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Short program:Road to dream 第五章 鹤纱,士别三日

  2006年花样滑冰全日本锦标赛,女子单人短曲。

  在全部共28位选手中,至藤为19号,而我是紧接在至藤之后的20号。

  在每五人到六人分组之后,我的表演顺序被排到了第四组的第四位。纯粹就顺序来看的话,这还算是相当理想的位置。

  第一组已经开始进行开赛前六分钟的练习。

  会场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这种非国际性的比赛,难得会看见这么多的观众,由此可知这场比赛有多么受到瞩目。

  在第一组当中,有至藤之前的全日本冠军安友毽。虽然已经是25岁的选手,但或许是仍维持高水准的技术加上她对滑冰的专注态度,让她相当受到观众欢迎……当然,她受欢迎的程度也在我之上。

  虽说只是练习,但每当她完成一次跳跃,场内就会响起一阵格外响亮的掌声与尖叫声。

  “她还真是受欢迎呢。”

  我看着设置在选手休息室中的电视,小声地说着。

  在我身边还有其他等待上场的选手及几名教练,因此我不能说出真心话。

  “你在这里呀。”

  高岛教练出声对我说道。

  “嗯,我想先看两、三个选手的表演。”

  距离我分组上场的时间,至少还得等两个小时以上。

  做做暖身操、休息、接着让身心放松,提高集中力。按照这个步骤去准备就行了。

  ——————————

  我的心脏跳得很厉害,虽然已经有三名选手滑完了,但他们的紧张与压力,也让我感同身受……距离我上场明明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却这么紧张。

  第三位进行表演的,是在练习中展现绝佳状况的安友毽,但是她却犯下了两次跳跃失败这种一点都不像老手会犯的失误。这对后面的选手来说,也会形成一股不小的压力。

  为了集中精神,我离开电视机前到会场的大厅,躺在一张沙发上。在其它沙发上,也能看到其他的选手和教练。

  能够参加这场大会的选手,都是国内选出的滑冰精英。其中我和至藤是为了争夺奥运的代表资格,而余下的选手也都是在争夺四大陆锦标赛的参赛权。另外,对于许多无法参加国际比赛的选手来说,这场全日本锦标赛,对他们而言,也可说是规模最大的大会。

  对每个选手来说,这场比赛都意义非凡。

  ——————————

  第二组的选手表演结束后,接着进行15分钟的整冰作业。在此之前已经有10位滑冰选手在冰场上倾力表现,而现在场中的工作人员们,则要赶忙填补那些冰刀刀刃所留下的无数坑洞与裂痕。最后还会用整冰车开过填补的部分,将其重新修复成平整的冰面。

  当一连串整备工作结束后……

  “请第三组的选手开始练习。”

  ……我出场的时间逐渐逼近了。

  我透过大厅的镜子,发现我的眼睛满布血丝。

  我在沙发上坐起身,戴上耳机,并播放做为使用曲的《黄金贼》。

  这么做是为了让我能配合音乐进行想象练习。

  跳跃、旋转、连接步。一个一个的动作,以及必须强调的……笑容。

  当我在进行一连串提升集中力的准备时,高岛教练则一直待在我身边。

  虽然我和教练交谈过几句后,勉强让内心维持镇定,但我仍可感受到加速的心跳声,以及这种感觉和彼得共有的事实。

  ……我脑海中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想法。四年一次的奥运,为了获得参赛资格、为了去都林……

  这场全日本锦标赛所代表的意义,尤其是今天的短曲所代表的意义。

  要是在跳跃时失败,就……

  不行,我现在尽是些不好的想法。

  我脑海中浮现了在跳跃时摔倒,接着边想着“唉,果然摔跤了……”边起身的自己。

  如果……如果今天没有成功的话……

  我可能会一辈子都无法继续在短曲中跳跃。这份恐惧笼罩着我……

  “……抱歉,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一听我这么说,高岛教练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静地离开。

  在比赛前,我有好几次曾面临这种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刻,但是……

  今天不一样。

  “我说喔……”

  我只是想和彼得说话而已。

  “你认为我的跳跃会成功吗?”

  没有比这更不切实际的问题了。我希望他对我说什么呢?是“不用担心”、“一定会成功”这类的话吗?

  “鹤纱,相信自己。”

  ……这种场面话有多么没用,彼得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嗯,这样说吧。如果是我就会这么想,在运动中没有百分之百这种数字。所以说,首先要注意自己和平常一样,如果这么做还是失败的话……”

  “你啊……今天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失败耶。我就算死也要成功,这点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不知不觉大声了起来……随即便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在大厅各处的选手及教练,其中有几人紧张地看着我。

  “……突发性鹤纱症候群。”

  “啰唆。”

  “对不起。”

  ……我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了,最近面对彼得这种嘲讽,我明明已经可以半开玩笑地回应了才对。希望彼得不会介意……

  “我知道用机率论不太可能说服你,但就算是莉雅,在跳跃时要每次都百分之百成功,这是不可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我想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他的意图。可是如果是莉雅,我觉得百分之百也是有可能的,这种说法根本一点都不能让我放心。

  “也就是说,就算你去执着‘绝对’这种不可能有的东西,也是没有意义的。与其那样想,不如专注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用嘴巴说当然很简单。”

  没错,如果没有多次相同的经验,是不会明白的。滑冰场和一般剧场的最大差异,就是360度都被观众包围。这和只对着前方观众表演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背景、小道具、配角、后台、布帘,全都不存在。在基本尺寸宽30米、长60米的纯白冰场上,只有自己一人。自己身体的正面、背面、头部、颈项、侧脸……全都暴露在四面环绕的观众视线下。一想到那种紧张感……

  “只要一站到冰场上,全身就会不由自主地僵硬,就像被石化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像练习时一样的。”

  “我想也是,可是,就像没有100一样,在体育当中,也没有0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说法出现了。

  “不管身体变得多么僵硬,也都有可能会成功吧?”

  “……这样说也没错啦。”

  “僵硬也好,轻松也好,会成功的时候就会成功,会摔的时候就会摔。”

  “这种说法也是有限度的吧?”

  可是……好像有点道理。

  “就算不断地失败,也总有一天会成功的。不过呢,以今天成功的机率来说,我觉得应该挺高的喔。”

  ……我很清楚这个色鬼现在说话的一字一句都很小心,因为对现在神经几乎都跑到皮肤表面的我来说,随便一句话都会对我造成强烈的压力。

  “虽然不到一个月,但也只能照着平常练习的样子去做了。就算身体一直都很僵硬,凭你的实力,成功率也不会变低太多吧?”

  被他这么一讲,我好像也有相同的想法。

  “无论结果如何,那时候是那时候,这道理就算是神也没办法改变。”

  ……这种说法倒是感觉不错,比起“结果只有神才知道”的感觉要好得多了。

  “说到这个,你是无神论者吧?”

  “我可不记得我有写过关于有没有神的论文,我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看过神,所以才不相信而已。”

  “哈哈哈……”

  老实说,我并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也许是没有那么坚持吧?虽然我平常完全不相信神,但一旦被逼到绝境,我也不敢说自己不会像溺水的人一样,见什么就抓什么。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样去希望‘绝对’的事情发生,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就算跳跃真的成功,也只是落在所有机率中属于‘成功’的范围内而已。当然,失败也一样。”

  “……”

  “虽然不相信神确实很像你的作风,但是和机率作对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机率本身没有任何意志嘛。”

  刹那间,在我眼中……

  彼得就像是预言者一样。

  “……你还挺会说话的嘛。”

  ……变轻松了,不可思议的轻松。

  彼得的话,算不上从根本获得解决吧?但是,就算我自掘坟墓地钻牛角尖,也是没有意义的。总而言之,放轻松最重要。

  “要暖身吗?”

  “也对,开始吧。”

  我开始进行第二次暖身。

  我从沙发上起身之后,便开始在宽广的大厅中漫步。

  ——————————

  第三组最后一位选手刚才已经表演结束,现在正进入评分阶段。

  我来到场边,和其他第四组的五位选手一起站在暖身区,至藤响子也在其中。

  我精神的安定,并没有维持很久。

  原因之一,是我那身花俏的粉红色服务生服。因为这套服装就要首次在水晶花园以外的地方公开了。

  虽然为了不让身体受凉,现在外面还套着运动服,但迟早都要……

  “糟糕,开始紧张了。”

  “没关系,这才正常嘛。”

  “不……这次是因为衣服的关系。”

  就某种角度来想,把紧张的原因想成是衣服或许也不错。

  但是……

  当我脱掉运动服,开始暖身的时候,我受瞩目的程度,八成会压倒性地凌驾其他五人吧?当然也包括至藤在内。

  ……那是樱野鹤纱?

  ……她穿那身要表演什么?

  ……她疯了吗?

  各式各样的想象转化成话题、鼓噪的会场。这是多么逼真的想象呀……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穿着这身服装摔跤……

  “……鹤纱?”

  “我的天啊……”

  一阵如排山倒海般的后悔充满了全身。

  我现在打从心底觉得,早知道当初就该选择不起眼的服装才对。

  “请第四组的选手开始练习。”

  ……其实在这个时候,还是可以不脱运动服。可是如果一直穿着,到正式上场时就是初次亮相,再怎么说那样都不太妙。

  分组六位选手中,最后来到冰上的我,滑到了在冰场边的高岛教练面前,接着我脱下了运动服……

  多半在这一瞬间,原本还不是很注意我的观众,开始逐渐有了兴趣。

  “难得穿了这么可爱的衣服,去和观众打个招呼如何?”

  “教练!”

  ……我被教练说得耳朵都红了,这连我自己也知道。

  “还只是暖身而已喔,快点让身体暖起来,去摔个两、三下吧!这样……”

  因为太过在意而不知所措的我,不等教练说完,便急着朝场地中央滑去,但是……

  “小心!”

  “哇!”

  我差点撞到滑过我身边的选手,我连忙闪避。

  “对不起!”

  我立刻老实地道歉。

  但是,对方才瞪了我一眼,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服装……然后迅速离开。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嘛呀?”

  完了,我已经乱成一团了。

  ……会场开始鼓噪。

  观众对我服装的注目率,想必正不断地以加速度增殖。我仿佛连每个观众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令人惊讶。”

  “什么啦!”

  无法忍受全身被无数视线照射的感觉,我将这股情绪发泄在彼得身上。

  “没想到你也会老实地道歉,而且还会像猴子一样反省呢。”

  “……我说啊。”

  彼得简直就把我说得跟笨蛋一样。

  “今天天上可能会下胸罩呢……”

  “我这个人只要是自己有错,就一定会道歉。我从以前就想问了,你该不会严重地误会了我什么了吧?”

  ……这样说几句话,至少可以转移注意力。

  “对了,为什么是胸罩?”

  “在加拿大都不说下雪,都说下胸罩喔。”

  “……真的?”

  “假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肩。

  我搔着脑袋的手指,碰到了头上的缎带。

  “你晚点等着吃蕃茄吧,傻瓜。”

  ——————————

  总算到了这场大会的重头戏了。

  至藤和我的直接对决。

  不同于对服装的害臊,面对表演时一定会有的紧张感,正笼罩全身。

  “你要看吗?”

  “嗯。”

  选择看对手的表演,这就是我的作风。

  尤其是这种关键比赛。做不习惯的行为所产生的些许陌生感,反而会让人失去冷静,打乱自己的心……我甚至觉得不这么做,会影响我日后的表现。总而言之,我的视线都不能从屏幕上移开,就算我会被至藤的完美表现完全击垮也是一样。

  【19号,至藤响子。横滨仙境滑冰场。】

  穿着红底带黑线服装的至藤,缓慢地滑到开始位置,接着……她配合着《致爱丽斯》的钢琴演奏,开始展开表演。

  ……可能的话,可以失误个一次吗?

  老实说,我心里真的这么想。

  是因为如果她失误,会成为我失误时的免罪符吗?我并不这么想。如果是至藤,只是偶尔的一次失误,但如果换做是我……

  就算这样,看到对手展现出完美的表现,在精神上就会更加被逼入绝境,这也是无可否认的。尤其以我的现状来看,强迫观念似地焦虑,正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欢呼声……隔了一拍之后,又再度响起。

  三圈勒兹跳接两圈托路普跳。无可挑剔的组合跳,加上屏幕上至藤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并用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不行,这样不行。靠这种期待对手失误的精神状态,我是不可能会有好的表现。

  听好,鹤纱。

  你只要大方地面对这场比赛就好了。有需要看到对手每完成一次跳跃,就给自己增加一次压力吗?

  ……得想办法振作起来。

  我才刚想到这里……场中又响起一阵欢呼。

  “是三圈菲力普跳呢,真厉害。”

  “啧!”

  ……没办法,这实在叫人不得不咋舌。

  事实上,至藤确实稳扎稳打到让人生气的程度。她应该多少也会紧张才对呀!真是个狠角色。

  如果仔细观察,至藤的表演内容在各处都经过调整,和上次HNK杯时相比,表演内容也变得更加洗炼。这是否代表错失成为联盟内定人选这件事,让她感到愤慨呢?至藤的水准可以说又更上一层楼了。

  “这不是很好吗?响子的表演越完美,才越能凸显鹤纱的光彩呀。”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乐观思考呢。”

  “因为我没理由悲观嘛。”

  ……是啊,没错。因为我也有堪称秘密武器的新短曲。

  ——————————

  至藤再度以无失误结束表演。

  场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甚至还有相当多的观众特地起立鼓掌。

  “大家高兴得太早了,好戏才要上场呢!”

  ……我轻轻点了点头。总之,要有自信、自信。

  进入冰场的我做了几个动作,先确认冰的感觉。

  现在冰场内还到处留有观众们丢给至藤的花束,而滑冰学童们正赶忙将场上的花束一一收走。

  “啊……”

  我视野的一角看见了某个问题人物……我本能地感到心虚。

  “是总教练吗?”

  “是啊,她正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呢。”

  在场边一处为联盟相关人士准备的区域中,我看见一名身材枯瘦,穿着灰色毛皮大衣的中年女性。不知她看见我这一身粉红色的服装时,究竟作何感想。

  仔细一想,我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的毒舌抓狂,才会临时决定更改表演内容,甚至穿上这件激进的服装。

  “等着看我展现本领吧。”

  这句话不仅是针对三代总教练,同时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至藤选手的得分——指定动作分数】

  听见场内广播的声音,我知道观众们的视线一定全转到了电子记分牌上。

  “也许我该把耳朵塞住……”

  不过,沸腾的欢呼声丝毫没有顾虑到我的心情。

  【5.8、5.7、5.7……】

  大会首先宣读了指定动作的分数。

  总分是由指定动作、表现各9项分数、共计18项分数来结算,而至藤光是指定动作的分数就已经……

  “这会不会太高了?”

  由于国内大会并没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好手参赛,因此和国际大会相比,分数会大幅提高。这样的话,只要跳跃能全部成功,我也可以……

  我想了不该想的事了吗?

  “哇……糟了……”

  原本压抑在表皮之下的紧张与恐惧,一口气在意识表面爆发。

  【表现分数。】

  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我全身的每个角落。受到压迫的胸腔、逐渐狭窄的视野……

  我为了摆脱混乱而移动的视线,看到的是……

  “啊……”

  ……和彼得相比,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见响彻全场的欢呼声,我不由自主移向电子记分牌的视线,看见了至藤的表现分数。

  5.9有五个……不、6个。

  给太多了吧!

  我在心里这么呐喊。

  国内锦标赛的分数,通常也反映出该国联盟的意向。

  我的意识开始飘往不同的方向。联盟那些人,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选至藤了吗?怎么看都不像还有分数会留给身为另一个代表候补的我……

  我的手脚开始颤抖,无法停止地颤抖。

  “……怎么办。”

  无论我用多少理论来武装自己,这种单纯的压迫感、恐惧感,我却……

  “彼得,你也说句话吧!”

  “你在说什么呀?你只要表演你自己的就好了,放心吧。”

  “这么说就有用吗?”

  5.9有六个,5.8有三个。不可能赢过那种分数的。

  我的精神回路已经混乱到极限了。

  照现在这样子出赛,绝不会只有失误就会了事。我肯定会体无完肤地被……

  “彼……”

  我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鹤纱?”

  “没什么,我没事了。”

  ……真是的,我简直就像个小孩一样。自己一个人穷紧张,一害怕就只会找彼得。

  我双手往左右脸颊用力拍了两下。化过妆的脸上,窜过一阵如电流般的炙热感。

  “很痛耶。”

  我无视彼得的抱怨及急促跳动的心脏,用力吸了一口气……

  “呼……”

  我用力地吐着气。但是,因为紧缠住身体的压迫感,让我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在胸腔内充满新鲜空气之前,我又重复做了数次深呼吸。

  没错,无论至藤的分数如何,都不会影响我的表演。那是两码子事。

  “又发作了吗?”

  “才没有。”

  ……就像被暴风吞没的小船一样,在剧烈的载浮载沉之后……

  我的视线,几乎停在水平的方向静止不动。

  ——————————

  【20号,樱野鹤纱。东京水晶花园滑冰场。】

  终于叫到我的名字了。

  我缓慢地滑到位于场边的高岛教练面前。

  “拿出自信,鹤纱。一般的滑冰选手肯定无法做到这种程度的。”

  教练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接下来是你一个人的舞台,你就尽情表现吧。”

  教练又说出了绝佳的台词。依教练的个性来看,不知道又花了几个晚上去想……这就先别提了吧。

  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然后……我滑到冰场中央,张开双手摆出姿势。

  观众们对我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这多少是因为大家期待樱野鹤纱这位冰山美女,穿着不知是服务生还是女仆的服装会表演出什么。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是至藤唯一的竞争对手,这就是我。

  “尽情享受吧。另外,别忘了让三代总教练大吃一惊喔。”

  “这还用说。”

  紧张感……还在。

  我的心脏就像包裹着一层过敏外皮,令人难受。

  对,就以这种状态上场吧。

  樱野鹤纱,女服务生表演。

  “开始吧!”

  ——————————

  短暂的寂静。

  接着,场中突然响起喇叭重奏,开始演奏起爵士乐《黄金贼》的旋律。

  我转过身,打开双开式的大门,将顾客迎人店内。我拉出一张椅子,请顾客就座后,便放下菜单离去。

  我将这些动作融入在滑冰动作中,表演起冰上默剧。

  “很好,感觉很不错。”

  接下来是第一个跳跃。

  三圈菲力普跳。

  一般来说,难度较高的勒兹跳或菲力普跳,都会利用场地的长边来加速,在靠墙边的位置起跳。这么做也有较容易掌握时机的优点。

  而我这次则大胆选择在评审前方起跳。就场地的形状来说,这种跳法比较困难,而且如果跌倒,反而会更加显眼。

  这算是一种赌注。

  我注视着场地正面坐着九名评审的位置,一口气转向,朝评审们滑去。

  接着进入第二次转向……

  起跳!

  ……很好!

  我在空中已经能确定这次跳跃成功,接着……

  “喝呀!”

  我顺着三圈菲力普跳成功瞬间的亢奋情绪,轻轻地握拳。此时我的右脚已经完全回到冰上,我维持着漂亮的落地动作,向我眼前的评审们抛了一个媚眼。

  “很好!鹤纱。”

  ……我过去似乎从未在正式比赛中,以如此轻松的心情完成跳跃。

  我的理性在刹那间让我明白,自己现在正露出自然的笑容,但就连这个想法,也立刻被抛在脑后。

  因为滑冰而感到高兴,这种事需要怀疑吗?

  我为了强调可爱感,小幅度地摇摆腰部,同时……我的意识已经转到了下一个组合跳。

  想到这里……

  接下来在场地末端的勒兹跳,到时候,三代总教练应该就我眼前的围墙后方。

  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比中指,所以……我就忍耐点,吐个舌头就算了吧!

  我又笑开了,不过这次是有点坏心眼、带点恶作剧的笑。

  从评审的方向来看,我正从右往左滑行。我顺着场地的长边以前滑加速,同时加入了些简单的连接步。

  我调整呼吸,顺时针转过身,接着……

  三圈勒兹跳……

  ……完美!

  落地。再来是……

  两圈托路普跳……

  同样轻松落地。

  对了,不能忘记吐舌头。

  “这样不好吧,鹤纱。”

  “嘿嘿。”

  我真的做了,真期待那老太婆等等会露出什么表情。

  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都很完美。在勒兹组合跳成功的气势下,会场的气氛也热络了起来,我保持轻快的节奏,开始表演组合旋转的动作。

  我以驼式旋转连接蹲坐旋转。接着交换轴心脚,再一个蹲坐旋转。我维持旋转速度,慢慢地将身体打直,接着双手握拳缓缓朝左右伸出。这样看起来会像旋转的陀螺一样,形成一幅独特的构图。

  从旋转动作恢复姿势的我,对评审们献上一个飞吻,接着便开始表演后仰弓身旋转。

  配合爵士乐《黄金贼》的轻快节拍,接二连三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滑冰技巧,加上我美丽的后仰弓身旋转,让场内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

  ……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我从未听过我的表演引来如此热烈的掌声。

  旋转结束后,进入下一个动作前的姿势,我也顺势表现出稍嫌夸张的性感。我即兴地举起右手,翻转手掌刺激场内的气氛。

  将节制视为美学的日本人虽然对这类场面的反应比较迟钝,但是今天观众的反应却十分热烈。而之所以能形成这种气氛,都是立基于至藤上一场的完美表演。虽然对她有点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我也唯有接收所有被她炒热的气氛了。

  我的情绪逐渐高涨,我感觉我现在脸上正绽放着充满自信的笑容。像我这种美女配上甜美的微笑,肯定看起来更加充满魅力吧。

  好,接下来要开始忙了。

  顾客陆续涌人店内,开始点菜。赶忙一一接待顾客的我,在各座位间来回奔走,递给顾客菜单,记下顾客点菜的内容。催促优柔寡断的客人快做决定,拒绝恶劣顾客的骚扰。在盘子差点从托盘上滑下的匆忙动作中,我将料理一一端到顾客桌上。

  顺着这样的节奏……

  我展现出自己擅长的两圈艾克索跳!

  很好……!

  轻松落地后,我经过自己欣赏的顾客桌前,向对方抛了一个媚眼。

  这时我才注意到……场内的掌声,已经多到让我难以置信的程度。

  “太棒了!干得好,鹤纱!”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飞吻,同时献给彼得与观众。

  ……没想到忠实表现自己的感情,是这么爽快的一件事。

  曲调开始渐趋平稳。

  这里是表演飞燕连接步的部分。我一脚高举起,仅靠一脚在冰面上滑行。我一边变换轴心脚与位置,在场中流畅地滑出三个巨大的半圆。

  节奏再次加快。

  我运用短促的连接步,巧妙地表现出音乐的意境。当乐曲来到数秒钟的鼓手独奏部分时,我停止滑行,转身面对评审后,便向评审们强调自己似地曲起双臂,拳头高举过头,单膝突出的庆祝动作。

  看着吧,接下来就是这项表演的重头戏,圆型连接步。我要以连接步画出以场地中央为圆心的巨大圆形。

  尽情表现吧!

  在混乱已达极限的店内……

  缺乏人手的问题,已严重到让人想哭的地步。在一阵慌乱当中,我双手的托盘上排满了料理和水,疲于奔命。

  我边顺着逆时钟方向滑行,边以半摔盘子的方式将东西送到顾客桌上。我根本无暇顾及顾客的抱怨。

  结帐也要我来做吗?哎哟!真是的!

  这位客人,麻烦付帐动作快点好吗?

  我一边发泄着心中的不耐,边以神速敲打键盘帮顾客结帐。

  爵士乐《黄金贼》开始进入较长的鼓手独奏部分。

  很快地又有料理等着我端上去,我边小跑步边将做好的料理放在托盘上,接着停在评审面前。

  我右手拿着托盘,左手轻抓起迷你裙的裙摆,右脚则退后一步,双膝微微一弯,迅速向评审们行了一礼。

  我继续走向前去,紧邻着围墙,沿着墙边直接将料理端给评审们。

  一位、两位……真是的!现在正忙着呢,这样太慢了!

  我立刻换成了倒滑,搭配顺时针的转身动作,三位、四位、五位……

  当我把所有的盘子端上桌后,便把托盘夹在腋下,接着则是用双手捉着裙摆,再行了一个淑女礼。

  爵士乐的旋律在这时候又重新复活,我顺着音乐表演快速地倒退连接步。我维持面对评审的姿势,回到了场地中央。

  我在原地顺着节拍不断舞动,接着……

  好,接下来就是压轴了。

  我将身体重心移上刀刃,用力向外滑出后,便使出一个大幅高举右脚的飞跃式蹲坐旋转。这也是被通称为致命下坠的绝招。

  紧接着,我从轴心脚膝盖大幅弯曲的状态下,让旋转持续加速,同时逐渐打直上半身。

  不知什么时候,我左右两手都已经端着托盘,而且托盘还顶着左右两边的肩膀。我维持这种姿势,将身体完全打直后,便表演了将近几秒的高速标准旋转。

  但是……

  因为得意忘形转过头的关系,我在结束旋转时失去平衡,脚步摇摇晃晃地不听使唤。在全身不稳的情况下,无法拿稳的两面托盘,和托盘上大量的茶杯,都一齐飞到空中。

  我连忙用手抱头……

  匡啷!

  霹哩磅啷……磅!

  虽然音乐已经结束,但茶杯化为无数碎片的声响,仍旧持续在场中回荡。

  留在场中的,是因为自己的严重失态,而吓得不断发抖的迷人女服务生。只见女服务生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紧张地东张西望,当发现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之后,便立刻……“嘘~~”女服务生伸出食指抵着嘴唇,要求观众们也保持安静。女服务生露出笑容取代严肃的神情,并配合清脆的音效,像小恶魔似地耸了耸肩,轻吐一下舌头。

  表演结束。

  ——————————

  ……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声回荡在冰场。

  我因为这阵声音而回过神……但是,我却觉得自己正置身于非现实的空间中。

  在原本算较为安静的日本滑冰赛场内,观众们一齐起立鼓掌。掌声的波动仿佛让我脚下的冰面都为之震动。

  结束了2分40秒的全力滑行后,为了平复蓄积乳酸的肌肉,我用双手按着自己的腰。全身难以克制的兴奋,让我不禁产生想跃起尖叫的冲动。

  “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突然害怕了起来,要是真的是梦怎么办?

  可是……嗯、这不是梦。

  没想到我竟然在表演中忘我了,原本仿佛要将心脏挤爆的压力,也已经不知去向。我只是一心地滑着、跳着。

  我按着腰部的双手正微微颤抖,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展现了难以置信的演技。

  “……太棒了,鹤纱。”

  “彼得,你真是天才。”

  我自然地说出心里的感想,并且用拳头朝自己的右头部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对连我本人都因此产生巨大变化的“服务生曲”提议者,所表达的感谢。

  ……这样的欢呼声与掌声,这样的兴奋与快感,我好想永远置身其中。

  我压抑着这样的欲望,从理性深处唤回平时冷静的鹤纱,接着分别向场地四周的观众们一一道谢。

  就连与至藤争夺奥运代表权的事,也都被我暂时抛到脑后。

  滑冰学童们正开始收拾丢入场中的花束。由于绝大多数的观众都事先决定好要献上花束的对象,因此这些花束并不是用来反映演技的东西,而从花束的总数,也能看出观众对我的期待度与欢迎度远在至藤响子之下。

  但是,在看过这场表演之后,评审究竟会给我什么样的分数呢?

  高岛教练在场边用掌声迎接离场的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烦恼该对我说什么才好。

  “怎样?看来在我的字典里,似乎没有‘不可能’之类的词句呢。”

  我决定先做开场白,等待教练的反应。

  “……嗯,你真的做得很好。”

  教练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虽然他口中说出的是了无新意的赞美,但这个人本质上就是这样。

  “真是的,教练就是连这种时候都不懂得说漂亮话,所以才一直都是单身。”

  我调侃了一下迟钝不逊于我的教练,接着便爽快地走向“吻与泪”,等待分数公布。

  在展现理想的表演之后,这个过程也格外令人期待。

  没想到……

  “……咦?”

  我冰山美人的面具差点就坏掉了。出乎意料地,观众席竟然此起彼落地响起了期待出现高分的掌声。

  “哇……”

  如果是善于迎合气氛的外国选手,大概会立刻跟着起哄吧?但可惜就算是我樱野鹤纱,也无法一下子那么做。

  而且外界对我也有着相当程度的负面评价,我就算被人当成坏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事实上,我想在这次大会中,观众席上也多少有这样的气氛。

  可是……

  “日本在这方面还挺不错的呢。”

  “比加拿大还好吗?”

  “啊……没有啦,该怎么说……”

  坐在我身旁的高岛教练看我又开始自言自语,露出了略显困惑的神情。

  “樱野选手的得分——指定动作分数。”

  “来啰。”

  我和教练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向前靠,注视着屏幕……

  “……不会吧。”

  我实在没想到技术分数竞出现了5.9分,而且剩下的八个分数,全都是5.8。

  在短曲当中,是技术分数高的一方比较有利。这么看来,难道说……

  “没有带相机来,实在是终身的遗憾呢。”

  ……这个人的幽默感最多就这种水准吧?

  实际上,如果教练会轻浮到看到屏幕上的分数,就高兴得用相机猛拍,那么冰山美人的鹤纱就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不,光是看我在屏幕上的表情,实在很难说我控制得很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表现分数。】

  听到广播声,场内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然后……

  “来了、来了、来了!”

  我已经叫出声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顺势和教练举手击掌。

  “5.8、5.8、5.8、5.9……”

  虽说这是国内大会,但这种分数简直就和莉雅·嘉奈特没两样。

  “太好了,鹤纱!”

  “嘿嘿嘿!”

  这是我在滑冰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记忆,艺术分数竟拿到了5.9!

  场内响起了欢呼和些微的惊讶声。

  我超越至藤,跃升为第一。

  ——————————

  全日本锦标赛女子单人项目。

  当短曲结束时,没想到我站上了第一。

  在九位评审当中,有二名评审选择至藤为第一名。而另外七位评审则选择我为第一。

  我在表演前,才刚看完竞争对手展现的完美表演。那个时候的至藤,大概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被超越吧。

  我率先来到了短曲结束后的记者会场。

  在通往会场大厅的门前,我正面碰上了虽然有罩上一层意识薄纱,但仍旧可看出和以前截然不同的至藤眼神。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樱野。没想到你还藏了那样的短曲。”

  “那并不是特别藏起来的,其实也是因为一些被动因素的缘故。”

  我尽可能保持平常心回望至藤,毕竟对方不是要找我麻烦。

  “其实是因为莉雅·嘉奈特的奥运用短曲,也选择了流浪者之歌。我实在是没有和她选择重复乐曲的勇气……就那么简单。”

  “是这样啊?可是,我想那应该和这场比赛没关系吧?”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想吗?

  “其实也不尽然啦。毕竟以联盟的立场来说,应该也不会想让和莉雅滑同样曲子、而且还可能会一败涂地的选手,去参加奥运这样的大舞台吧?”

  听完我这么一说,至藤眼中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色泽。

  那算是不快感吗?是因为听到我这个几乎不受任何人期待的人,以参加奥运为前提侃侃而谈,因而产生的不悦吗?

  算了,也罢。

  “就是这样,我才只好从头开始编排新的短曲。因为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我原本也很担心呢。”

  我偶尔也会想像这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来炫耀自己的功绩,可是……

  “那样的表演只花不到一个月?你别说笑了。”

  原来如此,用自己的标准将其他人统一规格化,这种诱惑似乎就连至藤都难以抗拒。

  而我也很干脆地,将我自己对她的评价往下降了一阶。

  “我并没有说笑,这种事只要去问我的教练或其他人就知道了。人一旦被逼急了,可是很厉害的呢!”

  我还没幼稚到会为了这种小事而生气。不过,虽然我是随便挑了一般论来回应,但要说真心话,当然是……

  对樱野鹤纱来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也罢,看来明天很值得期待呢。”

  “是啊。”

  她大概多少想对我施压吧?但这套对现在的我可不管用。我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回应,而在我的眼中,清楚看见步调被打乱的至藤所透露的焦躁。

  我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将我视为竞争对手……不,正确来说,她已经将我视为敌人了。

  ——————————

  在28名参赛选手中,前24名的选手将继续参加自由长曲的竞赛,并根据每位选手在短曲的排名,每6人分成一组,共分成四组来比赛。

  由前六名选手所组成最终组,其表演顺序也已经决定好了。至藤抽到了最后表演的6号,而我则是紧接在她之前的5号。

  最近我和至藤的距离总是很近。

  在HNK杯及这场大会的短曲,我的表演顺序都紧接在至藤之后。而明天的长曲,这样的顺序将会颠倒。

  不知道这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樱野。”

  ……真庆幸我又是被她从后方叫住。

  因为就算是我的美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也会严重扭曲起来。搞不好对方也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选择从背后攻击也不一定。

  “啊、您好呀,总教练。”

  回眸·笑百媚生的美女,樱野鹤纱……别太当真。

  “我真想知道你的心境是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该不会是你奇迹似地交到男友了吧?”

  看来她并不打算老实称赞我的样子。话说回来,我也不打算老实接受她的称赞就是了。

  “因为我之前说了那种大话嘛。那么,总教练您的整形,可以用联盟的钱来支付吗?”

  我回想起我们上次的对话,一转让对话变成彼此嘲讽。我今天的立场可是有利多了。

  “说得也是,想到你以后如果站上世界舞台,我的皱纹大概会增加不少吧!我是不会很在意啦,但大概多少钱都不够用吧?”

  “那还真令人遗憾呀。就我看来,今天您的皱纹就一下子倍增不少了吧。”

  三代总教练上吊的嘴角,不悦地垮了下来,原本揶揄的色彩也淡了许多。

  “……别太得意忘形了,樱野。”

  “哪里的话,您的眼镜才该擦一擦了。明天就会分出胜负这件事,总教练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面对我如此强势的态度……看来就连她也难掩内心的不悦。

  “也对,既然这样,我就期待明天的比赛吧。”

  “彼此彼此。”

  ……以今天来看,算我赢了。

  不,应该说目前为止的过程,都算是我的天下。我宣告要在全日本锦标赛让总教练大吃一惊,而我也办到了。

  但是,明天……如果出纰漏的话。

  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可能的话,我还真不希望再冒风险说大话。

  ——————————

  隔天,女子单人长曲。

  虽然昨天我和至藤摩擦出小小的火花,但是今天早上的练习,即使我们身处于同一座场地内,别说交谈,我们连视线都没有接触过。

  她也不愧是自尊心强烈的大小姐,完全没有耍不必要的小手段。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最后了。从短曲的结果来看,对至藤来说,今天也是她必须拼尽全力的舞台。

  ——————————

  大会已经进行到女子长曲的第三组。

  接下来就是我所属的第四组。

  无论是哪边获胜,本季我都不会再与至藤对决了。

  其中一人将会获得奥运参赛权,而对失败的一方来说,今天恐怕也会是本季的最后一场比赛。

  突然一个可能性从我心中闪过。

  如果至藤错过了这次的奥运,会不会就这样退役呢?

  以花样滑冰来说,业余技术水准中最顶尖的奥运及世界锦标赛,都只有业余选手才有资格参赛。

  如果在世界舞台留下实绩、打响名声,便能退出第一线的业余比赛,以后则会以参与冰上表演之类的活动为主,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成为“职业选手”。而转成职业选手这件事,一般都是称之为退役。

  ……这并非不可能。

  虽然我不喜欢用四年做为区分的标准,但等到下次奥运,至藤就27岁了。在世代交替迅速的女子单人滑冰当中,很少有人那个年纪还能继续待在第一线。

  大家熟悉的女帝莉雅只有14岁,我则是16岁,美国的多敏妮克·米勒是17岁。

  在这种少女阵容抬头的情势下,若要论有实力的老手,大概就属俄罗斯27岁的奥尔嘉·莫托科娃,及加拿大26岁的史黛西·兰格洛普,但也就这些人而已。

  要是她今年无法参赛……

  虽然在公开场合中,从未听她提过这些事,但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四年前,虽然她和当时的王牌安友毽一起被选入两个奥运代表名额之内,但是……她却罹患了病毒性疾病,被迫放弃出赛。而这也是至藤响子被誉为悲剧女王的原因。

  后来在前年的世界锦标赛当中,仿佛奥运前的恶梦重演,她在比赛前被迫因伤放弃,再度缺席。而被视为国内第二好手的樱野鹤纱也辜负众人期待,最后让代表名额减至1名。

  那么,这次无论如何,都该让至藤参加奥运。

  旁人的感情会倾向至藤,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至藤有什么夙愿,都不干我的事,更别说他人的心情了。我无须在意。

  唯有强者才能获胜,这就是运动。

  ——————————

  最终组开始进行表演。

  虽说这是前六名的决战,但这场优胜争夺战,实际上是第五位表演的我,和最后一位表演的至藤两人一对一的对决而已。虽然这样说对其他四名选手不好意思,但就连观众和媒体,他们所在意的也只是最后的两名选手吧?

  我仔细地完成暖身后,便开始搭配音乐做想象练习。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一般来说,在花样滑冰当中,无论是单人或双人,最令人紧张的并非长曲,而是只要一个失误就会直达地狱的短曲。对目前为止的我来说,也都是如此……而我希望这次大会也是一样。

  不知是否是彼得直传的理论武装奏效,我并未感到多余的紧张。我和昨天一样,坐在那张我出场前全身僵硬、浑身抖个不停时所坐的沙发上,等待我表演的时机来临。只要结果好,就算是一点小东西也希望能带来好兆头,这或许算是体育选手的一种习惯吧?

  我能感受到不同于昨天的压力。

  如果,如果今天我能够赢过至藤的话,很可能就能逆转情势,获得代表资格。梦想中的奥运,现在已经来到我伸手可及的位置。

  “当然,我今天要全力以赴,希望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我有同感。”

  想到至藤是如何错过内定,我便没有任何采取守势的理由。或许我还应该感谢那件事,才让我有今日的机会。

  高岛教练悄悄地走回我身边。教练多半是担心会妨碍我集中精神,所以才特地到其它地方去消磨时间吧。

  “我昨天和总教练说过……”

  “你们说了什么?”

  听我这么一说,教练表现出超乎我想象的过度反应。既然这样……

  “我和上次一样说了大话,还跟她打了一个奇怪的赌。如果今天我没有赢的话,下场会很凄惨的。”

  “……会怎样?”

  “到时候我得挑一场冰上表演穿男装出场。而且还不只这样,我还要和穿女装的高岛教练表演即席的双人……”

  ……教练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因为教练是连这种显而易见的玩笑话,都会信以为真的人,所以在罪恶感的驱使下,我实在无法再掰下去。

  “骗你的啦。那个对教练有意思的三代老太婆,怎么可能会让教练做这种事嘛。”

  “……你呀。”

  看来我比赛前的心理状况,似乎还挺不错的。

  ——————————

  【23号,樱野鹤纱……】

  ……时候到了。

  “尽情发挥吧,鹤纱。”

  “嗯,我会好好表现的。”

  我和场边的高岛教练结束了最后的对话,便稍微意识着自己的黄绿色服装及连维纳斯都自叹不如的美貌,边展开双手向观众及评审强调自己的存在,边滑向场地中央。

  由于我是备受瞩目的选手,因此场中响起的掌声也格外响亮。

  “喂、你也说句话吧。”

  “可以吗?”

  彼得那小子,多半是认为我在精神上没有问题,所以才选择什么都不说吧,可是要是不听这家伙说些什么,我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祝你好运。”

  “谢啦。”

  ……这或许也算是种迷信吧?

  萧邦的华丽大圆舞曲。

  在扩音器播放出的钢琴旋律下,樱野鹤纱的长曲开始了。

  最初的三圈勒兹跳+三圈托路普跳,我是在上次的HNK杯当中首度挑战,并且失败了。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在正式比赛中成功过。

  也许是我多少对这个动作有些在意吧……因此动作似乎有些僵硬。

  可是,我在练习当中已成功过无数次,成功的机率也不算差。就算动作多少有些僵硬,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失误才对。

  ……我能感觉到在仅仅不到几秒的时间内,我便自动地将自己的思考整理完毕。

  只要和平常一样就好了,结果全都在机率之内。

  首先是三圈勒兹跳。

  起跳……完美落地,再一次。

  三圈托路普跳!

  “……喔!”

  ……右脚承受了我的一切。

  “哈!”

  成功了。看到自己成功着地,我展开的双手一握拳,不由自主地做出庆祝的动作。

  “很好!好的开始!”

  以我的实力,这是当然的!我无声地如此回应。

  ……可以!

  三圈路普跳、换脚组合旋转、两圈艾克索跳,通通都轻松成功,接着进入前半到中盘间的慢节拍部分。

  这里重要的是缓缓延伸出来的滑冰动作,以及留意到每根指头的纤细动作、表现,还有最重要的……

  就是上次被那个讨厌鬼老太婆说成是狒狒讨人欢心的笑容。

  在想到这件事的瞬间,我努力控制自己反射性抽搐的脸皮。

  我在螺旋路线中加入了各种连接步,完美地滑完慢节奏的部分。接着,我配合节奏突然转快的曲调,使出三圈沙克跳。

  轻松成功!

  虽然这样想有违彼得的机率论,但现在我实在不认为我会在跳跃时失误。所谓的进入状况就是这样吧!

  就连我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这种些微的精神膨胀,竟让人感到意外地舒服。

  三圈菲力普跳、两圈路普跳的组合跳成功后,我用击掌取代庆祝动作。

  ……体力还很充裕,还可以。

  我结束驼式旋转后,便顺势再度加速。我配合着音乐,像是要炒热气氛般地展开双手,接着稍微憋一口气。

  我从连接步直接转成三圈托路普跳。

  “OK……!”

  速度并没有因落地而减缓。

  到目前为止,都完美到令人觉得可怕的程度。滑冰动作本身也十分顺畅,因此体力也没有太大的消耗。

  真是顺利得令人害怕。

  “好,上吧!”

  总算来到了表演终盘,高潮之一的蛇型连接步。

  此时也接近了大圆舞曲的最高潮,钢琴所发出的每个声音的音量逐渐增加。我的连接步也配合着音乐增加动感,在场地中奔驰。

  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

  我与之呼应的笑容,肯定也因此更添光彩。能靠连接步让观众的情绪沸腾到这种地步,我真是太厉害了!

  虽然我的呼吸已经逐渐急促,但因为绝佳状态而感到亢奋的精神,就某种程度而言已经凌驾肉体,消除了疲劳。

  我已经完成了五种类型的三圈跳跃,共计成功了六次跳跃,并且有二次的组合跳。剩下一次跳跃,还有第二次的三圈勒兹跳。

  成功的话,奥运就……

  突然,身体因为这个想法而紧张了起来,多余的意识在最后一刻……

  “放心,照平常来跳就行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嗯,轻松多了。

  我从连接步顺时针转过身。

  接着将重心移到左脚外刃上,然后用右脚尖往冰上一蹬,三圈勒兹跳……

  很好,转得很顺……

  “啊!”

  我发出了极短的呻吟。

  ……我现在……

  腰部和左脚都紧贴着冰面,任凭惯性摆布。虽然这仅是半瞬之间的事。

  在旁人眼中,或许这不过是刹那间的空白而已。我立刻起身,继续完成最后的动作,只不过……

  我真想痛打自己一顿。

  竟然在最后的最后摔跤了!真是太蠢了!我真是的……

  “你已经展现出最佳的演技了,用最棒的微笑来收尾吧!”

  听到彼得努力给我的鼓励……我稍微重拾了信心。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最后了!

  我转向滑往场地中央,并做了一个飞跃式蹲坐旋转。接着我交换轴心脚,缓缓打直身躯,改变成标准旋转。我将旋转速度加快到极限。

  光是标准旋转,大概就转了30圈吧。

  接着我减慢旋转速度,让身体面对场地正面,评审所在的位置后,便让双手微弯,优雅地将手高举到斜上方……

  “喝呀!”

  在摆出收尾姿势的同时,我喝了一声。仿佛是想甩去结束前的严重失误一般。

  ——————————

  ……从观众席上丢下了比昨天还要多一倍的花束。

  虽然我礼貌性地向场边的观众致意,但是……我脸上极度复杂的表情,仿佛连我自己都能看见。

  我现在的心情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整体来看,我呈现了相当优秀的表演,也许应该高兴吧?可是,在最后……

  “这是场很棒的表演,真没想到我也会被你感动呢!”

  “要是最后成功的话,结果会更好的。”

  这话一说出口,更加深了心中的悔恨。黄绿色的衣服上,沾上了冰面的白色结晶。那其实是……血淋淋的伤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也是机率上的现象嘛。”

  ……真是那样吗?

  在进入最后的勒兹跳之前,奥运资格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身体因此产生了连自己都能清楚感受到的僵硬。虽然那可以用彼得的话来解释,但那个失误的最大原因……

  “那是我……不够成熟的关系。”

  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以平常心起跳才能谈机率。我终究还是没能达到那个境界。

  对自己能力不足的失望,化为沉重的叹息。

  我离开冰面,和迎接我的高岛教练击掌后,教练轻轻地抱住我的肩。

  “你表现得很好。鹤纱,你表现得真的很好。”

  但是,我心中似乎还罩着一层阴影。如果最后的勒兹跳成功的话,应该能享受到更大的感动才对……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真是可惜。”

  “什么话,你表现得太棒了。”

  教练满脸的笑容,他脸上的骄傲神情并不是装出来的,可是……

  原本希望渺茫的都林奥运,因为这两天的绝佳表现,正逐渐成为现实。

  而在这个关键机会,我却……!

  对至藤来说,我原本可以给她更大的压力。这下子,她或许也觉得轻松了不少吧?

  【樱野选手的得分。技术分数。】

  场内的视线集中到大型屏幕上。

  场内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寂静被欢呼声取代。

  “5.8、5.8、5.8、5.8……”

  八个5.8漂亮地排在一起,只有最后一位评审给了5.7。虽然这个分数绝不算差,但如果最后的勒兹跳成功……大多数的评审应该都会给5.9才对。

  在最后的最后摔跤,这种不良印象,不知又会对接下来的艺术分数造成多少影响。

  【表现分数。】

  ……分数瞬间在屏幕上排开。

  我的美貌明显地扭曲。

  “5.7、5.8、5.6、5.8……”

  “5.6?”

  看到那个分数时,我最先感到的是愤怒。

  原本想说有两、三个5.9也不奇怪的,但我最好的成绩却只是六个5.8。

  看到本日首屈一指的高分,观众们献上了响亮的掌声。事实上,和数个月前的我相比,这已经是十分优秀的分数了。

  可是……老实说,我很不满。是评审们对我木头人的印象,没那么容易忘记吗?

  还是说,是因为还有至藤的关系?他们是想到如果我的艺术分数出现5.9,就没有分数留给她了吧?

  “鹤纱,微笑、微笑。”

  听到彼得这么提醒,我才注意到大型屏幕中央一副臭脸的自己。虽然我想用笑容回应观众的掌声,但是……我实在办不到。

  印象,这很重要。

  虽然我在这场大会之前都不断出现失败,但这次果敢地用新表演挑战短曲,并以无失误完成了表演。而且,就连长曲也呈现出完美的表现,只差一个跳跃。

  如果能够连续两次完成完美的表演,我多次的失败应该也会变成过去式。

  我错过了挥去“常失误”这种负面印象的绝佳机会。

  要是至藤被选为代表,那么……

  如果那次能成功。

  也许我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件事吧。

  ——————————

  【24号,至藤响子选手……】

  ……我坐在吻与泪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今天最热烈的掌声迎接、穿着紫色清纯服装的竞争对手。

  “你要在这里看吗?”

  高岛教练试探性地问我。在下一位选手表演结束前,待在这里并不会有任何问题。教练担心的,应该是在媒体和观众都会注意到的公开场所里,我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没关系,我会尽可能安分点的。”

  如果我在至藤失败的瞬间表现得特别高兴,事后肯定会成为问题。我樱野鹤纱再怎么说,也不是那么没常识的人。

  但话说回来……

  表演完毕的选手,为了胜利所能做的事,也就只有祈祷竞争对手失败而已。要是稳健的至藤在跳跃时摔跤,我也不敢保证我不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摆出胜利的动作。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离开这里。我想在这里亲眼看完一切。

  在我视线当中只有至藤响子。我保持坐姿让身体向前靠,两手肘顶着膝盖,双手捂着自己的嘴。

  ……失误吧,至藤响子。要去奥运的人是我。

  失误吧,拜托……

  ——————————

  弦乐演奏起复古的旋律。

  至藤响子的表演开始了。

  《革命千金》。

  这是至藤的使用曲曲名。据说这是至藤为了奥运,特地委托作曲家制作的原创乐曲。

  身为明治时代大财阀家中的温室花朵,却同时拥有着不拘泥于形式的价值观与大胆的行动力。奔放的美女,这似乎是至藤在这个表演中所诠释的印象。

  在缓慢的旋律中加入了钢琴的高音。在冰上逐渐加速的至藤,用倒滑稍微助跑了一阵,在抵达场地转角时,展现她最初的组合跳。

  三圈勒兹跳、两圈托路普跳。

  ……成功了,轻而易举。

  我维持前屈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只有鼻子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简直就像不会失误的样子,甚至就连期待她失误的我,都因此感觉到此举是多么地空虚。

  “看来她今天的状况也很不错呢。”

  可视为失望,也可视为佩服的台词。不过就彼得的个性,应该是后者吧?

  轻松完成最初跳跃的至藤,再度利用速度穿过场地中央,摆出架势。

  三圈托路普跳,接下来……

  又是三圈……???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场内立刻响起情绪沸腾的欢呼声。

  3圈+3圈的组合跳成功了。冲击瞬间传遍全身,我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真不可思议。”

  ……输了,虽然不甘心,但真的败给她了。虽然难度不及我所成功的勒兹跳+托路普路,但在女子滑冰的世界当中,3+3的效果相当显著。她活用了上次过于保守的教训,采取了攻势,而且还确实地成功了。

  对所有事情都已经做完的我来说,我已无计可施了。如果至藤再次展现出完美的演技,到时候……就全部结束了。

  失败两字开始在我的脑中闪烁。

  ……三圈菲力普跳成功后,曲调便转为节拍轻快的横笛旋律。这是能让至藤彻底发挥她精细技术的部分。

  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跑出温室时的旺盛好奇心,被至藤诠释得淋漓尽致。动作、服装,与音乐的完美调和,仿佛让人看到明治时代的背景浮现在眼前。

  虽然基本上采用了芭蕾的技巧,但却有着不仅止于芭蕾的深度。在这样的表现力上,至藤无庸置疑地在我之上。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希望能以积极性及跳跃难度来超越她,但如果连这些方面都无法表现出差距的话……

  刹那间……她的视线和我重叠了。

  不、大概只是错觉吧。对方应该不至于想这么多。

  “刚才你和响子的视线对上了吗?”

  “……你也这么想?”

  我用身旁教练听不见的音量,在自己交叠的手中小声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这是代表对方的集中力出现了些微的破绽吗?还是说,那只是表示着……

  绝对的自信?

  配合着更加高亢、纤细的音色,至藤展现了轻巧的连接步。她稍微做了一个准备动作,接着……三圈路普跳。

  啊!

  我在心中发出尖叫。

  ……至藤失误了。原本应该是三圈的跳跃,可能是时机上的些微偏差,在转身时施力不稳,结果只转了两圈。

  这并不是特别严重的失误。但是,那是刚才偶然交错的视线对她造成的影响吗……?

  可是,至少在表面上不见她有丝毫动摇。至藤配合曲调展现出后仰弓身旋转后,接着交换轴心脚,又表演了一次后仰弓身旋转。冰刃不破坏冰面的技术、洗炼的旋转、优雅的肢体线条,仿佛她的双手正缓缓地带她飞上天空。

  “真是漂亮。”

  ……所以我真的没有胜算,干脆放弃算了。

  虽然彼得应该没有那个意思,但在我耳中听起来却没什么两样……

  至藤响子的长曲《革命千金》,进入了后半段。

  在期望她失误的我面前,她又轻松完成了三圈沙克跳……不,她在落地时有些不稳。在略微欠缺流畅感的状态下,她又接着实行飞跃式驼转。

  至藤的动作明显地开始僵硬了,虽然在表演开始时还显得十分沉稳,但是……她正一点一点地表现出焦虑。

  这样下去的话……我会赢。

  ……对竞技者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有魅力的邪念。但是,要甩开近在眼前的奥运资格、在脑中不断闪过的荣耀,对凡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话虽这么说,但在紧张中仍努力保持水准的至藤,如果在接下来第二次的三圈勒兹跳成功,那么……我还是很难有胜算。

  在5种3圈跳跃当中,被誉为最高难度的三圈勒兹跳,可说是左右女子单人项目的重大因素。如果要成为世界级的选手,跳二次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在表演最后挑战第二次勒兹跳,希望借此得到高分,但最后却失败了。

  所以……

  “你也失败吧。”

  我小声、但清楚地说出这句话。

  在至藤即将实行勒兹跳之前,我撇见至藤的表情出现前所未有的僵硬。我摆在嘴边的手握起了拳头。

  从今以后,我大概再也不会如此纯粹地希望他人失败了,应该不会才对。所以……

  所以,只要这次就好……

  下一瞬间……

  至藤她……摔跤了。

  我的自制心,也不知消失到何方。

  ——————————

  当日本的王牌,至藤响子表演结束的同时,我也从吻与泪的长椅上起身,躲到镜头外。躲到镜头外的,也包含了我对至藤在后半逐渐失常的事实,所表现出的期待。

  勒兹跳的失败成了至藤的致命伤,至藤多半是在起跳之前犹豫了。说不定她临时想取消在那时冒险挑战第二次勒兹跳,打算换成较安全的动作。

  但是,最根本的问题,也许还是评选之所以会拖到这次比赛的原因。或许她的消极战略,已将她本身紧紧地限制住了也说不定。

  在心理准备稍有破绽的情况下挑战,只有失败一途。

  要赢就要表现得更完美。如果能以无失误结束就能去奥运。在这种紧张的状况下,让至藤的身心都僵硬了。

  在勒兹跳失败的瞬间,革命千金的面具也随之剥落。至藤带着抽搐的神情仍旧继续表演接下来的圆型连接步,但是始终无法重拾乱掉的节奏。即使她完成了最后的两圈艾克索跳,仍无法抹去整体表演上的缺陷。

  我已经确信自己的胜利。

  即使如此,观众献给至藤的掌声,仍旧比我那时还要响亮得多。

  我回到休息室,透过电视画面等待至藤的分数揭晓。在我身旁的高岛教练也带着紧张的神情,等待自己学生竞争对手的分数。

  ……整体的速度感,应该是我占上风。跳跃的困难度与质、连接步的洗炼度,甚至是失误的绝对数,我的表现都比较好。虽然对手原本应该在表现力上有所优势,但在后半段出现严重失误的状况下,肯定也没有平常应有的说服力。

  今年的全日本锦标赛,是我樱野鹤纱获胜了。这点是无庸置疑的,就算联盟那些大人物比较欣赏至藤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谈到奥运代表资格,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不过,眼前还是得先看评审如何评断至藤的演技。

  注意到自己出现在大型屏幕上的至藤,以笑容回应场内观众们的欢呼,但是……还是能看出她笑得相当勉强。毕竟这次表演距离她所能接受的范围,远远差了一大截。

  而这时的我,也因为身体内部鼓动所产生的惊人音量,在精神上有显著的消耗。真想不到我竟然会为他人的分数,变得这么神经质。

  【至藤选手的得分。技术分数。】

  广播结束后,屏幕上立刻表示出至藤的分数……

  观众的反应有着少许的欢呼声和惊讶。有一个5.8六个5.7,二个5.6。

  ……那样子还可以给5.8呀。

  我感觉到胃部阵阵绞痛。其中一、两个评审,也许打算把至藤推上第一?虽然在九名评审当中,只要有过半数的五名评审给我第一的分数,就算我赢,可是……

  “放心,一定没问题的。”

  “还很难说呢。”

  问题是艺术分数。

  如果至藤表现完美的话,应该会有整排的5.9吧!就算出现6.0也不奇怪。但是现实上……

  【表现分数。】

  我摒住呼吸,注视着画面……

  “耶!”

  至藤的综合分数是第二名。当屏幕上表示出这个结果的瞬间,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握拳的手不停地朝空中挥舞。

  “赢了!”

  “我赢得全日本冠军了!哈哈!”

  难以言喻的喜悦,因为我得到滑冰选手目标之一的全日本冠军头衔了。

  但是……这还不是我做梦都会梦到的快乐。接下来将由联盟内部协议决定奥运代表选手。正式发表结果,是明天的事。

  虽然这件事已经折腾了我好一阵子,但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就算最后决定由至藤做为代表选手……我也不后悔。

  ——————————

  2006年花样滑冰全日本锦标赛,女子单人项目结束。

  主办单位为了获得优胜的我及第二名的至藤,按惯例举办了记者会。

  虽然对我来说,这是我首次以全日本冠军身份所参加的记者会,但想到明天还有奥运评选的结果,就觉得这场记者会的时机还真是尴尬。这时候表现得特别高兴也不太好,干脆和上次一样,做些形式上的答复应付过去吧,可是……

  情况不容许我这么做。因为至藤在三圈勒兹跳摔跤时,我当时的反应好像有些过份了。

  “那时候的庆祝动作,可以解释成是反映内心的表现吗?”

  你在至藤表演的时候,都在看着我的美貌吗?这种话毕竟是不能说出口的。

  “关于这一点,我会反省的。”

  ……真难想象这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自己其实无法掌握我表现的喜悦有多么明显。但是,无论程度如何,那都是一定会受到责难的行为吧。

  “至藤选手,你有什么话想对樱野选手说吗?”

  “我认为樱野选手在这次大会上表现得相当优秀,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对她说的。”

  提问的人应该是希望至藤对我的轻率行为发表感想吧?但是至藤并没有随着他们起舞。

  比起这件事,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件事对评选所造成的负面影响。该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就被断定成是人格恶劣的选手吧……

  ——————————

  比赛结束后,按照惯例举办了谢幕晚会,正当我穿上黑色套装,动身前往旅馆的会场途中时……

  内定是至藤……

  这样的声音突然传进我的耳中。那些媒体记者像是抓到大新闻似地聚在一起鼓噪。

  “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但是,我的内心却像是刮起暴风雨般地动摇。从我身上瞬间冒出的汗水,应该就是所谓的冷汗吧?

  “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鹤纱。”

  彼得虽然努力安慰全身瞬间被冷汗濡湿的我,但却没有任何根据能说明哪里有错。

  那些记者注意到我了……他们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将我围住。

  “听说奥运代表已经决定是至藤选手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就是无法立刻做出回应。

  你们是听谁说的?

  像这样顺应情绪反问的欲望,我必须压抑下来。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呢。”

  我尽可能平淡地回应。不知道我在表情上的伪装能发挥多少作用。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感到不满吗?”

  “不甘心吗?”

  数名记者的问题重叠在一块。也罢,反正都是我不会去回答的问题……

  “……可是,我听说明天才会决定吧?”

  ……我的步调似乎有些被打乱了。

  “如果今天就决定的话,我想从一开始就应该明说的,不是吗?”

  这些家伙的目的,是想趁机诱导我掉下眼泪。

  虽然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起来,但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已经尽力了。”

  我死也不会让这些人称心如意。我决定立刻结束话题,穿过记者的包围,但是……他们却不打算乖乖让开。

  “在获胜当天得知代表资格落选,你应该难以接受吧?”

  要是我在这个时候歇斯底里,那就正好提供他们想要的冲击画面了。

  我用右手食指将伸到眼前的大量麦克风拨开……但随即才注意到,这种动作有些过份,真没想到我也会摆出这么大的架子。

  “不好意思,晚会的料理会凉掉的。”

  我掩饰内心的焦虑,强行突破人群前往晚会的会场。但是大量的麦克风与摄影机镜头,仍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对于即将要前往都林的至藤选手,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吗?”

  “关于评选标准你有不满的地方吗?”

  突然……我在原地停了下来。

  一想到在这种精神状态下,究竟要怎么拉下脸出现在晚会会场,我就……

  “喂、别推呀!”

  “哇……!”

  约20名的记者从我背后一起朝我倒了过来,我靠着与生俱来的运动神经躲过那些倒下的人,然后……

  匡啷、叩咚!

  看来十分昂贵的摄影机彼此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大群记者们不由自主地陆续摔成一团。

  我瞥了一眼那群人的丑态……接着便快步转身离去。

  在附近数名旅馆服务人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我快步通过宽广的走廊。

  “再怎么说,刚才那样会不会……”

  “我又不是故意的。”

  ……当然,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一定会用笔对我进行报复吧。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

  谢幕晚会的会场禁止未得到许可的媒体进入。虽然这点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对情绪低落的我来说,就连吊在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看在我眼里都让我觉得十分碍眼。

  我进入大厅后,仅数秒不到就看见了至藤。她正站在一张自助餐桌旁,和熟识的选手们谈笑。但是……对已经确定成为代表选手的人来说,她的表情看起来却没什么光彩。确定获选的情报,她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才对。

  也许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公开场合掩饰自己的情感吧?还是说,在这次大会输给我这种货色的打击,大到足以压过她获选奥运代表的喜悦呢?

  虽然我打算趁现在干脆地上前向她道贺,但老实说,我还没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好。

  “三代总教练人也在这里喔。”

  “我知道啦。”

  她正被联盟的老头们……更正,被那些大人物们围在中间,一手拿着没有品味的鸡尾酒,边谈笑边努力从自己那张浓妆艳抹的穷酸面孔上挤出笑容。由于以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她的身材算是相当高挑,因此身边的男性几乎都比她矮上一截。看起来就是像女王蜂和工蜂。

  虽然我实在不想去招惹那些人,但是……我和那老太婆还有帐要算。

  虽然我并不想抱怨,也希望自己能够自制,但很遗憾的是,我的自制力远不及至藤的十分之一。

  “方便打扰一下吗?总教练。”

  ……虽然我是从背后突然对她出声,但看来老太婆早就已经注意到我了。

  “喔,鹤纱。以你来说,你今天的表现还挺……”

  “客套话就免了,不用跟我打无谓的官腔。我只是想知道明明说好是明天的事,却在今天就立刻决定的理由。真希望你能多少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呢。”

  “樱野!”

  对我那与客气两字无缘的语气感到震惊的男人们,慢了半拍才做出了无新意的反应。

  “你对总教练用那什么……”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孩子的个性就是这样。”

  ……这个举动或许真的值得佩服。她只说了这句话,就压住了那些大人物。但话说回来,被那些人围住的总教练,才是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人。

  “樱野,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打算用装傻来应付我吗?这件事有多明显,可是连你那引以为傲的浓妆都无法掩饰过去的!”

  ……皱纹和青筋同时从总教练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喂!你该适可而止了吧?”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们吧!”

  会场开始出现骚动了。又是她?我仿佛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鹤纱,该不会……”

  “你给我冷静点,鹤纱。别惹麻顷。”

  ……老太婆脸上的扭曲消失,嘴巴也紧闭成一条直线。这种安静的魄力,让我稍稍退缩。虽然彼得好像想对我说什么,但我现在实在没有余力分心去理他。

  “你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停了一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如果要选至藤,我没有意见。但是,这种做法实在太敷衍人了,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就好了吗?三代总教练的名声会为此哭泣的。”

  我话说完,但看到对方依然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让我也开始觉得奇怪了。这就是所谓摸不着边的感觉吗?

  “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

  “奥运代表已经决定是至藤了吧?我是这么听人说的。”

  我看了看三代总教练与她周围那些老人们彼此对望的视线及表情,我才发现是我自己太性急了。

  而我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我好像是……误会了。”

  “我想我是说过明天才会决定代表选手才对。我们待会儿才要协议选谁当代表。”

  ……我有数秒的时间,都沉浸在安心感当中。但是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找总教练麻烦,要找到台阶下当然也不会那么容易。

  “看来是我错了。”

  虽然我老实地承认,但不能就这么了事。

  “抱歉惊动各位了,真的很对不起。”

  ……紧接在我道歉之后,总教练那惹人厌的笑容便立刻重拾活力。

  “我想多半是你把媒体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当真了吧?以堂堂的樱野鹤纱来说,还真是不像话呢。”

  ……唔、可恶!

  突然被大群记者包围,从一堆人口中听到至藤被内定的消息,要怎么不去相信嘛。

  可是,总教练就是这种人。碰到这种我无法反驳的机会,她肯定会善加利用。

  “也罢,反正你那欠思考的个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刚才听到我对总教练口出恶言而吓到失去血色的大人物们,又再度为她对我的态度感到惊讶。

  在我和总教练之间,这种对话早习以为常。但就算这么说,要习惯这个上了年纪的三代讨厌鬼老太婆,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比起这个,樱野,老实说,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次真的表现得很好。”

  “……谢谢总教练。”

  ……我多少明白这个总教练不纯粹只是个讨厌鬼老太婆的理由。也许就是她无论个人情绪如何,该称赞的时候,也绝不会吝于赞美的关系吧。不过,有机会损人就会喜孜孜趁机损人的穷酸相,倒是掩盖了这少有的优点。

  “还有医生他大概是觉得你不需要治疗,所以已经回去了。你运气不错嘛,这次没有出现僵硬的症状。”

  ……总教练似乎是用她那让人火大的表现法,承认我克服无表情所做的努力。不过她说的是“这次”就是了。

  “下次你那跟烂黄瓜没两样的个性,也顺便改改如何?”

  我瞬间火气都上来了。

  “多谢关心,不介意的话,你今晚要不要也去做不可告人的事呀?”

  “你……!”

  ……这么说似乎有些过火了。

  “我告辞了。”

  我丢下表情微微颤抖,连鼻孔都气得撑开的老太婆,还有被这段对话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大人物们,快步离开现场。

  “再怎么说刚才那都太过份了啦!那个人可是……”

  “我知道啦。”

  的确,在代表评选时握有最大决定权的人,不用说也知道,就是三代总教练。

  但我认为……那个中年讨厌鬼,多半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这件事。虽然这个想法没什么根据,但这么想应该没错。

  如果最后至藤真的获选,那也是因为她的实力。因为我实在不认为总教练本人会因为我多次和她斗嘴,就以此做为淘汰我的理由。

  ——————————

  隔天,虽然我已经回到了高岛家,但实在没有心情悠哉地休息。

  代表选手的名单会在今天下午发表。

  “要是被选去参加奥运的话,就能用练习当借口跷课了。”

  “要是这句话被人听到,你肯定会落选。”

  ……我稍微想了一下,各种评选标准便从我脑中闪过。

  洗炼的表现力、跳跃的安定感、过去的实绩、本季的成绩、世界的知名度……这些全部都是至藤响子的加分要素。

  相对的,我、樱野鹤纱。

  基本的速度、跳跃的魄力、多样的连接步、充沛的体力、崭新的短曲,还有……啊、还有绝对不能忘记的,我这价值一百亿美金的美貌。

  不过不管哪一项,通通都是部分的东西。在评审间的知名度,在大舞台上的实际成绩,这些方面我都是压倒性的劣势。

  我的负面要素也不少,精神面的不成熟、经常在短曲中失误、对媒体及联盟相关人士的恶劣言行、招人嫉妒的美丽外表……

  再加上与至藤悲剧女王的强烈印象相比,基本上我看起来只是个讨厌鬼。大半的媒体都与我为敌,要是来个问卷调查,应该会出现压倒性的差异吧!

  “……我根本没机会嘛。”

  我自嘲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便一头扑倒在床上。

  “怎么啦?突然说这种话。”

  “没事啦,你少管。”

  要说可取之处的话,就是最近距离锦标赛这一个半月内我所展现的气势。这一点确实有可能会被考虑在内,就算以其它的运动来看,选择气势比较旺的一边通常都是对的。这样的例子,应该不少吧。

  “啊~~!不想了、不想了!”

  不管我再怎么想,结果都不会改变。想到抱着期待却听到落选时的打击,就觉得还不如睡觉来得好!我昨天晚上就是胡思乱想,结果根本没睡好,身体明明很累的。

  我脱掉袜子,连背心和夹克都没脱掉,就直接盖上棉被,朝梦乡前进……

  然后……

  当天傍晚。

  把我从梦乡拖回来的,是高岛教练和洋子告知我获选奥运代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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