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话 死者与报恩

  当时她还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当天夜晚,她依旧独自哭泣。她想念巴尔扎、想念酋姆和隆罗、想念善良的魔女。或许是天主听见她的许愿吧,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叩、叩。好像是风吹窗板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不太自然。不会吧?她悄悄推开窗板,眼前的画面让她难以置信,不禁在内心感谢天主。酋姆和隆罗就站在窗外,他们特地前来探望她。

  她让两人进入屋内,沉浸在重逢的喜悦。欢乐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两人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森林。她很想送两人一程,却遭到婉拒。如果被其他人看见你跟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惹出麻烦的。放心吧,我们还会来看你的。

  两人并未违背诺言。每当入夜之后,她总是竖耳倾听,期待两人的到来。

  有时是十天一次、有时是好几天一次,两人总是轻敲她的窗户。

  她不再寂寞了。虽然有时还是会想念巴尔扎和魔女、或是怀念那片森林,酋姆和隆罗总是会适时地安慰她。

  白天她听从父亲的吩咐,虔诚地向天主祈祷,同时进行天主所指定的仪式。她认为酋姆和隆罗的造访一定是出于天主的旨意,酋姆和隆罗的出现,更加深了她对天主的信仰。

  她当然从未跟其他人提起酋姆和隆罗,也很清楚大家都视魔女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那个魔女不一样,她是个善良的魔女。

  虽然从未在其他人的面前提到酋姆和隆罗的名字,传言还是在父亲的随从之间不胫而走。前几天有人看到小矮人,那是魔女的手下。该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

  她不禁担心了起来,酋姆和隆罗已经十天、十一天、不,十二天没出现了。她向天主祈祷,请天主保佑酋姆和隆罗。或许是不祥的预感使然吧,第十三天的夜晚听见有人轻敲窗户的声音时,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打开窗户。

  隆罗……

  只有他一个人。

  ***

  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就住在位于秋萨城不远处的马德古大教堂旁边的石屋。

  小小的前院只有一口井和一棵榆树,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栅栏内侧的杂草修剪得十分整齐,甚至还看得到黑色的土壤。大门通往玄关的小路铺着白得令人出奇的石板。

  一大清早,列列四人就前来拜访。

  穿着祭司服装的黑发男子正在井边喝水。瞳孔也是黑色的,皮肤腊黄,可能是来自东方的人种,从外表不容易判断年纪。列列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感觉上应该是个心胸狭窄的偏执狂。

  乔纳森大刺刺地走进大门,直接朝着男子发话。

  “你就是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吧?我是费尔隆的骑士路易斯﹒克洛姆史帝德的长子准骑士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今天特地前来请教!”

  “不知道准骑士找我有何贵干?”

  话虽如此,奥彼德的表情却仿佛对乔纳森的来意了然于胸。列列轻咬下唇,这家伙绝对是个讨厌鬼。

  “大清早高声喧哗恐怕会吵到邻居,不嫌寒舍简陋的话,还请几位接受我的招待。”

  在奥彼德的带领之下,众人进入巡检祭司的住处。屋子里面只有一组桌椅和文具,果然是相当朴素。奥彼德就坐之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好了,说说几位的来意吧?”

  “我们是为了阿拉贝拉﹒李德尔而来的。”

  乔纳森站在奥彼德的面前,表情十分严峻。

  “据说阿拉贝拉是被祭司告发的,相信祭司也参与案件的调查吧。”

  “那当然,我可是欧古邦伯爵领地的巡检祭司。”

  “告发的理由为何?还请详加说明!”

  “应该没有向你说明的必要吧。”

  “不,请你务必说明!我是阿拉贝拉的未婚夫,有权知道一切!”

  “你应该知道巡检祭司的职责吧?在教主厅教理省巡检部的指派之下,巡回于各人负责的区域,搜寻魔女、魔女的间谍、异教徒以及违反诫律者,并且加以检举、告发。我的工作十分繁重,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嫌疑犯的未婚夫身上。”

  “浪费时间?”

  “且慢。”

  友友制止乔纳森。今天早上建议大家不妨直接跟巡检祭司问个清楚的人正是友友。虽然她跟圣职者有过节,更不愿意跟圣职者打交道,不过这就是友友克服心理障碍、不向命运低头的做法。

  “祭司大人,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可以请你告诉我们阿拉贝拉•李德尔小姐为什么会被当成魔女的原因吗?”

  “我已经跟嫌疑犯的父亲说明过了。”

  “子爵大致提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塞尔吉点点头。

  “告发的理由就是阿拉贝拉小姐深夜离家,在森林中从事魔女之行。不过光是这个理由,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这就怪了,为什么要让你信服?还有,你又是什么人?”

  “费亚塞德的骑士马卡士﹒法连德尔的长子,准骑士塞尔吉﹒法连德尔。”

  “长子?”

  奥彼德单薄的双唇微微一抿。

  “这就怪了,你不是女人吗?”

  “我是男人!”

  塞尔吉气得全身发抖,奥彼德却嗤之以鼻。

  “看起来不像呢。也罢,这不是重点。另外两位又是什么人?准骑士身边的从士吗?年纪太轻了,而且其中一位明显是个少女,这种穿着打扮可是会遭到天谴的。”

  “祭司大人。”

  如果是平常的友友,恐怕早就勃然大怒了。不过现在的她倒是十分平静。

  “我是塞尔吉•法连德尔的朋友,名叫友友•伊吉尔。这位是家兄列列•伊吉尔。”

  “哦?”

  奥彼德凝视着友友。眼神虽然冷酷,却流露出一丝猥琐,相当地让人不舒服。

  “两位都拥有相当浓厚的锡连血统呢!”

  “请告诉我们吧,祭司大人。”

  友友刻意忽视奥彼德的发言,看来心里面还是有点生气,只是没发作出来罢了。

  “阿拉贝拉在森林中从事魔女之行,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话才刚出口,奥彼德立刻皱起眉头,大概是在懊悔不该回答友友的质问吧。不过他立刻收拾起内心的懊悔,展现更强势的态度。

  “而且是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是的。正如先前所言,我的职责就是找出魔女以及魔女的间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制裁。天主绝对不会原谅人类的背叛者,所以我们一定要彻底铲除祸害、铲除余毒、铲除披着人皮的恶狼。经过长时间的仔细调查,再佐以当地居民的证词、描述以及其他的各种情报,得出了阿拉贝拉﹒李德尔极有可能是个魔女的结论。”

  “祭司大人,诚如先前所言,你是负责欧古邦伯爵领地的巡检祭司吧?李德尔子爵领地不是应该另有其他的巡检祭司吗?”

  “友友•伊吉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奇怪,所以才姑且问一问而已。”

  “为了避免误会,请容我在此说明。负责李德尔子爵领地的强•沙朋巡检祭司当初与我一起进行调查,不过嫌疑犯是子爵的爱女,不能由子爵加以裁决。因此我们才根据公国的法律,将嫌疑犯送往秋萨城。”

  “既然尚未定罪,为什么要监视阿拉贝拉小姐?”

  “为了掌握证据,必须监视她的行动。她每天晚上都进入森林的深处,从事魔女之行的修练,这是我亲眼目睹的。”

  “什么是魔女之行?”

  “唉,我这个巡检祭司竟然沦落到受人讯问的地步。”

  奥彼德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腊黄的双颊微微泛红,看来应该是个多话的人,尤其特别喜欢贬低他人、宣扬自己的功绩吧。也就是说,奥彼德已经被友友的话术牵着鼻子走了。

  “除非是对那些肮脏污秽的魔女知之甚详的巡检祭司,才具备魔女之行的基本常识。那天夜里阿拉贝拉﹒李德尔正在从事的魔女之行,就是所谓的道之行。”

  “道之行……?那又是什么?”

  “行走于入夜之后的森林。”

  “走路?就这样?”

  “当然没那么单纯。在漆黑的森林之中,不须火把照亮脚边,独自以一定的速度行走。”

  “这就是……道之行?”

  “是的,道之行是魔女六行的其中之一。”

  “你——”

  乔纳森快步走向奥彼德,列列和塞尔吉不约而同地出手阻止。可是塞尔吉迟了一步,列列的手被乔纳森甩脱。只见乔纳森揪着奥彼德的胸口,将他拎了起来。

  “你有病啊!逮捕阿拉贝拉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她行走于夜晚的森林?这是哪门子的证据!”

  “立刻放开我,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

  “快点回答!这就是你们把阿拉贝拉关进地牢的理由吗?”

  “没错!不过我们确实相信她是个魔女,而且道之行也绝对不是薄弱的证据!”

  “明明就只是在森林中散步而已!”

  “主啊,请原谅这个愚蠢的人!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已经失去冷静了!你的未婚妻、也就是子爵的爱女是个深居简出的贵族之女!贵族的女儿在深夜里偷偷离家,行走于漆黑的森林,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唔……!”

  “准骑士,你不该将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更不该责备服从天主的指示、克尽一己之责的我!你应该怪罪的人是欺骗了你、背叛了人类的未婚妻才对!她才是披着人皮的恶狼!”

  “可、可是!”

  乔纳森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就凭你的片面之词!”

  “你怀疑我吗?怀疑将自己的身心奉献天主的我吗?”

  “起疑的人是你、调查的人是你、提供证词的人也是你。如果这样子也能成立,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你的罗织之下成为魔女!”

  “负责侦讯的人是审问官,就算真的定罪,也是由法官根据公国的法律做出的裁定。”

  “你、你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准骑士,我能体会你的感受,请你先放下我好吗?这是我必须履行的圣务,请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披着人皮的恶狼,可不是只有你的未婚妻而已。”

  “唔……!”

  乔纳森使劲推开奥彼德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大概是担心失去自制力的自己会不小心误伤了奥彼德吧。毕竟杀害祭司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再说就算当场杀了他,也无法洗清阿拉贝拉的冤屈。卡山•奥彼德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不过每个祭司都一样,就算他死了,还是会有其他的巡检祭司继续让阿拉贝拉背着不实的冤屈。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无从改变、也无法改变。

  奥彼德看着列列,结果被列列瞪了一眼,自讨没趣。

  “祭司大人。”

  友友的神态依然平静,至少在列列眼中如此。

  “请教最后一个问题,阿拉贝拉﹒李德尔何时接受审判?”

  “尚未决定。”

  奥彼德整理凌乱的祭司服,刻意扬起下巴睥睨的友友。

  “嫌疑犯尚未招供,不过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水落石出了。由此看来,审判应该是五天或是一星期之内就会举行,最迟不会超过十天。”

  “原来如此,感谢祭司大人的回答,愿主保佑你。”

  面带微笑的友友欠身行礼。奥彼德下意识地回礼,却慑于友友正气凛然的神态,话还没说出口就吞了回去。

  “告辞了,祭司。愿主保佑你。”

  塞尔吉看也不看奥彼德,直接跟着乔纳森的脚步离开屋子。列列嗫嗫嚅嚅地说出祝词之后,也跟友友一起离开祭司的家。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友友神态自若的表情立刻为之丕变。

  “那个不知羞耻的可恶祭司,最好被绑上火刑台活活烧死!就算是烧成了灰,我也不会原谅他!”

  友友刻意压低音量,走在前面的乔纳森和塞尔吉应该没听见才对。友友异常地愤慨,刚刚果然是在压抑内心的情绪。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列列轻抚友友的背心,友友并未抗拒。友友选择了直接面对巡检祭司,挑战盘据内心的恐惧。列列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陪伴在友友的身边,目前他还想不出该怎么帮助友友的好办法。

  毫无头绪,真的有办法救出阿拉贝拉吗?

  友友和塞尔吉不是聊些不着边际的家常话,就是离开旅馆出去搜集情报。即使列列问她们需不需要帮忙,总是得到免了或是不要碍手碍脚的答案,只能在心里面替她们加油打气。碰到这种需要动脑筋的工作,列列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不过乔纳森也好不到哪去,所以才一直躲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

  列列不知道在乔纳森的房门口徘徊了多少次。

  太阳就快下山了,你也该出来了吧?列列很想敲敲房门叫乔纳森出来,可是,为什么是我?阿拉贝拉不是你的未婚妻吗?本来就应该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才对,把问题丢给友友和塞尔吉实在很没出息。算了,反正也跟我无关。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友友为了这件事情拼命奔走,或多或少也跟我扯得上关系。友友想要证明阿拉贝拉的清白,好好地修理那些自以为是的祭司,我当然也很想帮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也没有人愿意让我帮忙。可是乔纳森不一样,至少他的立场跟我不同。

  列列愈想愈不是滋味,索性伸手敲了敲门。

  “乔纳森。”

  没有回应,难道还在睡?应该不会吧。列列又敲了第二次、第三次,好不容易才听见乔纳森的声音。

  “……门没锁,进来吧。”

  虽然隔着一层门板,乔纳森的声音还是微弱得令人几乎听不见。列列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只见他一脚把门踢开,气势汹汹地走进房间。乔纳森缩在房间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膝盖。列列

  快步走向前去,他很想狠狠地揍乔纳森一顿,却还是忍住了。

  “你在做什么?”

  “……我、我好害怕,列列。”

  乔纳森并未抬头看着列列,一双眼睛直盯着地板。

  “我真的好害怕。阿拉贝拉就要受审了,到时一定会被判刑、活活烧死在火刑台上。这个画面一直占据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列列反手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口气。没错,的确很可怕。我也是恨那些人人骨,同时又十分畏惧。那些人实在太可怕了,居然狠得下心咒骂友友,而且还以烧死友友为乐。可是那些人的亲人和兄弟也死在魔女军团的手上,因此流下悲伤的泪水。这就是人类,随处可见的人类,将友友的处刑当成余兴节目的人类。

  “列列,你应该知道克罗德尔的魔女审判吧?我没去看。塞尔吉约我一起去,可是我拒绝了。”

  乔纳森抱着自己的肩膀,无意识地啃着指甲。

  “以前我在其他的地方看过魔女审判,实在是太可怕了。魔女是人类的敌人,也是人类的叛徒,可是有必要把魔女审判搞得跟嘉年华一样吗?审判应该更加严肃、更加正式才对。于是我开始害怕了,列列,难以形容的害怕。我思考了许久,也找出了答案,关键就在于魔女的身上。魔女的存在让人类变得更加疯狂。难怪魔女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因为她们具有让人类疯狂的能力。列列,你说对不对?”

  列列并未回答,直接坐在乔纳森的身旁。乔纳森依然把脸埋进双臂之间。

  “所以我们要消灭魔女!消灭人类的毒瘤!因为魔女让人类变得更加疯狂!我曾经发誓,总有一天要杀死魔女的首领,让世界恢复往日的和平!在天主的教诲之下,每个人都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将我的梦想、我的目标告诉了阿拉贝拉,她支持我、也鼓励我。阿拉贝拉不可能是魔女!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乔纳森的声音逐渐嘶哑,最后转变为哭音。

  “……可是……可是……!听到奥彼德祭司说阿拉贝拉每天晚上在森林中独自行走……我居然产生了疑心。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起疑?当然不可能,我只是觉得事情怪怪的,有点不太对劲,就这样而已。……我应该打从心底相信阿拉贝拉……可是……”

  “那就相信吧!”

  “我当然相信,只是稍微有点动摇而已。”

  “不能动摇吗?没关系,再一次地相信就好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

  “要不要原谅自己都不是重点啦!’

  列列叹了口气。乔纳森的脑袋不像友友那么聪明,实在不应该胡思乱想。“况且要不要原谅自己,也无助于改变阿拉贝拉的处境。”

  “那你觉得呢?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到底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你的事情,怎么会问我?”

  “说来惭愧,我真的毫无头绪。请你教教我吧,列列。”

  “当然是阿拉贝拉。”

  脑中闪过友友的身影,列列感到一阵心痛。

  “你喜欢她吧?”

  “那当然。”

  “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之所以苦思烦恼,也是为了阿拉贝拉吧?”

  “没错。”

  “你想不想救出阿拉贝拉?”

  “想。”

  “那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自己的事情先搁在一边。”

  “将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

  “你听我说。”

  列列鼓起一边的脸颊,以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拧住。老实说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举动。

  “我举个例子好了。如果你必须以自己的生命换取阿拉贝拉的自由,你会怎么做?”

  “我愿意为了阿拉贝拉而死。”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的也是。”

  “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列列又想起人广场的惨剧。只要有救出友友的希望,当时的列列绝对愿意做任何事,即使是杀了再多的人、从头到脚沾满了血迹、从此成为克罗德尔所有居民追杀的对象,也绝对不会后悔。即使是好几百人、甚至是好几千人的生命,也抵不过友友的一条命。就算好几十万人、好几百万人恪遵天主的教诲,过着和平喜乐的生活,少了友友也一样毫无意义。

  “如果必须为了阿拉贝拉舍弃什么,那就爽快地舍弃吧!即使成为人类的公敌,也要为了阿拉贝拉而战。你做得到吗?”

  列列凝视着春向纳森。

  乔纳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可以。”

  “好,那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列列抬头看着天花板。

  “虽然我的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

  乔纳森的声音微微颤抖。

  “列列,太感谢了。列列……你……你真是……”

  列列心中突然浮现不祥的预感。

  而且预感还成真了。

  乔纳森从地上跳了起来,跪在列列的面前。列列的肩膀被乔纳森紧紧抱住,不停地前后摇晃。

  “你真是我的知心好友!以后请容我称呼你为挚友吧!”

  “挚、挚友?”

  “没错!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对挚友了!”

  “挚、挚友……”

  列列感到一阵反感,很想婉拒这个称谓。可是乔纳森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贸然拒绝恐怕会留下后遗症。列列实在不想成为乔纳森的挚友,他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惹上这种麻烦不可。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

  句尾含糊其词,试图表现复杂的心境,只可惜乔纳森完全没听懂、也一点都不在乎。

  “太好了,列列!有你这个挚友陪伴在身边,天大的困难我也不怕!实在是太感激你了!”

  “……这、这不算什么。”

  “请不要谦虚,你的只字片语全都刻画在我的心头!没错,我不该踌躇彷徨,必须勇敢地前进才行!义无反顾地往前冲,这才是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的作风!我并不孤单,还有朋友陪伴在身边!而且是无可取代的挚友!天大的困难也不怕!”

  “真正付出的人,好像是友友和塞尔吉……”

  “嗯,没错!也要感谢友友和塞尔吉才行!感激不尽,列列!你真是难得的好朋友,总是让浅薄无知的我茅塞顿开!”

  浅薄无知?茅塞顿开?什么鬼东西。列列虽然不明白这两句成语的涵义,却依然选择了沉默。跟乔纳森说话是一件相当累人的苦差事,列列已经懒得开口了。随便你吧,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说错了话。早知道就不该说些什么要助你一臂之力的场面话了。无视于列列内心的懊恼,乔纳森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朝着天花板发出怒吼。

  “好,我拼了!做些什么、该怎么做并不重要,先拼了再说!”

  先决定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才是重点吧?不行,千万别多话,随他去吧。乔纳森跨着大步,朝着门口走去。使劲拉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对方或许正打算敲门,想不到乔纳森却早一步开门吧。

  对方是列列也认识的人物,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乔纳森一呆,顿时大叫了起来:

  “这、这不是尼可拉斯大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

  尼可拉斯•李德尔子爵的面容依然憔悴,不过整个人的气氛跟列列见到他的时候大不相同。子爵应该是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到阿修隆。他的发型凌乱、布满皱纹的肌肤也略显干涩,不过双眼却是炯炯有神。

  “现在有一群人正为了我的女儿四处奔走,身为一个父亲,我不应该坐以待毙,任凭时间流逝。”

  “尼可拉斯大人,您的意思是……!”

  “先由我向欧古邦伯爵提出探视阿拉贝拉的申请。或许伯爵不会允许,不过总得尝试了之后才知道。”

  ***

  现在子爵亲自出马,总不会又吃开门羹了吧。秋萨城的卫兵请包括子爵在内的五人稍候片刻之后,旋即带着罗害丁欧古邦一起出来。罗宾以蛮横的语气表示伯爵召见,带着五人走进城内。

  巴利﹒欧古邦伯爵坐在一张珠光宝气的椅子上,待在豪奢的会客室等候众人的到来。波浪般的黑褐色卷发以及胡须看来应该每天都得花上不少整理的时间。他年约三十岁上下,体格比弟弟罗宾更加结实,眼神也更加机灵,不过外貌确实有几分相似。而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更是像到了极点。

  “想跟令嫒见面吗?嗯,这是人之常情。”

  “深夜时分前来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伯爵海涵。”

  “子爵,请起来说话。”

  “除非伯爵准许会面,否则我绝不起来。”

  子爵跪在伯爵的跟前低头恳求,额头几乎都快要碰到地面了。乔纳森和塞尔吉苦着脸,实在是不忍卒睹。友友皱起了双眉,列列也感到不太舒服,大家都认为子爵实在没必要如(此糟蹋自己。

  “唉。”

  伯爵刻意叹了口气,一脸无辜地耸耸肩膀。站在一旁的罗宾也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

  “这可就难办了。虽然令嫒蒙受魔女的嫌疑,但不让父亲跟女儿见上一面,似乎有违道义。而且子爵与我订有盟约,身为子爵的盟友,我当然很想让子爵与令嫒见面。可是——”

  “但说无妨。”

  “子爵,我很想答应你的请求,却又认为你还是别跟令嫒见面得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子爵。相信你也应该知道蒙受魔女嫌疑的人都会受到严厉的侦讯,这是审问官的职责,即使对方是子爵的爱女,我也不便干预。每思及此,内心总有一抹淡淡的哀伤。子爵,还是别见面吧。”

  “请伯爵大发慈悲。”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便多说了。”

  伯爵向罗宾做出指示之后,迳自走出会客室。列列等人也被请了出去,来到城堡的另一间房间,一待就是好一段时间。罗宾表示要预作会面的准备之后就离开了,迟迟没有回来。大概只是推托之词吧,说不定根本没做什么准备。除了几张破旧的椅子之外,房间里面空无一物,连窗户都十分狭小。房门从外面上锁,伯爵该不会打算将大家因禁在这里吧?

  就在大家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罗宾打开了房门,示意众人出来。

  “准备好了,跟我走。”

  除了罗宾之外,还有身穿黑绿服装的八名罗宾队队员,以及四名城堡的士兵,大家好像是被押解的囚犯。

  通往地牢的螺旋状阶梯位于城堡的另一侧。走下阶梯之后,空气突然变得又冷又湿,令人想起彭巴德的地牢。友友垂首不语,下意识地摩擦自己的手臂。塞尔吉附在友友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友友笑着摇摇头,感觉却有些勉强。

  好不容易走完螺旋阶梯,眼前出现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处有一扇铁门,由两名士兵负责看守。罗宾命令士兵开门,士兵连忙拿出挂在腰间的钥匙将铁门打开。这时乔纳森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拔腿往前冲。

  “阿拉贝拉……!”

  “喂!等一下!”

  罗宾试图阻止乔纳森,却迟了一步。乔纳森踢开站在门前的士兵,锵锒一声,列列的视线立刻落在跌倒在地的士兵的腰间。成串的钥匙,不只一把。这就表示不是只有铁门的钥匙而已,说不定地牢的钥匙也串在一起。算了,还是不要贸然行事。罗宾虽然是虚有其表,却不代表罗宾队的队员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花瓶,更何况现场还有其他的士兵,人数相差太多了。罗宾并未解除列列一行人的武装,不管是不是粗心大意,都给了列列一行人绝佳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的风险太大了,不值得冒险。

  列列一行人立刻追了上去。囚禁犯人的牢房总共有三间,分别位于通道的左右。乔纳森一路跑到右侧最里面的那间牢房,跪在铁栏杆的面前全身发抖。

  “阿拉贝拉……阿拉贝拉!天啊,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乔纳森、大人!”

  虚弱无力、却十分清晰的声音。

  隔着乔纳森的肩膀,列列打量牢房内的情况,不禁下意识地紧咬下唇。

  牢房之中,一名女子倚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女子身上只穿着朴素的麻衣,就跟当初友友穿的衣物一样。波浪般的金发黯淡无光,浅灰色的双眸也失去了光彩,白里透红的肌肤更是惨白一片,完全失去了血色。这并不代表女子的体内没有鲜血,事实上刚好相反。女子的手臂、双脚甚至是胸口都布满了红色甚至是紫色的新伤以及旧伤。

  黯然失色的瞳孔毫无光彩可言,不知道到底凝视着何处。她的五官十分端正,却没有丝毫的美感。因为没有表情的关系吗?女子的表情一定被夺走了。

  年纪差不多跟列列一般,或许还大个几岁。明明是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现在的她却仿佛静静绽放之后即将凋零的花朵。

  “……阿拉、贝拉……”

  子爵全身无力,坐倒在乔纳森的身边。

  阿拉贝拉以空虚的双眸凝视着子爵,之后又抬头看着塞尔吉。

  “父亲、塞尔吉。”

  “是。”

  塞尔吉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短短的回答。

  列列握着友友的手,紧紧地握着。友友并未排斥,她的手掌微微地发抖着。

  “阿拉贝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乔纳森拍打铁栏杆。

  “为什么天主要让你遭受这种命运?到底是为什么?”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眯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她笑了,看起来却比哭泣还要难过。

  “我不要紧。”

  “这叫做不要紧?这叫做……可恶!阿拉贝拉,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弄出去!不,不能等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不。”

  阿拉贝拉缓缓地摇摇头。

  “我要接受审判。”

  “你、你疯了吗?”

  “乔纳森大人、父亲、塞尔吉,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那还用说!”“当、当然,阿拉贝拉。”“是的,阿拉贝拉小姐。”

  乔纳森歇斯底里地怒吼、子爵难过地呻吟、塞尔吉则是勉强挤出回答。

  阿拉贝拉点点头,视线落在地板上。

  “我愿意向天主立誓,我绝对不是魔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招供的。放心吧,我会抬头挺胸地接受审判。”

  声音依然微弱,语气却十分坚定,空虚的双眸也浮现一抹光彩。看来阿拉贝拉并没有想像中的脆弱。

  “可是……!一接受审判……”

  乔纳森抓着铁栏杆,整张脸贴了上去,似乎想要拉近自己跟阿拉贝拉的距离。

  “阿拉贝拉,一接受审判……”

  “而纳森人人,请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可是、可是……”

  “我一点也不害怕。”

  阿拉贝拉真的不害怕吗?抑或是虚张声势?倚靠在墙边的她依然维持原先的姿势,并未靠近未婚夫或是自己的父亲。

  列列不经意地眺望着门口。四名士兵在列列一行人的身边严密监视,罗宾和罗宾队却都留在门口,有的打呵欠,有的聊天。列列感觉不对劲,或许就是因为有所感觉,所以才会看着门口吧。到底是什么?

  风。

  不能称之为微风,顶多只是空气的流动。什么时候开始的?刚进入地牢的时候,列列并没有类似的印象。可是这里明明是地下室,为什么有风?除了列列之外,都没有人发现吗?

  “列列。”

  友友轻呼列列的名字。列列伸出食指抵着嘴唇,示意友友不要出声。这是什么声音?有点像树叶摩擦的声响,又有点像动物的低吼。人的声音吗?难道有人在远处大声叫嚷?慢着,远处?这里是地下室,哪来的远处。难道是上面?乘着微风而来?到底是谁的声音?还是神经过敏?不,不对。

  “唔……!”

  塞尔吉沉腰屈膝,右手握住了剑柄。士兵见状,立刻变了脸色。塞尔吉似乎想开口说话,

  大概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吧,不过没有这个必要。严格说来,应该是根本没有辩解的时间。

  怪风逐渐增强。触体生寒、异常阴湿、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风。这阵怪风带来了声音,虽然听不懂声音的内容,却很明显的是交谈的声音。奇怪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回荡,阴湿寒冷的怪风更吹熄了通道两侧的烛火,地牢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喂,怎么搞的!”“好、好暗!”“什么都看不见!”“罗、罗宾大人,请做出指示!”“关我屁事啊!可恶!立刻点亮烛火,我最不喜欢黑暗的地方!”“点灯!立刻点灯!”“笨蛋!你踩到我了!”“好痛!是谁踢我!”“不、不要推挤!”

  列列立刻护着友友,往通道的尽头移动。

  “友友,没事吧?”

  “……感觉很不舒服。”

  没错,不是只有伸手不见五指而已,怪风和声音也让大家感到一阵恶心,身体沉重无比,几乎使不上力气,两侧太阳穴更是微微刺痛。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怪事就要发生,不,应该是已经发生了。

  列列右手抱着友友,左手拔出短刀。

  “乔纳森、塞尔吉!小心了!”

  列列听不见两人的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其他的声音所吸引。

  “——嘎!”

  低沉的悲鸣,以及金属碰撞的声响,物体互相碰撞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列列举起短刀砍向地牢的铁栏杆,激发出短暂的火花,却还是看不到。声音是从入口的铁门传来的,小小的火花根本照不到那么远,这时凄厉的惨叫声陆陆续续地传来。

  “呜哇……!”“有、有敌人!”“敌人?”“盗贼!”“太暗了!”“根本看不见!”

  “一群笨蛋!快点保护我!你们可是罗宾队的队员……!”“咕哇!”

  到底是怎么回事?列列紧紧地抱着友友,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看到了,发光的物体,眼睛?难道是野兽?不过位置似乎高了一些。不知道是谁手中的长剑碰撞铁栏杆,接近门口的方向爆出一阵火花。列列马上把握机会,将敌人的长相深深烙印在双目之中。

  不是人类,也不是野兽,而是类似猪人以及岩石人的亚人。

  全身覆盖着短毛,只有脑后的头发特别长。

  身材相当高大。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算得上是巨人了,长相跟马有些神似。下半身比上半身强壮,跑起来一定很快。没有右手,以左手持剑。

  列列发现马面人似乎也在看着自己,或许是神经过敏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狂暴、尖锐、震撼力十足的怒吼,人类应该学不来。不过跟魔王的怒吼比较起来,却又少了一点令人胆寒的因素,就只是单纯的怒吼罢了。列列清楚地看见敌人的长相。真的是敌人吗?对方突然出现,而且又主动攻击人类,难道还不算是敌人吗?列列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物。

  刚刚的那阵火花,让列列掌握塞尔吉、乔纳森以及子爵的位置。

  “塞尔吉,友友拜托你了!”

  “……啊?”

  列列将友友交给塞尔言之后,再度以短刀敲打铁栏杆。距离最近的士兵尚未拔出武器,列列趁机夺下士兵的长剑,一个箭步往前冲。长剑的剑尖顿时在石板砌成的地面磨出阵阵火花。在马面人的攻击之下,罗宾队的队员一一倒下。朝着这里落荒而逃的男子体格不错,该不会是罗宾吧?没错,就是罗宾。

  “救、救命啊——!]

  “……竟然弃部下于不顾,独自逃命……!”

  擦身而过的同时,列列伸脚一勾,罗宾立刻跌个狗吃屎。活该,反正你只会碍手碍脚而已,还不如早点躺平。这时马面人当然注意到列列的存在,以相当惊人的气势袭来。列列的心头泛起一阵凉意,连忙举起手中的长剑,却被弹了开来。马面人的剑术相当高强,硬是弹开了列列的长剑。不过这早在列列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没有力拼的打算,持剑的右手顺势往后一缩,直接朝着马面人扑了上去,同时刺出左手的短刀。马面人立刻做出反应,应该是以只剩下后臂和手肘的右腕挡住了列列的短刀。

  “唔……!”

  不妙,死定了。什么也看不见,束手无策。强大的冲击让列列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背部撞上了铁栏杆,好像是被对方踢了出去。天旋地转、头晕脑胀。那又怎样?列列往地上一滚,马面人的长剑劈中列列先前的位置,跟铁栏杆激出刺眼的火花。列列从地上起身,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不行,对方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到,列列却跟瞎子一样,战况对自己不利。而且这个声音应该是狼嚎,听起来还不只一只,难道是敌人的生力军?

  “列列!且让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来助你一臂之力——呜哇!”

  “咕喔!”

  乔纳森好像摔倒了,那声惨叫应该是来自罗宾。看来乔纳森似乎是被罗宾绊倒的。罗宾•欧克邦,好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过罗宾是被列列勾倒的,难道列列是自作自受?

  就在列列胡思乱想的时候,马面人追了上来。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气势。还有,空气的流动。来了,应该是长剑。哪个方向?正面突刺!列列立刻蹲了下来。躲过了吗?躲过了。接着是从上方而来,单膝跪地的列列奋力举起右手的长剑。一阵火花之后,列列的长剑硬生生地弹开,右手几乎握不住剑柄,只好连忙松手,身体顺势往后一翻。这个反射动作救了列列一命,让他逃过了马面人接踵而至的斩击。可是狼嚎声愈来愈近,表示狼群也发动了攻势。不行,毫无胜算。逃跑吗?没有退路。看来大家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

  四周突然一亮。一道火光就在后面。转身一看,蹲在地上的子爵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地板燃起熊熊火光,看来子爵似乎是将随身携带的香油撒在地上,再以打火石点燃。火光虽然不强,却足以照亮四周,列列连忙捡起掉在附近的长剑。

  “乔纳森!”

  “嗯……!”

  把罗宾压在地上的乔纳森爬了起来,形成二对一的局面。不,狼群已经迫至眼前了。斑点状的毛色,体型并不大,应该是所谓的斑狼。总共有五只,其中两只分别穿过马面人的两侧,朝着列列飞扑而来。列列倒持左手的短刀,准备展开迎击。在火光的照耀之下,斑狼的身影十分清晰。列列先以长剑刺入右侧斑狼的口中,左手的短刀再插进左侧斑狼的鼻尖。

  “兰德尔族的战士……!”

  乔纳森越过列列,朝着马面人逼近。

  “就算只剩下一只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唔……!”

  马面人好像是兰德尔族的亚人。他挡下乔纳森的第一波攻势之后,立刻往后一跳,拉开了距离。乔纳森的体型比列列高大,力气应该不会输给兰德尔。兰德尔的眼睛好像在黑暗中也看得见,幸好子爵的火焰弥补了乔纳森的劣势。斑狼只剩下三只,己方的预备战力还有塞尔吉一人,看来局势已经逆转了。就在列列暗自庆幸的时候,铁门的另一侧突然传来惊人的咆哮。狼嚎,不过跟班狼的吼叫声大不相同。

  兰德尔呼吸急促,以长剑敲击附近的铁栏杆。

  斑狼纷纷回头,躲在兰德尔的背后。

  铁门另一侧的黑暗之中,一定躲着什么。只有恶狼而已吗?列列屏气凝神,仔细地聆听。声音虽然不大,列列却听得很清楚。

  “撤退。”

  女性的声音。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列列认为对方一定是个魔女。

  兰德尔和斑狼遵照魔女的指示,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乔纳森本来想追上去,却又打消了念头。

  “列列,没受伤吧?”

  “我没事。”

  “那就好。不过……”

  乔纳森打量着狼狈不堪的罗宾队,脸色顿时沉重了起来。罗宾•欧古邦幸运地捡回一条命,不过他的手下却是死伤惨重,至少有两名阵亡,幸存者无不身受重伤。至于四名士兵则是相当幸运地逃过一劫,当时他们站在阿拉贝拉的牢房前面,并未卷入战斗之中。

  子爵扶着铁栏杆,阿拉贝拉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列列将长剑还给其中一名士兵。士兵吃了一惊,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长剑竟然被列列夺走了。

  “友友。”

  列列轻声呼唤,友友却凝视着牢房,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塞尔吉察觉友友的异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没什么。”

  友友摇摇头。

  “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些人。”

  友友轻咬下唇,修正自己的用词。

  “那些怪物为什么攻击地牢?”

  ***

  距离阿修隆约半摩点(约4km)的地方,这里已经是黑暗所支配的森林。卫兵的行动力逐渐衰弱,来到这里应该就可以放心了。

  “为什么撤退?”

  穆拉族的奥德洛伊从凯塞尔的背上跳下来之后,柱着手杖走到她的面前。

  “巴尔扎所率领的库欧德尚未投入战场,我们大可以数量压制敌人。”

  “或许吧。不过这么一来,势必会失去更多的朋友。”

  “战争本来就是有所牺牲。”

  “奥德洛伊,这不是战争。”

  “不,是战争没错。”

  “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除非大家同心协力,否则是赢不了人类的。”

  “如果你有本事让大家同心协力,基本上我没有意见。”

  她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奥德洛伊的口才不错,却无法服众。穆拉族是个有智慧的种族,不过就是因为太聪明了,反而容易受到排挤。

  “我只是提出忠告。荷洱佳,你并没有实战的经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很感谢你的忠告。”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接纳我的意见。这是战争没错,胆怯的领导人只会输掉战争,所以你应该抛弃内心的恐惧。”

  “我并没有恐惧。”

  “是吗?”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背对奥德洛伊,走向盘腿坐在地上的兰德尔族战士达尔金。

  “伤势如何?”

  “不碍事。”

  达尔金试图将只剩下半截的右臂藏在身后,她却坚持要检查伤势。

  “伤口很深,到现在还在流血,必须尽快接受治疗。”

  “不必,马上就止血了。”

  “那可不行。”

  于是她开始替达尔金疗伤。利用草药或是草药萃取的药水进行治疗,是森林魔女的看家本领。她可以了解大家为什么坚持与人类为敌,可是战争是残酷的,即使获得胜利,也会让许多朋友受伤、甚至是失去生命。难道战争是唯一的方法吗?真的没有其他路可走吗?她并不是恐惧,而是存疑。

  “荷洱佳。”

  “什么事,达尔金?”

  “当初决定撤退,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

  “不是只为了你而已。”

  “战死沙场本来就是我心所愿。”

  “斑狼瞬间折损了两只,表示对方也有强手。”

  “只是个孩子而已,不构成威胁。”

  “还是先从长计议吧,下次一定会成功。”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什么更好的腹案。当初趁着夜色摸进城堡,解决守卫之后,她以灵媒的魔力让黑暗降临城中。之后再让达尔金喝下以夜目草和卡吉那希丝的果实调和而成的暗视灵药,带领大家入侵地牢。可是她万万也没想到地牢居然聚集了许多士兵,迫使她只好改变原先的计划,结果还是没有达到救人的目的。

  难道正如奥德洛伊所言,当初不应该撤退吗?即使达尔金可能殒命、即使特地前来共襄盛举的斑狼吉德涅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也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刻吗?

  趴在她身边的巴尔扎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天空大声嚎叫。

  包括凯塞尔在内的五只森林之狼立刻分头散开,神情紧张地警戒四周。仅存的三只斑狼也采取同样的行动。

  “追兵?”

  达尔金一跃而起,拔出腰间的长剑,奥德洛伊则是躲在阴暗处。她抬头看着树上,刚好跟波尔莫族的隆罗四目相对。隆罗擅长爬树,还可以在树干与树干之间跳跃移动。只见他站在树上四处张望之后,轻轻地摇头。

  “应该不是军队。”

  “波尔莫的话能听吗?”

  奥德洛伊出言讽刺之后,还不忘朝着地面吐了口痰。她看着巴尔扎。虽然略显老态,巴尔扎敏锐的感觉却不是其他森林之狼所能相比的。她相信巴尔扎一定感觉到了什么。除了方向和距离之外,说不定连对方的身分以及来意都知之甚详。

  巴尔扎的态度十分平静,对方应该是它认识的人物。

  于是她选择了等候。一段时间之后,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凯塞尔以及其他狼群起了一阵骚动,唯独巴尔扎依然平静。达尔金挡在她的前面,隆罗爬下树之后,也拔出短剑在她的身边警戒。

  她也喝下了暗视灵药,拥有透视黑暗的能力,如今她的眼中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的身影。距离两凯恩(约40m)、一凯恩,逐渐接近。明明看见了,却又难以辨识,全身上下仿佛笼罩在比黑夜更加深沉的幽暗之中。

  “嗨,荷洱佳。”

  他突然脱下幽暗的衣物,以十分夸张的动作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

  “你是……”

  对方认识她、她却对他不怎么熟悉。他曾经三度造访她所居住的森林小屋,一次是为了询问某种秘药的制作方法,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用意和动机不明。表面上他宣称是旅行途中顺道造访,不过她并未采信。她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

  “海地罗。”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你到这来做什么?”

  “最近我听到一则跟你有关的传言。”

  海地罗戴着模样滑稽的帽子,身穿及膝的长袍。并排在鼻端的两个圆形玻璃物体叫做近视眼镜,或者是简称为眼镜,看来他的眼睛似乎不太好。

  “其实早在秋萨城的时候,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面。”

  “什么?”

  “荷洱佳,这个人是谁?”

  “这位就是穆拉族的奥德洛伊吧?我叫做海地罗,虽然还有两、三个其他的名号,不过这并不重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记忆力特别好,听过的名字绝对不会忘记。这也算是一项特异功能吧。”

  海地罗爽朗地笑了几声,又往前走了几步。

  “荷洱佳,没猜错的话,你似乎遇上了麻烦。”

  “很抱歉,你猜错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行忍住。身旁的达尔金一副恨不得立刻宰了海地罗的模样。隆罗虽然跟海地罗有数面之缘,却依然表现出丝毫不敢大意的警戒。

  “荷洱佳,你似乎是误会了。”

  “我误会了什么?”

  “我欠你一份人情。之前你不是教导我秘药梅纳姆斯的制作方法吗?当时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那是因为你有魔女阿妮丝的介绍信,我无法拒绝朋友的请托。”

  “不过对我有恩的人却是你,荷洱佳。我这个人向来是有慁必报的。”

  “你打算怎么做?”

  “助你一臂之力。”

  海地罗在距离她一巴雷(约5m)的地方停下脚步,同时举起双手。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感到不寻常的沉重。恶灵吗?不,应该是死者。暗视的灵药让她清楚地捕捉它的身影。不,应该是它们的身影。

  “荷洱佳,你拥有过人的灵媒之力,一辈子窝居在森林中实在是太可惜了。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要掌握其中的窍门,对你一定有所助益。”

  海地罗的嘴角浮现诡异的微笑,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一个物体。那是什么?有点像玻璃珠,里面禁闭着黑色的漩涡,应该是相当邪恶的东西。

  “它们只能在地面的世界存在三天三夜,如今只剩下两天了,而且无法在阳光底下行动。使用上虽然有所限制,不过我相信一定派得上用场的。”

  她凝视着在森林中蠢蠢欲动的它们,完全没听见海地罗的解释。

  “让我报恩吧,荷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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