门逃出。拔出的魔杖剑前端,编织起多重展开的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咒式〈斥盾〉。双层钢壁包覆住休旅车左侧车体。射过来的长枪纷纷撞上钢壁,发出低沉的钢铁撞击声。双层的钢壁内侧出现龟裂。
「如果钢壁没两层就会被贯穿过去了。」
从钢壁两侧可以看见巷弄里的人群四处窜逃。我看了休旅车一眼,右边的两个车破烂不堪,完全没办法再行驶了。
接连不断的长枪攻击全部撞到钢壁上,发出不祥的雨声般的响声。防卫障壁的表面碎裂,碎片如雨滴般倾泻而下。从车右后方车门跳出的吉吉那,右手紧握屠龙刀,左手拽着拉特谢盖。
从拉特谢盖的衬衫上,可以看到腹部两处被鲜血染红。腹部上插着两支贯穿腹部的断枪。
仔细一看,与其说是断掉的长枪,倒不如说是像羊角般的细长三角锥形金属。吉吉那对拉特谢盖施展治愈咒式,出血会这么严重,多半是受到伤及内脏的重伤。
远距离攻击似乎停止了,撞击声不再响起。我从防卫壁两侧窥探马路上的状况。在防卫壁外面,路旁餐厅的桌椅被破坏殆尽,停在马路上的车辆侧面的金属板以及柏油路上有着数不尽的洞,随处都有羊角形状的金属圆锥插着。
「我总算找到你了,拉特谢盖!」
我的视线移向苍老的声音响起之处。在渺无人烟的巷弄里,伫立着一道人影。
精悍的黝黑脸孔上,满布着纵横交错的皱纹。脸颊因为悲痛与复仇心而削瘦。双眸充满着发自内心的憎恶,目光如炙热的火焰般熊熊燃烧。右手握着宽刃魔杖刀。
「杀死琪洁莉的罪,我要你血债血还!」
布周的声音有着满满的憎恨。我把拉特谢盖安置在防卫壁后方,开始与布周交涉。
「收手吧!布周。拉特谢盖是否有罪没确定,如果要他付出代价的话,应该还有其他手段。」
「像是怎样的手段?」
我一时为之语塞。目前法律已经制裁不了拉特谢盖。
「交出拉特谢盖之后离开。」老人用悲痛的声音提出要求。「这样我就饶你们一命。」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身为咒式士,不可能抛下自己保护的对象逃走,否则未来就没人敢委托我们了。」
我试着缓和气氛,但现状对我们极为不利。要一手抱着拉特谢盖这个伤员,在充满杀意的异国高阶咒式士眼皮底下逃跑,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血债血还,就是如此。」
布周的要求简单明了。然而,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响应。金属音响起。吉吉那举起原本扛在肩上的巨大屠龙刀。
「我会保护好正式来委托我保护的对象。所有阻挡我敌人都会被我除掉。至于价值判断方面,在对手变成尸体上再进行就可以了。」
吉吉那正眼看着手中的屠龙刀。
「布周,在你杀了那名警官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对吧?」
布周没有回答,兀自扣下魔杖刀的扳机。弹匣拉出之厚,魔杖剑的刃身编织出我从未见过的咒印构成式。散发磷光的数式,在布周背后延伸,随即被大楼间的黑暗吞噬。刀刃像是鱼竿挥出似地往前划下。
「既然如此,那就跟拉特谢盖一起下地狱去吧!」
闪着光芒的数式在空中出划出圆弧的瞬间,吉吉那掩护我和拉特谢盖扑倒。伴随着哀号般的声响,防卫壁如沙滩上堆的沙堡般碎裂。后脑勺的数十根头发也同时被切断。我与吉吉那转过身去,发出哀号声的拉特谢盖也被卷入。防卫障壁的碎片如雨滴般落下,我们设法站起脱身。
在路边车辆的对面,全身覆盖着黑色湿黏鳞片的不明物体,在布周旁边不停蠕动。
长长的身体如宫殿梁柱般在地面蛇行,全长大约二十尺。腹部的鳞片移动时削去了地上的柏油路面。
以整体印象来看,是一条体型极为巨大的蛇。
镰刀状的蛇头抬起时居然有两层楼高,头部的形状有别于一般人对蛇的印象。
蛇的身体连接的头部,长了一张老太婆的脸孔,一头蓬乱的白发,布满皱纹的肌肤。鹰勾鼻上有一双冷血无情的眼睛。头上还有长而弯曲的尖角,多半就是刚才凿破防卫障壁的凶器。
「去吧,〈尖角姥蛇〉!刺穿拉特谢盖吧!」
布周手上的魔杖刀朝下一挥,大蛇的人脸头部反转。如巨枪枪尖般的尖角,高举至天空。在下一个瞬间,便如同闪电般疾速落下。
伴随轰天声响,激烈的火花四散。大蛇的尖角瞬间就拉近了十数公尺的距离,迅速地袭击而来,吉吉那举起屠龙刀挡下攻击。烈风随后才吹向路面上的我。
吉吉那非比寻常的刚猛力道,与巨大的人头蛇全力对抗。吉吉那的脚跟承受着从上空落下的巨大质量,深深地踩进柏油路面。膝盖抵挡不住如此强力的冲击,随之粉碎裂开,鲜血四溅。
从吉吉那的腋下看过去,看得到〈尖角姥蛇〉成人大小的人脸。口中飘散出肉类腐坏的臭气,站在吉吉那背后的我与拉特谢盖,都闻到臭气冲天的腐败气味。
巨大双眼因杀戮而狂喜,瞳孔激烈地转动。
尖角前端与刀刃摩擦,激起刺耳的摩擦声响与火花。吉吉那手中的刀刃与尖角都往外弹开。瞬间,尖角又再次退了回去。吉吉那的追击与我的掩护砍击,都只斩到空气而已。
我往前方奔驰。施展〈爆炸吼〉咒式朝着施术者布周发射。三硝基甲苯炸药在路上炸裂。
路上的白烟散去之后,眼前只见路旁的商店遭到破坏,停在路上的车辆半毁的惨状。布周站立之处的前方,彷佛有巨大的黑色墙壁耸立。
那是〈尖角姥蛇〉用长长的身体护住布周,形成多重的防卫障壁。
大蛇的防卫障壁退开之后,脸上充满憎恶之情的布周出现了。怀里抱着拉特谢盖的我,以及负伤的吉吉那,两人都在路上奔驰。
「无论尖角或鳞片都太坚硬了。那真的是生物吗?」
吉吉那飞越停放在路上的车辆,脸上露出苦笑。在着地的同时,又与我和重伤脸色苍白的拉特谢盖并肩奔驰。吉吉那像是舒缓麻痹感似地甩动右手。
〈尖角姥蛇〉的尖角可以挡下吉吉那致命一击,而且身上的鳞片能够完全抵御爆裂咒式的伤害,硬度都超乎常理。究竟硬度本来就有这么高,或者是经过咒式强化后组织产生变化而得如此坚硬,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异国还有很多我们没听过的咒式和〈异貌者〉。」
柏油路面被削去的声音响起。左方的大蛇正在急速爬行着。蛇腹下方持续削去路面上的柏油,高高举起的蛇头,将行进方向路旁的车辆撞飞。光是移动就拥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这怪物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单就体型来说便足以与龙匹敌。
挥动尖角的〈尖角姥蛇〉翻着白眼,脸部苦闷地歪斜。急速爬行着的〈尖角姥蛇〉,长长腹部下方伸出一条管子。就在我以为管子即将膨胀的瞬间,大蛇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管子尖端喷出不明球体。
球体掉落在我们前方。定睛一看,有数十个青白色小球体黏合在一起。不明的小球体看上去像是蛇卵,随即在柏油路面跟墙壁表面爆裂。
「那、那是什么啊?」
拉特谢盖发出惊呼之声。
卵中弹飞出数以百计的小蛇。类似拥有老太婆脸孔的母蛇〈尖角姥蛇〉,每一条小蛇都拥有孩童脸孔,头上的角随着身体晃动。小小的口中发出让人厌烦的哭声。
爬行到前面的母蛇,发出金属般的尖锐声响,小蛇们听到声音之后睁开眼睛。眼窝里是双圆形的瞳孔。
背脊发寒的我安抚自己的情绪,在紧急停下的同时施展了爆裂咒式,三硝基甲苯炸药爆炸引起爆风,夹杂着铁片袭向那群小蛇。但有爆炸范围外的几条小蛇逃走了。
被炸飞的小蛇在消失之前,我与吉吉那的刀刃一闪。九条小蛇立刻身首异处。但是保护拉特谢盖的吉吉那左肩上有一条小蛇用角插着,而我的右肩、左下腹、右大腿和左小腿前侧则是各有四条小蛇用角插着。
那〈异貌者〉将自己亲生的小孩,像是追踪导弹般射出。只能称之为是恶鬼的攻击。
我突然失去思考能力。因为疼痛过于剧烈而眼前发黑,脚下一痛。原本插着的小蛇不断旋转,在我的身体上开出窟窿。旋转。吉吉那抱着我进入巷道,躲到大楼的阴影下。墙角有一群小蛇正在旋转。
随着冰冷的声音响起,我身上不再痛苦。吉吉那挥舞刀刃,将小蛇一刀两断。接着吉吉那斩断了插在自己身上的蛇。小蛇们的尸体在地上挣扎扭动。
「跟母体不一样,小蛇的外皮似乎还很柔软。」
吉吉那自己身上被小蛇钻出的伤口仍在持续出血,但他还能冷静分析。
〈尖角姥蛇〉在大马路与小巷来回爬行,我们随即看见大蛇的人脸。老太婆脸部的的尖角往前射出。我和拉特谢盖被吉吉那踢飞,他回转屠龙刀挡住大蛇尖角的攻。
在空中旋转时。看到黑色鳞片包覆的胴体高速前进,所到之处的商店与广告牌都化为残片。身体停止旋转之后,看见的是工地现场的上空。各种物质的碎片都被卷至空中。往上空延伸着的大蛇胴体,头部前端的尖角朝向天空。
仔细一看,吉吉那正承受着尖角的冲击。
吉吉那的左手抓住着巨大老太婆的上颚、双脚则是踩住下颚,看来是在防止自己变成大蛇的食物。大蛇也伸出舌头缠住了吉吉那的身体。
伴随着咆哮声响起,原本高举至天空的〈尖角姥蛇〉的头部反转后急速落下。看没办法吞下吉吉那,于是打算撞击地面进行攻击。
吉吉那逃脱不及,跟着大蛇的头部一同落下。发出巨大声响和漫天大烟。因工程而铺设的钢板在背上碎裂,往地底落去。我施展〈矛枪射〉只轻轻掠过钻进地底的大蛇的尾巴。
我无法分神确认吉吉那的安危。因为我正在拚命抵挡布周从后方砍过来的刀刃。
刀刃发出犹如悲鸣的金属音。在我脚下、地面之下,大蛇与吉吉那在下水道移动,发出剧烈的震动与破碎声响。我踹了布周腹部一脚,取出了些许距离。同时将刀刃立起。撞上刀身而且没有退路的小蛇,猛烈地撞上了我,让我撞上背后的墙。
突然有一条小蛇从从正面冲向刀刃。虽然我用刀防御,但撞到刃身的冲击力如同子弹一样,使得我的脚跟暂时离开地面。我用臂力将小蛇弹了回去,并朝着布周施展〈爆炸吼〉。爆炸把小蛇跟小巷都炸得粉碎,飘起漫天白烟。
我没时间确认布周是否还活着,随即带着拉特谢盖拔腿就逃。穿越巷弄之后,从暗巷穿出。眼前是披着帆布屋顶的市场。人们一听到骚动就立刻四处逃窜。水果滚落一地,帆布屋顶也逐一倒塌。
撼动大地的沉重低音。眼前的柏油路面破裂了。
黑色碎片随着大量浓烟冲出,彷佛形成黑色激流直冲天际。
在头上长尖角的老太婆脸庞。透过咒式全副武装的吉吉那,伫立在大蛇的口中。吉吉那的左手与双脚分别顶住上颚及下颚,避免自己成为大蛇的食物。他右手握着屠龙刀,刀尖直接往老太婆脸庞的左眼刺去。眼球溅出鲜血的同时,大蛇长长的胴体也在半空中飞腾。
飞腾在半空中的大蛇,因为受不住疼痛而坠落在道路上。胴体掠过的帆布屋顶,因为承受不住大蛇的重量而被粉碎,商店的店面被破坏殆尽。商品摔落在地面上,柏油路面随之碎裂。挣扎摆动的蛇尾,纷纷将停在路旁的车辆击碎。
吉吉那手握刀刃飞向半空。身体在半空中翻转数次,然后蹬了一下帆布屋顶安全着地。我和拉特谢盖往他的方向冲了过去。
吉吉那身穿盔甲的双肩上下起伏,头盔之下的美貌,因为痛苦而歪斜扭曲。全身散发着磷光代表治愈咒式正在产生作用。
「把自己身体当成钻头往地下钻,真是让我想象不到。」
美丽的吉吉那拭去从嘴唇流出的鲜血,呼吸急促地说。
「承受巨大质量的突袭,还用背部贯穿下水道的水泥墙壁,接着撞击工地的钢骨,最后撞到柏油路面上。已经死的觉悟了。」
「虽说有完全装甲和刀刃的防卫,能活下来还真是庆幸。」
我一看就知道吉吉那身受重伤。全身上下的骨头与肌肉都断裂了。〈异貌者〉光靠巨大的质量就有这种杀伤力。
「然而,我们还不能松懈。布周才是〈支配者〉啊!」
我回头望向马路,〈尖角姥蛇〉虽然失去左眼球,拥有老太婆脸庞的蛇头,最后还是抬了起来。旁边坐在车上的人是布周。目光锐利而且充满憎恶。
真是厉害的多重攻击。他所驱使的〈尖角姥蛇〉是具有可怕强大力量的〈异貌者〉,在东方诸国大概是龙的亚种。
除此之外,还可以生出一群像子弹一样的小蛇,进而展开多角度的多重攻击。就算躲在遮蔽物后方回避小蛇的攻击,犹如大炮般的〈尖角姥蛇〉,还是会猛烈地过来,贯穿防防御障壁。如果锁定布周进行攻击,〈尖角姥蛇〉与小蛇便会连手攻过来。
布周是操纵〈异貌者〉的角色,也就是所谓的〈支配者〉。因为战法独特,我们也因此陷入苦战。从战术上来说,与以前交战过的伊果库很接近,但每一击的力道可说是天差地别。
转瞬之间化为战场的马路上,现在看不到任何人影。荒凉的风吹抚着,倒落的帆布屋顶下有着被踩烂的无花果及鲜鱼。
只有布周站立在路边汽车的车顶。旁边巨大的〈尖角姥蛇〉的头部高高抬起。布周坚决复仇的双眼从车顶往下看着我们。不,是看着这片市区。
「这座城市……法律,都拯救不了我和琪洁莉……」
我和吉吉那忖度着突破之策。身负重伤的拉特谢盖呼吸越来越沉重,这样打持久战下去的话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眼下连使用治愈咒式的空档都没有。
「我们父女从政局不安,经济又不景气的祖国逃了出来,来到遥远的艾里达那这座城市。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工作,还有不让女儿挨饿的归处罢了。」
大蛇像是在配合布周的激昂情绪,尾巴不断地摇晃着。
「发生在我女儿身上的悲剧我无法原谅。我更无法原谅这个城市。无法原谅艾里达那。」
布周从车顶一跃而下,拿着魔杖刀摆出架势。大蛇也开始移动,削去身体下方的柏油路面。
「我那被杀害的宝贝女儿,就因为她是非法移民,警方就拖着不搜查。一直到知道发现她也是连续杀人案的被害者之一,才开始有了动作。而嫌疑人的拉特谢盖砸钱设局,因为违法搜查而获判无罪,这种法律不能原谅!只要是非法移民的身分,甚至连提起诉送都不行。」
布周的双眸充满哀伤、憎恶及绝望的色彩。
「没时间了,一口气决胜负吧!」
吉吉那举起了刀,往前迈开步伐。我把特谢盖留在身后跟上我的搭档。
「就只是因为是非法移民,就因为穷困,我们就必须承受这种苦痛吗?」
布周的吶喊,彷佛与努穆的吶喊,与以前我的吶喊,全部交迭在ㄧ起。
人们还有布周所憧憬的艾里达那的富饶,或许要踏在非法移民、年轻人、弱者身上才能建立。
往马路上前进的吉吉那与我,加快脚下的步伐变成了奔驰。布周像是在呼应我们似地也跟着奔驰起来。胜负将在瞬间决定。
「既然如此,我就成为复仇女神勒以雷斯的代行者,替我女儿报仇。」
吶喊着的布周和吉吉那加速。彼此的咒式恰巧抓紧时机。
〈尖角姥蛇〉开始使用头上尖锐的角从空中进行突袭。我施展爆裂咒式迎击。三硝基甲苯炸药所引起的爆风与碎片,形成了破坏的风暴。就快了那么一瞬间,闪光从爆风中贯穿而过。
刺耳的金属音。吉吉那的屠龙刀接下〈尖角姥蛇〉头顶尖角的攻击。
贾那散铁重咒合金的刀刃试图阻止超高硬度的尖角凿穿,绽放出激烈的火花。由于吉吉那高举屠龙刀,动弹不得,小蛇也随之杀到。
布周见机快速奔驰。我挥动魔杖剑,多重发动电磁雷击系第三位阶的咒式〈雷蜘蛛巢〉。雷电之网在黑夜中展开,捕捉到攻过来的小蛇们。百万玻特的高压电,把小蛇的肉给烧焦了,传导率低的壳随即破碎。产生的火花照亮夜空。
不擅长雷击系咒式的我,施展出来的雷网缝隙比较大,只见一条漏网之蛇钻进我的左大腿。蛇的尖角往肌肉内部旋转,或者是试图要贯穿过去。
即便如此,我已经知道谁胜谁败。
吉吉那手中的刀刃,在第一次防御疾飞而来的蛇角的地方,精确无比地再斩一次。
屠龙刀涅雷多的机关部,击铁撞击弹匣发动了咒式。生体强化系第五位阶〈钢刚鬼力臂法〉发动。强制解除因无意识而发动的限界制动。吉吉那全身四百种、六百五十条强化的肌肉,全部的力量随之解放。强大的肌力集中在刀刃的某一点。
「呜呜呜哦哦哦哦哦——‼」
在刀刃快速移动,散发金属光泽的角出现断面。就在下个瞬间,如宫殿梁柱般的巨大尖角被一刀两断。老太婆的脸从额头、下颚,以及吐出的青色蛇信,全部被剖成左右两半。
刀刃趁势一路往下,砍至大蛇咽喉后抽出。蓝黑色血液喷溅而出。
带着大蛇血液快速抽回的刀刃,随即往突击而来的布周方向砍了过去。这位复仇者脸上浮现惊愕的表情,举起右手的刀挡下吉吉那的猛烈斩击。
右手举起的刀发出清脆声响之后应声断裂,屠龙刀命中布周的颈部左边。残酷的死神之刃斩碎了左锁骨及肋骨,肌肉裂开直达胸膛。
必杀的一击,在距离心脏一寸之处停下。布周右手抓住吉吉那刀刃,挡下了立即致命一击。
头部被劈成两半的〈尖角姥蛇〉,终于掉到柏油路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蓝黑色的体液喷溅散落。濒死的布周睁开眼睛,往前一踢。蹬了吉吉那的胸膛一下之后,随即往后方奔逃。吉吉那的身体也后退。鲜血从屠龙族战士身体伤口上汩汩流出。
我斩断贯穿自己左大腿的蛇角。一边拖着左脚一边走到吉吉那身旁。我们两人用肉身护卫拉特谢盖。眼前的视线有点涣散,但治疗咒式稍后才能施展。
大蛇的头部连同大脑被断成两截,最后终于停止挣扎扭动。
位于我们前方的布周,右膝撑地用手压着左胸的伤。虽然防止了自己的猝死,却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满布深深皱纹的脸孔,充满极度的憎恶与悔恨。
「女儿……的仇……不报……」
布周的左膝一弯,整个人往左倾倒。布周倒落而下,俯卧已成战场的街道上。胸膛上的伤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柏油路面之后扩散,与大蛇青黑色的血混合在一起。依然握着魔杖刀的布周,彷佛即将死亡。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不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拉特谢盖吶喊着。被我与吉吉那护在中间的拉特谢盖,压着腹部的伤口迈步向前。
「不是我,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吉吉那的视线并未从前方移开,开口问道。「宁愿被怀疑是杀人真凶,掩饰人就在案发现场的事实,甚至还贿赂警察,要求他故意违法搜查,你的理由又是什么?」
「那是……」
脸色铁青的拉特谢盖,嘴巴与眼睛严重歪斜。究竟是演技与否无从判断。也没有足够信息来判断真伪。我视线的前方感觉有光线闪烁着。
正要开口回答的拉特谢盖,嘴角出现血泡。男子接着全身痉挛。
衬衫左胸的布料被一支尖角刺穿。沾着血的尖角不断旋转,拉特谢盖的心脏完全遭到破坏。
我转过头去,发现倒卧着的布周魔杖刀上编织着咒式。组成式从复仇者的正后方而来,穿越瓦砾之后,传至大楼墙面绕过我们后方,才让拉特谢盖背部被大蛇尾巴贯穿。
「不……不……是我……」
拉特谢盖的双唇吐出大量的血液,气若游丝地说出遗言。我反射性地举刀将大蛇尾巴切断,停止尖角残忍的旋转。吉吉那发动治愈咒式,打算发动时又停下了手。任谁来看也知道,倒卧在地的拉特谢盖就快死了。
赢得这场生死之战,却在保护委托人上败北,吉吉那的脸上充满着寂寥。
犹如从地底涌上的灼热岩浆般的笑声。
我再次转过身去,发现是倒卧在地的布周的笑声。因大量失血而惨白的脸庞,浮现暗黑的笑容。
执念的不同。保护被怀疑是杀人犯的拉特谢盖的我们,以及赌上性命不惜错杀也要为女儿报仇的布周,最后的一线分隔了两方。
警笛声与煞车后的轮胎声。
巷弄的前后都被红色灯光包围,三辆警车和救护车抵达这里。
完全武装的警察士从警车上飞奔而出,设法维持现场原状。从救护车上跳下的救命咒式士,试图让拉特谢盖苏醒,但最后宣告失败。接着他们转向倒卧着的布周,逮捕的同时也施展治愈咒式。
有一辆车硬是插进空地上停满的警车之间停了下来。车门开启之后,身穿蓝色衬衫的特歇欧与一袭西装的梅肯古兰多现身了。
梅肯古兰多环顾现场。看到咒式士的惨状,脸上浮现沉痛的表情。在慌忙行动着的警察们身后出现的人,则是贝里克和伊安古。
遭到逮捕的布周,以大获全胜的眼神睥睨着刑警和律师。老咒式士的嘴唇扭动一下之后,发出胜利的嘶吼。
「太好……了!没用的……法律……和垃圾。堕落的……警察……律师……玩弄法律,保护犯罪者,终究是老天有……眼。」
年老的复仇者凄绝一笑。
「我的坚……持……获胜了!」
看着现场状况的伊安古,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高级西装包覆下的肩膀不断抖动。
「你错了,布周。真的错了。」
「接下来由我来说。」
贝里克用眼神制止伊安古。
「刚才发现了一名女性被害者莉洁・芭里摩的尸体。杀人手法与前三位女性被害人相同,尸体的内脏被挖出来,腹部被放进闹钟。」
贝里克平静地告知。
「至于推定死亡时间,是在拉特谢盖一直受到监视与保护期间内,也就是昨天的下午三点。」
听到消息当下还未能理解过来的布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骗人的!模仿犯……那是模仿犯。」
「内脏切除及取出的手法、包含闹钟的种类等信息,全部都没有公开。而且这一系列的事件手法完全相同。与杀害您女儿的手法一模一样。」
「怎、怎么会……有共犯、拉特谢盖一定是有其他共犯……」
「这种猎奇杀人通常很少会有共犯。无论如何,您女儿的事件,还有刚才发现的受害者、包括先前的事件,拉特谢盖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拉特谢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才会做出不必要的防卫,关于杀人事件这方面他的确是清白的。」
「怎、么会……」
布周原先脸上的憎恶与复仇后的欢喜,逐渐转为黯淡。
「……我……杀了、一个清白……的人?」
老人脸上流露出空虚的表情。伊安古紧握双拳。
「……拉特谢盖有个深爱的女人。」
往伊安古视线方向看去,对拉特谢盖进行急救处置的救命咒式士,停下了手边动作。壮年男子的双眼,变得如玻璃般冰冷。
伊安古凝视着冰冷的尸体,缓缓地道出真相。
「拉特谢盖传出入赘邦古里夫家的消息后,那女人自动选择离开。但是当时她已经怀孕,分手后生下男婴就去世了。事后得知消息的拉特谢盖,把孩子接来艾里达那,请了一个帮佣照顾所有的生活起居。正当他忙着这件事的同时,他妻子怀孕了。」
伊安古一口气把话说完。
「案发当天,正好也是与现任妻子的结婚纪念日,同时也是那男孩的生日。拉特谢盖为了隐瞒自己有私生子的事实,再加上以前没把好好照顾现任妻子的孩子列为优先事项,因此,他无论如何对妻子都开不了口。才会被误认成嫌犯,被逼着做出苦涩的判断。」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事后才告知我,我怎么知道……」
布周的喃喃自语,被周围警察士执行公务的声音盖了过去。
我的心中充满苦涩。
是啊,是无从得知。我们也是保护着拉特谢盖的同时,也把他当成真正的犯人。因此无法完全赌上性命保护他。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诸如此类的事情屡见不鲜。不可能像故事一样,在事情发生前都会有线索。真相往往都在事后才被厘清,又或者是真相永远都无法厘清。也因而造就了无数的误认逮捕,甚至于冤罪、冤狱。任谁都无法宣称自己掌握全盘事实,或者有能力制订出完美无缺的法律。
我看着被搬走的拉特谢盖的尸体,以及被警察士逮捕、怅然若失的布周。
在艾里达那高等法院,我和吉吉那、梅肯古兰多与伊安古,分成前后两排坐在旁听席上。
吉吉那的侧脸露出严肃的表情。即使是吉吉那,应该也很在意拥有错误执念的咒式士最后的下场。至于梅肯古兰多,则是想确认在人员调配不当之下,这个不幸事件的最后结果。
身为辩护律师的伊安古,也有义务确认案件的结果。
大约六十席左右的旁听席都坐满了,现场一片鸦雀无声。在严肃的气氛之中,只听到律师及检察官的声音在法庭里回荡。
审判长的左右两侧各有六个、共十二个立方体排列着,无机质的咒化裁判装置,逐一针对辩护律师及检察官的发言进行逻辑审查。每次律师和检察官陈述完毕之后,就会显示出十二种逻辑推算后的赞成或反对的结果。在审判长背后的电子面板上,红色与绿色的灯光激烈地闪烁着。
坐在法庭被告席的人,是全身都包裹着纱布的布周。
这位老人不发一语,脸上的神情忧郁恍惚。
布周想为女儿复仇的心情、拉特谢盖想保护死去第三者的儿子的心情,没有人可以抹灭或责怪。只是单就为了保护妻子,费尽心思撒下漫天大谎,徒增外界对法律的不信赖感。就因为如此招致了最糟的结果。
非法移民布周及他的女儿,无法透过正常的法律程序讨回公道。清白的拉特谢盖,只能拿钱贿赂警官,刻意使用违法搜查操纵审判结果。
检方与被告双方的意见陈述完毕,审判长吐了口气。
审判长看着排列在自己左右两边的立方体。立方体咒式法官们引用了庞大的判例。各自以十二种不同的逻辑进行推论,宝珠的光芒不断闪烁。
终于得出结论。在审判长上方的电子广告牌,显示出十一个赞成,一个反对。
审判长看完演算装置的最后逻辑审查之后,点了点头。
「……以上,被告因为女儿被残忍虐杀的悲剧,陷入精神混乱的状态,再加上两位被害人透过不法行为操纵判决结果,法院决议酌情轻减刑责。」
除了咒化法官提出的十二种逻辑推论的结果之外,反映一万种民意的假想陪审员,也开始进行投票。
计算结束。审判长头上的电子广告牌现九五四六票赞成、四五四票反对的结果。
审判长以严肃的声音公布判决结果。
「本法庭宣判,被告布周・亚格从原本的一级谋杀改判为二级谋杀,求处十五年刑期,不得假释。」
意外的判决结果引起骚动。咒化法官们以十二张赞成票支持审判长的判决。
坐在我身旁的伊安古,脸上的表情依然严肃。
布周听到判决结果,连头都没抬一下。坐在旁听席的人们,对判决结果发出惊讶之声。记者们则是一脸兴奋地快步离开法院。裁判装置的灯光停止闪烁。
「以上,闭庭。」
法官起身。布周在法警压制之下被扶起了身子。
「你这个杀人凶手!无法原谅!」
女人与少女大声哭喊。坐在旁听席最前排的她们是拉特谢盖的妻女。
「一定要让你知道心爱家人被夺走的痛苦!」
「杀了你!」
妻子和女儿们大哭大喊。原本在照片上看起来很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的脸孔却都被憎恶与杀意所扭曲。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在法庭的喧闹声中,突然冒出异常冷静的声音。布周终于抬起了头。
旁听席上有名一抓着木头栅栏的少年。瘦长的体型加上铜线般的独特发型,粗黑的眉毛,蓝色的眼瞳。
布周与我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是谁。
那名少年,正是拉特谢盖和第三者生的私生子。名义上连父亲都不是的拉特谢盖全力保护的少年。
「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要杀了你!」
少年的侧脸扭曲着,口中迸出烈火般的话语。
没有身分的私生子的呢喃低语,却足以让布周的表情大变。
那正是布周当初对拉特谢盖丢下的憎恶话语,一字不差。
然而,先后杀害洁琳・罗顿、艾琳黛・佛斯、琪洁莉・亚格和莉洁・芭里摩,四名女性的凶手尚未落网,连凶手真实身分的蛛丝马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