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章 蝴蝶与蓝色的火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残酷的国王。诗人来到国王面前,对着国王说道:

  「国王,你做错了。」

  「诗人啊,你所说的话非常正确,但是直接来跟我说这种事,你才是错得离谱的傻瓜。」

  国王下令砍掉诗人的头。

  而国王,直到去世之前,仍旧是一国之主。

  巴雷欧拉・阿雷欧・库斯纳 「国王与诗人」皇历三九九年

  当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晓得什么时候回到了自己家里的待客沙发上坐着。而且,膝盖好沉重。

  往下一看,发现双脚上散落着白金色的发丝,像小河一般包覆着吉薇的头。

  她陷入熟睡状态,嘴角还流了些口水。昨天我睡着时的模样被她给看光了,现在换我看回来。

  突然之间,一个好主意在我脑海浮现,不如来玩玩看吧。我用手将吉薇及肩的头发收拢,然后在下巴下方打了个结。

  美术评论家如果看到的话,应该会说这件作品缺少了点意外的惊喜元素吧。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马上另外拉起发丝,拿几绺在手里,并在鼻子下方、鼻梁,以及额头等处用发丝打结。

  哇呼!真是前卫艺术!作品名称就叫做「被头发覆盖的悲哀女性」,我想连意见很多的评论家应该都会为之疯狂。我真应该现在就转换跑道去当个艺术家,专门以女生的身体来表现艺术。

  捉弄吉薇让我一早起来就感到心满意足,为了不要吵醒吉薇,我迅速用双手撑住她的头,让我的身体可以自由移动。我以折迭好的毛巾代替枕头,插入待客沙发和吉薇的头中间。移植手术非常成功,患者的状态也很稳定,平静地持续安眠。

  少女阿娜琵雅在昨晚找回语言能力,我们不停探究着她的身分来历直到深夜,结果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就这样三个人全都七横八竖地睡着了。

  我边打哈欠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背好痛。最近我越来越常直接在待客沙发上睡觉。再次打了个哈欠,我顺势往左边查看,里面那间房的地板上,我看到了阿娜琵雅的脚踝。

  我边扭动脖子边走向阿娜琵雅。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有一个少女直接倒卧在地板上。她的两只小腿横放在屁股的旁边,两手则撑着地板,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小狗一样。

  在阿娜琵雅四周,堆满家里原本就有的书籍或数据,看起来非常杂乱。从少女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对这些书挺感兴趣的。

  「早安,阿娜琵雅。」

  一听到我的声音,阿娜琵雅的脸就立刻扬起,表情看来既害羞又迷惘,不过她还是用小小的声音响应了我。

  「那个……早安……」

  阿娜琵雅仰视着我,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我想她应该忘不了科露翩以及整个剧团所发生的惨剧吧,但她却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恢复元气了。真是勇敢得教人心疼。难过的时候就该好好表现出来啊。

  「我好像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我想要守护小小的阿娜琵雅。下意识地单膝跪地,我把阿娜琵雅抱在胸口。

  「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很可怕,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阿娜琵雅在我的胸口小小声地笑了,似乎是因为总算能够安心了。

  「这里怎么会乱成这样啊?」

  「我想说不能吵醒你们两个人,所以来这间书和照片很多的房间东翻翻西看看。」

  「要整理整理吗?」

  「嗯。」

  阿娜琵雅用力地点点头,我把她放开,右脚膝盖也跪在旁边的地板上,两人一起收拾着散落的书和照片。

  料理指南,与时代脱节的齐格蒙特诗集,还有一本稍微过期的业界杂志「咒式士之友七月号・咒式士法律特集」,这是我研究咒式的开端。

  偶然间,一本载满研究资料的书籍打开了,我一看到心跳便马上剧烈加速,整个人僵直无法动弹。

  阿娜琵雅将纤细的脖子靠在我的右肩上,怯生生地看着我。

  「那个,我刚刚也有看到这本书。」阿娜琵雅越过我的肩膀用手指头比了比。「这是嘉优斯吗?虽然看起来比现在年轻。这个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人,就是那时候一起来救我的吉吉那,那这个大叔,还有这个哥哥,以及这个女人又是谁啊?」

  阿娜琵雅所指的,是吉欧尔古・达拉海德、斯特拉托斯・莱恩・昆德拉,以及库耶罗・拉汀。这是吉欧尔古咒式事务所的纪念照片,我本以为这张照片早就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边找到。

  我的舌头打结了,支支吾吾的响应着阿娜琵雅的问题。

  「是以前的同伴,」我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尽量让说出来的话听起来自然一些。「……还有以前喜欢的女生。」

  「这个女生和活泼大方的吉薇姐姐不一样,看起来很优雅呢。」

  阿娜琵雅看着照片中的库耶罗,似乎很想把她给吃下去的样子。灰白色的头发、蜂蜜色的肌肤。库耶罗温柔的眼睛里,有着跟老鹰羽毛相同颜色的眼珠,满溢的回忆投射到我的心。

  阿娜琵雅天真无邪的眼神,像是无声问着「她现在怎么样了?」但我没有办法回答。

  那些光荣与血战,坚定的友情以及相恋相爱的每一天。五个人一起度过了黄金岁月,一起生活、一起举剑作战、一起吃、一起笑,以及许许多多的叹息。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五个人在一起,我的世界就完整了。

  这一切如今只剩下贯穿胸口的痛楚罢了。令人感到痛苦的结果,到现在还依旧让我的心隐隐发疼。

  「……嗯,总之发生了不少事情。」

  好不容易开口说话了,但却活像个笨蛋一样。这样的说法只会更加刺激阿娜琵雅的好奇心。

  「发生了不少事?」

  「嘉……优……斯……」

  随着带点怨恨的声音传来,吉薇出现在房间门口。额头、鼻梁、鼻子下方、下巴等等的地方,都有用头发打成的结,看起来非常奇怪。

  阿娜琵雅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我则摆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唉呀,吉薇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弄得这么奇怪,这个刚睡醒的造型是来自于未来吗?」

  「我要杀了你!吼!」

  吉薇发出了奇怪的吼声,接着便使出了高超的回旋踢,我的头颈立刻中招。我边想着吉薇今天所穿的水蓝色内裤,边倒卧在地。

  库耶罗的照片,消失在书本之间。

  夏日的阳光像是敲打般洒落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拚命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有人躲在阳伞下一脸倦容,每个人都赶着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不然就是彷徨地搜寻着有冷气的地方。

  尽管夏天已经来了、尽管发生了多么重大的事件,艾里达那也不会因此停下来一秒。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吉薇妮雅混在人群里走着。白金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绿色的眼珠散发出活力的精光。她在马路上缓步前进,左手拿着一迭资料,右手握着手机正在通话。

  「刚刚提到的贝罗尼亚斯公司提供技术支持的案子,请转给伊列可夫去执行。」吉薇对着手机回答,对方响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将讨论的话语做个统整之后,吉薇露出微笑。「是,他很适合来负责这件事情。在拉兹耶尔他是个表现很突出的人才。」

  吉薇妮雅边用手机说明边持续前进。

  「那么,祈祝这次的合作会有好的结果。」

  听到对方说了感谢的话语之后,她便挂断了电话。庞大的影像数据还停留在眼前。为数众多的企业,盘根错节地成为巨大计划的一部分、一部分、一部分……这一切实在全都难以理解。她也只是顺着他人的期待,就自己的立场给一些意见罢了。像吉薇妮雅这样的人,不过都是企业的巨大机器齿轮中,一根小小的螺丝钉罢了。

  吉薇妮雅将资料整理好之后放回包包,接着快步向前。走过人行道之后向左转并继续前进。前方有一家人在散步。被母亲和父亲夹在中间的小孩子,脸上无邪的笑容让吉薇妮雅停下了脚步。

  在吉薇妮雅的想象中,阿娜琵雅应该很适合穿她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所流行的那些衣服,我想要好好地装扮她一下,说不定可以来办一场服装秀喔。

  右转之后,吉薇妮雅朝着约定好要碰面的百货公司走去。从早上开始分开行动的嘉优斯及阿娜琵雅,已经先在转角等待。吉薇妮雅自己分析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凡事都以女儿为优先考虑的母亲一样。

  「谁是妈妈啊,再说,那谁要当爸爸啊!」她暗自挖苦自己,并且看看四周的人们有什么反应。吉薇妮雅总是会不小心就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点真的需要多加注意才行。她加快脚步离开原地,尖尖的耳朵染上了淡淡的粉红樱花颜色。

  吉薇妮雅对自己与男朋友的未来怀抱着梦想。

  当然,吉薇妮雅能够理解男朋友也会考虑许多和她在一起的未来。动了结婚的念头时,也都会因为以前发生过的事件而踌躇不前。最糟糕的那个事件,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造成鸿沟。问题并非出在事件上。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日常生活,也会造成裂缝。尽管那些裂缝看起来可以跨越过去,但长度及深度却是无限延伸的。

  为了把这些不好的想法赶出脑袋,吉薇妮雅脚步加重用力踩踏在马路上。

  不论情况如何,人都还是能够跨越过去的。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人会因此而成长,彼此的牵绊也会加深,虽然这听起来很戏剧化,但吉薇妮雅深信不疑。

  混入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吉薇妮雅在人海穿梭,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吉薇妮雅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盯着她看,她随着那道视线望过去,看到路旁设置的自动贩卖机前方,有个人影站着。

  那个人就这样杵着不动,身上穿着涂有黑色和白色所搭配的奇怪衣服。街道上的人们就这样通过那个人的面前,吉薇妮雅也同样快步通过。

  在艾里达那,有许多人会争奇斗艳地做许多奇怪的打扮,像是全身穿上盔甲的进攻型咒式士,便会拿着魔杖剑在街上乱走乱玩;喜欢让娇小的「异貌者」变身成各种动物,并带上街溜达,这样的事情也挺流行的。所以只是衣服有黑、有白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下个路口右转之后,结果又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奇怪的人的侧脸。白色的脸颊,黑色的长发。这个奇怪的男人同样站在自动贩卖机的前面。他右手拿着硬币,似乎在找投币口。看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的样子。

  吉薇妮雅心想总有人会去帮助他的,于是继续向前走去。转了个弯之后,她猛然停下脚步。

  「啊!对啦对啦,连阿娜琵雅我都愿意帮了,却放着那个人不管,的确是说不过去啦!」吉薇妮雅边自言自语边转了方向。刻意绕回到刚刚的路上。

  吉薇妮雅来到自动贩卖机前,站在那个奇怪的人旁边。

  「不好意思,你是外国人吗?我可能太过管闲事了,不过,你需要我跟你说明一下使用方法吗?」

  吉薇妮雅提出了问题,但人影动都没动。从侧脸看来,白色的脸颊和额头就像石膏像一样。高耸的鼻梁下是红色的唇。双眼紧盯着自动贩卖机看,美丽的五官让人难以判断他究竟是男是女。从整体看来应该是个男人。

  「方便的话,请您教我。」声音里头混杂着老人的冷静以及小孩的稚气。「我比较熟悉的是十几年前的自动贩卖机,现在这台和我所知的概念完全不一样了。根本就是恶鬼罗煞的同类。」

  蕴含深意的声音,阐述着不理解日常琐事的现实状况。听到男人的烦恼,吉薇妮雅只是笑了笑。

  「自动贩卖机为了确实做好防盗,就连用手机扣款都已经褪流行了,现在最新的是透过本人的认证,从银行端直接付款。」

  吉薇妮雅举起拿着手机的右手,在贩卖机上感应了一下。另外再举起左手,朝着亮灯的商品点了一下。男人看起来应该没有带手机,所以吉薇妮雅拉起了他的手。利用身体里面所植入的身分认证元素,也是可以购买东西的。

  男人选择了支付,机器就运作了起来。雪白的手从贩卖机中拿出来的,是一瓶宝特瓶瓶装水。男人的视线在机器及瓶装水间游移。

  「进化指的应该是单纯对环境的适应力有所进步,这种顺应特殊环境的状况倒是有些畸形。」

  在吉薇妮雅所认识的人里面,吉吉那算是英勇类型的美男子,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的美貌可说是全然不同。那是不属于人类的美。这么俊美的人,应该是异次元或异世界的艺术家才有办法创作出来的雕像。

  原本侧脸以对的男人,不晓得什么时候转向正面。蓝色的眼珠直直盯着吉薇妮雅看。

  「我跟皇城的一个男人打赌,结果我赌输了。他说『去帮我买水』,我请侍女去拿,但他却说『我想要喝你从艾里达那带来的水』。从那之后我已经有几十年没使用过自动贩卖机了。」

  「你特地从皇城跑来艾里达那?特别为了买水而千里迢迢跑过来?」

  吉薇妮雅的眼里满是惊讶。男人苦笑着表示认同。竟然大费周章地跑到这么远来,吉薇妮雅实在无法相信。

  不过,从对方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基本上不太可能十几年没有用过自动贩卖机,或许那只是言语上的夸大罢了,不用太过认真。男人的双眼仰望着艾里达那的天空。

  「那个人啊,个性很差。他说如果我不跟他赌的话,就要叫东方的剑士砍了我的头。我想他应该是开玩笑的,但剑士却很乐意砍我的头,我曾经被砍过一次,真的很痛。」

  男人用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视线从天空移转到眺望远处的皇都。

  「他是我最大的敌人,但却也是盟友。我想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听起来是很紧张的关系啊。」

  吉薇妮雅叹了一口气。她无法理解,不过说起来她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

  「我也有像这样的朋友,像你说亦敌亦友的关系我也有两个。」

  「这么说来你很辛苦啊。」

  听到男人说的话,吉薇妮雅的嘴角不禁上扬了。

  「对啊,真的是很辛苦。」

  随着蕴含复杂意味的谈话内容,男人的一双眼睛开始起了变化,与那张超越人类的美貌脸庞非常搭配,然而现在却从蓝转红、从紫转绿,甚至变得像彩虹一般。嘴唇也弯成了半月形。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实在很难发现那是男人在笑。

  「你真的是一个会做好事的女人啊。」

  「嗯,哈哈……」

  吉薇妮雅不太了解男人话里的意思,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男人彩虹般的眼睛又变成了红色。鲜红的嘴唇像腐蚀的花一般歪斜着。

  「原来如此,这个波长表示你跟那个人有关系吧。」

  令人费解地取得同意之后,男人跨步向前走去。

  「真是偶然的奇遇。不,应该不是这么说。因为打赌的关系所以我来到这里观光,因此吸引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吧。」

  男人的周围出现了八个宝石浮在半空中。红、蓝、绿、黄、紫、橙等等颜色的宝石,像绕着行星转的卫星般,依照斜斜的轨道飘浮环绕着。从光滑的宝石表面看过去,可以看到内部有东西在动。宝石的内部,有好几双眼睛在看着吉薇妮雅。像蛇的瞳孔一般细细长长的,看起来似乎是在笑。眼前的情景令吉薇妮雅感到害怕,因此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的背贴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墙壁上。没有后路可以逃了!男人的脸凑了过来,近到鼻子和鼻子都快要互相碰到的距离。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也来跟你说三件有趣的事情吧。」

  那张超越人类的美貌脸庞,填满了吉薇妮雅的视线,马路上应该有很多人在周围走来走去才对,现在却都消失无踪。举目所及没有其他任何人。吉薇妮雅的眼中,红色厚重的天鹅绒布幕,从左右两边降下,舞台就这样出现了。舞台像是打开了另一个次元的门一般,只看得到男人蓝色的眼珠。

  「首先,很久以前你们对我开的玩笑,反倒变成了让种子萌芽的助力,结果也出人意料之外地结出了奇形怪状的果实。我想要将果实分享给你们,你们会愿意接受吧?」

  蓝色延伸得更广了。

  「再者,我想说的是,你和我存在的这个时间点,是反复不断重来的世界。」

  「不断重来的世界?」

  吉薇妮雅张开嘴唇,重复说着男人刚刚说的话。

  「以前曾经发生过的状况,同样的人物再重新上演一遍。」男人的嘴唇有点讽刺地歪斜着。「不,有些人的角色有所变动,不过那是必然会有的误差。」

  男人的眼睛变得更蓝了。这里的物理法则完全跟人类的想法不同,冷酷的宇宙呈现灰暗的蓝。对于对方的话,吉薇没有办法反驳,压倒性的事实支配着这个世界。

  「世界不是只有一个。」

  宇宙的蓝占满吉薇妮雅的全部视线。脚下的大地消失,无重力的感觉袭来。上下左右的规则全都消失不见的世界里,只有吉薇妮雅和那个男人互相对峙着。

  「先不管多次元宇宙的事情。这个世界样貌的变化,是根据谁的想法而来的呢?这个才是重点。光是这一点就能造成很严重的灾难啰。」

  男人的声音就像流星,划过冰寒极地的宇宙。

  「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不管是多伟大的人,或是发明了多少东西,也没有办法决定世界的样子。不论是谁都一样。」

  男人的眼睛像是要看透吉薇妮雅的内在一般紧紧盯着,简直就像无礼的解剖医生一样。

  「像这样的行动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但还是有人会笨到不去做吧。然而,想都不想总之就是不去做,也是一个选项,这个世界就是融合了所有的事物,就像大河因为加入了许多东西而幅员变得更广一样。」

  对方的问题听起来也像是一种确认,吉薇妮雅有点搞不太懂。

  「世界的流向是不会变的,不过人们在参与其中的时候,可以让流动的速度加快。所以这个世界再次重来的时候,就会呈现不一样的速度,不一样的流动方式。」

  面对男人眼神的束缚,吉薇妮雅咬着嘴唇。痛楚让她恢复了意识。

  「你究竟是谁?一直不停说着意义深远到让人听不懂的话,你就是一个专门要让人困扰的人吗?或者其实你单纯只是个笨蛋?」

  「原来如此,你比我所想的还要强。接触到我的世界之后,居然还能够有这么强势的表现啊。」

  男人在周围所布下的,正是干涉结界。量子干涉让周围的光扭曲。同时用量子干涉让吉薇妮雅身上的毛发转化成光。意识的抵抗可以让量子分解不再扩大,然而物质性的压力仍旧确实存在。

  「我只是一个稍微活得比较久一点的单纯的旅行者,偶然在这个地方出现而已。」

  面对男人的微笑,吉薇妮雅的眼睛变成了恐怖的深绿色。男人的眼睛则自顾自地转换着各种颜色。吉薇妮雅对着柏油路用力跺脚,像梦一般的舞台便消失无踪,眼前的视野也宽阔了起来。

  「你不只是单纯的变态狂,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要用什么东西来跟我做交换条件。」吉薇妮雅吸了一口气。「因此不管你想说的是什么,我的答案都是NO!」

  吉薇妮雅脚跟踩踏地面并扭转身体。强力地将自己的眼睛从对方的视线中拉走。一旦分开,身体就可以动了。即使膝盖发软让吉薇妮雅感到羞耻,但她还是苦撑着。

  伸直膝盖,赶紧逃走,就在她向前狂奔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句话。

  「你的选择将会改变某个人的心。只是这样的一件小事,都会使得世界的流动变得更加快速。」

  吉薇妮雅一直向前跑,完全不管男人说了什么。塞住耳朵、全然拒绝,只一味地向前跑。

  「你的谜语我没有办法回答啦!」

  「隐藏起来的并不是这世界,而是你自己本身。人类才会隐藏自己。你心中思念的那个人,也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话语刻划在空气中。在这之中并没有挟带任何感情,听来只是想要将事实说出来而已。吉薇妮雅什么都不想听,光顾着逃。

  「到最后世界之流根本没办法改变任何人,所以最近你所爱的人,将会面临死亡的威胁。」

  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语让吉薇妮雅停下了脚步,空气像是被切开了般震动了一下。

  谜样的人物消失在街角看不到人影了,留下来的只是一阵风。街上的人们全都回来了。上班族、家庭主妇、学生等等,在夏日炙热的暑气下走着。脚步纷杂、相互交错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消失了。谁消失了?什么时候消失的?没有人知道。

  吉薇妮雅叹了一口气。心跳加速猛烈到像是在胸腔内部跳舞。耳朵后面的脉搏就像铜锣一般嗡嗡作响。

  才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吉薇妮雅的心悸就让她自己慌了手脚。她慢慢地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藉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艾里达那里头,奇人异士非常多。然而这种意味深长的言语却让人大惑不解,或许可以利用地下迷宫的导引人员所使用的技巧来帮助自己厘清。吉薇妮雅强行逼迫自己认同这样的想法。

  吉薇妮雅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前进,转过街角。

  艾里达那的扎马多百货公司前面聚集了非常多人。望向百货公司旁边一座时钟的下面时,吉薇妮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红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珠、温柔的脸庞。站在那里的,正是嘉优斯。注意到吉薇妮雅正在靠近,嘉优斯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站他旁边的阿娜琵雅把手举得高高的,似乎是在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吉薇妮雅穿过人群的缝隙逐步往前,直到来到两人面前才停了下来。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与两人相会了。

  「好久不见。」

  嘉优斯微笑了,吉薇妮雅也笑了起来。尽管两人都深爱着对方,但那是确认彼此都安好无恙,放下心来的微笑。

  「明明今天早上才见过而已。」

  嘉优斯伸出了左手。吉薇妮雅看到后马上伸出右手。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夏日暑气逼人,尽管如此,两人的手却因为热情而黏在一起。

  两人走出百货公司。阿娜琵雅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她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深蓝色。留意到少女的异样,嘉优斯及吉薇妮雅将牵着的手放开。两人之中拉开了一些距离。

  接着,嘉优斯的左手抓起阿娜琵雅的右手,吉薇妮雅则用右手牵起阿娜琵雅的左手。

  阿娜琵雅眼中的忧虑顿时消失了。在两人之间,阿娜琵雅满脸笑容地点着头。嘉优斯及吉薇妮雅也微笑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嘉优斯的话语戛然而止,已经无话可说,吉薇妮雅用绿色的眼睛看着嘉优斯。

  「咦?难不成,你现在心里满是幸福的感觉?」

  嘉优斯别开了脸。就是这么平凡又宁静的幸福三人组。单刀直入的问句让人害羞,青年被幸福感包围着。在时钟底下,青年的右手伸入怀中。眼睛盯着一旁的恋人与少女看。

  「吉薇……」

  「嗯?」

  女人的脸往上抬。绿色的眼睛回望青年。

  三个人在人群中前进,稍早那个谜样的人物所说的话,在吉薇妮雅的脑中掠过。不过,人群的流动也一并将她的思绪给带走了。

  「对了,贝利克知道你把孩子留在身边的事情吗?」

  在事务所里,吉吉那一脸呆滞地提问。

  「哎唷,阿娜琵雅在儿童养护机构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把工作人员踢倒之后逃了出来,导致任何一个单位都不想要接收她,在说服对方之前也只能让孩子先留在我这里了。」

  一如往常的事务所里,一如往常的待客沙发,我和吉吉那面对面地坐着。

  我把脚翘得高高的抬头看着天花板,吉吉那则专心在保养屠龙刀涅雷多。

  「对了,贝利克说咒式士协会有所动作的情报好像是真的。」

  「是EMES还是ENOK呢?」

  吉吉那边拆解屠龙刀边询问。

  「事态非常严重,根据咒式士最高法院的情报来源培聂多所说的,询问官好像要来艾里达那。」

  「真是麻烦啊。」

  吉吉那抬起头来,俊美的脸庞流露出烦恼的忧虑。「是咒式士最高咨询法院啊?」

  吉吉那自己确认了一下。

  「对于咒式的监控,各个国家都是独立作业的,如果没有正常依规定使用咒式的话,监控组织就有权力开罚,算是很强势的组织。」

  我点点头。在新闻报导或是电影中,也可以看到这样的组织在历史上已经存在许久。

  「那些人只是单纯违反咒式法的话是不会怎么样的,」银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所以应该是违反了国际级的咒式法、组织型的咒式犯罪,或是使用了禁忌的咒式,类似像这么大的事件才会如此吧。」

  「最近在艾里达那市好像有几个人违反了国际级的咒式法,使用了禁忌咒式,不过会在人们看得到的地方使用咒式的咒式士,好像只有我吧。」

  在拉兹耶尔岛施展了气化燃料爆弹咒式,以及在「古巨人」之战中所使用的几个咒式,应该被好几个人看到了。

  「说不定就像在电影中被正义的伙伴追捕一样,是这样吗?」

  现在情况还不是很明朗,咒式士最高咨询法院有可能扮演起正义的一方,成为故事的主角,全力追捕咒式犯罪者。有点类似大范围追查凶杀犯罪的特别搜查官一样。

  我将知觉眼镜拿下来并深深叹了一气,抬头看着天花板边揉着双眼的眼睑及眼睛内角穴道。

  最近,喔不,应该是说成为进攻型咒式士以来,我的头总是会隐隐作痛。不过,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怪不得谁。

  但是,我的内心涌出了想把责任归到吉吉那头上的情绪,因为是受他的影响我才会变成进攻型咒式士的。

  我对吉吉那投以灰暗情绪的眼神,他则平静地接收了。

  「放心吧,就算你被逮捕了,也不会去坐牢的。」

  在吉吉那银色的眼瞳中,我无法确认是否含有替我着想的温柔成分。

  「会把你连同你的女性伙伴,一起送到动物园去展览,广告词就写着『本世纪的珍奇异兽:眼镜男』!」

  「真是谢谢你啰。我打算把你的那些情人全部爆出来,让她们抓住你。所以你应该会来动物园住我隔壁吧。一百人里面就有十个人会讨厌你,吉吉那你真是负面的英雄人物啊。」

  我重新戴上眼镜,用讽刺回敬吉吉那。他露出猛兽的表情但完全无视我说的话。我们这样的关系,却可以把共同经营这件事情做得那么好。至于为什么要继续下去,我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又吵架了吗?真的是,你们两个人的个性到底要糟糕到什么程度呢?」

  吉薇边打开购物袋边说着。吉吉那回以困意浓厚的眼神。

  「你们现在有的成果,都是日日夜夜孜孜不倦所打拚来的。」

  「对啊对啊,我也是因为深爱着吉薇,所以才能够撑得过那些血泪交织的日子,我爱吉薇!比爱垃圾还爱!」

  「赶快努力做事比较重要吧!况且,这世界上有这么烂的爱吗?请把那两个东西都丢掉吧!」

  吉薇的怒气震动下让购物袋裂开了,严厉的眼神盯着我们看。我和吉吉那原本注视着她,现在都撇到一边去了。我感觉到吉薇眼中所释放出的杀意,真实地刺在肌肤上。

  「吉薇,你好可怕。」

  「应该是在哪里被某个人惹毛了吧?啊,所以才会变得想要说教吧。」

  吉薇的手紧紧握着拳头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像铃声般的声音刚好传来。

  「那个,不可以吵架啦。」

  小小的声音像是被榨出来似的,从我们身旁的阿娜琵雅口中传出。少女的胸前抱着衣服。那是中午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去买的。吉薇还为此特别提早下班呢。

  我们和吉薇透过眼神交会,三人一致通过先暂时休兵。吉薇在望向阿娜琵雅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慢慢放松,并转换成和缓的微笑。

  「我们没有在吵架啊,对吧?吉薇?吉吉那?」

  「嗯,对啊,我和嘉优斯两人关系好到打从心底互相讨厌的程度了。」

  「啊,这么说也没错啦,那就这样吧,只有现在喔。」

  阿娜琵雅露出怀疑的表情歪着头。我们两人的演技真的需要再多加油。

  我看着吉吉那和吉薇两人,并点了点头。他们便跟着露出了笑容,态度也转为肯定。很好,这样才是成熟大人的态度。

  「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你手上的衣服适不适合你穿,真想赶快看到啊。」

  阿娜琵雅的脸上好像沐浴在春天的阳光里一般,大大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吉薇则用认真的眼神挑选着要给阿娜琵雅穿的衣服。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换吧。」

  阿娜琵雅从吉薇的手中接过衣服,两人一起往里头私人的房间走去。她踩着轻盈的步伐向前进,途中回头看了一下我们,然后低下了头。

  「谢谢你送我那些衣服。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不会不会,进贡给可爱的女孩是身为一个男人的三大义务之一,所以请不要客气。我会在这里等着看你穿漂亮的新衣服的。」

  我把左手放在胸前,右手举高严肃地宣誓,阿娜琵雅见状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小小的笑声,接着和吉薇一起走进私人房间换衣服。

  今天早上吃完早餐之后,因为觉得阿娜琵雅老是穿我的衣服有点可怜,所以便和吉薇一起外出去买衣服。然后,事务所就上演了时装发表会。我叹了一口气。

  「在决定这孩子的处置方式之前,我想先让她留在我们这边。」

  我对着正在保养屠龙刀的吉吉那开出新的话题。

  「我们?也包括我?」

  「吉吉那你也要负起一部分的责任吧?」

  「就算是女人也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这点我可是很得意的。」

  「别为了这种事得意!稍微思考一下诚实或认真这类的词吧!」

  「 那好像是不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才会重视的词汇吧。」

  吉吉那说得一点都没错,但却让我耳朵发疼。如果女人以诚实及认真来当作评判标准的话,这世界的男人就都得要把成为圣人当成目标了。

  「话题扯远了。来讨论收留的事情吧。我们也不可能永远收留阿娜琵雅,所以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要试着去找这孩子的亲人吧。」

  「啊,那可以。」

  吉吉那一如往常兴趣缺缺,继续保养他的屠龙刀。

  「真难得啊。我以为就算只是暂时收留,吉吉那也绝对会反对到底的。」

  吉吉那从手边的工作把脸抬起来,俊美的脸上浮现肉食动物狰狞的表情。

  「进攻型咒式士集团,甚至是『长命龙』,都在追捕这个孩子不是吗?」

  吉吉那笑了起来,珍珠色的虎牙发出声响。

  「照道理来说,将阿娜琵雅放在身边的话,有实力的强敌就会自己找上门了。这不就等于放了一个有趣的诱饵吗?」

  狂战士的表情因为有架可打的预感而发出光芒,让他变得更加俊美。吉吉那不祥的发言以及表情,让我的意识越飘越远。

  说得没错。阿娜琵雅可以说是最高等级的麻烦制造机,而我的伙伴最适合这种血流满地的状况了。黯淡的心情不知不觉被牵引回现实。让吉吉那开心不已的事情,人类根本是避之唯恐不及。

  「喂,阿娜琵雅……」

  听到我的呼唤,阿娜琵雅从门的后面探出小小的脸庞来。

  「你叫我?」

  总觉得阿娜琵雅歪着头的动作,就像只小动物一样。

  「那个,你的双亲以及剧团所遭遇的事情真的是很可怜,不过,你的其他亲人在哪里呢?」

  一说到这个,阿娜琵雅的表情突然暗了下来。少女变得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

  「啊,只是一时想到的话题罢了,如果你还是很难过的话可以不用回答没关系。」

  「嗯,不要紧。」

  阿娜琵雅摇动分散两旁的头发,表示否定。

  「那个,我的父母并没有在柯露翩剧团里头。」

  我和吉吉那的脸上都冒出了问号。阿娜琵雅边回忆边回答。

  「我在不久之前被柯露翩阿姨以及那个几乎都是女人的剧团捡到,被当作所有人的孩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柯露翩阿姨总是会变魔术给我看,温柔的莫乌拉小姐则对我非常亲切……」

  「今天先这样吧,」我喊出暂停。「可以了,接下来的故事明天再说吧。」

  我受不了看着阿娜琵雅强忍着眼泪的双眼。现在还没有必要去重温那些回忆。

  「嗯,我没事的。」

  阿娜琵雅抬起头,露出了开朗的微笑。如果我失去了自己记忆中存在的地方,还能够笑得这么开朗吗?像这样反而让阿娜琵雅费心,真的是枉为大人。

  「不过,对于以前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好像是倒在河边结果顺着水流被带走。所以我不记得我的姓,只记得自己叫做阿娜琵雅,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的脑袋里就好像笼罩了一大片乌云似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贝利克想要做身家调查就没有什么希望了,我们也恐怕没办法有什么下一步的行动。

  阿娜琵雅对自己的状态能掌握到什么程度,我们也不得而知。

  「那么,阿娜琵雅,让我们一起来整理一下你的思绪。」

  我面向阿娜琵雅,用认真的语气说道。阿娜琵雅也调整姿势、认真聆听。

  「人类的长期记忆,是透过记忆回路送到下视丘或前额叶,进而固化保存起来。海马回主要是保存时间与场所,也就是把回忆记录起来;自行车的骑乘方法、游泳的技巧等等,身体能够反应运动顺序的记忆,则储存在小脑;下视丘所储存的是数字计算及文章阅读等短暂的记忆。这些庞大的记忆,都是在脑的内部透过复杂的机制交织而成。」

  我一个一个指出刚刚所提及的部位在头脑中的相对位置。

  「造成阿娜琵雅陷入失忆症状的原因有很多,压力超过负荷我想也是其中之一。负责传输信息到海马回的神经传达物质『谷氨酰胺胺基酸』,我们人一旦情绪有所波动,就会刺激扁桃腺活性化,太过激烈的刺激,就会引发扁桃腺分泌过多的『谷氨酰胺胺基酸』,那是非常强的兴奋剂,分泌过多就会破坏细胞。因为脑细胞是不会再生的,因此这样的情况就有可能造成影响一生的重度记忆伤害。」

  一听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娜琵雅的脸上马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我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不过通常脑细胞会分泌腺苷之类的抑制物质,来抑制谷氨酰胺胺基酸分泌过剩的状况。但是谷氨酰胺胺基酸分泌过多,也会让线苷分泌过剩,导致海马回缺乏谷氨酰胺胺基酸,如此一来海马回将会停止运作,伤害到意识的话,会造成昏厥或是语言能力受损等状况发生。」

  接着我补上正面的信息。

  「海马回的机能会随着时间慢慢回复,虽然每个人的状况不同,不过通常几天到几周的时间就会回复。维持数日的暂时性失忆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一开始阿娜琵雅没有办法好好地讲话,就是海马回的机能受到伤害导致语言能力的障碍,现在可以明显看得到回复的状况,所以我想并没有伤害到脑细胞。」

  阿娜琵雅虽然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听,但我所说的观点她看起来一个都不懂。我发觉到这么长舌真的是有害无益,于是赶紧换了话题。

  「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说明的话,就是电路在烧坏之前,电流断路器一定会启动保护机制。但是,因为电源曾暂时中断,所以就算断路器恢复运作了,整体机能要回到最初的状态仍需要时间。」

  阿娜琵雅露出了微笑,看来是总算听懂了。我也对少女回以微笑。

  听到自己的记忆是会恢复的,阿娜琵雅安心了不少。不过,对少女来说,恢复记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把这样的话吞到肚里没有说出口。

  大脑有遗忘痛苦回忆的机制,伴随着痛苦的记忆会容易被忽略,快乐的记忆比较常会被记录下来。重大的精神伤害,记忆虽然有可能会苏醒,但如果超过限度、负荷过重的话,太过痛苦的记忆就会被遮断。

  也就是说,会完全记不住痛苦的回忆。而是自己挑选合适的美好回忆,重新组成新的记忆,藉此让精神安定下来。

  尽管头脑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有可能阿娜琵雅过去的记忆都是不愉快的。不晓得阿娜琵雅有没有听懂,只见她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

  「那么,所以我现在是暂时失忆的状态,也就是说我现在说的话基本上无法信任啰?」

  「嗯,是啊,我知道。」

  「两光医师嘉优斯的诊断时间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轮到我和阿娜琵雅聊聊啰。」

  听到吉薇呼唤的声音,阿娜琵雅对我鞠了个躬,接着便往门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就是由吉薇主导的阿娜琵雅时装秀。

  从装饰着波浪褶边及刺绣的少女洋装,朴素典雅的学生制服风、修女风,一直到女仆装,吉薇的服装品味我其实有点难以理解。不过晚上闺房内可以玩得很开心倒也无所谓。

  最后,阿娜琵雅所选择的,是一开始所穿的那件。那是我的圆领T恤和衬衫,尺寸太大一点都不适合她。

  「明明有很多更可爱的衣服啊!」

  对着站在接待室前面的阿娜琵雅,吉薇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不,那是因为吉薇的兴趣比较特别。

  「……但我喜欢穿这个。」

  阿娜琵雅看着我,清楚明白地说道。她想要往前踏出一步,但却被自己的牛仔裤下襬给绊倒。我立刻站起身来,撑住阿娜琵雅纤细的身体。

  「对不起!」

  阿娜琵雅倒在我的胸口,涨红着脸对我道歉。我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

  「没关系。不过这太长了吧,把裤子下襬和袖子都裁掉一些吧。」

  阿娜琵雅看起来非常开心,大大地点了点头。发丝就像小马的尾巴一般跳动着。

  我在待客沙发上坐了下来,阿娜琵雅则站在我的前面。我稍加催促,她便伸出右脚。我拿出魔杖短剑马古那斯,将锋利的刀刃架在多余的布上,在注意不要伤到脚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布切断。会把知名的刀具拿来当作剪刀用的咒式士,大概只有我了吧。

  「那个,我常常会跳来跳去的,所以可以稍微再裁短一点让我更好行动吗?」

  阿娜琵雅的声音传来。

  「这样啊,那你自己来吧。」

  我将短剑递出去,让阿娜琵雅自行裁剪牛仔裤。右边的裤脚裁剪了之后,令人目眩神迷的雪白脚踝就露了出来。阿娜琵雅点点头表示非常满意,将左边裤脚同样裁掉之后,把马古那斯递还给我。我笑着将刀子放回腰后的刀鞘内。

  「你看起来很文静,但没想到其实是个活力十足的小老太婆啊。在这种地方流露出本性了?」

  一旁的吉薇用绿色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看。

  「你狩猎的范围太广了些吧。」

  「怎么了?你是在嫉妒这个孩子吗?」

  「怎么可能!」

  吉薇把脸撇向一边,尖尖的耳朵露了出来。阿娜琵雅上半身穿着圆领的短袖T恤,从腋下可以看到微微隆起的胸部。再加上牛仔裤裁短了,脚踝露了出来,整体装扮看起来非常适合去夏天的海边玩。

  「好像有点太露了,等我一下。」

  我有一件夏季无袖的拉链背心已经不能穿了,我拿来让阿娜琵雅穿上,她自己从前面拉上拉链。

  穿好之后看起来就像是会在冒险影片中出现的少女实习咒式士。

  阿娜琵雅一遍又一遍地把牛仔裤的下襬卷上来,接着站到接待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背后的模样。

  窗外照射进来的夏日阳光,照射出飘浮在半空中的尘埃,伴随旋转着的少女一起演出。如画般的宁静画面,让我、吉吉那以及吉薇看得出了神。

  既年轻、又美丽,傲慢又纤细敏感的少男少女时代,我们也都拥有过。

  看到阿娜琵雅的样子,我们似乎全都陷入了令人胸口郁闷的回忆里。

  「看起来跟嘉优斯好像喔。」

  阿娜琵雅偏离了旋转的轨道。旋转的轴心脚跟不上左脚,看起来就要跌倒了。我和吉吉那同一时间在椅子上挺直了腰,从左右两边扶住阿娜琵雅的手肘。

  少女没有打算要站起来,靠我们的手稳住身体,就算我们两个人把手抬起来了,她也没有放开,就这样吊在我和吉吉那的手上,就像一只吊在树上的小猴子一般。

  「那个,暂时维持这样的状态……不行吗?」

  阿娜琵雅用请求的眼神向上看着我们。一看到她的眼神,别说是不要放开了,不管什么要求我们应该都会答应。

  「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

  就这样撑着阿娜琵雅,我把视线投向吉吉那。不过,人际关系比我还要糟糕的吉吉那,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主意,果然他也只能默默地摇摇头。

  「好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嘉优斯的身边。」

  「以我的年纪来讲,不可能有你这年纪的孩子吧。」

  变成小猴子的阿娜琵雅所说的话,我先予以否定。

  「我才不是小孩呢。」

  「那就禁止挂在我们手上。」

  我苦笑着把手移开。阿娜琵雅在待客沙发上坐下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愉快。我想她原本的性格应该是很开朗的。既然已经稍微流露出本性,就表示多多少少恢复一些记忆了。

  我像跳舞般朝着一旁的吉薇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让她依偎着我。

  「那么,阿娜琵雅就麻烦吉吉那了,美好的休假日午后,我和吉薇要去找乐子了,麻烦你啰。」

  「什么!为什么是我?」

  「昨晚是我,今晚轮到你,这就叫做责任分担、公平原则!」

  呆站在原地的吉吉那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的阿娜琵雅则看起来非常寂寞,两人斜斜并排着。我拉着吉薇的手往出口走去的时候,事务所的电话响了起来。

  吉吉那看来没有打算要去接电话,所以我只好去接了。电话那头传来充满怒气的声音,挂掉电话后我随之回头。

  「吉薇,有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就接到的工作我忘记去做了,今天下午的约会就……」

  吉薇拚命隐藏着不满的情绪。

  「没关系,我们随时都可以约会的。」

  话虽如此,她的脸上却呈现「算了,放弃了」的表情。我带着一点点灰暗的心情,把手伸进怀中,并向吉薇走去。

  「吉薇,把手伸出来。」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塞进吉薇直直伸过来的手掌中。

  「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个东西吧。」

  吉薇把手打开,掌心中有一个灰色的小石头。她看到后眉头充满狐疑。

  「看起来只是一般的小石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吉薇的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难不成这是什么宝石的原石吗?」

  「啊……」

  我把目光望向远方。

  「这是我为了深爱的吉薇真心诚意地捡来的,某个地方的肮脏小石头。」

  吉薇想都没想猛然把手中的小石头丢向我,为了躲避吉薇的攻击,我一把抓起魔杖剑就往门外冲。

  「抱歉!我会赶快把事情搞定回来这边接你的,你先待在这里等我。」

  冲出大门后我回头朝着吉薇大喊,却只看到了呆掉的绿色眼珠。吉薇等一下一定会露出寂寞的微笑,虽然很在意,但我仍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这样的情况总是一再出现,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

  我无视已经在外头等待的吉吉那,搭上停在事务所前面的布昂。正准备要关上车门的时候,阿娜琵雅飞奔过来坐上我的膝盖。

  「啊,差点忘记了。阿娜琵雅你跟吉薇一起留在事务所……」

  「带我一起去嘛。」

  我一作势要让开,坐在我膝上的阿娜琵雅身体就变得僵硬。

  「……我不想要被你丢在这里。」

  我别无他法,只能望向站在车外表情木然的吉吉那。

  「吉吉那,可以带着阿娜琵雅一起去吗?」

  「如果只是一般例行性的工作,可以把她留在车子里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你今晚能够继续收留她的话,那我更是没有任何不满可言了。」

  他的侧脸看来就是个俊美的恶魔。最近,这个呆子也学到了许多不好的应对方法。

  「啊,好啦好啦,去后面坐!」

  我用手扶着阿娜琵雅的腰,将她轻飘飘的身子从前座的位置移到后座去。随着尖锐的叫声,阿娜琵雅踢着布昂的车顶和车身,好不容易才将她放到后座去。

  「讨厌鬼!」

  「哇,被小鬼讨厌了。这下子我也可以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们之一了。」

  我急催布昂的油门,把吉吉那留在原地。

  「你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如果你可以好好守护阿娜琵雅的话就让你上车。」

  吉吉那苦着一张脸,抓住窗户飞了进来,在后座的位置坐了下来。我在同一时间加足马力,换到后座去的阿娜琵雅与吉吉那猛然撞在一起。

  伴随着阿娜琵雅的尖叫声,我们疾驶在艾里达那的街道上。

  少女的尖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笑声,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摩斯欧河左方的支流是米迪天斯河,布昂沿着米迪天斯河转弯。我手握方向盘,在后座的吉吉那和阿娜琵雅面对面坐着。

  「你很在意我脸上的刺青吗?」

  从后照镜中我看到阿娜琵雅把小小的下巴靠在两膝上,她的瞳孔盯着吉吉那的正面看。

  「吉吉那先生的五官,真的好美喔,简直就像神一样。」

  充满热情的赞叹,从少女的嘴中倾泻,对面的吉吉那眉头皱了起来。

  「这东西……」

  吉吉那的右手顺着自己脸上的龙和火焰的刺青抚摸。

  「也没那么好。」

  钢铁般的双眼,既没有看着阿娜琵雅,也没有看着现实的世界,而是望向自己的内心深处。留意到自己的沉默,吉吉那再次把焦点放到少女身上。

  「阿娜琵雅,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但是现在不懂没关系。」谜样的言语让阿娜琵雅越来越混乱,吉吉那苦笑着继续说道:「别再叫我吉吉那先生了,叫我吉吉那就可以了,或者你也可以像长辈们一样叫我的姓,亚修雷・布夫。」

  「好,吉吉那先……啊,吉吉那。」

  阿娜琵雅回答,有些害羞地把视线转向外头。

  「……那个,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

  一阵沉默。真是不经大脑的要求啊,听得我的背脊都发凉了。吉吉那是摸了不少女人的身体,可是他绝不允许女人摸他的身体。如果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就绝对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骗你的啦,我只是说说而已。这么漂亮的脸,我……」

  阿娜琵雅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还没说完就停止了,接着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我的呼吸也紧张得停止了。

  「随你高兴。」

  吉吉那像是很困似的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下降闭上了眼睛。

  阿娜琵雅吞了一口口水,挺起身子伸出了手指,她的食指触摸到屠龙族的脸颊。阿娜琵雅的指尖,贪婪地摸着吉吉那的浏海、鼻梁。我的呼吸也回复了正常。

  「全方位女性吸引机吉吉那发动攻势了吗?」

  「住嘴。」

  吉吉那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他应该也是认为,如果这样可以让阿娜琵雅变得开朗些的话就好了。

  说不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天气太热,消耗了吉吉那的体力,让他没有力气拒绝少女的要求。看着阿娜琵雅的手在吉吉那的脸上及头发间嬉玩着,表情看起来非常开心,我心里默默想着,就算真的是那样也没关系。

  车子来到公园前的马路慢慢地前进,路旁满是被绿色的眼睛染绿的行道树。

  「说到这个,等着我们的客人是谁?」

  「是一个叫做米迪斯托尔的艺术品搜集家。」针对阿娜琵雅的提问,我混杂着强烈的苦味喃喃自语地回答道:「说起来,他所搜集的是遭到堕胎的胎儿标本、执行斩首死刑的死者头颅等等的,可以说是最低级的兴趣。如果他不是出价很高的老客人,我根本不想跟他的性癖好扯上关系。」

  我继续说道。

  「当然,生意往来的对手这么低级,多少会有被杀价或是反悔的危险。所以偶而会需要见证人或护卫一起去。」

  我在米迪天斯桥前方停下了车。阿娜琵雅的手离开吉吉那的脸,眼睛因为好奇心而睁得又圆又大。

  我和吉吉那一起从布昂下来。这个老顾客选择了跟自己的名字很接近的桥当作碰面的地点,不过并没有看到人。

  「米迪斯托尔非常神经质,所以对时间要求很多,」我环顾左右。「照着电话中所讨论的时间抵达了,也有提醒对方,但却没有看到人……」

  「这算是异常状态了吧。」

  我和吉吉那用视线四处确认的时候,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那绝对是米迪斯托尔先生的声音不会错。刚从车里走出来的阿娜琵雅听到也整个身体变得僵直。

  「阿娜琵雅,快进去车子里面!」

  我和吉吉那各自拔出魔杖剑和屠龙刀,双双跨过栏杆,飞奔来到水泥堤防边。

  背后传来接连不断的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阿娜琵雅害怕的脸就已经从我的左边腋下探了出来。

  「……那个,因为,自己一个人待在车子里我会很害怕嘛……」

  我和吉吉那吓了一跳,不断地眺望着四周。从水泥堤防开始横跨了整条河的桥下,再次传来惨叫声。转而望向声音的来源,看到桥下的阴影处有个中年男子一边惨叫一边奔跑着。那张害怕的脸,正是我们要保护的对象米迪斯托尔。

  像只吓坏了的小动物一般一脸胆怯的米迪斯托尔,一看到我们出来阻挡追杀他的人,立刻停下脚步。

  他确认了一下我和吉吉那的脸,便不再紧绷,浮现了安心的表情。

  「太好了,是嘉优斯和吉吉那,快帮我……」

  圆滚滚的脸突然僵住。米迪斯托尔维持着安心的表情向前方倾斜,倒在水泥地板上。短短的身体从背部和腹部涌出大量的血。被夏日的太阳漂白的水泥地板,现在染成了一片大红色的地毯。

  阿娜琵雅忍受不了,从喉咙深处发出尖叫声。我把脸色苍白的阿娜琵雅拉过来藏到我身后。

  口吐鲜血的米迪斯托尔,背后插着一个像是墓碑般巨大的刀刃。

  长长的平行四边形歪斜着,刀刃的长度及宽度巨大到简直可以把人藏在后面。长长的剑柄朝天空耸立着。

  「像这样完全不顾常识、欠缺考虑,将谨慎抛诸脑后的巨剑,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在我说话的时候,吉吉那咬着臼齿发出声响。

  「无聊的男人。」随着低频的声音响起,一只手从桥的阴影处伸了过来。手腕前五根雪白的手指,握住长长的剑柄。巨大的刀刃从收藏家的尸体拔出,发出濡湿的声音。尸体转了半圈。血液与脂肪飞溅的同时,阴影处的人影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块薄长的布披在身上当作斗篷、长长的钢铁色头发在背后飘动。彩虹色的盔甲包覆着长长的身体。和发色一样的钢铁色眼珠、大红色的嘴唇。冰点下的俊美容颜弹开了夏日的阳光。

  白色的额头、眉间到鼻梁像白雪覆盖,一旁的蓝色蝴蝶刺青翅膀张得大大的。

  「我接受了人体收藏家的邀请前来碰面,没想到他只是单纯的垃圾,真是一个骄傲自大的家伙。」

  男人的视线冷冷地俯瞰米迪斯托尔的尸体。

  「你是什么人啊!」我们完全不了解眼前的情势。「为什么要杀掉米迪斯托尔?」

  「既然你问了,我就跟你说,我的名字是优拉比卡・伊修多鲁・塔努古・艾尔连恩・卓索。」

  男人的名字让我可以和现实串联起来。

  「你的刺青,还有像是开玩笑一般的长得要命的名字,我想你是屠龙族的吧?」

  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吉吉那以外的屠龙族人。龙是世界上最强的生物,而屠龙族是以狩猎龙为生,非常强悍的战斗种族。在凄惨无比的战场上,在「异貌者」的面前,都可以看得到他们的雄姿。

  「退下吧,嘉优斯。」

  吉吉那将长长的屠龙刀涅雷多握在下方,摆出战斗的姿态。

  「我的名字是吉吉那・杰迪・托鲁库・梅雷欧斯・阿修雷伊・布夫。」

  像是为了呼应对方的动作,男人举起自己手中巨大的屠龙刀,两个剑鬼彼此对峙着。

  夏日蒸腾的暑气,此时却挟带着悲怆的气氛,情势非常紧绷。

  「不行,那个人不行!」

  依偎在我身后的阿娜琵雅,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就算阿娜琵雅不出声警告,我的直觉也已经告诉我,眼前的对手恐怕是最可怕的敌人。名叫优拉比卡的剑士笑了起来,眉间的刺青因而歪了一边。

  「真没想到会在这边遇到我们这一族的同伴。而且是从没见过的厉害人物。」

  「看你眉间的刺青,我想你就是以杀害同胞而闻名的优拉比卡吧?你应该受到全屠龙族的追杀,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吉吉那的脚底坚定地踏在水泥地上。

  我终于想起来了。悬赏奖金最高的,是猎杀屠龙族的屠龙族人。优拉比卡正是以猎杀屠龙族而闻名的怪物。

  「没错。对我和我骄傲且威猛的屠龙刀来说,又强又美的战利品并不是龙。在我眼中最适合当战利品的,就只有自己的同胞了。」

  优拉比卡握住大剑的手贯注了力量,剑柄吱吱作响。

  「那么,我们开始吧。为阿修雷伊・布夫家的吉吉那,献上剑与月的祝福。」

  「为艾尔连恩・卓索家的优拉比卡,献上剑与月的祝福。」

  同属屠龙族的两人就像镜像般对彼此充满杀意,都进入了备战状态,我摇了摇头,拒绝接受目前的状态。

  「等一下。战斗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况且不要在这里展开决斗吧,就算没有考虑周全,也该知道这里是法治国家吧?」

  不论我说得有多正确,双方的杀气还是没有收敛。他们已经当作我不存在,精神非常集中。杀意的凝结让大气的密度增加,两个剑鬼互相靠近。

  「我叫你们等一等!」

  「这对屠龙族来说是崇高的一战,你的介入让我感到很不愉快。」

  吉吉那如钢一般的发言,从背后传过来的瞬间,我的右肩受到了冲击。趁隙建构的雷击咒式启动崩坏。一把银色的刀刃往右肩刺来。当我意识到是吉吉那从我后方出剑攻击的时候,右肩剧烈的痛楚以及喷出的鲜血重重地打击我的意志,我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

  「吉吉那!为什么?」

  阿娜琵雅尖叫一声过来支撑着我,防止我跌倒。

  「吉吉那,你砍伤旁边这位先生的重要血管就为了和我决斗吗?」

  图片03

  痛苦呻吟的我,看着眼前两位屠龙族剑鬼同伴展开了战斗。

  巨大的两柄剑回旋、冲击,阳光下火花如星尘般散落,轰隆的声音炸裂。

  刀刃一分开就翻转,互相狙击对方的首级,攻击后又弹开。两个剑鬼开始平行疾奔。

  两人跑上覆盖着水泥的堤防斜坡,刀光剑影冲突不断。巨大的声响、爆裂的火花。在两人拉开距离之后,刀刃再次发出闪光。激烈的冲击化成了点点流星,接着又纠缠在一起。吉吉那水平的刀刃,接住优拉比卡垂直的刀刃。右脚尖踏出,刀刃与身体尽皆扭曲,吉吉那的脸颊撕裂,大红色的花朵迸落。

  优拉比卡落地之后,在地上爬行,倒卧着使出攻击,吉吉那从下方挡住对方的砍杀。接着翻起身又是一击,站在斜对角的两人,中间隔着一道阶梯,金属扶手的铁片在他们的攻击下四处散落。

  在楼梯的斜面处,他们持续攻击对方,斩击及突刺造成了旋风。水泥阶梯扬起许多粉尘,扶手也已经碎裂成毫无意义的碎片,七彩的盔甲以及甲壳铠甲上头都已经被砍得裂开。

  两人刀刃攻击速度快过音速,就像两道龙卷风一样,根本难以躲避,他们全身都被染红了。

  暂时分开的两个屠龙族人,一起登上了斜坡。比起只有盔甲裂开的优拉比卡来说,吉吉那长长的身体已经有多处鲜血直流的刀伤。

  占据斜坡的两个身影,换了轨道之后又冲向对方再次展开攻击,互相使出针对下盘的攻势,两把屠龙刀相互碰撞,互相咬合的金属还来不及发出悲鸣,袭击的方位就立刻换成了上方。

  优拉比卡的超斩击被吉吉那用手臂的力量将之弹开,屠龙刀涅雷多一瞬间化成银色的流星,猛力砍下。

  先是在优拉比卡的浏海处碰撞,紧接着又反转到吉吉那的腋下。吉吉那把钢剑放到身后,一个转身用背后的屠龙刀涅雷多接住了刀刃的攻击。承受着威猛的力量,挺起腰将刀刃横摆。

  优拉比卡使出华丽的剑法往后退。涅雷多改变攻势以突刺的方式进攻,接续而出的三连击,让屠龙刀索流迪像变魔术般跳动弹开,往后退了一大步。

  吉吉那将屠龙刀举了起来,我好不容易终于赶到他的身后。话不多说立刻向优拉比卡放出「爆炸吼」。

  「太慢了。」

  与轰隆的声响一起爆出的吼声,优拉比卡躲到暴风的下方,转眼出现在我的脚跟前。我的背脊像是碰到了冰柱似的让我感觉到非常恐怖。死亡之刃已经来到了我的眼前。吉吉那握着屠龙刀回击,在我的眼前突刺挡住优拉比卡的攻击。优拉比卡的屠龙刀向后飞弹,索流迪的弹仓喷出了火焰。

  我的脚边火光窜出,吉吉那用左手抓住我的后襟,把我往后拉,撑住我身体的阿娜琵雅也跟着被拉到了后面。

  「我们一起躲到『晶结葬柩』里头吧,不要吗?」

  优拉比卡笑着在我们之间布下了虹彩柱群,在阳光的照耀下虹彩柱闪闪发光。

  化学硅成系第三位阶的咒式「晶结葬柩」。六方体结晶的水晶构造是由大地的二氧化碳硅所合成的,一瞬间就可以把对手密闭在水晶的灵柩里将人杀害。这是近身肉搏战中非常危险的攻击性咒式。

  「吉吉那,这是一个很棘手的敌人喔!」

  「我知道,你不要在那边挡路。」

  吉吉那苦着一张脸说出对我的指责。

  优拉比卡是属于化学系,操控硅分子的晶珪士。且我认为他真正的实力想必非常坚强,从思考要使出哪种爆裂咒式,到真正发动的时间,根本是以完全不可能的速度在反应。

  通常人类的神经传达系统,是凭借着钠离子和钾离子在进行反应,顶多只能达到秒速三十至秒速一百二十公里,但对身为晶珪士的优拉比卡来说,神经系统是光纤维,将接近光速的反应速度化为可能,恒常的咒式挂满全身。

  吉吉那以超高速神经系,以及能够高速应变的头脑,与优拉比卡互有高低、僵持不下。同时优拉比卡似乎也一边机警地做好防御措施,避开我发动攻击性咒式的有效范围。两个天下无敌的剑士,以光速敏锐地行动,从近距离的战斗拉开至中距离。

  优拉比卡摊开握着屠龙刀索流迪的右手以及空着的左手。

  「你及格了。如果你不能达目标话,还没有资格可以成为我搜集的目标物呢。」

  「你是什么意思?」

  优拉比卡将两手伸到背后,斗篷像是魔鸟的翅膀般张开,内侧的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阿娜琵雅在我后方发出又长又凄厉的叫声。

  我曾经听说过,在地下迷宫有尸体保存技术相当高超的达人,而现在我终于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从背后拉出来长长的外套内侧,有恨意迸射的黑色眼窝,还有无声尖叫着的双唇。

  年轻人、刺青的男人、鼻梁上有刀伤的男人、妙龄女子、身材玲珑有致的美女、正值壮年的战士、老翁、天真的少年……

  优拉比卡身体左右两侧的外套长布上,挂了八张人脸,正不约而同地瞪着我们看。

  「这边的这张脸,是属于屠龙族勇猛的战士知世卡的。这个纳吉多则是卡雷摩尔州首屈一指的咒式剑士。」优拉比卡像是在跟挂在自己两边腋下的两张脸说话似的喃喃自语着。「爱波尼尔老先生我花了两天两夜才战胜,还有少年天才谢夫拉库斯多。」男人的目光移向右侧,看着女人的脸。「啊,卢伊菲姆真是一个又漂亮、实力又坚强的女人啊!」

  死者们的脸,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散发出滑润的光泽。

  「杀一个人若是必须花时间去追捕,会让对手变得不自由。我应该更快察觉到这一点的。」

  优拉比卡的眼神降到了冰点之下,直直望向吉吉那。

  「我啊,对于能够威胁到我性命的敌人,都抱持着高度的敬意。同时对于被我杀死的对手,我也会用水晶密封仔细地把脸密封起来,做好防腐处理,很爱惜地经常带在身边。」

  优拉比卡站在眼前,他俊美的容颜完全无法让我感到痴迷或疯狂。

  「照这样听起来,我想你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个疯子吧。」

  我忍耐着从指间窜起的寒意,以及恶心想吐的感觉,只吐出一声冷哼。优拉比卡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我。

  「你认为把死者埋在坟墓里,然后就这样把他们遗忘才是对的吗?我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些死者,跟我比起来哪个才是对的呢?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裁定。」

  似是而非的论调。猖狂的气焰整个压过了我的正义之声。凶恶的战士水平移动银色的眼珠,捕捉吉吉那的身影。

  「吉吉那,我想要你的那张脸来当我第九个战利品!」

  优拉比卡的眼里闪烁着冷冰冰的火焰。

  「这么美丽的容颜,本来就应该要好好地永久保存才对。」

  剑士一边说着完全都不合理的话语,一边再度摆开阵势。他举起屠龙刀,很随兴地往前迈进。

  优拉比卡和吉吉那互相踏入杀戮战场。银白的刀刃翻跳向上,吉吉那的刀也随即做出回应,激烈互砍的两把屠龙刀,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将完全被狂妄的气势压倒的我丢弃在一旁,两只绝美的野兽彼此相互纠缠。

  冲突撞击的威猛力量让两人方向顿失,站不稳的两人纷纷从楼梯跌落,身负重伤无法动弹的我,在阿娜琵雅的搀扶下往前走去。虽然我很讨厌吉吉那用这样的方式阻止我,但优拉比卡真的太危险了,我们应该会在这里被干掉。

  如果将短剑拔出来的话,我应该会大量出血而亡,所以我就这样让短剑留在身体里,并开始构筑咒式。扬起的短剑,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无法好好瞄准,况且优拉比卡和吉吉那移动的速度就像老鹰一样快。以人类的视觉速度来说,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准确的攻击。

  在翻身跌落的过程中,吉吉那扬起涅雷多的刀刃向前突刺,优拉比卡以索流迪的剑锋接下吉吉那的攻击,双方旋转落下的速度再次提升。

  跌落到楼梯底下,两个屠龙族剑士都倒卧在地上。优拉比卡将屠龙刀丢在一旁,从背后压在手脚伏地的吉吉那背上。

  剑舞士从背上展开生体变化系咒式第二位阶「尖角岭」,数十把刀尖喷射而出,优拉比卡立刻避开,他越过吉吉那握着屠龙刀的右手并翻身向前。仰躺在地上的优拉比卡,用手肘的力量做出十字固定法的姿势,吉吉那也将屠龙刀给放开,用左手紧紧握住放在胸前的右手,防止手肘的锁技被破坏。

  人类的骨头与骨头之间的韧带或是关节等各部位,存在着一种名为胶原的蛋白质纤维。不过因为遗传病症的关系造成胶原变形的话,关节的可动范围就会因此扩张,并藉此做到一般人不可能做到的动作。生体系的前卫咒式可以用人为的方式让被施咒的对象拥有这种超级关节。

  然而,我的伙伴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焦虑,甚至可以说是恐慌。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

  优拉比卡谈笑风生地用背部的力量与吉吉那双手的腕力对抗着,但两人如果使出的力量程度是相同的话,那胜败已经很明显了。全身的力量当然是胜过两只手,优拉比卡所能使用的肌肉量压倒性地胜出,吉吉那的右肘一口气伸长。

  内侧副韧带、外侧副韧带、桡骨环状韧带等部位的肌肉被硬扯下来,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声音,吉吉那的手肘关节处已经粉碎了。这种声音听在人类耳朵里应该会无法忍受。

  优拉比卡更加残忍地扭转,吉吉那的右肩和右手手腕尽皆粉碎。不管关节的手术范围有多广,在如此残忍的关节技面前,全都变得没有意义。

  吉吉那苦哼一声,舍弃了被伤得无比凄惨的右手手腕,扭转上半身并用左拳向优拉比卡施以攻击。高阶前卫咒式士的拳重足以贯穿岩石,优拉比卡接住这一拳,并像蜘蛛一样顺间移动,跨过吉吉那的胸膛。

  「剑法真的是一等一的超高等级,寝技最多是到上等的程度。大概只称得上是侍奉主人的女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吉吉那朝着优拉比卡歪斜的嘴使出肘击猛力狂殴,但在我看来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攻击,凶暴的战士只不过伸出右手手掌就轻轻松松地挡下来了。优拉比卡噗哧一笑,从右侧下方的刀鞘中拔出让人感觉非常不吉祥的短刀。

  「那么,这张英俊帅气的脸庞,我就收下了。」

  用小小的大头针刺穿蝴蝶的身体当作标本珍藏的昆虫学者,大概也会浮现像此刻优拉比卡脸上的笑容。

  优拉比卡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被阿娜琵雅撑住的我,从楼梯上探出身体,用最大的力气射出咒式。电磁雷击系咒式第五位阶「雷乖阎葬雷珠」的等离子球精准射出。原子核及电子受到电解成为高温的团块,破坏生物的肉体。

  绝对必杀的弹道轨迹,没想到优拉比卡连看都没看,只是头稍微一避就躲过了。

  为了不要误击吉吉那,弹道就已经受到了限制,就算是超人恐怕也办不到。

  不过,我早就料想到这个怪物极有可能闪避成功。被闪过去的等离子球,挟带着无与伦比的热能,在优拉比卡身后的河川水面引爆了。爆炸的高温让水蒸气膨胀成泡沫飞散在空中,一举袭向优拉比卡的背后。

  吉吉那踢了优拉比卡的胸膛一脚,并借力向后转,左手抓起屠龙刀涅雷多,以刀柄为支撑点向后方回转。吉吉那来到楼梯的一半处,停在我和阿娜琵雅的身旁。

  优拉比卡也抓起屠龙刀索流迪并往后跳跃。

  倾注而下的泡沫和布满整个空间的水蒸气,让对峙中的两位屠龙族战士,还有我和阿娜琵雅,全都隐身起来。

  吉吉那的右手腕已经完全被废了。从肩膀、手肘到手腕,都朝反方向凹折了,骨头裸露在外,像是被千刀万剐般惨不忍睹,筋肉纤维及肌腱都被扭曲或切断。依剑士的常识来判断,就算吉吉那的左手也能够灵活使出剑术,但战力下降是不可否认的事情。不过说起来如果吉吉那想要发动真正的治疗咒式,优拉比卡是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来替吉吉那争取时间。不过,对手是战斗力超强的优拉比卡,而我却必须要阿娜琵雅的帮忙才能站得稳,在这样的情况下展开近距离战斗简直是自杀行为。

  「就算我用单手拿着屠龙刀再施展一次攻击当作诱饵,恐怕咒式也只会被无声吞没吧。然而像现在这样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警察想必等等就会赶到了。在警察赶到之前能够争取到一些时间就没问题了。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周全啊?」

  水雾布幕的另一方,优拉比卡的笑声响起。我的思绪完全被打断,背脊像是被冰块滑过一般寒冷。

  「够了吧。接下来我就以耍花招的眼镜兄为目标吧。」

  我拚命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如果搞错了的话就死定了。

  「马上就杀死的话有点太可惜了,因为极端的害怕会让脸歪斜变形。我希望可以留点时间能够想象一下把拥有俊美容颜的吉吉那杀死的画面。」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射出爆裂咒式。爆炸的声音及气流将雾驱散,桥墩被挖刨的惨状映入眼帘。

  「下次再见吧。再次碰面之前,请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脸庞,并且保持骄傲啊。」

  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我立刻转身朝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并且挥出魔杖剑。

  不过,只有砍到雾的那种空虚的触感。水烟的方向传来凶恶的战士的大笑声,声音越来越远。

  我就这样举着魔杖剑,从刚刚开始就因为紧张而停止了呼吸,此时总算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

  水雾完全散开之后,视线所及之处全都看不到优拉比卡的身影,我将刀尖放下顶着楼梯,藉此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身旁的阿娜琵雅,像是断了的线一般一屁股坐了下来,并把脚放到侧边。

  「屠龙族的基因,还真是造就了两个变态的怪物啊!」

  我转头一看,发现吉吉那并没有发动治愈咒式。他的左膝落在地板上,肩膀一上一下地慌乱喘息着。

  「吉吉那,在刚刚的战斗中你的表现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是今天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吗?」

  对于我的讽刺,吉吉那没有任何回应,变得像银色利刃般锐利的双眼,只是一个劲盯着前方看。

  我注意到吉吉那宛如美人的唇,正在流着血。

  「等等,你到底怎么了?只不过是打输了一次罢了,有必要这样吗?」

  不同以往的异常状态让我焦虑了起来。吉吉那会像这样陷入慌乱的状态,难道是因为优拉比卡的实力远超过我的想象?

  「不是这样的,你……」

  吉吉那一字一句将话语从咬得紧紧的犬齿之间送出来。

  「你是不会懂的。」

  手压着瘫软在地上的膝盖,吉吉那也站起身来。同时间他发动了生体强化系咒式第四位阶「胚胎律动愈」,让未分化的细胞开始再生。吉吉那的右手腕各个关节处开始进行修复,骨头、肌肉、肌腱都一一恢复成原状,唯有他眉头深锁的忧郁侧脸完全没有好转。

  吉吉那迈开脚步离开了。

  远方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想来是附近有人报警了吧。

  我和阿娜琵雅头上冒出了许多问号。

  然而,吉吉那拒绝了所有关心,所以我们两人也只能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漆黑的夜包覆着艾里达那的天空。百万盏人工照明投射在夜晚的马路上。听得到车水马龙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这城市即使是深夜了依旧忙碌。

  事务所中,一个红发的青年躺在吉薇妮雅的脚上睡着。手腕上包着纱布,看来已经完成了治疗。

  想必是累坏了吧,入了梦乡眉头还是皱在一起锁得紧紧的。坐在待客沙发上的吉薇妮雅,用绿色的眼睛盯着男子的侧脸看。

  嘉优斯说一句「你在这边等等」,就真的听话照做像个笨蛋一样在这边等待,一想到此吉薇妮雅也只能苦笑了。

  明天因为得要工作的关系必须回到自己的家,但吉薇妮雅又没办法就这样把嘉优斯丢着不管,所以这段时间暂时会待在这里。就在刚刚,吉薇妮雅的情人嘉优斯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他应该只是和伙伴出去一下而已啊。

  坐在吉薇妮雅左边的阿娜琵雅,盯着毫无防备的青年沉稳的睡脸。

  「我是不是有点闹得太过头了?」

  就像阿娜琵雅所说的,嘉优斯取笑怕血的少女,在回程的时候啰啰嗦嗦地说了很多话的样子。吉薇妮雅知道,与其说他喜欢小孩,倒不如说他是没有发泄的对象。当然,她也很明白阿娜琵雅虽然看起来充分受到激励,精神似乎也变好了,但其实也是演出来的而已。

  青年和少女双方为了彼此着想,各自都装得很开心的样子,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吉薇妮雅就感到有些心酸。

  「好像很严重啊。」

  「是啊。」阿娜琵雅顺着话回应。「我们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把死人的脸挂在身上带着,并和吉吉那狠狠打了一架。嘉优斯和吉吉那不仅吵架吵个不停,而且各自也都受了伤,吉吉那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嘉优斯在那个当下受了重伤,幸亏得到阿娜琵雅的帮助。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更重视如何安抚少女害怕的心情。嘉优斯会像这样身体一沾到椅子就瞬间失去意识陷入深深的睡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面对吉薇妮雅的沉默,阿娜琵雅的脸色暗了下来。

  「那个,吉薇妮雅小姐。」

  「什么事?」

  少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接着,话语好不容易从唇中流泻而出。

  「嘉优斯是不是讨厌我啊?把我这样一个小孩子留在身边,只是徒增许多困扰而已。我希望他可以喜欢我,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没有造成我的困扰,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听到阿娜琵雅小小声的发言,吉薇妮雅反射性地叫了出来。

  「嘉优斯是不可能把讨厌的人留在身边的,所以绝对不可能讨厌你。」

  「如果我可以变成像吉薇妮雅小姐这样的女人,他应该就会喜欢我了吧?」

  「也不是这么说……」

  吉薇妮雅注意到少女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看。

  像海的颜色一样的瞳孔,似乎能看穿内心深处。那不是小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是啊,最近我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吉薇妮雅并没有说谎。她向下看着睡在自己双腿上的恋人脸庞。

  「嘉优斯会用小小的坏心眼恣意妄为,非常容易受伤,就像小孩子一样,而我就是一个会被没用的男人吸引的笨女人,所以才会跟他在一起。」

  「你还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阿娜琵雅的问句,点出了吉薇妮雅自己也没注意到的部分,就像胸中开出了一朵花一般。

  「……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我觉得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吉薇妮雅很清楚一定还有想要跟她交往的男人。

  不过,诚实且认真地谈到两个人的未来时,还是会希望嘉优斯能够拥有那些优点。当一个进攻型咒式士,是嘉优斯的生存方式,却总是唤起吉薇妮雅对死亡的不安。她自己陷入极端的矛盾中,因而常有跟不上脚步的情况发生。

  虽然很喜欢,但也只是喜欢而已,两个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会是嘉优斯惨死断魂的那天会先到来?还是吉薇妮雅的耐性被消磨殆尽的那一天会先发生呢?

  目前的状况只是把结果先往后延罢了,吉薇妮雅心里明白,嘉优斯想必也应该很清楚。

  吉薇妮雅注意到阿娜琵雅像海一般的眼睛仍盯着她看。深蓝色的眼瞳,看穿了吉薇妮雅内心的动摇。

  平常难以启齿的话语,为什么这个少女可以如此直言不讳呢?吉薇妮雅猜想,可能是因为她年纪还小,想法单纯,且没有什么事物会令她感到害怕。况且,吉薇妮雅也发现到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变化,她已经能够允许阿娜琵雅这样的言行。

  阿娜琵雅暂时停下呼吸,张开如蓓蕾般可爱的双唇说道:

  「我喜欢嘉优斯。」

  单刀直入的言语以及眼神,气势整个压倒了吉薇。

  「你不过才几岁而已,对男人的品味就这么差,不怕人生会变得黯淡无光吗?」

  「嘉优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救了我两次。不过、不过,我喜欢他的原因不只是这样……」

  将「我喜欢你」、「我爱你」这种廉价的语言挂在嘴边,真的是幼稚又愚蠢。吉薇妮雅觉得有些可怜。阿娜琵雅可能是将渴求家人或心灵伴侣的心情,看成是爱情了。

  可以像这个少女一样,不讽刺、不取笑,很坦然地去喜欢一个人,不知道会有多快乐。

  但是,不论什么时候,谈到爱情总是困难重重。不管爱得多深,只要被背叛过,或是对方变心了,就会受到伤害,爱也会在日常中不断磨损。

  对爱情来说永远太遥远了。吉薇妮雅在「曙光的铁锤」事件曾间接被嘉优斯搭救,在「古巨人」事件中嘉优斯更是直接出手救了吉薇妮雅一命,但这却也是吉薇妮雅心中会惴惴不安的主因。

  「这样啊。像他这么糟糕的男人如果你也可以接受的话,那让给你说不定我还比较开心呢。」

  不加思索的话语唏哩呼噜就说了出来。这大概是被嘉优斯所影响的坏习惯之一吧,吉薇妮雅自我解嘲,她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然而阿娜琵雅却没有因为吉薇妮雅的笑容就把认真的眼神移开。甚至,阿娜琵雅看来还想要进一步挑战,眼中冒出了火花。

  「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只属于我,但是……」

  「你也不希望我受到伤害?」

  吉薇妮雅静静地笑了,阿娜琵雅也回以微笑。两个女生的笑声让青年醒了过来,他的右眼微微地张开。

  「……你们……在说什么啊?」

  嘉优斯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吉薇妮雅和阿娜琵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彼此,两人相视而笑。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女生之间的小秘密而已。」

  听到吉薇的话,嘉优斯闭上了蓝色的眼睛。

  「喔,不过你们也早一点睡比较好喔。」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耐烦,手也跟着举了起来。

  「……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来讲故事给你听帮助你入睡吧。」

  嘉优斯伸出手碰触到阿娜琵雅的头,轻轻地抚摸着。

  「……要说给阿娜琵雅听的话,应该是说动物类的故事会比较好吧。那我来讲一个三只小猪的故事吧。」

  「你睡昏头把我当小孩子了啊?」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阿娜琵雅却没有推开青年摸头的手。「况且三只小猪的故事,我早就听说过了。」

  「……有一点点不同。我要讲的是三只母猪感恩的故事。」

  嘉优斯保持着睡眠的姿势,只是嘴唇动了动。

  「……有个地方有三个姐妹,大姐喜欢用稻草编织东西,是只真性情的母猪;二姐是喜欢拿着木板敲敲打打,只有如此她才会开心,是只超级厉害的母猪;小妹则喜欢砖头,常会说『一定要是这么坚硬而且有四个角的东西才可以啊!』就是这样开心得无药可救的淫乱姐妹们……」他打了个哈欠后继续说道:「这时有一批狼被送到了三只母猪面前,母猪们纷纷发出色情的呻吟声。大姐用稻草、二姐用木板,两人都让狼群兴奋到像是上到了天堂。不过小妹却无法满足于狼的尺寸,在砖头前面不只是把先前的穴给……」

  「好了,故事就说到这边。请不要再说一些小孩子不能听的故事了!请现在就赶快去睡觉吧。」

  吉薇妮雅用手将嘉优斯的嘴巴给摀住,青年的嘴巴闭上,放在阿娜琵雅头上的手也随之落下。为了不让嘉优斯跌落到地板上,阿娜琵雅牵着他的手,并且静静地坐回办公室的椅子。

  「……不过,下次会把女孩子们的话题混在里头喔!」

  说完之后嘉优斯立刻鼾声大作,回到梦的世界里头去了,吉薇妮雅和阿娜琵雅看到那张脸,不约而同地无声笑了。女人与少女小小声地窃窃私语。

  「这家伙就算是半梦半醒也还是要捉弄人。」

  「当他的情人可是很累人的唷,你明白吧?」

  吉薇妮雅把脚移开,并在嘉优斯的头和待客沙发之间塞进折迭好的毛巾。吉薇妮雅发现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嘉优斯在做的,她不禁露出了微笑。

  阿娜琵雅就坐在一旁,吉薇妮雅因而叹了一口气。

  「一旦嘉优斯成为你的男朋友,他就会尽力让你感到安心,希望你能先了解这一点。」

  「嗯……」

  阿娜琵雅轻声沉吟。

  「我想,你一定因为不晓得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感到非常不安。」

  「嗯……」

  吉薇妮雅环抱住阿娜琵雅的肩,少女温暖的肩膀,往女人的方向移动。

  「不清楚过去的事情,也无力做出任何改变,而且,大概也没办法有什么补偿动作,因为没有人能原谅他人的过错。」

  吉薇妮雅维持着倾身向前的姿势,并把目光移向阿娜琵雅。少女海蓝色的眼睛,接受了翡翠般的眼睛凝视着。

  「但是,你现在可以选择你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不被允许的话,只要好好提出请求就可以了。你可以变成被深爱、被保护着的少女,也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你想要的角色。」

  「选择,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为了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语,阿娜琵雅重复说了一遍。

  「没错,就是这样。」

  此刻吉薇妮雅完全冷静下来了。

  「这是我爷爷跟我说过的话,而且你看,我是半个亚尔利安人。」吉薇妮雅边说边用两只手将自己一双尖尖的耳朵亮了出来。「那时候我在学校因为尖耳朵而受到欺负,爷爷就教我『只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想要成为什么样的自己……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阿娜琵雅非常认真地思考着。

  「那就交给你好好想想啰。」

  吉薇妮雅将放在耳朵上的两只手立起来装成兔子的耳朵,并向前弯曲。温柔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女人的侧脸,露出慈母关爱子女的表情。

  此刻冷静下来的吉薇妮雅,很不好意思似的双手挥了挥,为了让自己涨红的脸赶快冷却下来,她对着自己的脸颊及胸口搧风。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平常我不曾说出口的话,都会一股脑脱口而出。呼,姐姐我也患上了病,非得要说点很酷的话不可的病。」

  为了摆脱动摇的内心,吉薇妮雅将视线从阿娜琵雅身上移开,同时站起身来。

  「我不能睡在事务所,所以要回家去了。」她伸了个懒腰。「阿娜琵雅,你要怎么办?」

  阿娜琵雅持续看着睡在椅子上的青年。吉薇妮雅思考着。

  「也对,吉吉那老是对女人出手,绝对不能把你寄放在他那里。」

  女人再次伸展身体。

  「还是,你要来我家吗?」

  少女的头左右摇摆,马尾也跟着头的摆动速度摇摇晃晃。

  「不了,我想要待在嘉优斯的身边。」

  阿娜琵雅无忧无虑的表情,让吉薇妮雅顿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你被他欺负了,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络我喔。」

  「说不定是我会捉弄他呢。」

  阿娜琵雅开心地笑着,并顺势握住了拳头。

  「你还真是主动积极、充满勇气啊。」

  吉薇妮雅优雅的笑容,浮现在昏暗的房间里。不过,在她的眼中却犹如冰天雪地的荒凉之地,这让阿娜琵雅的脸上瞬间显露胆怯的表情。她把手放了下来。

  「不……我不要!绝对不要!我才不想要让自己变成花痴!」

  看着猛摇头的阿娜琵雅,吉薇妮雅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思考一下自己比较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比较重要吧?」

  女人像是看穿了少女的心事般,脸上浮现一层阴霾。

  「嗯,这样说不定也不错。」

  阿娜琵雅挑着眉毛,像是在确认吉薇妮雅话语里的真实性有多高。针对阿娜琵雅的问题,吉薇妮雅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笑。转过身去。像是要把心中的迷惑给挥去一般,女人摇曳着白金色的头发,缓步离开了。

  吉薇妮雅走后门随之关上,屋子里只有满满的寂静。

  安静的房间。

  阿娜琵雅盯着横躺在待客沙发上头的嘉优斯,就这样盯着他的脸一直看。

  青年的睡脸和阿娜琵雅的脸非常靠近。就在吐出沉睡气息的唇与少女的唇要碰触之前停了下来。

  「这不公平,这样做是不行的。」

  阿娜琵雅再次摇着头。脸移开、上半身挺直起来,叹了一口气。

  「……嗯,好无聊啊。啊,对了……」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阿娜琵雅不禁叫了一声。为了不把嘉优斯吵醒,她小心翼翼非常轻、非常轻地踏出每一步,一直走到隔壁的房间前。

  房间里只有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和街灯的光线,阿娜琵雅走了进去,在书架前面停下脚步。用下巴当作手指,眼睛像猫一样瞳孔放到最大,阿娜琵雅看着每一本书的书背犹豫着。终于,她看到了想要找的书。

  她拿出一本早上看到的书,另外她也看到了业务日志,以及写真集。她的眉毛皱在一起,海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电光。少女的手,拿出了几本猥亵的写真集,里头全都是女性全裸或是半裸的照片。

  「原来嘉优斯喜欢这样的女生啊,真讨厌……」

  少女看着女人们的性感照片,脸上笼罩着不安的阴霾。写真集翻开着,阿娜琵雅低头看看自己。将T恤的衣领拉开,往里面张望,里头有两件武器,虽然有一点点样子,但是以青年的喜好来讲的话真的太小了,几乎没有破坏力可言。

  「没关系,加油吧!把一切赌在未来!」

  阿娜琵雅的嘴唇不自觉地冒出这些话来。

  看着日志的少女,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与其说现在是夜晚,倒不如说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阿娜琵雅在房间坐着望向待客室,那里仍旧只有嘉优斯沉睡的身影。

  在待客沙发上,青年的身体横躺着。看起来挺幸福的睡脸,让少女的嘴角也放松了下来。阿娜琵雅思考着如果困了的话,就要躺在嘉优斯的身旁睡一下。注意力再次回到日志和写真集。

  现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和青年有关的书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阿娜琵雅知道青年所知道的事情,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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