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中

  松冈伞也没打,浑身湿漉漉地走在瓢泼大雨中。大概是他慢腾腾的动作在雨中看起来格外特别吧?与他擦身而过的人都向他投来了诧异的眼光。

  松冈毫不在乎周围的视线,他也知道就算把自己放在了和宽末相同的湿透了的状况,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他就是无法不这么做。

  当到达了公寓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冰冷的雨水完全冻僵,开始细微地颤抖了起来。他将关掉了电源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把自己关进了浴室里。即使浸泡进了浴缸,他还是满脑子想着那个湿漉漉的男人。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那个时候除了那个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手段呢?

  明明说过了自己去不了,还是要任性地等在那里的宽末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呢?因为不可能得出什么结论,所以松冈最后只能郁闷得从温水中站了起来。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到起居室,即使不想看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桌子上的那个东西。关掉了电源就是逃避,是他逃避和宽末见面的证据。

  我没有错,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松冈一边拿起了手机。打开电源后,不出所料,果然收到了来自宽末的电子邮件。

  (既然你来了的话,为什么不肯露面呢?)

  自己事先就说过无法去了,是宽末自己硬要等在那里,他不觉得宽末有资格因为这个而责怪他。

  (如果你觉得我麻烦,不想见我的话,就请清楚的告诉我。如果你说讨厌的话,我绝对不会再发邮件给你。)

  对方给他提出了选择题。是继续,还是放弃。松冈甚至觉得干脆就写信表示讨厌吧,这样的话宽末应该就会如同他答应的那样不再发送邮件了吧?

  就算他和宽末的关系就此结束,但下次以松冈洋介的身份见他也就好了。只要在那个他常去的居酒屋主动和他打招呼就好了。不过他并不是讨厌宽末,而且也知道如果说讨厌的话会伤害到他,所以他最后还是在邮件上表示自己是无法忘记所爱的人。可是在要发送的时候,他还是踌躇了起来。如果发送了这个的话,弄不好就真的要成为最后了。正因为知道这一点他才会犹豫,而犹豫的结果就是他最终没能发送邮件。这个拖拖拉拉的恋爱,究竟是为了宽末还是为了自己,松冈已经越来越无法明白。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虽然在平时繁华街就很热闹,但是今天街上的气氛更是格外的嘈杂,大概是因为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越来越逼近年末的关系吧?

  从公司到居酒屋大概要走上十分钟左右,尽管两手都揣在了大衣的口袋里,当他到达的时候手指尖还是已经冷透了。当他掀开蓝色的暖帘走进店子的时候,立刻传来了"欢迎光临"的声音。他面带微笑的说了句"晚上好"之后,视线在狭窄的店内扫来扫去。虽然店子今天也相当拥挤,但他还是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对象没有来。

  在失望的同时他已经发出了叹息。虽然宽末不在,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向后转离开,所以松冈脱下大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之后,静静地喝起了酒。

  这一阵子松冈几乎每天都来这里报道,但是却一次也没能见到宽末。也许是工作场所改变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疏远了熟悉的店子吧?即使如此,除了这里以外,松冈也实在找不到其他和宽末的交点。如果是在他换工作之前,也许还能因为同部门的福田而多少有些办法,但是他去了研究所之后,不但距离远了,而且和营业部更加没有交点。松冈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不断等在这里,寻找和他交谈的机会。店门每打开一次,他都会立刻把视线转向那里,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的动作。

  "你是和什么人约好了吗?"大概已经年过60的店主微笑着把小菜递给了他。

  "也不是啦……"

  松冈叹着气接过了小菜,送进口中的炸丸子非常美味,这时他虽然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却并没有转过头去。因为他已经有点厌倦一再的失望了。

  雨天的那个(如果你觉得我麻烦,不想见我的话,就请清楚的告诉我。)是来自宽末的最后一个邮件,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周,但是宽末还一次也没有和他联络过,结果松冈也一直没能送出回信。这样下去的话,只要自己不联络的话,江藤叶子应该就可以自然消失了。正因为如此,松冈希望这次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与宽末结识,但是却无法见到他。一想到自己如果还是江藤叶子的话,只要一个邮件就能立刻见面,松冈就觉得说不出的火大。无论是对于这个事实,还是会这么去想的自己。

  "请给我赤贝的味增汤,烧饭团还有韧鱼。"

  从旁边传来的声音,让松冈手中的酒杯险些都掉了下来。那个人就坐在距离他两个位置的地方,刚才那里还是空座。

  "好久不见了,宽末先生。"

  听到店主的招呼后,宽末将手支撑在桌子上,笑了一下。那是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笑容。

  "最近我换了工作,新的工作地方离这里很远,所以一直没能来。今天因为正好来总公司有事才来这边的,所以想尝尝好久没有吃过的您做的鱼了。"

  "上班族也不好当啊。"店主叹了口气。

  "哪里哪里,不论什么工作都一样辛苦啦。"

  对着送来的小菜,宽末开始喝酒。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明明就在旁边,但是自己却说不出话来。这种感觉让宽末说不出的烦躁。如果他坐在自己旁边的话,至少还可以说一句,"咱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吧?"松冈不仅痛恨起了隔在他和宽末之间的两个男人。

  "宽末先生,真的好久不见了。"老板娘将味增汤和饭团放到了宽末的面前,"这一阵子都见不到你了呢。上次你带了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过来,我和老公还在想现在一定都是那位小姐在给你做饭呢。"

  宽末露出了困惑的笑容,"我已经被她甩了。"

  老板娘低垂下了眼睛,"哎呀,不好意思。"

  "请您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她真的太美丽太温柔了,是我配不上她。"

  老板娘安慰着他说,"你很快就能找到爱你的人的。"

  听着他们的对话,松冈在心里辩解着我并不是抛弃了他,但是也不能否认确实是非常相似的状态。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和宽末搭话之前,店子里已经越来越拥挤,别人的声音也不太容易听见了。

  "这么说起来快要到圣诞节了。"老板娘开始和宽末旁边的客人说话。

  "我家的孙子是12月24日出生的双胞胎。原本想说生日和圣诞节可以一次打发掉,结果孙子却说圣诞节礼物和生日礼物都要给,而且我们家是双胞胎,礼物也要准备双份,真的够痛苦的。"

  听着老板娘的叹息,旁边的宽末也插话了,"我的生日也是24日。"

  老板娘转过了头来,"哎呀,真是巧呢。"

  "小时候对于自己的生日被和节日一起打发掉真的是非常非常不满呢。原本可以在圣诞节和生日都吃到的蛋糕也只剩下了一个。对于孩子来说这可是个大问题。"

  "没错没错,我家孩子也这么说过。"

  宽末和旁边的客人以及老板娘说得很热闹,但是一直在寻找机会的松冈却插不进嘴去。就在他踌躇的时候,宽末已经说了句"结账",然后走向了收银台。

  松冈好像追着他一样也走向了收银台。付完款的宽末对老板娘说了句"很好吃"之后就离开了店子。松冈也立刻交完钱走到了外面,但是那时的宽末已经走出了好远,让松冈不禁对于他的速度感到了吃惊。在他们一起约会的时候,他从来没觉得宽末走路速度快。可是这次当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匆匆行走的男人后,已经是距离车站的路都过了一半的时候。

  虽然追上了宽末,但是松冈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走的飞快的男人打招呼。如果从背后对他说"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吧?刚才也正好在同一家店子里呢"的话,似乎也很别扭的样子。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达了地铁车站。宽末迅速的买了车票走向站台,松冈也追在了他的后面。好不容易宽末才停下了脚步,就在松冈气喘吁吁的对他说着"那个……"的时候,一辆响着警钟声的急行电车通过了他们的身边,当轰响的声音过去了之后,松冈几乎是自暴自弃得重新对着宽末招呼了一声"那个……"。

  "啊。"

  男人表情慌张得转过头来。看到了他的表情后,松冈才意识到自己招呼他的声音大到了不自然的程度。那个样子简直就好像是要打架一样。

  "有什么事吗?"

  自己招呼了对方,对方回应自己。只是这样而已。尽管如此,松冈却说不出话来。慌乱渗透了他的全身,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是营业部的人,所以随便找些话题搭话应该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宽末的问话后,松冈拼命的挤出了几个字,"咱、咱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吧。"

  宽末牢牢地凝视着松冈的脸孔,然后歪了歪脑袋,"你是松叶川研究所的人吗?"

  "啊,不,我是总公司的人。"

  这样啊,虽然宽末这么回答,但是看他的表情还是不明白松冈为什么会招呼自己。

  "我是总公司营业部的人。刚才在居酒屋见到你,觉得应该是一个公司的人吧。"

  卡达卡达,电车的声音接近了这边。

  "不好意思,我……那个,不记得见过你。虽然你的感觉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可是那个人是女性……"宽末好像很抱歉地说道,"真的对不起。"

  宽末一边道歉一边把视线转到了停下来的电车的方向,从态度就看得出他很想上车,因为也不能硬留下想要回家的男人,所以松冈只好露出了营业用的笑容。

  "哪里,没关系,我们原本就没有说过话……"

  "真的很抱歉,那么再见了……"

  在男人登上电车的同时,车门就关上了。男人隔着车窗扫了这边一眼,两人视线撞到了一起之后,宽末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远去的电车,松冈突然觉得十分空虚。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江藤叶子的话,就算让他上车他也不会上车吧?一想到这里,他就逐渐火大了起来。

  松冈移动到了反方向的自己要坐的车的站台。他坐在长椅上,呆呆的目送着四辆电车行驶了过去。宽末注意到了江藤叶子和自己相似,可是他肯定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就是他本人。松冈抱住了脑袋。他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去和宽末结识。既然对方都说了无法再常去那个店子,那他又应该怎么做才能装成是偶然撞见的样子呢?到研究所前面守株待兔?可是要让他每天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毕竟不可能。在车站堵他吗?可是两人的路线相反。难道说要去宽末所住的公寓附近泡着吗?就算是能熟悉起来,可是要更加亲近的话,要接近到如今的"江藤叶子"的程度,又要花上多少时间呢?如果是江藤叶子的话,如果想见面的话,只要一个邮件,那个男人一定就会飞奔过来吧?一定是飞奔过来,满面喜色得冲着自己露出笑容吧?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某种圣诞歌曲。街上的人似乎也都说不出的兴高采烈。松冈穿着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的女装坐上了地铁。白色外套,长裙,就连松冈自己都觉得这身服装的线条非常漂亮,在他等车的期间,已经有两个人前来向他搭讪。

  虽然他已经避过了高峰时间,但是电车里的人还是不少。在他手里的纸袋里,放着刚刚买的礼物。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该买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手套。黑色皮革,简单大方的设计,尽管很薄却非常温暖。如果是领带或者衣服的话,个人的口味就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是手套的话,只要不是太挑剔的人,应该都不会讨厌黑色。

  一边无聊的望着窗外,松冈一边发出了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从那之后,从他在车站主动和宽末打招呼之后,他就没能再见到过宽末。松冈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永远呆在一个地方等人。可是随着一再的失望,松冈的焦躁终于到达了顶点。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就到了圣诞节。松冈无论如何都想把礼物交给他。他之所以再次穿女装就是为了这个而已。他只是单纯的想让那个男人高兴。那之后的事情他并没有考虑过。他在宽末公寓附近的车站下了车。虽然已经是晚上7点,三楼的306房间依然没有灯光。因为确信宽末还没有回来,松冈再次回到了车站前面,等待着宽末回来。虽然他可以直接去宽末的家,但是对方要是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房间的就麻烦了。所以还是装成在车站偶然见面好了。至于礼物的话就说是别人送的,因为是男性用的,所以自己用不了。虽然说把别人送的东西再送人也许有些失礼,但他还是不想让宽末认为是自己特意买的,因而抱有不必要的期待。一边希望着江藤叶子可以彻底消失,一边一遇到什么事情又要利用这个存在,松冈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十分矛盾,可是他还是不能不做。

  身边传来了"哇"的欢呼声。周围的人都抬头看着天空。下雪了。虽然从早上起就觉得空气出奇的寒冷,可是松冈还是没想到会下雪。标准的白色圣诞节只是让松冈陶醉了一会儿,随着夜色的深沉和人烟的稀少,松冈越来越不安了起来。他都已经站了两个小时,可是宽末还是一直没有出现。可是,他已经去公寓确认了一次宽末没有回来,他要是回来的话绝对会经过车站的。在安慰着自己他一定会来的时候,松冈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许宽末已经有人替他祝贺生日了。就算不是恋人,至少也有朋友什么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也许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很有可能使用电车以外的交通工具。

  松冈移动着已经麻痹了的腿,慌忙赶向了宽末的公寓。房间里亮着灯,发现他没有坐电车回来之后,松冈一下子浑身脱力。因为无法再装成偶然相遇,所以松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虽然去那个房间就能见到宽末,但是如果显示出特意去看他的话就会让他有所期待。就算不是这样,光是收到自己的礼物,那小子就很有可能高兴到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假如把礼物挂到门把手上就回去的话,如果不写清楚是谁送来的,只怕比起高兴来,首先宽末会现产生怀疑吧?他还没有决定到底怎么办,就已经来到了宽末的房间门前。房间上有门铃,但他却没有按。悄悄的靠近了房门之后,可以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电视的声音。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好像恶作剧一样快速的溜走了。犹豫到最后,松冈取出了记事本。他在白色的纸上写上了礼物两个字,以及江藤叶子的名字。

  "叶子小姐?"

  听到有人叫自己,松冈吃惊的回过头来。站在那里的是穿着黑色运动衫的宽末。他的右手上还提着超市的塑料袋。虽然松冈听见了脚步声,但是他一心认为宽末在房间里面,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的公寓?"

  松冈当然不能说自己曾经跟踪过他,所以慌忙卷起了写着礼物的纸条,考虑着应该用什么借口。

  (我有朋友就住在附近,我来看他时见到过宽末先生。)

  看了他的便条之后,宽末嘀咕了一句这样啊。松冈然后又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这个是?"

  礼物,松冈让他看了看便条。

  "为什么?"

  听到宽末的反问后,松冈又多写了一句(生日礼物)。宽末牢牢注视着便条,然后抬起了脸孔。

  "谢谢。"虽然嘴上道谢,但是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礼物。

  "原来我和叶子小姐说过自己的生日啊。虽然我非常高兴,但我只能心领了。"

  松冈轻轻咬了咬嘴唇,硬把袋子塞了过去。

  "抱歉,你特意为我费心,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有形的东西。"

  松冈将袋子挂在了门把手上,转身穿过了宽末的身边。就在他要下楼梯的时候,宽末猛地拉住了他。那股力量强大到让人感觉到了疼痛。

  "你在想什么呢?"

  男人用几乎咬牙切齿的表情逼近了他。

  "因为你没有回信,所以我一心以为自己被甩了。我一直在试图忘记你,一直在告诉自己必须忘记你……尽管如此,为什么你事到如今又要出现呢?而且还带着礼物,做这么让我期待的事情。你的一时兴起就会让我一喜一忧,我的心情就好像云霄飞车一样上下起伏,让我无法承受。"

  松冈不是没有抵抗,可是对方的力量比他要强上了好几倍。

  "我爱你。"

  在他强有力的拥抱下,松冈几乎要晕了过去。

  "你不是不知道吧?"

  即使嘴上责备着,宽末搂住他的力气还是丝毫不减。脊背好疼。什么人走上楼梯的声音,让宽末猛地惊醒了过来。他紧抓着松冈的右手,捡起了掉落在门前的超市袋子,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钥匙。

  走上楼来的是个年轻男人,他横扫了一眼松冈和宽末。感觉到宽末要把自己带进房间的意思后,他非常害怕。如果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话,那似乎只能用危险来形容。

  房门打开了,松冈用力想甩开抓着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就被加倍的力量拉了回去。因为高跟鞋的关系,他缺乏安定感的脚部摇晃了一下,整个人险些跌倒。然后他几乎是被宽末半抱着拖进了房间。在玄关他感觉到了对方要吻自己的意思,于是转过了脸孔。结果宽末并没有强行吻下来。相对的,宽末却一脸困惑的蹲在了地上。感觉上他虽然一时激动把松冈拉了进来,自己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请你……进房间吧,虽然比较乱。"

  都已经把人拖进来了,现在再说这个有点太迟了吧?

  "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好像是感觉到了松冈的不安一样,他如此说道。

  好像手铐一样的手指也松开了,接下来就要看松冈自己的意志了,如果想回去的话只要打开房门走人就好,如果想留下也完全可以留下。从里面的房间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那个有点遥远但是热热闹闹的声音,让紧张感突然变得十分愚蠢。

  松冈打开房门来到了外面。他的礼物还挂在门把手上,将这个再次拿到手里之后,他又递给了宽末。宽末这次连礼貌性的笑容也没有挤出,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接过了礼物。

  松冈在狭窄的玄关脱下了鞋子,进入了房间里面。堆在房间一角的凌乱的被褥,放在中央的暖桌。就算是要拍马屁,这里也算不上是漂亮时髦的房间。可是到处都充满着普通人生活的气息。

  松冈坐在暖桌前面,将脚伸进去了之后,脚部逐渐的温暖了起来。宽末开始先是在玄关发了一阵呆,不久之后也跟了进来。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间,他却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抱歉我的房间太乱了,真的很对不起。"他咳嗽了一声,慌忙抓起了暖桌桌面上的柑桔皮丢进了垃圾桶。

  房间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能吸引人注意力的地方。就在松冈毫不客气的四处打量的时候,宽末坐立不安地垂下了脑袋。

  "啊,要不要喝点咖啡?"

  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宽末就慌忙跑到了厨房。要煮沸咖啡明明需要一定时间,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似乎在做好之后一步也不打算离开。

  "抱歉只有速溶的。"

  宽末递给他的咖啡,带着在工作场所休息时会喝的速溶咖啡的味道。虽然味道很一般,但至少身体是暖和了过来。

  "你肚子饿不饿?"

  坐在他对面的宽末虽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但是却一口也没有动。听到宽末上面的问话后,松冈回答(有一点),一听到这里,男人立刻就慌张了起来。

  "我这里还有超市的饭团,这个可以吗?"

  他从不只一次掉到了地面上的超市的塑料袋里面取出了饭团,沙拉,煮物以及泡菜等等。虽然松冈肚子确实饿了,可是这些怎么看都是宽末为自己准备的晚饭,他实在不好意思动手。

  (这是宽末的晚饭吧?)

  松冈这么写了之后,男人慌忙地左右摇头,"没关系,我还不饿。"

  话刚说出口,男人的肚子就叫了起来。男人的脸孔唰得红了起来,赶紧解释说是自己肚子不太舒服。因为觉得不好夺走空肚子的男人的饭,松冈在便条上写道"我去买些什么来吧。"

  一看到这个,男人的脸色立刻大变,"没有必要再出去了,我真的不需要,请你吃这个吧。"

  宽末不愿意让松冈出去,可是自己也没有再去买些什么的意思。松冈思索着宽末为什么不肯离开房间,然后突然注意到了,他不是不愿意离开房间,而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各吃一半好了。)

  松冈提出了妥协的方案。即使如此宽末还是一再说自己真的不需要。但是松冈已经手脚麻利的把饭菜分成了均等的两份。

  当松冈开始吃饭后,宽末犹豫了半天之后终于也动了手。吃完饭之后,宽末迅速的收拾好了桌子。在电视上播放出了华丽的圣诞节景色。

  (请你看一下礼物。)

  坐在对面的宽末看了便条之后,将纸袋拉到了手边。他慎重地打开了袋子,看到了里面的手套之后,嘴角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笑容。仿佛是为了体验皮革的触感一样用手指再三抚摸过之后,宽末戴上了手套,轻轻的弯起了修长的手指。

  "非常温暖,真的谢谢你。我真的可以收下这么高级的东西吗?感觉上让人一点也不舍得用。"

  (请你不要这么说,每天都使用吧。)

  男人笑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手套收回了盒子里。在完成了这个之后,房间又恢复了沉默。

  "啊,你要不要吃蜜桔什么的?我这里有老家送来的……"

  不等松冈回答,男人就从屋子角落的瓦楞箱里取出了几个蜜桔,放在了桌子上。说老实话,刚才那一点饭菜实在填不饱肚子,仿佛是为了填补空间一样,松冈伸出了手。电视上的圣诞景色还是没有消失,松冈开始考虑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回去才好了。他并不是特别想回去,但是总觉得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当吃到了第三个蜜桔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宽末的视线,突然之间,原本一直若无其事地送进口中的蜜桔也变得难以下咽了。

  感觉到了对面的男人的动静,他颤抖了一下。男人来到松冈的身边,盘腿正座了下来。松冈原本以为他想说什么,但是男人却还是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感觉上就好像有只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房间的高级波斯猫呆在这里一样。"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话却非常抽象。

  "你果然还是不应该呆在这里。"

  明明是自己把松冈拉进房间的,但是此时的发言底气却说不出的弱,男人缓缓看了一下上方。

  "距离末班车还有三十分钟。"

  松冈觉得他是在让自己回去,所以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站起来?要回去了吗?"

  看到宽末挽留自己,松冈反而疑惑了起来。他不是想让自己回去才告诉自己末班车时间的吗?

  "如果你想回去的话当然没办法,可是……"

  我不想让你回去,宽末那苦涩的表情已经充分表明了这一点。松冈搞不懂宽末的真意,再次坐了下来。

  宽末手撑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蹭着靠近了松冈。松冈之所以眼看着他逼近却没有逃避,是因为看见了他仿佛随时会哭泣出来的脸孔。接吻的时候他们的鼻子撞到了一起,虽然很差劲,松冈却笑不出来。

  开始只是碰触的吻,那好像孩子一样的接吻让松冈的耳根火热了起来。重复了第二次,第三次之后,第四次的时候宽末摸到了松冈的头发,他慌张的倒退了几步,结果宽末立刻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松冈来到放在暖桌上的便条本前面,写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发)。就在他拿起这个要给宽末看的时候,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息,就在他回头之前,宽末已经从背后抱住了他。松冈险些失声叫了出来,紧贴着背部的热量。强有力的两臂交叉在了松冈的腹部,在男人的怀抱下,松冈动弹不得。

  脖子上有湿润的感觉。那种好像啃咬一样的接吻,与其说是疼痛,反而是让他心跳不已。感觉到宽末放在腹部的手开始移动,他慌忙在便条上写道(不行!)。于是这一次手指又顺着腰骨落了下来,抚摸着大腿,松冈抓住了那只恶作剧的手掌。

  只要他说一次(不行),宽末就不会再出手。不过因为他没有阻止宽末吻他,所以他们接吻了不只一次。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神就好像是恋人一样,对方明明不是什么帅气的男人,可是这么看着看着却越来越觉得他充满了魅力,松冈不禁对于自己的错觉而感到头疼。

  "已经过了十一点了。"男人轻声嘀咕,"末班车已经开走了,你无法回去了。"

  就算不坐电车,只要坐出租车的话想回去就随时可以回去。末班车是不是开走并没有关系。可是被男人这么一说,他也开始觉得真的回不去了。

  "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呆到天亮。"男人更加用力的抱住了松冈,"我什么也不会做,所以请到早上为止……"

  松冈叹了口气,虽然呆到早上不可能,但是他觉得至少可以再多留一些时间,直到那个男人满意为止。

  等松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6点了,外面还很昏暗。他躺在宽末的怀抱里,身上的毛毯厚厚的,充满了宽末的气息。明明是在榻榻米上,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是因为宽末一直都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即使松冈动了动,宽末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松冈支起了上半身,轻轻抚摸了一下男人的面颊。毛糙的胡子的感觉,让他的胸口热了起来,突然觉得男人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吻上了他的面孔。宽末说了什么不做之后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这个已经过了三十的男人真的就只是抱住心爱的女人,松冈就是喜欢他的这种诚实。

  松冈再吻了男人一次之后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手袋,他在便条上写下(我回去了)之后就走向了玄关。然后他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宽末一副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追了过来。

  "叶子小姐……"

  他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睛还肿肿的。

  "你、你要回去了吗?"

  松冈点了点头,拉过了垂头丧气的男人的右手。

  (我觉得应该已经有电车了。)

  "可是……"

  (宽末先生应该也有工作吧?)

  "你说得对,可是……"

  男人也明白他们彼此都有工作,可是似乎还是无法认同。

  "下次什么时候可以见面?"他这么问道。

  "你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松冈无法立刻做出约定。

  "我可以再给你发邮件,打电话吗?"

  松冈点了点头,点头之后立刻靠近了宽末,将手臂环绕在了他的脖子上,轻轻抱住他,主动像恋人一样吻了他。宽末露出了好像无法置信的表情。可是注意到这个表情立刻就被前所未见的欣喜若狂所顶替之后,松冈的胸口隐隐有一丝疼痛。

  离开宽末的公寓之后,不到三分钟他就收到了邮件,上面写着(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棒的生日),在他看着这个的时候,新的邮件很快又到达了,(你走了之后,我原本想准备去公司,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你的事情,我已经不行了。明明刚才才分手,可是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次见到你),在接踵而来的三封邮件之后,空了一段时间。

  到达车站之后,松冈突然想要上洗手间。就在他要进男厕的时候,里面的男人立刻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女装,于是慌忙跑进了女厕。方便之后他去洗手的时候,松冈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大吃了一惊。

  粉底已经模模糊糊,口红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镜子中的面孔已经非常接近他平时的样子。他慌忙摸了摸嘴角,就算体毛再怎么薄,多少也长出了一些胡子。他擦了擦下巴,感觉上有点毛糙。他们接吻了不只一次,松冈不禁担心宽末是否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慌忙补了妆才离开了洗手间。即使重新化过妆,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人在对他的下巴指指点点,于是走路的时候都低垂着脑袋。到达了可以见到众多学生服的车站站台之后,他又收到了来自宽末的第四个邮件。

  (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好高兴,可是你觉得怎么样呢?是不是只是勉强奉陪我的任性呢?)

  就在松冈想要回信说(不是这样的)的时候,下一个邮件又到了。

  (我爱你。)

  还没等松冈来得及反应,后面的邮件又到了。

  (我对你的爱让我无法自己。)

  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写出这些来的呢?松冈多少可以想象得到。

  (我也爱你。)

  松冈写了之后发出了邮件,他已经放弃再去想以后的事情,他只是想老实告诉他自己真实的心情。松冈没有发觉,从这个时候起,他在恋爱的方面就已经成为了弱者。

  宽末邀请他去吃晚饭是在他们共渡一夜之后的第三天。尽管因为逼近年末,工作忙得一塌糊涂,松冈还是没能拒绝。不只没能拒绝,即使看到了上司难看的脸色,他还是硬要了三小时的假。就是为了能够回家换衣服,化妆。

  在吃饭的那天,他从早上起就兴奋不已,脑子里光是想着和宽末见面的事情。他们每天都有邮件往来,一直都保持着联络,可是即使如此还是觉得不够。

  对于再次以女装见面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明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必须告诉宽末自己是男人,但就是犹豫不决,以女人的身份见面非常愉快,所以他总觉得再保持一阵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晚饭是在意大利餐厅,看得出宽末也是下了一番努力的。可是在接到葡萄酒菜单的时候,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那个为难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松冈不只一次硬生生咽下了笑意。

  饭菜很美味,两人在一起也非常的愉快。所以即使在过了晚上九点离开饭店之后,他们也一点不想分开,而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虽然只是偶然,在经过宾馆街的时候松冈还是紧张了一下,不过宽末并没有看那个方向。

  在分手的时候,他们在车站前,在还有其他人在场的地方接了吻。至今为止,松冈一直觉得无法理解那种会当众接吻的家伙。可是实际上轮到了自己之后,他才发现丢脸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这种冲动,不是想压抑就能压抑住的。

  在分开后,接吻的余韵还残留在嘴唇上的时候,新的邮件又到了。

  (刚才我忘记说了,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朝拜好吗?)

  听到了朝拜之后,松冈也对于接下来的预定感到了兴奋。

  (什么时候去?)

  他这么回答了之后,收到了下面的邮件。

  (三号或者四号怎么样?我正月那天要回老家,叶子小姐有什么预定吗?)

  松冈看了之后非常失望。松冈的父母说过今年的正月要去温泉,好好放松一下身心。虽然他们也希望松冈一起去,可是松冈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和父母一起出去玩毕竟有点那个,所以就拒绝了。他原本想如果宽末也留在这里的话,两个人一起过年末也不错。可是对方既然要回老家那就不行了。他不想去打扰别人家的一家团圆,而且觉得如果自己说要留下的话宽末多半也会留下,所以就发邮件表示(我也回老家)。

  (那么下次要等过年之后才能见到叶子小姐了。)

  对于若无其事写出这些话的男人,松冈感到了一点火大。他和想要两个人一起留下来的自己产生了微妙的错位。在生气的情况下,他只是简短的回答了一句(没错)。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快,宽末立刻回信说(你在生气吗?)。松冈无视他的询问,切断了手机的电源。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再次打开手机之后,已经收到了将近二十封的邮件,全都是宽末发来的,从(你为什么生气?)到(是不是我太粗神经,所以说到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最后则是连续的(对不起)。

  如果这样不管他的话,宽末一定会连觉也睡不好吧。所以松冈发信说(没关系,我才应该说对不起)。然后他看着手机的画面,果然迅速的发回了(太好了)的回信。过了晚上十二点以后,在松冈的(晚安)的邮件之后,两人结束了没有什么大事的邮件交谈,松冈妆也没卸,穿着女服茫然坐在了沙发上。

  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多少也能感觉到一些。他知道宽末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年纪一把的成年人,面对着自己喜欢,也对自己有意思的女人,当然不可能不抱有欲望。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过这样的视线。宽末绝对不会邀请他去宾馆,当然了,就算邀请他也会拒绝的。

  接吻很舒服,被他碰触也不会觉得讨厌。可是……就算再怎么说爱一个人的心意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的身体还是有180度的差别。迟早有一天必须告诉他,必须告诉他自己是男人,这一点他最初就很清楚了。虽然清楚,可是还是想以男人的模样和他见面,可是在男装的情况下,宽末并没有认出他来,如果宽末对自己的爱更深就好了,深到了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超越性别的去爱他的程度就好了。

  过了年之后,他是在三号才见到的宽末,两个人约在了人来人往的车站前。在看到了从检票口冲着自己奔跑了过来的宽末的瞬间,松冈的心脏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虽然他们才不过一周的时间没有见面,虽然他们每天都有在交换邮件,可是见到他本人还是完全不一样。

  "新年快乐。"

  宽末微微一笑,他的鼻头和面颊都一片通红。松冈看得出他是为了不迟到而跑了过来,而他这种行为可爱的让松冈忍不住想一把抱住他,他们手牵着手从车站走到了神社。虽然宽末不怎么说话,可是这样就已经让他觉得足够了。走过了长长的参道之后,他们去抽了签。

  "上面写了什么?"

  宽末探头过来看,松冈慌忙躲开他自己跑到一边偷偷看,他抽到的是小吉,恋爱运是"有困难,等待时机。"松冈不由自主苦笑了出来,他也去看了宽末的结果,宽末是大吉,在恋爱运上面是"大有进展"。明明两个人谈的是一个恋爱,为什么结果却不一样呢,松冈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在回去的路上,松冈走着走着脚就疼痛了起来。宽末也发现了他走路的方式奇怪,于是拉着他在神社入口的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因为穿着高跟鞋走了半天山路的关系,他的脚指头上好像已经起泡了。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不要太勉强就好了。"

  虽然宽末这么说了,但是他今天无论如何都想穿高跟鞋。既然是朝拜的话,一开始他当然是觉得应该穿和服,但是虽然从租服装的地方借来了和服,他还是发现自己不会穿。而且要是穿和服的话无论如何都会露出喉头。

  尽管他觉得宽末大概会想看自己穿和服的样子,可是还是决定放弃了。相对的,他决定以绝对不输给周围的和服女性的装扮出现。他的深绿色的连衣裙和高跟鞋搭配的天衣无缝,他不是没有想过脚也许会疼,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穿上厚底的松糕鞋破坏感觉。

  他拉过了担心的看着他的宽末的手,在上面写道(我没事,还可以走)。

  "可是很疼吧?"

  虽然松冈摇头否认,宽末还是一副复杂的表情。然后他突然弯下了身子,把松冈横抱了起来。

  "在走完山路之前你先忍耐一下吧,到了大路上就可以叫出租车了。"

  他没有得到松冈的同意就当着大家走了起来。松冈觉得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只能抱住宽末的脖子,把脸孔埋进了他的胸膛。

  来到了大路上后,两个人叫了出租车。

  "你的脚这么疼的话,想必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吧?"宽末这么说了之后,两个人决定就这么回去。

  尽管出租车的后面足以坐下三个人也绰绰有余,但是他们还是紧紧贴在了一起。宽末一直把他送到了松冈家的前面,在告诉了他地址之后,松冈立刻发觉了糟糕,因为通常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立刻就把别人赶回去,一般不是都该说句"要不要上来喝杯茶?"什么的吗?可是自己的房间里放着西服和公文包,玄关那里还摆放着男式的皮鞋。他实在无法让他进入那个一看就是属于男性的房间。

  宽末好像一条大狗一样温顺的等待着松冈下面的话。

  "今天谢谢你,真的很对不起。"

  他在手上这么写了之后,宽末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种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他微笑的面孔说不出的温柔。松冈看的不禁有些着迷。如果自己是女人的话,一定会邀请这个男人进自己的房间吧?然后,他也一定会想和这个男人做爱吧?

  "我想看看叶子的房间。"在他们互相凝视着的时候,宽末突然这么说道。

  (今天房间很脏。对不起。)

  "看一下就可以。"

  (对不起。)

  松冈始终不肯答应,宽末也就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相对的,他紧紧抱住了松冈,吻上了他的嘴唇。即使接完吻之后,两个人还是紧紧拥抱在一起,宽末温柔的抚摸着松冈背部的手掌,让他非常的舒服。

  "在回老家的时候……"男人轻声嘀咕道:"家里人问我是不是也应该结婚了,虽然每年他们都会这么问,不过只有今年我回答他们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喜欢到甚至考虑要结婚的对象。"

  松冈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我很自豪地告诉大家,她是个外在内在都很美丽的人。"

  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的笑容,更加加剧了松冈的内疚感。

  "因为我就是那么认真。"

  松冈最后还是对始终抱着自己不肯放手的男人说了句"我累了……"之后就离开了他。一个人进入了房间之后,松冈茫然的呆坐在了那里。宽末已经三十四岁,不是可以抱着玩玩的心情和女性交往的年龄了,如果交往的话会提到结婚的事情也很正常。

  即使宽末想要和自己结婚,那毕竟也是不可能的。松冈爱宽末,也和他接吻了,对做爱……也不是没有兴趣。可是,要结婚还是不可能,既然不能结婚,既然宽末希望的是普通的家庭的话,他们还是分手会比较好吧?

  松冈爱宽末,和他在一起也很快乐。会心跳加速,也会感觉温暖。即使他比较没用,即使他有些懦弱,在工作上毫无建树,那也没有关系。对方爱自己,自己也爱对方,为什么还必须要分手呢?

  手机的邮件到达声响了起来。虽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松冈还是不由自主反应过剩地颤抖了起来。

  (你的脚没事吗?)

  体贴的语言让松冈的胸口疼痛了起来。

  (关于刚才的事情,我并不是开玩笑的。我希望叶子小姐能知道我对于叶子小姐绝对是真心的。)

  简直就像是致命的一击。

  (我爱你,虽然我也知道这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么说了。)

  松冈茫然地眺望着(我爱你)的部分。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男人的话,还能说我爱你吗?"

  当然了,松冈现在的提问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

  松冈是从周四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每天工作完之后他一定会收到邮件,可是这一天却过了十二点还是没有来。松冈开始以为宽末是工作太忙,所以也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的星期五,还有星期六也是一样,不要说是电话了,连邮件也一个都没有。

  以往一到周末之前,宽末一定会问他有什么预定没有。然后邀请他去哪里转转,或是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因为知道宽末会这么说,所以松冈在周末都尽量不安排任何事情。即使已经因为工作而有些疲劳,他也会尽量出去。

  而宽末没有和他进行任何的联络,还是他们开始交往以来的第一次。松冈感觉到不安,所以主动送信说(你很忙吗?)可是过了几个小时之后还是什么联络也没有,让松冈不禁相当不安。因为无法想象宽末会无视来自自己的邮件,所以松冈的脑子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该不会是因为受伤什么的而无法动弹了吧?

  傍晚时分,松冈仔细的化妆之后出门了。外面下着雪,非常的寒冷。他每次和宽末见面的时候必定会穿裙子,所以即使脚部冷得要命,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们从十二月月底的时候开始交往,现在已经是二月下旬,眼看就要满两个月了。最终他还是没能告诉对方自己是男人,就这么拖拖拉拉地持续交往了下来。

  松冈一直在想着应该什么时候说,应该怎么说。可是总是下不定决心,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在这样拖拖拉拉的期间,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松冈已经十分清楚宽末的气味,知道他会怎样接吻,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抚摸自己的背部。他也知道宽末是三兄弟中的小儿子,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他还知道他家里的人也从以前就老说他做事磨磨蹭蹭。

  宽末什么兴趣也没有,无论是对于电影、音乐还是体育都不感兴趣。所以当他表情认真地说自己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叶子小姐的事情的时候,松冈也觉得并不奇怪。也正因为如此,松冈时不时会觉得宽末说不出的可爱。因为他知道宽末只对自己一个人如此着迷。

  他在宽末公寓附近的车站下了车,走了过去。在电车里面他又送了一次邮件,可是还是没有回音。他站在房间的前面,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电视的声音,即使听见了电视的声音,也不能肯定宽末就在里面,如果他只是去附近的话,就用不着特意关上电视。

  松冈按下了门铃之后,从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喂?……"

  房门打开了。站在那里的是没有什么伤势,脸色也不难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宽末。男人在看见松冈的脸孔的瞬间,表情就扭曲了起来。如果是平时的话,他都会笑眯眯的问"有什么事情吗",可是这次的反应却不一样。

  (因为我给你发信也没有回音。)

  松冈在便条上这么写道:"啊,嗯……我最近比较忙,对不起。"

  含糊的口气听起来总觉得是在找借口。

  (我还以为你是受伤或者生病了,所以有些担心。)

  "真的很抱歉。"宽末低下了头。

  (你看起来还精神就好。)

  即使给他看了这个,宽末还是没有抬起头来。房间外面很冷。松冈看着宽末低垂的头颅,心里琢磨着他怎么还不把自己让进房间。

  "虽然很抱歉让你跑了一趟,可是可以请你回去吗?"

  松冈大吃一惊。

  "对不起。"

  不仅不让自己进房间,还让他立刻就冒着这么寒冷的天气回去,松冈实在无法相信这是宽末会说出来的话。

  "真的很抱歉。"

  房门在没有听到松冈的回答前就强硬的被关上了。松冈茫然的矗立在房门前。至今为止他曾经不只一次来过宽末的公寓,每次都是宽末送他到车站,可是这次就连这个也没有。

  松冈十分火大,因为太过生气,他甚至感觉不到了天气的寒冷。他还切断了手机的电源,因为即使宽末发来了谢罪的邮件,他也不打算回复。可是,即使回到了公寓之后,他也一个邮件都没有收到。别说谢罪了,他甚至连谢谢你来看我都没说过。

  松冈十分不安。因为他不知道在改变态度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很正常,宽末像以前一样吻他,像平时一样说了我爱你。

  想来想去,在得出了某个结论之后,松冈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起来。

  "是不是他发现我是男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突然不再来信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宽末生气了,所以不再和自己联络。可是,为什么会露馅呢?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会露馅的举动啊。

  虽然他们接吻过,也曾经不只一次拥抱在一起,但是他从来没有让宽末碰过自己的胸部。在皮肤,尤其是脸部的护理上,他也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他平时永远穿着高领衫,或者说戴着丝巾,已经很小心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喉结了。

  可是,宽末还是知道了。也许是因为交往时间长了,自己不知不觉在什么地方大意了吧?宽末讨厌自己了,光是想到这里,松冈的眼前就已经一片漆黑。他甚至忘记了卸妆和换衣服,就这么呆呆的坐在了房间里。早知道这样,还是应该在露馅之前就把江藤叶子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就算花多少时间都无所谓,还是应该以男性的身份和宽末建立关系。可是……现在都已经这么接近恋爱关系了,再从头开始还真的可以吗?他已经习惯了宽末说我爱你,习惯了理所当然的和他接吻,和他拥抱。即使因为一周的业务工作累得要命,周末想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只要宽末邀请的话,他还是会出门。虽然去外面玩很愉快,但他同时也喜欢腻在房间里。以前松冈曾经开玩笑式的坐在了宽末的膝盖上,结果宽末非常高兴。所以后来他想要看见宽末高兴的样子的时候,就会特意坐到他的膝盖上。两个人接吻,拥抱,因为太过舒服而睡过去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所以在他的怀抱中也能安心睡着,是因为松冈相信宽末不是那种会趁着他睡着时出手的卑鄙男人。

  这个不善长交流的男人,却很喜欢对松冈说话。小时候的事情啦,学生时代的事情啦,这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宽末一样,让松冈也十分的高兴。宽末不只一次问过松冈,"我不会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不会觉得无聊吧?"松冈每次都告诉他没关系。

  松冈并不是因为他叫自己才出门的,而是因为想要见到他,所以才在疲劳的情况下也出门见他。因为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可以让松冈觉得安心。因为和他在一起,即使有什么讨厌的事情,也能忘到脑后。可是,说不定宽末只是因为太忙了,或者说心情不好。也许只是自己太多心了,才会认为男性身份露馅了。不管是谁都会有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不想接触到任何人的时候吧?

  松冈的脑海里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件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再思考了。应该不是因为自己是男性的身份曝光了吧?难道说自己在其他什么地方惹火了他吗?松冈拿起了手机,虽然宽末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邮件,可是自己可以再主动试试。

  (你在生什么气呢?)

  光是考虑应该写什么就花了松冈三十分钟的时间,最后他决定还是选择简单易懂的话,发信之后,不到五分钟就有了回音。

  (叶子小姐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在看到信的瞬间,松冈就颤抖了起来。他确信宽末还是知道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是男人的事情。话说回来,这也不是进行解释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如果重复表示对不起的话,他就可以原谅自己吗?

  松冈关掉了手机的电源,将手机藏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他不敢送信表示(对不起)。即使知道以宽末的为人不可能痛骂自己,他还是没有做好受到责难的心理准备。如果只是玩玩的话,如果只是玩笑的话,他一定可以说出"对不起"。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说的出口了。

  星期一,松冈强撑着睡眠不足的身体去了公司。他已经好久没有觉得周一这么让人郁闷了,也好久没有觉得这么不想工作过了。

  松冈参加了早上的会议之后,就不顾外面还下着小雪就跑到外面转业务去了。虽然他不顾身体因为寒冷而不断发抖得奔走于各个客户那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缺乏干劲也传染给了对方,他还是始终没能签下什么合约。好不容易才获得了一个新的合同而返回了公司之后,他看到自己的电脑上面贴着一张告示贴。

  (下午1点,松叶川研究所的宽末先生给你打过电话。)

  在看到这个的瞬间,松冈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昨天在考虑了很久之后,松冈好不容易才得出了要和气愤中的宽末保持距离的结论。尽管如此,对方却主动找上了自己。

  "那个,宽末说了些什么?"

  便条上的字是叶山的。听到他的询问后,叶山停下了正在敲打键盘的手,转过了头来。

  "他只是问了一句松冈先生在不在?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和他说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转告,不过他说不是急事,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松冈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他光是坐在那里,工作却完全没法着手。人只是呆呆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完全没有动作。

  "松冈,合约书不在今天之内写好没问题吗?"

  听到了隔壁的前辈的声音后,松冈慌忙开始动手。虽然勉强是弄完了,可是一检查的话不但有错别字,就连数字的位数也弄错了。等他弄完了合约书之后已经过了五点,虽然他可以回去但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虽然不是很着急,但他还有些案头工作没有完成,而且他也不想一个人独处。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周围的人都开始回去了,当松冈离开房间的时候,办公室里面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人。松冈上了电梯之后,来到了一楼的大厅。

  "我想他已经回去了吧。营业部的人不是都经常从客户那里直接回家吗?"

  那个刺耳的声音是从福田口中传出来的。松冈自从在牛肉店暴露了福田恋人冈林的行为之后,就没怎么和福田说过话了。

  "你怎么样了?在那边还好吗?部门不一样的话想必很辛苦吧?"

  福田在柱子的阴影那里和什么人说着话。对方的男性虽然个子很高,但是因为背对着这边,所以也看不见脸孔。他的声音也很小,听不清楚他是在说些什么。

  松冈原本想假装没有看见福田而直接过去,但是却被他发现了。

  "哟,这不是松冈吗?"

  既然对方已经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当然不能再无视对方,所以松冈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过了头来。

  "啊,福田吗?今天你走的好晚啊。"

  福田快步接近了他,"我们部门有会议,你怎么也格外晚啊?"

  "因为还有些案头工作。"

  告诉他理由之后,福田笑了出来。

  "不过像你们部门就算要加班,至少白天的时候也轻松过了,所以也不算太糟糕啦。"

  福田的口气让松冈相当不快,可是又不能随便把表情带到脸上,所以他只是笑着说了句"还好啦。"

  "再见。"

  他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但是福田却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电车马上就到了。"

  "有个家伙在找你,我想我以前也和你说过吧,就是在总务工作过的宽末。"

  在看到从昏暗的柱子后面出现的男人的身影后,松冈的身体立刻僵硬了起来。宽末用仿佛是紧张,又仿佛是气愤的表情看着松冈。

  "初次见面,不过也算不上了。不过我想我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是松叶川研究所的宽末。"宽末在松冈的面前缓缓低下了头,"白天我也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当时不在。"

  "啊,对。"

  松冈回答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下,接下来可以打扰你一会儿吗?"

  虽然宽末的口气很强硬,但并不是强制性的。可是松冈还是无法拒绝,老实的跟在了宽末的后面。他的心情就好像被带到死刑台的犯人,唯一与犯人不同的是,他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个结果的心理准备。

  宽末带他去的是车站附近的咖啡店,虽然这里的咖啡是出名的美味,但是因为和自己使用的出入口方向正相反,所以松冈以前从来没去过。即使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最开始也什么都没说。

  "以前你曾经在车站和我打过招呼吧?"男人问道。

  "也许有过吧。"

  松冈虽然心里清楚,但故意回答的比较含糊。尽管外面如此寒冷,他还是觉得口中十分干燥。但是伸手去拿水的时候,手指却颤抖的连杯子都握不住,让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喝水。

  "我知道突然来见几乎接近第一次见面的你,又问这种问题非常失礼,可是……那个,你和江藤叶子是什么关系?"

  松冈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抬起了脸孔。

  "你和江藤小姐是在交往吗?"

  "什么交往?"

  "你们不是在作为恋人交往吗?"

  松冈不明白宽末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我不认识什么江藤叶子。"

  他装糊涂之后,宽末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居住在小川町斯拉斯公寓502房间的人就是松冈先生吧?我在社员名册里查过了,你不是和江藤小姐一起在那里生活吗?"

  松冈终于理清了状况,看起来宽末还没有发现自己和江藤叶子就是同一个人。

  "我是最近……和叶子小姐认识的。前一阵子我偶然经过了叶子小姐家附近,结果看到了你进入叶子小姐的房间。我原本以为她是一个人住,所以非常吃惊。你们的长相和感觉非常相似,所以我最初以为你们是姐弟,可是,你们的姓氏又不一样……所以,我想你们也许是在同居吧?"

  宽末为什么生气已经很清楚了。松冈握在膝盖上的手掌冒出了汗水,原以为只属于自己的恋人,原本甚至谈论到了婚嫁的女性居然和其他男人在同居,不管是谁也会生气吧?

  "说老实话,我爱叶子小姐。但是这只是相当于我的单相思,我并不清楚她的感情。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能说明和她的关系的话,我也可以用来说服自己。"

  松冈十分感谢服务员在这时候送来了咖啡。因为在喝咖啡的时候他至少不用说话了。他装着品尝咖啡的样子,在心里迅速思考着该如何摆脱这个状况。自己女装的事情并没有露馅。可是宽末却认为自己是叶子的恋人。虽然他想解除这个误会,可是却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才好。

  虽然说是姐弟比较轻松,可是姓氏毕竟不同。突然之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表姐弟"这个词。如果是感情好的表姐弟的话,会在彼此的家之间来往也很正常。

  "我是江藤叶子的表弟。"

  宽末明明应该听见了他的解释,但是却没有反应。

  "我们从小就感情很好,现在也经常来往。那个,她原先的公寓突然不能住了,所以在找到下一个住所之前都先暂时住在我那里。"

  松冈感觉到不对劲,即使他说明两个人是表姐弟,宽末眼中的怀疑依然没有消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这一个月左右。"

  宽末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叶子小姐以前住在哪里?"

  松冈一边觉得他问的还真仔细,一边随便说了个和自己家正好相反的地名。

  "我和叶子小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过住在你家的附近。也就是说在必须搬家之前,叶子小姐就频繁出入你的房间吗?"

  "这是……那个……"

  "就算再怎么说必须突然搬家,一般人也不会住到异性的表兄弟家里吧?"

  被他这么一说,松冈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可是因为找不到其他江藤叶子会在自己房间出现的理由,就算明知道不合理也只能撑下去了。

  "我们真的是表姐弟。"

  "你的话前后矛盾。"

  宽末冷静,但是严厉的说道:"最开始你明明说不认识江藤叶子,后来又突然开始说是表姐弟,住在一起,我无法相信你的话。"

  既然说到了这种程度,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就算你说在和叶子小姐交往我也不会吃惊的,因为我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来的。所以,请你不要再欺骗我,告诉我真正的情况吧。"

  男人并没有错,他会有这样的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拜托了。"

  松冈突然想到,如果说我们在交往的话,这家伙是不是就能死心呢?

  "你那么爱她吗?"

  男人的面孔微微红了起来。

  "我觉得她是非常出色的人。"

  "她可不会说话啊。"

  "她是那种就算有残疾,也不会让人感觉到灰心的坚强女性。"

  "她是个相当随便,对谁都会笑脸相对的人哦。"

  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宽末回答:"只要是人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有狡猾的部分吧?我并不想否定这一点。如果这也是构成她的成分之一的话,我会连这一点一并去爱。"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松冈只觉得害羞到了脊背都要燃烧起来的程度。为了隐藏通红一片的脸孔,松冈低下了脑袋,那直截了当的语言贯穿了他的胸口。

  "真的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你都不在乎吗?"松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只要她是她,我就会爱她。"

  松冈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一个决心。松冈深深沉进了椅子里,感觉到身体的力量都泄漏了出去。

  "这种事情你还是和她本人谈谈比较好吧?"

  突然之间宽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他嘀咕了一句,"我不想和她争吵。所以,如果能够从你嘴里得知真相,让我就此死心的话,我打算以后再也不和她见面了。"

  松冈耸了耸肩膀。

  "也许你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可是叶子又会怎么想呢?说什么不想和她争吵,其实你只是在逃避正面面对她吧?虽然和别人争执确实不是好事,但有的时候还就是需要这一点不是吗?"松冈站了起来,"剩下的事情你和叶子谈吧。我能说的就是这些而已。"

  松冈把自己的咖啡钱放在桌子上,离开了咖啡店。宽末并没有追上来。松冈在走向车站的时候,在搭乘着电车的时候,始终都把手机放在了最容易听见的西服口袋里。但是直到他快要到达公寓的时候,手机才终于响了起来。他顾不上穿过人行横道,就急忙打开了邮件看。

  (好久不见了。)

  邮件是从这句有些生疏的客套话开始的。

  (抱歉上次在你特意来我家的时候还把你赶了回去,我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想要问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见个面吗?)

  看来松冈洋介让他做出的结论就是这个。虽然松冈想要立刻回信给他,但还是犹豫了起来。因为刚才宽末说了不只一次我爱你,所以松冈才觉得没有问题,可是如果告白了自己就是江藤叶子的话,宽末真的还可以同样说他爱自己吗?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心情一下子就萎缩了下去。他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回到公寓慢慢思考着,在他思考的期间,宽末的邮件又来了。

  (也许你是在生我的气。不过拜托你了,哪怕一次也好,请你和我谈一下。)

  直到刚才为止,这还是松冈本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一旦事情临头,他又害怕进行回复了。

  (我有些事情隐瞒了你。我想如果见面了的话就必须告诉你,可是我害怕说了之后你会讨厌我。)

  这么发信之后,电光火石一般回信就已经传了过来。

  (不管听到什么事情,我也不会讨厌你的。)

  这是仿佛可以看到宽末的坚定心情的邮件。即使如此,松冈还是一再强调。

  (我也知道不好的人是自己,我的头脑里也明白就算被你讨厌也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还是害怕。)

  宽末很快又回信了。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就算你是罪犯,我也不可能讨厌你的。就算你抱着什么秘密,就算那是多么不好的事情,我也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松冈的心里又涌现出了自信,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也许没关系。他爱自己,如此的爱自己,所以,也许他可以原谅自己。

  (经常有人说我漂亮,你所喜欢的也还是我的面孔吧?)

  尽管自己也觉得很罗嗦,松冈还是如此问道。

  (我觉得你是美人。可是比起形态来,更吸引我的是你的心。是你那颗正直坚强却又非常温柔的心灵吸引了我。)

  松冈缓缓地,不只一次的看了这次到达的邮件。

  (我也爱你,即使我是八十岁的老婆婆,三岁的小孩子,或者说完全配不上你的人,你也一样可以爱我吗?)

  宽末的回信让松冈笑了出来。

  (即使叶子小姐成为了老婆婆,成为了小孩子,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一定会找出你来,去爱你。)

  在众多的爱的语言的推动下,松冈发出了回信。

  (我也想和你见面,请和我见面。到那时,我会老实告诉你一切事情。)

  他们约定的见面场所是饭店的大厅,指定这个场所的人是松冈。虽然他也预约了上面的房间,但还是决定在下面见面。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但是坐立不安的松冈六点半就已经来到了大堂。即使坐在沙发里他也平静步下来,每次饭店的正面大门打开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伴随着约定时间的接近,松冈的心情越来越郁闷。

  不想和他见面,好想就这么回自己家里去。即使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也不只一次站起了身子来,松冈最后都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距离7点还有5分钟的时候,松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宽末发来的邮件,(我的工作没有做完,可能要迟到三十分钟左右,真的很抱歉。)

  松冈一边回信说(不要着急,你路上要小心),一边心想以女性身份所发出的邮件,这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深深坐在椅子上思考着,他之所以订了饭店的房间,除了因为不方便在别人面前以女装说话,同时也是考虑到了后面的展开。

  他觉得,如果宽末能够接受自己,而且还需要自己的话,他可以和宽末上床。他也准备了男性之间做爱所需要的东西。虽然他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无奈,但是因为这是确实的心情,所以也没有办法。他觉得宽末应该可以接受自己。因为那个男人说过,就算是老婆婆或者小孩他也一样会爱自己。可是,他还是无法消除心头的一抹不安。

  在7点15分左右,大堂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宽末正冲着这边跑过来,同时表情不安的东张西望着。

  "晚上好。"

  他冲着因为找不到叶子小姐而有些慌乱的宽末开了口。

  "那、那个……"

  "你是和叶子约定好了吧?我带你去房间。"

  "啊,好。"

  宽末呼呼喘着粗气跟在了松冈的后面。即使上了电梯之后,宽末的呼吸也没有平稳下来。外面明明很寒冷,但是他的额头上却冒着汗水。一想到他是因为和自己的约定才跑了过来,松冈就觉得宽末有说不出的可爱。

  "江藤叶子小姐在房间里面吗?"

  松冈没有回答,宽末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下了电梯,松冈把他带到了房间里面。进入房间之后,宽末东张西望的打量着,然后转过头来问松冈。

  "叶子小姐……在什么地方?"

  看着宽末露骨地寻找叶子的样子,松冈即使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我有话和你说,请你坐下来。"

  宽末按照松冈的交代,就近坐在了椅子上。他看着这边的眼神,不安的扭曲了起来。

  "如果从结论来说的话,你心目中的‘江藤叶子’是不会来这里的。"

  男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乎要抓起松冈的衣领一样逼近了他。

  "为什么?我明明和她约好了,说好了在这里见面……"

  "你冷静下来,总之先坐下来再说。"

  松冈按住了宽末的肩膀,硬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我原本就有不好的预感。"宽末嘀咕了一句,"我一直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见到她。"

  松冈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虽然这只是处于安慰的意思,宽末还是抬起了脸孔,狠狠地怒视着松冈。

  "你算是怎么回事?"

  松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是来见叶子小姐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说她已经讨厌和我见面,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那倒不是,可是……"

  "那又是为什么?你们果然还是恋人吗?"

  原本松冈想要一步步的进行解释,可是宽末的混乱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你能冷静听吗?"

  宽末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嘴唇,暧昧地闭了起来。做好了准备之后,松冈缓缓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一个叫做江藤叶子的女性。"

  "你骗人,我不只一次见过她……"

  松冈打断了男人的话。

  "江藤叶子就是我。"

  宽末皱起了眉头,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她就是我,是我扮成了女性的模样,取了一个江藤叶子的名字。"

  宽末的表情似乎已经只能用鬼上身来形容了。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碰巧穿着女装。那之后不知不觉就说不出口自己是男人,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哪有那种蠢事!脸孔根本不一样!"

  "一样的,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化妆看起来才不一样。"

  "还有头发的长度……"

  "那是假发,所以我不是才叫你不要碰我的头发吗?"

  宽末认真地凝视着松冈,然后嘀咕了一句,"你还是在骗人。"

  "因为,她更加纤细,更加柔软,声音也……"

  "我说不能说话是骗你的。因为一开口的话无论如何也听得出是男人,所以我就说自己不会说话。"

  宽末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无法相信,什么都无法相信!"

  "也许你无法相信,但那确实是事实。"

  对着垂头丧气的男人,松冈继续进行着说明。因为他觉得如果把两人见面时的状态,到现在的情况都进行详细说明的话,宽末应该就可以认同。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化妆。不过化妆用品我必须从家里拿过来,所以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不用了。"宽末虚弱的打断了他,"我已经明白叶子就是你了,这样一来的话,她之所以会回去你的公寓,以及其他的一些奇怪的问题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松冈因为对方至少认同了自己和叶子是同一人物而松了口气。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骗你。可是,毕竟见面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一直无法把真相说出口。对不起。因为我害怕你知道我有女装癖这种恶劣的兴趣而看不起我。"

  宽末低垂着的脑袋始终没有抬起来。

  "真的很对不起。可是,也许结果还是变成了我欺骗你,但我是真心的,真心的在想着你的事情。"

  松冈真心的告白并没有得到回应。宽末所受到的打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大。

  "那个……虽然我穿了女装,但是我并不是人妖或者同性恋。我有时候会因为工作太辛苦,所以用女装来发泄一下压力。"

  "可以……"宽末抬起了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松冈留下男人离开了房间。因为也不能一个人傻站在走廊里,所以他来到了一楼喝咖啡。他觉得自己虽然已经做出了某种程度的预测,但是宽末的反应还是比预期要大。原本以为是女人的人却是男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松冈自己安慰自己。如果自己位于相反的地位的话,他也一定会这么想吧?他希望宽末能够尽早接受这个事实,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

  在咖啡屋坐了三十分钟左右后回到房间的松冈大为愕然。因为房间中一片漆黑,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心想不会吧,于是找了一下,洗手间里面也没有人。

  在领悟到宽末已经先走了的同时,松冈就感觉到了非常空虚。他取出了手机,可是一个邮件也没有收到。松冈慌忙的打电话给宽末,铃声响了五次之后宽末接了电话。

  我是松冈,这么说了之后,对面的男人一阵沉默。

  "如果你要走的话,我希望你至少也和我说一声……"

  "便条……"在电话的另一边,男人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在桌子上留下了便条。"

  松冈找了一下,桌子上确实有一张饭店的便条。上面写着,"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真的很抱歉。"

  男人对松冈道歉。

  "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要让我对着松冈先生说话的话我会觉得太过痛苦。"

  "啊,这样啊。"

  "那么就失礼了。"

  电话卡的被挂断了。

  "啊?等一下……"

  主动打来电话的人是松冈,结果却是宽末抢先挂断了电话。就算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从常识上考虑的话也是非常失礼的事情。松冈有些生气,但是考虑到宽末必须接受各种各样的事实的时候,就决定还是先原谅他了。因为松冈心里也还残留着欺骗了宽末的内疚感。

  在告诉了宽末真相的夜晚,除了松冈主动打的电话以外,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任何的联络。第二天也一封邮件都没有。虽然松冈考虑过自己主动联络,但是想到宽末知道真相时的动摇,他觉得如果自己联络的话反而会让对方更加混乱,所以就忍耐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之后,松冈逐渐感觉到了不安。话说回来,他当初之所以决定把真相说出来,最主要还是因为宽末表示"不管是老婆婆还是小孩子都会继续爱自己",尽管如此,宽末的态度却很明显过于消极。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松冈终于忍耐不下去而发出了邮件。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句(今天早上很冷啊)的客套话。可是,早上七点发出的邮件,直到下午一点也依然还没有回音。

  第五天,松冈在下午八点左右打了电话。可是铃声响了十次对方也没有接听,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他第二次打的时候,三声铃响之后就转成了留言电话。他觉得宽末是知道电话是自己打来后才转成了留言电话。在受到打击的同时他非常火大。所以他在邮件上写道,(你是故意没有接电话吧?)松冈原本以为这次宽末多少也该有个回答了,可是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第六天,松冈特意选择了距离松叶川研究所不远的地方作为最后的营业场所,在工作结束后他就直接去了研究所。因为已经过了下午六点,所以服务台已经没有人在。松冈在雪花纷飞的玄关外面等待着宽末。

  他向一个外出好像是社员的男性询问,"总务的宽末先生还在吗?"对方回答还在。因为知道只要等下去就能见到宽末,所以即使在雪中等待,感觉上也并不辛苦。

  在7点左右,有什么人走了出来。寒酸的外套,头发乱乱的后脑勺,绝对就是宽末没错。

  "晚上好。"

  听到声音后,男人站住了。而当发现对方是松冈后,他露出了露骨的困惑表情。虽然这种表情让松冈很受伤,但他还是尽量不动声色的接近了男人。

  "因为我给你邮件,你也没有回应。"

  男人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

  "我不明白宽末先生是在想些什么,可是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些反应。"

  男人不只一次说着对不起的道歉话,但是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好好谈一次比较好,你接下来有时间吗?"

  宽末看了看手表,小声嘀咕了一句"巴士……"。

  "马上就是巴士的末班车了。"

  这个借口让松冈很气愤。

  "因为巴士的时间就无法和我交谈吗?"

  "不、不是的。这里的交通不太方便,几乎没有什么出租车,所以……"

  "那我也和你一起坐巴士回去好了。"

  宽末再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

  "我会坐巴士到宽末家的附近,这下子你就没有话可说了吧?"

  对于松冈的逼问,宽末已经无法反抗。他们走到了附近的巴士站,巴士正好也到站了。宽末所说的末班车似乎并不是骗人的,因此车子里非常的拥挤。最初两个人站的还很近,可是随着人流的冲击逐渐就拉开了距离。

  即使在巴士之中,宽末也看都不看松冈,一直茫然地注视着窗外。摇晃了四十分钟之后,两个人下了巴士。从他们下车的地方可以看见宽末的公寓。

  "要不要找家咖啡店?"

  在巴士里面也一句话都没和松冈说的男人,有点战战兢兢的询问松冈。

  "我肚子饿了,想要吃些什么。"

  "那么这附近有家家常菜馆,就去那里……"

  不用宽末说,松冈也知道家常菜馆在什么地方。因为作为江藤叶子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去过那里。

  在通向饭店的路上,最初两个人明明是并肩行走,但不知不觉中松冈就走到了前面,即使他放慢了步调,距离也没有缩近。在松冈还是江藤叶子的时候,他们总是理所当然的肩并肩,手挽手的走在一起,现在想起来还真是难以置信。

  进入了店子后,松冈点了生姜烧套餐,宽末点了烧鱼套餐,虽然他们是面对面坐着,但是宽末还是不肯和松冈的目光接触,不是低垂着头,就是把脖子扭向一边。

  "你还是不想承认江藤叶子就是我吧?"

  宽末终于把头正面朝向了松冈,他轻轻咬住了嘴唇,"这不是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因为我知道那是事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六天来他似乎多少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我不喜欢事后抱怨别人,但是我既然发了邮件给你,至少希望能得到一个回音。"

  对不起,宽末再次道歉。

  "电话也是,与其那样被你躲避的话,我宁愿你清楚告诉我,你根本不想听见我的声音。"

  对不起,宽末继续道歉。可是那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表达出了他对此并不是真心抱歉。感觉上他就只是在嘴头上说说而已。

  "你讨厌我吗?"

  松冈单刀直入的询问,听到这句话后,男人摇了摇头。

  "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吧?不是喜欢就是讨厌。"

  宽末抬起了面孔。

  "我无法理解你。"

  "什么无法理解?"

  "为什么……你要穿女性的衣服?为什么你要一直骗了下去?为什么在最后的电话里,你还说你爱我……"

  因为点的套餐刚好在这时送来,所以两人的交谈中断了。看着已经开始吃饭的男人,松冈不好意思光是催促他把话说下去,所以也吃了起来。刚才明明还饿得要命,可是宽末的话却害得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筷子……"

  男人的嘀咕让他抬起了头。

  "筷子的用法和吃饭方式都让人觉得就是叶子小姐。"

  松冈对于他把自己说成是叶子有些气愤。即使告诉他没有叶子,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个女人,宽末还是在自己的举止中寻找江藤叶子。

  一想到宽末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吃饭方式,松冈就更加吃不下去了。宽末吃完之后,向松冈询问,"你已经吃完了吗?"松冈点头之后,他立刻站了起来说:"我们出去吧。"

  "我觉得咱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宽末轻声说:"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说的好。"

  这倒也没错,两个男人在那里说什么爱不爱的,女装什么的确实别扭。松冈也站了起来,跟在了宽末的身后。最后他们在路上也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来到了宽末的公寓。

  尽管是已经非常熟悉的房间,可是由于宽末的态度很别扭,所以松冈即使在坐了下来之后还是难免觉得浑身不舒服。

  虽然他想要喝些什么,可是宽末并没有给他倒茶的意思。在他还是江藤叶子的时候,宽末总是近乎罗嗦的一个劲儿问他是要茶还是咖啡。一想到这里,他多少觉得有些寂寞。

  宽末脱下了外套后,在松冈的对面坐了下来。

  "刚才在餐馆里我说过无法理解你,现在我也还是觉得一样。"

  "你是说女装的事情吗?"

  宽末低下了头。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想到确实是有那种以女装为乐趣的人的话,我就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的态度。"

  "我的哪里让你无法理解了?"

  宽末紧紧握住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一心以为你是女性,所以我对你进行过相当积极的追求。可是,你应该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我第一次说我爱你的时候就抛弃我呢?"

  最初松冈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是宽末说的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事到如此却受到他的责怪,松冈不免觉得有些不公平。

  "你确实试图过疏远我,可是到了中途你又开始接近我,对我那么体贴。我还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你,我那时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我也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我当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你难道以为我知道了你是男人后不会受到打击吗?我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人,而且对方也爱上了我,我真的觉得像做梦一样,甚至很认真的考虑到了结婚的问题……还说什么想要家庭,要多少个孩子才合适,我这样不是就像个白痴一样吗?"

  尽管口气很沉稳,但是宽末的怒火还是从里面渗透了出来。

  "既然你知道迟早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和我接吻?好像真的爱上了我一样凝视着我,对我撒娇……最后的最后甚至还说什么你爱我……"

  松冈咬住了嘴唇。

  "我确实说过。"

  "戏弄我就那么有趣吗?"

  "那怎么可能!"

  "可是你说过你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恋,既然如此你就不可能对我抱有恋爱感情,这样一来的话,所有那些爱的语言不都也成为谎言了吗?"

  松冈终于醒悟到,没有回音的邮件,留言电话,这些全部都代表着宽末的愤怒。宽末在生自己的气,无论是对于自己是男人的事情,还是他欺骗了自己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明白……所以我怎么可能戏弄你!"

  "可是你……"

  "我的感情……"

  松冈大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在向宽末告白之前,我在电话里所说的一切都不是骗人的。"

  松冈无法正视男人的眼睛。

  "虽然我穿了女性的衣服,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女人。说老实话,女装我原本是想放弃的。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爱上过男人,所以我想,宽末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两个人都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既不是人妖也不是同性恋,可是却特别的爱上了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宽末询问,不,更像是自言自语着。

  "在我告诉你我是男人之前,你在邮件里曾经说过吧。就算我是老婆婆,就算我是小孩子也会一样爱我。所以我……才决定说出真相的……"

  宽末抱住了脑袋,松冈知道自己的话近乎威胁,但即使如此还是不能不说。

  "我确实这么说过,我当时也确实认为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也可以爱你,我当时的心情并不是虚伪的。"

  松冈的心脏颤抖了起来,觉得自己害怕再听下去。

  沉默继续了下去,不管过了多久宽末也不抬头,松冈认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以及现实的沉重性。他很想高声责难对方是骗子。如果是十年前的话,他也许已经这么做了。

  "我觉得从头开始也无所谓。"

  松冈只能这么说了。

  "江藤叶子这个女人没有存在过,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宽末没有回答。

  "交换邮件,打电话,偶尔吃个饭,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还是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啊!"

  隔了一段时间,宽末无精打采的回答了一句"也可以。"

  两个人又对望了一阵,可是面对着反应贫乏的男人,松冈也觉得和他说话是件越来越痛苦的事情。

  "我先回去了。"

  松冈站起来之后,宽末抬起了面孔。就只是抬起头来,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想我会给你发邮件或者是打电话……"

  你不用勉强自己回信,松冈虽然想这么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再见。"

  松冈离开了房间,后面锁门的声音让他险些哭了出来。如果是江藤叶子的话,宽末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去车站。就算他说不用了,宽末也会坚持送自己,而且是用那种恨不能一直把他送到公寓的架势。虽然宽末态度的巨变让松冈很受打击,但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想现在一定是最糟糕的时期,今后一定会好转的,江藤叶子和自己是同一个人,只是外表不同而已,内在没有任何改变。今后继续交流下去的话,宽末一定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松冈一天发送了三次邮件。早上一次,晚上二次,可是宽末只回了一次信,而且感觉上只是出于客套而已。即使如此松冈还是每天坚持送信,虽然他也尝试过打电话,可是对方总是一言不发,根本谈不上什么像样的交流。

  对方之所以回了一次信,是因为自己发出的内容不值得特意回信,电话之所以持续不下去,是因为宽末不善长交谈,松冈只能这样勉强自己安慰自己。即使如此,原本期待不已的来自宽末的邮件变得如此生疏客气,松冈的心情也随之灰暗了下来。即使如此,松冈也没有打算过放弃送信。因为他知道,如果停止了送信的话,他们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关联。

  每天的邮件和偶尔的电话关系持续了两周左右,在二月下旬,宽末甚至连每天一次的邮件都没有发。至今为止他每天至少还是发一次信,所以松冈忍不住有些担心他是怎么了。可是因为没有发信就打电话询问的话有些大惊小怪的感觉,所以还是忍耐了下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松冈又收到了信。他刚松了口气,第二天就又没有邮件。然后接下来的一天又有了。不知不觉中,隔天才有邮件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而且这个间隔也逐渐慢慢扩大。

  因为觉得这样下去的话就会自然消失,所以松冈开始特意挑选需要回答的邮件。这样一来的话宽末出于礼貌就会回信。可是一旦内容不是需要回答的话,间隔就又慢慢拉开。

  由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松冈决定邀请宽末去吃饭。说老实话,自从上次跑到宽末工作地点见他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宽末了。可是不管松冈再怎么邀请,宽末也都以工作太忙等借口不断拒绝。到了第五次的邀请的时候,宽末才终于答应了下来。

  松冈单纯的因为能见到宽末而高兴不已,所以特意选择了宽末喜欢的,总公司附近的居酒屋。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松冈在约定前的十五分钟就已经等在了那里,与他相反的是,宽末则迟到了十五分钟。

  "不好意思,巴士迟到了……"

  宽末一看见松冈就立刻道歉,可是他的呼吸没有乱,头发也整整齐齐的。巴士站距离这里还有一定距离。虽然松冈看出来他并没有因为要迟到就跑来,可是还是没有责怪他。虽然有一些细微的,让人介意的地方,但是能够在事隔很久之后见到宽末还是让松冈非常高兴。可是宽末的表情就算再怎么乐观来看,也不像是期待这次的吃饭的样子。他的表情似乎就是在说,他纯粹是因为松冈的再三邀请,出于情面才勉强来的。不过松冈并没有灰心。

  "那我们走吧。"

  松冈没有介意宽末走在后面。他告诉自己两个大男人肩并肩走路才显得奇怪。反正到了店子的话,无论如何两个人都要面对面了,所以这时候稍微寂寞一些也没有关系。

  到达店子之后,因为松冈预订了座位,所以他们直接被带到了桌子边。当松冈注意到那是他和宽末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所坐的座位后,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可是因为店子里面已经几乎满座,所以他也只能压抑下了想要换座位的冲动。

  两个人尴尬的坐上了和以前一样的座位。宽末的表情比今天最初见面的时候更加阴沉了一些,松冈努力为几乎也要一起阴沉下去的自己打气,尽量表现的爽朗活泼。

  "你想吃什么?对了,这里的鱼好像很好吃。宽末,你尽管选自己爱吃的东西吧。"

  宽末扫了一眼菜单后,嘀咕了一句,"今天不是很想吃鱼……"

  "那就要别的好了,煮物或者烧蛋怎么样?啊,我还要些沙拉。对了,你想喝些什么?"

  宽末轻声说了句啤酒。在他们点完菜之后,饮料和凉菜先送了上来。看着送上来的酒,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连杯子也没碰就自顾自喝了起来。

  喝了一口之后,宽末把啤酒放到了桌子上,他的脸孔微妙的侧向一边,坚持不肯看松冈。当然了,他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研究所的方面也有年度的结算吧?"松冈找了些无关轻重的话题。

  "好像有吧。不过我也是今天才调来的,所以也不是特别清楚。"

  "这样啊?不过结算真的很辛苦呢。毕竟是一整年的总结嘛。我现在每月也只是勉强能完成份额,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提高业绩,可是和其他人相比也还算好的了,最近公司的方面也严厉了很多,成绩不行的话很快就要被炒鱿鱼。"

  宽末好象附和一样动了动脑袋。

  "怎么说呢,营业这种工作啊,虽然拿到契约的时候很高兴,可是成就感却非常小。说起来的话我们只是售货员,只是单纯卖东西而已,尽管我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是必要的。"

  松冈偷偷看了一眼宽末。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研究所的话就可以自己制作,感觉上工作也更有价值啊。"

  "我只是单纯的事务员……"

  即使松冈恭维他,宽末也很快就转开了话题。

  "这样啊。我自己是只会卖东西的人,所以有时甚至觉得现在转行去做研究员也许也不错呢。"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感觉上是松冈占了九成,而宽末只有一成的程度。不管松冈扯到什么话题上,宽末回应的也只是个别单词。尽管知道宽末完全没有积极交谈的意思,可是两个人只要还面对面坐着,松冈就不由自主还是要把话题继续下去。

  "松叶川那边到了四月的话,应该也会有新人进来吧?"

  "大概吧。"

  "那些研究员是不是应该都是大学的硕士博士啊?"

  "不知道。"

  "你没听说过吗?"

  宽末叹了口气,好像在说烦死人了一样。

  "研究所的人很少会谈学历方面的事情,我可以吃点东西吗?"

  "啊,嗯。"

  自己并不是要讨论学历的问题,只是有点兴趣而已。可是宽末的口气却让人十分别扭。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菜已经被送上来了,尽管和以前是一样的味道,可是这次却一点也不觉得好吃。

  "啊,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满座了。"

  听到老板的声音后,松冈抬头时看见了宽末原本的上司福田。虽然他赶紧移开了视线,可是还是被眼尖的男人发现了。

  "啊,这不是松冈吗?"

  既然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就无法再无视他的存在了。更何况福田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你也知道这家店子吗?"

  说完之后,福田将视线转到了对面的男人身上,宽末对他点头致意。

  "好久不见了。"

  "你好。"

  没怎么在乎宽末的存在,福田对着松冈说道:"我的女朋友无论如何都想在这家店子吃饭,可以并个桌吗?"

  因为松冈今天期待的是和宽末的单独相处,所以踌躇了一下,结果反而是对面的宽末先开口说:"我无所谓。"

  "啊,这样啊。那就不好意思了。"

  福田立刻回到店子的入口,将女朋友带了进来。那个人并不是营业部的冈林,看起来是新换了人。不愧是注重长相的福田所选择的对象,光看脸孔的话是个平均水准以上的美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个女人坐下来之后冲着宽末和松冈微微一笑,感觉上并不坏。因为身边有了人,原本就不说话的宽末当然更加沉默了。反而是福田和那个女性,大概是还处于热恋期的关系,动不动就因为简单的话题而笑出来。

  "对了,之前我就想过,宽末和松冈到底是什么关系?宽末在松叶川工作,你们不是应该没有见过吗?"

  在女朋友开始吃东西之后,福田隔了一阵开始说话,因为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女装和他见面,所以松冈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营业的时候偶尔会去松叶川,怎么说呢,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也不知道福田是不是认同了这个理由,他"哦"了一声。

  "可是松叶川距离这里有一公里路程吧?工作完之后还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话,那里的工作结束的还真早啊。"

  因为是扯到了自己的话题,所以宽末也不能无视。

  "和总务的时候相比,也许算早吧。"

  福田好像正在等待这个答案一样,立刻耸了耸肩膀说:"啊,真好啊。"

  "在研究所工作可真不错,工作那么清闲,我都想快点去那里了。"

  福田的个性就是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违心的话来。仔细说起来,原本就是他把宽末赶到松叶川的,这种说法实在有些过分。

  "话说回来,营业部也不错呢,随时都可以在外面偷懒。"

  福田的恋人问了一句,"营业部是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感觉上整天都是自由时间。"

  松冈很想反驳一句,那只是你心目中的印象吧,可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那福田你也来营业部试试怎么样?今年的年末特别严峻哦,如果没有这个倒是比较轻松啦。"

  福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好歹也是总务主任了。"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来营业部也没有问题的。"

  松冈适当的恭维着福田,要是万一福田真的动了心而来营业部领教每月的营业额地狱的话,那才真的是大快人心了。在和福田说着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宽末的杯子已经空了。

  "啊,宽末,你要喝点什么吗?"

  宽末说了句啤酒,所以松冈又帮他点了一杯。点了之后松冈才发现宽末的脸孔格外的红,虽然他觉得好象还是劝宽末不要再喝了的好,但是毕竟才是第二杯,所以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么说起来,宽末有个女朋友吧。个子高高,皮肤很白的那个。"

  福田挑开了松冈和宽末都不想触及的伤口。

  "没有。"

  宽末口气强硬的否定了江藤叶子的存在。

  "啊?可是上次的送别会之后她在我们部门造成了很大的话题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不是我的恋人。"福田歪了歪脑袋,嘀咕了一句这样啊。

  "原来不是你的女朋友啊,这么说起来倒也难怪,那个女人简直像模特一样精致。怎么说呢,漂亮过头了,所以和宽末站在一起也不协调。"

  宽末没有附和。

  "但是就算不是恋人,你们总应该也是认识的吧?"

  "你说的对,可是我被她抛弃了,所以不太想谈这个事情。"

  在听到宽末被甩了的同时,福田立刻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

  "也许是吧。"

  宽末的回答让福田又笑了出来。桌子上乍看起来热闹了很多,但是说话的几乎都是福田和他的女朋友,不要说宽末了,就连松冈也只是随声附和的程度。

  "再给我拿些酒。"

  松冈看了看宽末的手边,他的杯子相当迅速的空了下来,耳根也一片通红,仔细看看的话,他伸出去想要夹菜的筷子已经两次都没有夹上东西了。

  "宽末,你喝那么多没有关系吗?"

  松冈小声询问,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宽末没有回答,当新的酒送上来之后,他还是一口就干了下去。

  "那个,再要一杯……"

  宽末招呼路过的服务生。

  "你还是别喝了,明天又不是休息日,宿醉的话可是很难受的。"

  宽末抬起了头来。

  "就算我明天因为宿醉而头疼,也不关松冈的事情吧?"

  听到宽末那种冰冷的口气,松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听见了他们的交谈,福田插话了进来。

  "喂喂,你怎么这种口气,松冈是在替你担心吧?"

  听到福田的责难后,宽末只是不带感情的说了声"你说得对,"就继续像喝水一样干掉了新送来的酒。不过宽末确实已经醉到了相当的程度,他似乎已经控制不好身体,手一滑把杯子掉到了地上。

  "啊……"

  弯下腰去捡杯子的宽末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依靠在了福田的身上。

  "你怎么醉成这个德行了?"福田丝毫不掩饰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对不……"

  宽末尽管嘴上道歉,身体还是好像坐在船上一样摇晃不停。看不下去的松冈站起来转到了宽末的方向。

  "宽末,到这边来。"

  宽末斜眼看了松冈一眼,可是却没有听话。但他还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让旁边的福田抱怨不停。松冈硬拉起了不愿接触自己的男人。

  "宽末醉的厉害,我们就先回去了。"

  福田一副巴不得你们这样的表情冲他挥手说了再见。松冈让站都站不稳的宽末坐在收款台附近的椅子上,自己交了两个人的钱。然后他强行抱住了挣扎着不愿让松冈碰自己的宽末的肩头,把他带出了店子。

  "我一个人走得动……"

  嘴上虽然这么说,宽末却还是像跳舞一样前后摇摆着。松冈无视醉鬼的话,大步向前面走去。他支撑着那个沉重的身体想要快点到大路上拦一辆出租车,但就在这时,男人突然传来了"呕"的一声。转过头一看,宽末脸色铁青的捂住了嘴。松冈慌忙把宽末带到了路边,男人呕呕的吐了起来,在这期间,松冈一直拍打着男人的背部。好不容易吐完了之后,松冈让男人坐到了一幢大厦的台阶上,自己去寻找自动贩卖机。买了一杯冰茶后,他回到了男人身边。

  "用这个漱漱口。"

  宽末接过了罐子,摇摇晃晃地送到了嘴边。漱口之后,宽末又弓起了身体,松冈搀扶着宽末,把他带到了不会妨碍他人的地方。

  "你还恶心吗?"松冈问道。

  还有一点……宽末回答。一想到要是坐上出租车的话,车子一摇晃他可能又会吐,松冈就觉得还是让他先醒醒酒比较好。

  宽末滚倒在了楼梯上,似乎完全不在乎衣服会不会脏。他家里应该还有明天工作用的替换的西服吧?虽然知道是多事,松冈还是不仅有点担心。

  "松冈是个可以若无其事说谎的人啊。"

  听到了宽末的嘀咕,松冈转过头来。

  "你对福田说谎了吧?说什么因为营业而去了松叶川,在那里认识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女装的事情。"

  "不管是小是大,谎言就是谎言。"

  对于这个拘泥于细节的男人,松冈感到了火大。

  "难道你以为我老实告诉他是穿女装的时候认识你的,然后让自己成为笑柄就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叫我不要撒谎,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听到了松冈的怒吼后,宽末用双手抱住了脑袋,紧紧闭上了嘴。两人之间笼罩上了尴尬的沉默。松冈咬着嘴唇,用目光追逐着正面大道上的川流不息的车流。

  "今天我都不想去公司了。"

  原本沉静到了让人以为几乎睡着了的男人突然开口说话。

  "一想到今天必须要见你,心情就好沉重。"

  松冈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一直在想,我不想看见你的脸,和你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为什么还必须来见你呢?邮件我也不想再发了,可是又老是收到你的来信……"

  虽然松冈一早就知道宽末并不积极,可是听到他本人亲口这么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么宽末讨厌我吗?"

  宽末没有回答。

  "讨厌的话就老实说讨厌!"

  在松冈看来,不肯回答的宽末就是在逃避和自己面对面解决问题,他忍不住觉得这样的宽末十分卑鄙。

  "我不是叫你说话吗?"

  宽末好像觉得有点烦一样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是有点微妙的摇晃,但是大概是吐了之后酒醒了一些吧,他总算是可以一个人走路了。

  "我要回去了。"

  这么嘀咕了一句,宽末就走到了路边。他举起右手,试图拦住空着的出租车。

  "等一下!你光是一个人说完了就想跑吗?"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停了下来。宽末好像逃跑一样坐上了后座,无视男人的制止,松冈强行挤进了车里。

  "你和我住的方向相反吧?"

  "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在他们争论的期间,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满脸不耐烦的粗声问道:"可以开车了吗?"因为宽末回答了一句可以,所以出租车缓缓开动了。

  "那么拜托先开到光台线的栈桥车站。"

  松冈说的是距离宽末的公寓最近的车站。偷偷看了松冈一眼,宽末大大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坐上出租车后不到五分钟宽末就陷入了沉睡,拐弯的时候他身体一晃倒在了松冈的肩膀上。然后哧溜溜的滑了下来,最后在松冈的膝盖上打起了呼噜。男人没有防备的睡脸,膝盖上温暖的重量,让松冈说不出是爱是恨,心情十分复杂。

  即使到达了公寓的前面,宽末也没有起来。松冈付了车费之后,用力摇晃着宽末的肩膀,宽末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睁开了一线。睁开眼睛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付车钱,男人从皮包里取出了钱包。

  "钱你们已经给了,可以请你们快点下车吗?"

  听到了司机冰冷的口气后,宽末慌忙看了看左右,这时松冈已经下了车子。下了车子之后,宽末试图把钱给松冈,但是松冈顽固的不肯接受。

  "钱什么的无所谓,我还有话想和宽末说。"

  在公寓前的道路上,松冈半点也不肯让步的瞪着宽末。宽末避开了他的视线,什么也没说就低着头走向了公寓。松冈追在了他的后面。在上楼梯的时候,比平时明显慢一拍的步伐表现出了宽末的醉意。

  进入房间之后,宽末把嘴凑在了水龙头上喝水。缓过了一口气后,他进入了房间的内部,脱下了西服上衣,靠着墙壁坐到了地面上。

  松冈站在男人的正面,从上面俯视着男人。宽末明显讨厌自己的存在,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讨厌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可是松冈想知道他为什么讨厌自己。否则的话他还是无法认同。

  "告诉我理由!"

  宽末的头垂的更加深了。

  "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行?"

  那个已经不只是用沉默就能形容的态度让松冈急躁了起来,他蹲下身子,让视线与男人平行,摇晃着男人的肩膀。男人低垂着视线,好像嫌麻烦一样嘀咕道:"你……不是男人吗?"

  这个决定性的一句话让松冈一下子被血冲昏了脑子,他"咚"的在榻榻米上捶了一拳,至今为止一直强忍在心底的东西一口气喷涌了出来。

  "没错,我是男人。所以、所以我不是才在告诉你真相之前不只一次的确认吗?是你自己说的,不管我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无所谓,所以我才说出来的,因为我相信了你的话。"

  宽末抬起头,用混浊的目光注视着松冈。

  "但是你骗了我。"

  听到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松冈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

  "我不是已经一再为了骗你的事情道歉了吗?你还不是一样骗了我!明明说过怎样都会爱我,可是一知道我是男人就立刻连我的面也不想见!"

  男人抱住脑袋,狂乱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缓缓左右摇了摇脑袋。

  "我没有打算骗你。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过去曾有过什么样的错误我都可以爱你。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是男人。"

  松冈将手放在胸口上,逼近了宽末。

  "江藤叶子和松冈都是我,我对宽末的真心是不会改变的。"

  一直凝视着松冈的视线突然转开了。

  "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江藤叶子才是虚假的!"

  宽末用力摇头。

  "虽然你说她是虚假的,可是在我心目中叶子反而更真实。像洋娃娃一样美丽,笑容温和,不会说话的她在我心目中是真实存在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在你告白之前,我曾经说过不管知道什么事实也可以继续爱她。可是结果却是,我不可能像爱她一样爱你。"

  松冈咬住了牙根,他甚至想坏心眼的对他说,就算是无法爱上,至少也请你为了能爱上而做一点努力好不好?

  "即使你告诉我内在是一样的也没用。我并不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可是说心里话,我还是无法爱上身为男人的你。我没有打算骗你,但是我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心情会产生变化。"

  松冈很想怒斥他是骗子,就是因为他说会爱自己,松冈才说了的。就是因为他不希望变成这个样子,才不只一次的进行了确认。他很清楚的人的心有多么容易改变,有多么容易冷却。即使知道,他以前还是相信这个男人会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因为是男人所以才不行的吧?"

  面对着道歉的男人,松冈思考了起来。既然对方是从这种根本的问题上就排斥自己,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让这个不管是送信、打电话,还是吃饭都无动于衷的男人回到他的身边呢?

  从过去的恋爱经验来说,这种形式还是趁早死心的比较好。因为不单单是从零开始,这次的关系根本就是从负数开始。要把它转化为正数,而且是超过一般的正数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对方是女孩子的话,还有可能出现什么显著的转机。

  虽然头脑很冷静的分析出了也许是完蛋了,但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不想放弃。而他不肯死心的理由之一,就是他和江藤叶子除了外表以外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他无法抛弃某种希望,就是说如果了解到自己的内在后,宽末也许还会和以前一样爱上自己。在他认识到自己和江藤叶子是一样的之前,就算要霸道一些,就算要不择手段,他都希望能够留在男人的身边。

  下定决心之后,他用双手抓住了男人的衬衫胸口。宽末抬起了脸孔。

  "和我上床!"

  宽末的眼睛瞪大了。

  "和我上一次床!就算你觉得男人不行,如果实际做上一次也许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一定不行的。"

  "不要在没有尝试之前就说不行,哪怕是像开玩笑一样也无所谓,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

  他将想要逃跑的男人拽了过来,吻上了他的嘴唇。在江藤叶子的时代曾经重复过不只一次接吻,原本以为应该再熟悉不过的宽末的嘴唇,此时的感觉却完全像是陌生人一样。即使感觉到宽末全身僵硬,在抗拒着自己的存在,松冈还是霸道的持续着接吻。面对着始终没有反应的男人,心烦意乱的松冈下意识的以江藤叶子时的习惯抓乱了宽末的头发。

  男人浑身一颤,有了反应。至今为止一直非常消极的接吻终于带有了感情。闭着眼睛抱住了松冈,宽末开始缓慢的抚摸他的背部。因为他那正常的反应而感到高兴,松冈忘我地抓住了男人。

  在两人交换着深吻的期间,松冈感觉到宽末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衬衫,以前要是这样的话他早已经用右手去挡住了,但是今天则没有这个必要。

  即使在将松冈按倒在榻榻米上的时候,宽末还是闭着眼睛。他就那么闭着眼睛,将衬衫掀了起来,将面孔埋在了松冈裸露的胸口上。

  "好小……"

  虽然这么嘀咕着,男人还是将那里含在了嘴里。

  "虽然很小,但是叶子的好可爱。"

  因为沉醉于爱抚之中而迷迷糊糊的松冈,听到叶子这个名字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不……是……"

  他推开了宽末的头。

  "我不是叶……"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宽末在这时用左手捂住了松冈的嘴,就好像在诉说不想听到松冈的声音一样。松冈沉默了下去之后,宽末将松冈的身体在榻榻米上翻转了过来。从他的背后传来了解开皮带的声音。一个火热的东西顶住了松冈的秘部。

  "啊,等、等一下……"

  突然之间遭到了异物的侵入,松冈发出了悲鸣。

  "不要!疼、好疼,宽末,好疼……"

  明明说了不要,宽末还是用力捂着松冈的嘴。

  "真、真的很疼……"

  尽管嘴被捂住了,松冈还是用模糊的声音拼命倾诉着。可是宽末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松冈因为侵入的暴力而淌下了泪水。

  "叶子……好紧。"

  在忍耐着如此的疼痛的同时还要被叫成叶子,松冈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

  "我不是叶……"

  这次是整个手掌都蒙住了他的嘴。

  "为什么要抗拒我?为什么不把身体交给我?你放松力气……"

  疼成那个样子还要放松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可是知道要抱怨也会被捂住嘴,松冈只能拼命摇头。

  "啊!"

  疼痛让松冈的脊背都颤抖了起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下了大腿,他伸手一摸,是鲜红的血液。

  "不要再动了……流血了。拜托了,拜托!"

  不管松冈再怎么哀求,男人还是一味沉醉于自己的行为中。直到过了很久之后,男人才紧紧抱着松冈,突然停止了动作。

  注意到对方是睡着了之后,松冈试图从男人身体下面爬出来,可是身体只要轻微一动,腰部就好像针扎一样疼痛,让他不只一次呻吟了起来。好不容易挣脱了男人的身体后,他已经浑身无力,瘫倒在了地上。他的腰部整个都几乎失去了感觉,糟糕透顶这个词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再怎么说是出于自己的诱惑,他也没有想到宽末会露骨到如此的程度。

  即使刚才的过程可以称为做爱,但是宽末的对象也不是松冈洋介。如果宽末知道自己的对象是男人的话,至少在方式上会有若干的改变。好不容易整理好衣服之后,松冈只想尽快的回家,尽快的洗澡。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是深夜时间了。

  松冈靠近了全裸趴在地上的男人,看着那个男人好像睡得非常舒服的脸孔,松冈的泪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滴落在了男人的面颊上,松冈跪了下来,轻轻抱住了那个乱蓬蓬的脑袋。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松冈从柜子里取出了毯子盖在男人的身上。然后将闹钟定在了早上七点,在便条上写道(钥匙我放进了邮箱里),然后就离开房间锁上了门。

  松冈走了几步之后腰部就不对劲了,可是站也好坐也好都一样痛苦。因为是深夜,所以即使在大路上也没有什么出租车,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好不容易才拦到了一辆,一上车他就倒在了后座上,在到达自己的公寓之前,他都睡得如同烂泥一样。

  进入公寓的房间之后,他也没有淋浴就躺在了床上。睡了三个小时左右后他爬了起来洗了个澡,可是就算身体上的污浊可以洗掉,下半身的倦怠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早上八点十五就来到了公司。因为要外出联系客户,所以他干脆就趁着工作的间隙在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下来,从下午起他的身体就热的奇怪,让他觉得好像是发烧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继续工作,因为他觉得要是静下来的话只会让自己想到多余的事情,于是更加痛苦。

  下午六点松冈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浑身无力,连笑容都挤不出一个了。一进家门他就倒在床上,直到门铃响起之前都在呼呼大睡,最开始他无视门铃的响声,因为他以为反正也不过是推销报纸的。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来自宽末的邮件。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在你的房间前面。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和你道歉,你能见我一面吗?)

  松冈慌忙跳了起来,因为突然的动作,他的腰部很是疼痛。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到了玄关的时候,他又思索了起来,他的感情很高涨,尽管受到了那么过分的对待,从感情上来说松冈还是想见宽末,可是目前他必须对所有的一切客观考虑一下,无论是对于过去,还是未来。

  考虑了十分钟左右后,松冈打开了房门。依靠着栏杆站在那里的宽末吃惊的抬起了头,然后马上又低垂了下去。

  "昨天真的很抱歉。"男人深深低头道歉。

  "可以进来吗?"

  男人抬起了面孔。

  "这些事情我不想在外面说。"

  宽末按照松冈的意思进入了玄关,但是却没有脱鞋,松冈也不打算让他进入更里面的房间。

  "说老实话,对于昨天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自己对你做出了不能用喝醉了作借口就打发掉的事情,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松冈轻声叹了口气,将双臂交叉在了胸前,"原本就是我诱惑你的,我们都是大人了,而且没有强迫的成分,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你是在介意将来的事情吗?"

  男人低垂的头颅动了一下。

  "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你发信或者打电话了,因为昨天的事情已经让我很清楚你是如何看我的了。"

  男人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抬起头来吧。"

  男人抬起了头。

  "可以让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吗?"

  松冈没有错过听到自己的话后男人脸上显露出的安心感。最好的证据就是,男人毫不迟疑的回答:"我明白。"。

  "说老实话,我也累了。并不是说我上了床就满足了。"

  宽末没有回答,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带着某种冰冷的感觉。

  "你可以回去了。"

  宽末在他的催促下打开了玄关的门,就在他想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

  "对了,你的身体没事吧?"

  松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榻榻米上脏了……"

  松冈在回去之前已经擦掉了显眼的部分,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擦不下去。

  "没什么。"

  这样啊,嘀咕了一句之后,男人客套而又生疏地关上了房门。在房门关上之后,松冈当场滑落到了地上。为了不让宽末感觉到罪恶感,他仔细擦拭了带着血迹的榻榻米。所以血迹应该不是很显眼,因此宽末也只会顺便想到问一下自己的身体,尽管心里明白这一点,松冈还是觉得十分空虚。

  他忍不住询问自己,那种钝感而且又不懂得体贴别人的男人究竟哪里好了?可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对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不只如此,而且还觉得自己的存在烦人,这让松冈当然说不出口想要继续下去。

  如果他还说我爱你的话,显而易见宽末会非常困惑,所以他装成自己已经对这段感情失去了兴趣的样子而结束了两人的关系,如果强调自己的感情也淡漠了的话,宽末多少也能轻松一些吧。自己如此的为对方着想,但是自己所爱的男人,却半点也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什么。只留下了让人心痛的语言和态度。松冈摇摇晃晃的回到了房间内部,即使在遭到了那么过分的对待后,自己却还是爱着那个男人,这让他觉得说不出凄凉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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