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chapter 1:Tomorrow never knows(It is not dying)

  梅雨季节一过,气温开始直线上升,最近每天都可以听见窗外传来蝉鸣声。

  新闻报导提到今年又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不过根据我来到这个世界六年的经验,至今还没有一个夏天不是在酷暑中度过,因此我的判断是今年状况一如往常。

  不幸的是教室冷气要到八月的暑期辅导开始之后才会开放,这代表第一学期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必须在闷热有如蒸笼的教室中度过。只能说这所私立学校太过小气。

  早晨的教室相对比较凉快,等到过了第三堂课,同学的体温在教室里慢慢累积,气温就会逐渐上升到对活动产生妨碍的程度。虽然窗户开着,但是吹来的也是热风。套句我最近在电视上学到的话——这是大自然对人类发出的警讯。

  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距离暑假还有两天。或许是因为第一学期到明天就要结束的关系,午休时间的教室弥漫一股散漫的气氛。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嗯……」

  坐在我对面吃便当的小君突然停下筷子,傻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食欲吗?」

  小君平常吃东西的速度就不快,但是今天特别慢。

  「你从十分钟前就开始吃饭,却连平常的一半都还没吃完。」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硝子有统计啊——?」

  「中暑了吗?」

  八重问得有点担心,不过她今天的午餐也只有一个面包。

  「倒是硝子吃的和平常一样。」

  「错了,最近我有选择比较清淡的便当菜色……倒是小君,你不觉得你的配菜以夏天来说太过油腻吗?培根芦笋卷外加炒青菜跟汉堡排……有过油的倾向。」

  「早上我还很有食欲啊……」

  「君子的便当经常是这种菜色。」

  「嗯,因为是我最擅长的料理嘛——」

  「可是如果摄取太多过油的食物,脸上会很容易长青春痘喔?」

  「呜——硝子真是坏心——」

  小君噘起嘴巴瞪着我。

  「好吧,如果你吃不完,我可以帮你吃一些。」

  我决定助她一臂之力。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

  小君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这个汉堡排就拜托你了!」

  君子把筷子刺向便当盒里的迷你汉堡排,送到我的嘴边。

  「来,啊——」

  「啊——咕噜。」

  「……好像在喂饲料。」

  听见一旁的八重如此喃喃自语,我一边咀嚼口中的汉堡排,一边用眼神向小君打暗号。

  眼神交换成功。

  「该给八重什么好呢?来个培根芦笋卷吧——」

  满脸笑容的小君点点头,随即把食物往八重的嘴边送去。

  「咦?」

  「啊——」

  「呃、我不用……」

  「啊——!」

  君子不断对八重发出母亲训斥孩子般的声音。虽说不管从体格还是脸孔来看,眼前的状况都有种立场颠倒的感觉,一脸不甘愿的八重最后还是张开嘴巴。

  「来,啊——」

  「……咕噜。」

  「乖,很好——!」

  小君笑得十分开心。如此一来便当里所剩的菜也不多,小君吃饭的速度也变得比刚才来得快一点。

  「味道如何——?」

  「咸味的均衡非常完美。」

  「很好吃。」

  「真的吗?太好了——」

  就在我们持续如此对话之时,有个人忽然来到我们身边:

  「呃,那个。」

  我转头看去,发现身边的人是同班同学上野恭一。

  「怎么了?」

  「你要用座位吗?」

  上野同学的座位就在我的隔壁,现在正被小君借用。看来他是想利用午休时间写作业。

  「啊、对不起——」

  「不,不是。呃……这个给你。」

  「咦?」

  上野同学慌张制止想要让座的小君,然后战战兢兢地把手中的塑胶袋送到我们面前。

  可以看见塑胶袋里装着几瓶合作社卖的铝箔包饮料。

  「这是……要做什么?」

  上野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道:

  「嗯……就是那个,城岛同学不是经常把作业借我看吗?我想说至少也该回个礼……」

  「啊?」

  面对眼前唐突的状况,我也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且之前我不是答应要请客吗?」

  「啊,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上野同学在十天前的确说过,不过当时的我判断这只是礼貌上的应酬,上野同学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上野同学可以不必这么费心。」

  「不,这个……我也没有特别费心,反正只是合作社的饮料。我还买了大家的份,直川同学跟皆春同学也来一瓶吧。」

  「咦,可以吗——?」

  「……我们可没帮过你什么忙。」

  「没关系,只是顺便而已,所以城岛同学也不必太在意。」

  「可是这里有好多瓶。」

  「里面也有他们的份。今天是轮到我跑腿。」

  上野同学用拇指指向另一头几位同班男生。原来如此,他们似乎是以轮流的方式去买饮料。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谢。」

  八重用平淡的语气向上野同学道谢,小君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谢谢——上野同学真是温柔——」

  上野同学的脸马上变红。他在跟我们这个小团体说话时经常露出这种腼腆的表情,为何会如此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他不习惯应付女孩子吧?

  其实他很受到班上女生的欢迎,大家对他的评价是「长得很可爱」。而且他在跟其他女孩子说话时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无论如何,主人曾经告诉我,适时接受别人的好意才是有礼貌的行为,所以在这里我决定遵从主人的教诲:

  「非常感谢你,上野同学。」

  塑胶袋里全是草莓牛奶,所以没有特别选择的必要。我代表小君她们从上野同学手中的袋子里帮每个人各拿了一瓶。

  「咦……?」

  不知为何,上野同学一脸疑惑看向我的胸口。

  「怎么了?」

  我跟着确认手中的几瓶饮料。

  「有什么问题吗……」

  「硝子?」

  就连八重也用讶异的神情看着我。

  「啊……」

  我在此时才注意到我从塑胶袋拿了四瓶饮料——我的、小君的、八重的,还有——

  「真抱歉,我搞错了。不小心多拿一瓶。」

  我马上摆出暧昧的笑容,把一瓶饮料还给上野同学。

  八重、君子还有上野同学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真笨。」

  「啊哈!硝子真贪吃——」

  「哈哈,多拿一瓶也没关系,只是他们就少一瓶了。」

  并且一起哈哈大笑,同时开我的玩笑。

  「不是这样的,这是天气太热的关系。」

  我一边找理由,一边坐回座位。这时就连教室另一边,那几名和上野同学比较熟的男生也开起「别把我的份拿走——」之类的玩笑。

  这时候应该采取什么反应比较自然?极少犯错的我在这种情况下有些经验不足,一时之间只能低下头,保持「暧昧的笑容」坐在那里。

  姑且不论周围的喧嚣,刚才犯下的错误让我不得不去思考另一件事。

  在每人一瓶的前提下,我按照平常习惯想到的数字是四。

  小君、八重、我,还有一个人。

  一名少女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记忆里。

  绑成两束的头发,感觉很善良的面貌。

  那是一直到两个星期前,都属于我们这个小团体一员的少女——小公主的脸孔。

  我轻叹一口气,现在的她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小团体。

  不仅如此,除了包括我在内的少数人,她甚至不存在于其他班上同学的记忆里。八重还有小君连自己有过姬岛姬这名朋友这件事都已遗忘。

  这是名为虚轴的异世界,以及世界为了容纳虚轴所产生的规则——修正力造成的现象。

  这是我与主人的「敌人」,将虚轴加以恶用的无限回廊所造成。

  然而小公主并没有死亡,她的身体与记忆都掌握在无限回廊手上——我昨天才知道这件事。

  没错,就在昨天,无限回廊以小公主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它告诉我小公主还活着,而且有可能靠着我的行动把她救回来。此后我就一直思考——

  「喂,硝子?」

  耳边突然传来小君的声音。

  「咦……是?」

  回过神来的我把视线看向她,她的眼神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但是我不清楚直到刚才为止的对话内容。

  「咦?你没有在听吗?」

  「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

  找理由辩解的同时,我的身体对于这个在正常状态绝不可能发生的失误发出错误警讯。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身为机械的我竟然受限于单一事项的思考而忽略对外在情报的记录,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系统错误。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嗯——我是说暑假时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好不容易才把便当全部吃完的小君说得很开。

  「呃……三个人、吗?」

  三个人——这个词再度夺走我的思绪。

  不是四个人,而是三个人。

  「是啊,怎么了——?难道硝子想带男朋友一起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这次没有像平常那样否定——」

  「不,我就说过不是这个意思。」

  我摆出暧昧的笑容加以搪塞,同时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不停露出「暧昧的笑容」。事实上我也没办法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只要一想到小公主的事,我的性能就会明显降低。

  对于我们的小团体少了一个人这件事,小君与八重都没有任何自觉。

  只有我理解这个事实。

  只有不容易受到这个世界修正力的影响,曾经是其他世界居民的我。

  「硝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八重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所以我告诉她我没事:

  「天气实在太热,只是有点恍神而已。」

  这样的状况至今从未发生。对于身为机械的我来说,就算正在进行复杂的计算,要兼顾与朋友的对话应该也不成问题,然而我却像个人类陷入沉思——

  原因是什么?我开始思考其中的理由,可是只要一开始动脑,脑中马上就会浮现小公主的脸——让我连思考也办不到。

  即使如此,时间还是毫不留情地流逝。

  午休时间结束,第五堂课是游泳课。

  我决定先把小公主的事摆一边,专心上课。

  「硝子,只差一点了——!」

  所以我现在正集中全力游泳。

  君子的声音传进刚换气的我耳中,终点就在眼前,我再次把脸理进水里,摆动双脚。在身体接触游泳池墙壁的触感传来同时停止动作。

  「啊——好可惜——!」

  「……真奇怪。」

  擦掉脸上的水珠,我看见小君坐在终点跳台的旁边看着我。

  「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好可惜……」

  八重坐在游泳池边,膝盖就在我的眼前。

  「硝子,你为什么要在终点前面直角转弯——?」

  小君站起来走到八重身边。

  「这么说来……硝子,你在水里有睁开眼睛吗?」

  「八重真没礼貌。」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

  八重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把手中的浮板抱在胸口,在心里向八重谢罪。

  对于原本就不擅长体育的我来说,最无法应付的就是游泳。从六月份开始游泳以来,每堂课都重复上演这样的场景。

  「不会游泳的硝子来特训吧计划」——取名字的人是小公主,虽然命名者已经不在,这个计划却没有被遗忘,目前仍在持续进行中。

  我拿下泳帽,一手撑在游泳池畔开口:

  「请容我直言……就算学会游泳,在我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这个年纪还不会游泳,也太丢脸了。」

  八重的回答之中夹杂叹息。身材纤瘦的她穿起学校指定的泳装十分适合,而且很擅长游泳。

  「没关系——硝子踢水的姿势真的很好玩。」

  小君则是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个不停。因为天生患有气喘,穿着整套运动服的她,游泳课都只是在一旁观摩。

  「什么叫很好玩?小心我泼你水喔?」

  「可是真的很好玩嘛。」

  看见我举起手中的浮板,退后一步的君子继续开我玩笑。

  「班上只有你一个人还在用浮板。」

  八重又追加了一句吐槽。

  「……什么?怎么可能……!」

  环顾四周才发现除了我手中,的确看不到其他白色泡棉浮板。

  「原来如此……我得小心别让这块浮板变成卡尔内亚德的船板。」

  「那是什么?」

  八重不由得一脸疑惑。

  「这个是说——如果是抓住船板在海上漂流的人,就算踢开别人让他淹死也没关系——」

  意外博学多闻的君子加以说明,虽然这种说法与没说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游泳池的深度是淹不死人的。」

  「太天真了,就算只有一盆水也足以让生物溺死。」

  「是吗?那么为了不让你淹死,还是好好练习吧。」

  八重一点也不留情,不过这是我的论述不够周详的缘故,是我自己的责任。

  「那我到另一边等硝子啰——?」

  「小君等一下,我想先休息。」

  我把浮板放上去,用手撑着游泳池畔起身。

  「体内累积了大量的乳酸,我判断在这个状态下不可能游完二十五公尺。」

  「那就休息一下再游吧?」

  「抱歉了。」

  八重轻笑一声,像是要接替我一般站上跳台,接着便以完美的姿势跳进游泳池。附近有好几个人都对她投以敬佩的目光。

  「八重好厉害喔——」

  「的确,也许她有上过游泳训练班。」

  我跟小君一起靠着游泳池边的铁丝网坐下。

  在游泳课的时间,老师不会严格规定学生要做什么,所以稍微打混摸鱼一下也不用担心。

  不过在这种炎热的天气,游泳课对绝大多数的学生来说,是难得可以痛快消除暑气的好机会——只是对不能下水的小君来说或许是个折磨。

  「你不热吗?」

  「嗯?不会啊——」

  我试着询问小君,她的回答倒是显得满不在乎。

  「至少让脚泡泡水吧?」

  「嗯——可是要卷裤子好麻烦——」

  小君并不是穿短裤上课,而是穿着冬季的运动长裤。

  「换短裤不就好了吗?」

  「我忘记带了。」

  小君一脸遗憾地嘟着嘴巴:

  「……而且我会不好意思。」

  「也对,就算是游泳以外的体育课,顶多只有一半的人会穿短裤……不过穿短裤总比过去的运动短裤好吧?」

  「还好我有晚出生几年——」

  小君边说边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就在此时,头上传来带点轻薄语气的声音:

  「穿泳装还比较暴露吧?」

  抬头一看,几名男同学正以笑脸低头看着我和君子。

  牧孝雄、中津昭吾——还有坐在我隔壁的上野恭一。

  「两者之间又不一样——」

  小君用友善的笑容回答他们。

  「喔?不一样吗?」

  上野同学如此间道。

  「这是时尚的问题——对不对啊,硝子?」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运动短裤看起来好奇怪。」

  「我只在图片上看过这种裤子,因此无法判断……的确从腿部的暴露程度来看,运动短裤跟泳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可以实际穿着,我就可以确认彼此的差异。」

  「等一下……硝子?」

  小君不知为何慌张起来。

  牧同学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一边奸笑一边说道:

  「咦,城岛同学的男朋友该不会有那方面的兴趣吧?」

  「请问那方面的兴趣指什么?还有我已经说过很多次,学长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马上加以反驳,可是他们完全不予理会。

  「可是学校规定的泳装真是一点也不性感。对吧,上野?」

  「咦?啊、我不觉得……」

  「可是我又想看直川穿泳装的样子。」

  「咦……我……」

  「所以说,我有一个提议……暑假时要不要一起去海边玩啊?」

  「啊、海边好啊,怎么样?」

  无视又困惑又害羞的小君,三名男生自顾自地炒热话题。

  难道这就是连续剧里经常看到,青涩少年为了追求夏天的短暂危险恋情而鼓起勇气邀约的冲动行为吗?虽说他们在班上也算是比较常和我们这个小团体聊天的男生,还是想不到他们竟然会提出如此邀请。

  午休时间上野同学之所以请我们喝饮料,或许就是在为这件事铺路。

  话虽如此,这时的小君默不作声,只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这也是理所当然,在连续剧里如果没头没脑接受这种邀请,之后的发展通常是牵扯到种种爱恨情仇纠葛的杀人事件。推理悬疑剧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我从来没去过海边,第一次经验理应让主人带我去才行,所以眼前的邀约非得拒绝不可。

  「非常抱歉,我们……」

  「别这样说嘛,你不是说那个学长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试图用尽可能婉转的语气拒绝他们,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牧同学打断。

  「喂、上野,你不是想看城岛穿泳装的样子吗?」

  「我、我没有!」

  两个男生突然用手肘顶向上野同学,还挤眉弄眼对他打起奇怪的暗号,看起来不甘不愿的上野同学不知为何突然脸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时如果八重在就好了,可是她现在人在水中。

  至于同样敢以强硬语气加以拒绝的小公主——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呜——」小君皱起眉头,可以看出她真的很伤脑筋。

  没办法,虽然可能有点不礼貌,看来非得由我明确拒绝不可。

  「对不起,我刚才也说过……」

  「有什么不好?我们这边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是三个人,人数刚刚好嘛?」

  牧同学无视我的拒绝,看来是打算强行促成这件事。

  「你们这些家伙很烦耶。」

  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传来尖锐的说话声。

  「……咦?」

  牧同学张开的嘴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三名男同学不约而同一起回头。

  我的思考也在看见声音的主人时,出现十万分之一秒的空白。

  用手拨弄无视夏日艳阳的乌黑头发,一脸丝毫不隐藏内心焦躁的表情——

  「舞鹤……蜜。」

  「哼。」

  连体育服也不换,一身穿着完全忽视现在是游泳课的蜜开口说道:

  「要打情骂俏也没关系,能不能请你们换个地方?」

  她的气势也让这几名男生为之退怯。

  她打从入学以来就不和别人来往,只是以一贯的孤傲态度独立于人群之外,但是这样的她在班上反而更引人侧目。

  牧同学第一个从她的眼神压迫之下回过神来:

  「舞鹤,这跟你没关系……」

  「别挡路!」

  然而话还没说完,蜜立刻打断他的话,并且更进一步追击:

  「我过不去,要搞你们到别的地方搞……不然难道要我识相一点,不要打扰你们这群人的无聊谈话吗?要是这样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鼻子哼了一声,甚至说出这种话:

  「我完全不觉得庸碌的你们有资格挡住我的去路。」

  蜜的视线锐利如针,虽然她总是散发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但她的容貌也是无可否认的美丽。所以即使被她如此嘲笑,他们还是提不起勇气反驳。

  三名男生默默地——同时带着一身杀气让路,蜜也像是分开红海的摩西般迈开步伐。

  她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哼了一声之后走过他们身边,同时斜眼看了坐在地上的我们:

  「……少在那里发呆了。」

  喃喃说了一句之后,她的背影便朝着更衣室逐渐远去。

  「那家伙怎么了……」

  不服输的牧同学出声抱怨,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那、那个……我们还是走吧。」

  一旁的上野同学催促他们,柔弱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中性,但是他的动作也让其他两个人的心情缓和下来。

  「城岛同学抱歉,我们不该找你说些奇怪的话。」

  「不会,没关系。」

  我露出微笑回应上野同学的道歉,就此结束我们的对话。

  「呼……」

  一直到看见他们纷纷跳进水中之后,小君才长叹一口气,放松身体的模样像是终于放心了。

  「好可怕——不过我们好像因此得救了——?」

  「……或许是这样。」

  虽然无法得知她有没有这个意思,不过舞鹤蜜的行动确实产生对我们有利的结果。就这点来说,我们应该向她道谢才是——不过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话虽如此,难道真是这样?

  「小君,在我的记忆里她和你来自同一间国中……你们在国中时代有来往吗?」

  「没有啊。」

  听见我这么问,小君只是讶异地摇摇头:

  「我们二年级同班……我记得舞鹤同学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是这样……怎么了吗?」

  「不,没事。」

  我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舞鹤蜜最后的那句话————少在那里发呆了。

  虽然我和舞鹤蜜的立场相同,然而这句话听起来不像针对我,反而像是对着小君……是我想太多了吗?

  记得蜜先前以「有事找你」为由把我叫出去时,对在同一时间邀请我去蛋糕店的小君采取相当强硬的态度。

  八重终于来到我们身边,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的她忍不住询问:

  「嗯?怎么了?」

  「嗯,就是……牧同学说要找我们一起去海边……」

  「这样啊。然后呢?」

  「我拒绝他们了……可是他们一直不肯放弃。」

  「上野同学也在吗?」

  「嗯,在啊——」

  「果然。」

  八重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头,但我无法理解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

  「咦……硝子?你都没发现吗?」

  小君不知为何以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看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叫都没发现?我有注意到上野同学的态度好像不是很积极……不过牧同学他们为什么突然跑来邀请我们?」

  「没用的,君子。」

  听着我们鸡同鸭讲的对话,八重开口打断我们:

  「硝子只有在这方面特别迟钝。」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看来那件事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搞不懂,小君和八重都是一脸「谜题已经解开」的表情望着彼此点头,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我突然想到,如果小公主在场,或许会告诉我什么。

  这样的想法再次让我的心跳速度微微加快。

  原本已经决定不再去想……

  牧同学刚才说的话还留在我心中

  我们这边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是三个人,人数刚刚好嘛?

  三个人,他指的是八重、小君还有我。

  如果小公主也在这里,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邀请我们了?

  关于这点我也不得而知。

  可是——我的思绪再度回到小公主身上,再也无法思考别的事。

  八重跟小君就在我的眼前说话,我却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接着就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思绪开始频繁出现错误。

  唯一可以确定——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处在功能失常的状态。

  「嗯……!」

  向老师行完礼之后,第五节课正式结束,坐在隔壁的森町芹菜用力伸个懒腰,仿佛要把心中的不耐烦全都发泄出来。

  「刚才的课有那么无聊吗?」

  我苦笑着问道,同时在椅子上伸展发麻的双脚。

  「理惠子的英文与其说是无聊,倒不如说让人喘不过气。」

  人本教育的开始与终结似乎都跟这位严格的女老师扯不上关系,虽然她已经有点年纪,但是学生都习惯直接叫她「理惠子」。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是学生最熟悉的老师。因为在她的课堂上,只要有学生没办法在十五秒内用字典查出她指定的单字,代价就是在椅子上跪坐五分钟。她所带的班级平均分数比其他班级高出将近十分的纪录,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芹菜就在上一节课不停遭到点名,前后一共跪了二十分钟。

  「城岛的脚不是也麻了吗?」

  「话是没错。」我也被罚了两次,跪了十分钟。

  虽然我不觉得痛,还是感觉得到双脚正处于麻痹状态。没办法,毕竟当年硝子定居在这个世界时,从我身上夺走的并非「痛觉」这种感觉,而是「疼痛」这个概念。

  「下一节是……国文,总算可以轻松一点。」

  「今天不会点到你那一排吗?」

  「今天是从四排以外的地方开始轮,绝对点不到我。」

  望着芹菜露出愉快的笑容,于是我也只是说声「是吗?」并且伸个懒腰。

  在芹菜的眼中,我的举动大概是在转移话题吧。

  就在昨天傍晚,芹菜约我出去散步——然后向我告白。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芹菜除了表达对我的好感,还有一个对我十分有利,同时又难以做到的要求。

  她告诉我不要回覆她的告白,又告诉我不要改变对她的态度。

  芹菜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抛开心中的顾虑。

  也就是说,我要做的事只有接受她的心意,或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优点就是让一切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这次我太过在意自己掩饰得够不够好,不禁有种苦闷的感觉。

  「对了,下一节国文的作业写了吗?」

  「写是写了。」

  「借我对一下答案好吗?」

  她边说边从隔壁伸来一只手,在我的抽屉里面翻找起来。

  「不要随便拿啦。」

  「有什么关系……啊、是这个吗?」

  我轻叹一口气。这也是她抛开顾虑的表现吧?

  小学的芹菜可以毫无顾忌做出的动作,到了国、高中之后开始在意周遭目光而不敢做的动作——既然她敢这么做,就代表她已经抛开不必要的顾虑。

  与其说是抛开顾虑,说成先前的改变又恢复原状或许比较正确。

  只不过本质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的她纯粹只是抱持亲密的友情,长大的她则是——

  「我借走啰。」

  芹菜笑着开口,看来完全不给我拒绝的空间。

  我只好耸耸肩,面露有点心不在焉的苦笑。

  事到如今我也无计可施。

  「里面说不定有很多错喔。」

  「嗯。不过你不是很擅长阅读测验吗?」

  芹菜翻开她自己的作业簿,开始对起我的答案,我则是傻傻地环顾整间教室。下课时间的轻松气氛带着微妙的兴奋,应该是第一学期即将在明天结束的关系吧。

  不过从后天开始还有为期一周的暑期辅导,所以还是一样得每天到校。

  我的视线移向窗边的位子,熟悉的高个子加上雷鬼头的背影映入眼中。

  那个人是敷户良司,还有站在他面前开心聊天的——鸳野在亚。

  「真是……算了。」

  「嗯?你说什么?」

  「没事。」

  我对抬头看着我的芹菜耸肩,然后开始思考。

  在两周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从国中时代就很内向,别说是异性,就连跟外人说话也不太敢的鸳野突然变得活泼又外向。

  她是受到平行世界——也就是「虚轴」的力量影响,在吸收其他人的人格之后,名符其实变了一个人。

  我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情况下故意放任她不管,所以对于她现在的模样,我没有理由觉得生气或是难以接受。不过她的确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变化对我来说,究竟属于日常还是非日常?这一点不禁让我陷入思考。

  我当然明白自己拼命从那家伙手中保护的「日常」并非恒久不变的东西,日常会不断改变,随着时间经过变成完全不同的面貌。

  既然如此,受到非日常影响而出现变化的现象,不也可以说是日常的一部分吗?

  在不排除虚轴的状况之下,日常才能够如此毫无滞碍地运行。

  即使是有如她这种异常的存在,一旦撇开异样不管,不也是眼前这种一如往常、随处可见的光景吗——

  「……无聊。」

  「嗯?你从刚才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

  「不,没什么。」

  我硬是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鸳野在亚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异常因子,更何况只要随时监视她,说不定会遇到那家伙来收回寄生在她身上的虚轴。只要把她当成诱饵的一部分,那么一切就没有问题。

  这绝不代表我允许异常的存在——做出如此结论之后,我缓缓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第六节跟第七节课也一如往常结束。下课钟响之后,我跟良司稍微闲聊了一会儿,等到良司去社团之后,我也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就在我从座位上起身打算离开时——

  「喂,城岛。」

  同班同学冢原突然叫住我。

  「怎么了?」

  他打算约我出去玩吗?

  虽说暑假就要到了,但是社团没有休息,参加足球社的他每天都得忙着练习,照理说应该没时间出去玩。既然如此,那就是为了别的事……正当这些想法在我脑中打转时——

  「唉……」

  冢原不知为何睁大眼睛打量我的全身,还不时用力叹气。

  这样的情形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城岛,我之前也说过。」

  果然之前也有过一样的事。

  「怎么?」

  记得在将近半个月前,这家伙也以相同的态度和我说话。当时是舞鹤蜜在教室外面等我——我有不好的预感。

  「算了……懒得再说一遍。」

  如此说道的冢原看向我的目光闪了一下,这是下定决心的眼神。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急忙往教室外头看去。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人来人往的走廊,还有一道站在那里的身影。

  「那家伙……怎么会……」

  竟然跑来我的教室前面等我,到底在想什么……?

  那是一名身材娇小到引人瞩目,后脑勺绑着缎带的女学生。

  周围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还不停往教室里张望。就当我们两人的眼神快要对上时,我连忙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城岛……告诉我秘诀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冢原的表情有如即将踏上战场的新兵,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种让人听了想昏倒的台词。

  「老实说,之前有段时间我很怨恨你,也嫉妒你可以独享这么多的好处。可是……我已经不再这么想了,决定乐观一点,要用积极的态度思考。」

  「这不叫积极的态度吧……」

  「所以说,城岛。」

  完全没在听我说话。

  「与其浪费时间嫉妒你,还不如拜你为师学习秘诀比较好。看你这副一无是处的样子,其实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吧?是胁迫吗?还是下药?只要知道方法,总有一天我也可以跟你一样达成全体的攻略条件……」

  眼睛带着血丝的冢原开始胡言乱语,这家伙到底打算踏进什么世界?老实说上次我就有点看不下去,事到如今还是教训他一下比较好。

  「冢原,胁迫跟下药都是犯罪……还有攻略条件是什么?」

  「少给我装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拜托教教我,只要你肯教我,叫我给你下跪也可以!啊……这么说来你好像常常往保健室跑,难道是佐伯老师吗!」

  连佐伯妮雅的名字都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个人就算有什么特殊药物也没什么好奇怪……」

  「是没什么好奇怪……」

  啊、糟糕,说错话了!

  「你看!果然是靠药物!」

  「我就说不是了!」

  对话的音量不知不觉越来越大,就连尚未离开教室的几名同学都看着我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隐约传入我的耳中。

  「他说药物耶……」

  「咦……真的假的……?」

  「仔细想想,城岛交得到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也太奇怪了……?」

  「该不会是什么堂哥的特权吧……」

  「那个女生一定被洗脑了……」

  「这么说来,我从她入学以来,只要看到她就会稍微观察一下……她的表情从来没有改变,几乎没有看见她笑……我还以为她的个性原本就是那样,看来或许不是……」

  「而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啊……」

  ……那个,谁来救救我吧。

  「真是够了。」

  继续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变得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站了起来。

  「等一下,别无视我的存在……师父,请你等一下!」

  「谁是你师父!」

  我把死缠烂打的冢原一脚踢开,不理会班上同学别具深意的视线迳自走出教室。背后传来一阵「放开我!」还有「我是认真的!」之类的哀号,看来足球社的同伴终于看不下去,挺身出来阻止他了。足球社加油,冢原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回归社会了。

  「冢原不能去!你要是去找他,就再也无法回归社会了!」

  竟然是在说我。

  「那家伙才是社会边缘人!」

  我扔下这句话便走出教室。

  不过——幸好芹菜跟良司都已经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良司还好,如果芹菜在场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骚动。虽说刚才那样就已经惊动够多人了。

  「好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到硝子面前,用夹杂叹息的语气发问。

  「我在玄关遇到芹菜学姊,她告诉我学长还在教室,所以我就来了。」

  「是森町告诉你的……」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教室,硝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稍微侧着头表达疑惑。

  「没什么……找我有事?」

  「不,没有特别急迫的事。」

  「啥?那么为什么特地……」

  「一起回家吧。」

  「……什么?」

  难道是硝子今天心血来潮吗?

  「我是说我们一起回家……怎么了?学长跟其他人有约吗?」

  真是的,我知道这家伙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外貌多么引人瞩目,但是至少体谅我一下吧。

  「不……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硝子点点头,立刻转身向前走去,我也以逃离现场的脚步跟上去。

  从走廊各处看过来的视线一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很想把从教室窥探我们的视线当成错觉,不过事实八成不是这样。

  「啊。」

  硝子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不应该说『走吧』应该说『我们回家吧』才对。」

  「都一样,不要为了这种无聊事停下来,快走。」

  「是回家才对。」

  「我就说都一样!」

  不管怎么样,只要离开教室附近,认识我们的人就会减少。我加快脚步追过硝子,试图以最快速度走下楼梯。

  我们在玄关暂时分开换穿外出鞋,当我穿好鞋走出玄关,硝子已经在等我。她的动作还是一样迅速……不过只限于我没有在旁边观看。

  「我们已有两个月又十一天没有一起回家。更正确的说法是两个月十一天又五十四分钟。」

  「嗯……我是没有你记得这么仔细。」

  「啊、现在变成五十五分钟。」

  「不用一一报告也没关系……」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向校门,来到这里也比较不会遇到熟人。虽说远方可能还有几个,不过学校这么大,而且此时离开学校的人很多,我们的身影也不会那么显眼。

  「今天没跟朋友一起吗?」

  「八重参加社团活动、小君到图书馆,她们似乎还要待上一段时间,所以要我先回家。」

  「这样啊。」

  硝子的朋友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她的名字是姬岛姬,只是这个名字已经不会再出现在硝子口中。现在的姬岛姬,只是存在于鸳野在亚之中的残存碎片。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硝子就不再提起任何为关她的事,我也没有追问——或许只是因为我问不出口。

  走出校门来到林荫步道,四周还可以看到许多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离开这条路之后,其他的往来路人也多了起来。我们就这样在人群之中默默走着——

  「……嗯?」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喂,硝子。」

  「主人。」

  硝子用轻声呼唤回答我的疑问。

  「失礼了。」

  在小声说话的同时。

  「喂。」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身上还穿着制服,而且在毫无理由的状况下牵手,绝不是平常的硝子会做的行为。

  「……这跟那个有关系吗?」

  我继续维持向前走的姿势,只是注意力已经移往后方。

  「是的。」

  硝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一只手自然握着我的手,用同样的速度走在我身边。

  「人数……三个人?」

  「完全正确。」

  打从离开学校,我就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直跟着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窥伺我们的行动。我有些摸不着头绪,身后这些人并未散发危险的气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谁?」

  「我的同学。」

  「啊……?」

  硝子的同学?那么硝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容易招来误会的动作……

  「主人,我们干脆挽着手吧?」

  「那也未免也太……」

  如果是在大街上或是之前去过的游乐园就算了,在这种不知道会被谁看到的地方,我实在无法做到那种程度。

  「是吗?既然如此……不……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集中注意力,发现窥探我们的视线已经消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刚刚跟踪我的人是班上的男同学。」

  班上的男同学。硝子的话让我的心脏瞬间用力跳动。

  「……难道说你特地跑到我的教室,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是的。事实上,我原本推测那样做就可以让对方放弃,看来是我思虑不周。」

  被同班同学,而且还是男同学跟踪,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该不会是硝子做错什么事?不,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

  「难道说……」

  我带着讶异的表情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狂蜂浪蝶吗……?不会吧?」

  我竟然用了这么奇怪的说法。不理会我心中的苦笑,硝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的,就是所谓的狂蜂浪蝶。」

  「什么?」

  「今天的第五堂课,有三名男同学邀请我们一起去海边玩。」

  「去海边玩……咦?」

  「我拒绝了,但是他们在放学后又再度提出邀请。」

  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一直跟我手牵手的硝子也一起止步。

  硝子放开我的手,双手抓住原本单手提着的书包。

  邀请的意思是——

  「对方的计划是邀请我、小君还有八重三个人,共计六个人一起去海边玩。」

  「也就是说……」

  想到硝子即将说出口的话,我不禁暂时停止呼吸。

  「根据我的推测,他们之中的某人可能对小君或八重有意思。」

  「这样啊……」

  然而硝子的回答跟我原先的预测并不相同。

  「其他两个人不愿意吗?」

  「从表情、心跳速度还有说话的口气研判,我判断她们两人都对此事感到困扰,而且八重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既然如此……不对。

  「等一下……」

  我原本觉得这么一来就可以理解了,但是越想越奇怪。

  「为什么是你被跟踪?」

  「关于这点,他们的心理状况尚有部分未解之处……班上的认知是小君与八重都没有男朋友,因此他们是以『既然没有男朋友,出去玩一下又何妨』为由邀请我们。」

  「……所以说?」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提出特别正当的理由便以强硬的态度拒绝,所以他们……怀疑我和主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是否属实。」

  听到这里,我发现话中有些不自然的地方。

  「我推测他们跟踪我们的理由,是为了确认此事的真伪。」

  听见硝子的结论,不自然的感觉变成确信。没来由地感到头痛,我忍不住按着眉间说道:

  「你……对直川还有皆春说过这个推测吗?」

  「不,还没有告诉她们……」果然没错,她们听到之后一定会笑死。

  「所以说这完全是你个人的推论……」

  简单来说,硝子的推论打从前提就是错误,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完全不合情理的理论。结果证明我刚才感受到的些许焦躁完全正确。

  「你啊……」

  主要邀请对象不是直川君子,也不是皆春八重。

  最好的证据就是我们遭到跟踪,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被人投以这种感情的对象。

  「……是?」

  「再怎么想……」

  对方的目标都是你——话还没说出口,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硝子竟然会在分析这种程度的事时出现错误判断,这在我看来非常奇怪。

  当然可能是硝子对于男女情爱之事没有任何了解,然而对可以用逻辑完美分析人类心理,甚至根据状况选择使用的词句与表情让自己融入社会生活的硝子来说,竟然会没头没脑想出这种诡异的理论,而且对此深信不疑?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

  我忽然想到,或许她还没有从两周之前的事件所造成的震撼中恢复。

  毕竟那件事让她失去一个朋友。姬岛姬,硝子的朋友已经死去,永远不会回来,刚有了感情的硝子无法负荷这个事实——所以现在的她正处于混乱之中。

  「……算了,没事。」

  我决定闭嘴。

  「有什么事吗,主人?你刚刚打算说什么?」

  我一边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边再次往前走。

  我想找些话安慰硝子,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还是先回家,给硝子更多的时间冷静下来,然后再跟她提这件事吧。

  硝子瞬间露出怀疑的表情,最后还是一言不发走在我身边。

  「主人。」

  「怎么了?」

  在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时,硝子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我的思绪。

  「我有个问题……如果小君不反对这个邀请,而且八重也答应……我该怎么做才好?」

  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如电击。

  「……咦?」

  「我应该陪她们去海边吗?还是应该拒绝?」

  我不禁目不转睛盯着硝子的脸。

  她的表情跟平常一样不带烦恼,也没有任何表情,一般人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可是散发的气息与平常不同——就连我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不可以擅自出去玩……」

  我马上回了她一句:

  「有什么关系。」

  「可是……」

  「我不会限制你和女性朋友出去玩,你也不可能每件事都征求我的同意吧?所以说这件事按照你平常的方法处理就好了。」

  我仿佛是在帮自己找理由般说个不停,一边压抑心中的焦虑一边思考。

  跟我不认识的男生一起出去玩的硝子——我从来不曾想像这样的画面。

  我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我应该如何看待才好?

  撇开虚轴与固定剂的关系不谈,硝子在我心中毫无疑问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就连我也不清楚自己对硝子的感情是什么。

  是亲情?还是爱情?感觉不像前者,却又不像后者。既然如此——假如将来硝子拥有与一般人无异的爱情,而且爱慕的对象不是我,届时我又该怎么办?

  不知是因为无法思考,还是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大脑完全不愿再想。

  「是吗……」

  硝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如果是平常的硝子,就算是此时我也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完全猜不出来。

  「既然如此,倘若有一天遇到这样的状况,我会依照自身的规范来行动。」

  「很好,就这么做。」

  光是点头就费尽全力。

  ——我会去想这种事,或许是受到小芹的影响。

  纯粹是日常范围的关系变化,虽然自己从未想过,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从昨天的告白到今天这件事,我的思考尽是在这些事打转。

  夕阳西下,时间已经来到夜晚。

  电视正用不至于太嘈杂的音量播出新闻,主人在厨房里忙着帮冰箱除霜,我利用这段期间悠闲喝茶。今天喝的是烘焙茶。

  「好了。」

  主人终于走出厨房,一边摆动手腕消除疲劳一边抱怨:

  「这是怎么一回事?竟然积了那么多。」

  「都是因为你太小气不肯买新的。旧冰箱本来就会结霜。」

  「呜……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台冰箱还可以用,换掉太浪费了。」

  「主人老是说这个太浪费那个太浪费,仔细想想录放影机还有电视机也是一样。要是说了太多『太浪费』,小心会出现太浪费妖怪。」

  「硝子……你讲反了吧?」

  「是吗?」

  我一面反问,一面把茶杯送到嘴边。

  在像今天这种炎热的日子,冰凉饮料与布丁是最适合用来消除一天疲劳的犒赏,只是很遗憾今天并没有布丁。原因并非主人的疏忽,而是前几天我自己出门购物时,忘了顺便购入。因此关于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抱怨。

  身为机械的我竟然会忘记买东西,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出发买东西的路上遇到她。

  小公主——不,是占据小公主身体与记忆的无限回廊。

  究竟该如何应付她?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做出结论。

  唯一确定的是我必须尽快把无限回廊赶出小公主的身体,如此才能救她。

  我看向坐在对面沙发的主人,他正忙着把茶壶里的烘焙茶倒进自己的茶杯。这对于刚结束肉体劳动的人来说,实在不算合理的行为。

  「不觉得热吗?」

  「没关系,反正我刚喝过冰的柳橙汁。」

  「唉呀唉呀。」

  竟然瞒着我偷喝。

  「你在唉呀什么……最近的你好像特别叛逆。」

  面露苦笑的主人如此说道。

  「如果这种态度可以称为叛逆,我倒想知道什么时候曾经乖乖听话。」

  「嗯?」

  我的问题让主人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

  「没有……一次也没有。」

  「请不要刻意重复加以强调。主人真是的,一直以来都是毫不留情地玩弄我,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说出这种话……明明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什么时候玩弄过你了?你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么奇怪的话……!」

  「附带一提,这是我在前阵子的……」

  「够了,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说这些话的女人,在开始之后二十九分钟遭到刺杀。」

  「我说够了。」

  「主人,这么说来对于那种明明是自己把犯人逼到走投无路,却在最后十分钟用好像局外人的立场说出『死去的人会伤心』之类的话说服犯人、等到犯人被逮捕之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出『真是个悲哀的事件』之类话语结尾的外行侦探,你有什么看法?」

  「没办法,这是悬疑推理剧的惯例……我就是不喜欢这样才不看。」

  「是吗?我倒觉得那种侦探和主人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

  「把犯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手法。」

  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一点不同。悬疑推理剧的侦探是出自无意,主人则是蓄意而为,以社会的道德标准来看,后者远比前者来得不人道。

  「是……这样吗……?」

  主人以一脸复杂的表情开始沉思。

  好了,以偷喝柳橙汁的惩罚来说应该够了。

  「可是一直到五年前,我们不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吗?」

  这是事实。当时的主人还是小学生,而我处于半瘫痪的状态;主人为了照顾我,便在我旁边铺着棉被睡觉。

  「我就说不是这个问题……唉,算了。」

  主人的视线不知为何看向远方。那里可是墙壁喔?

  我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主人,在那之后学校有什么改变吗?」

  「嗯。」

  主人的视线又看回现实空间:

  「全校九成九的学生都已确认,也去过好几次教职员室,都是一无所获。」

  「所以我们只能继续下去?」

  「是啊……只是这么做会对里绪造成负担。」

  每天早上外加每周两次的放学时间,主人会找里绪一起检查校内的学生。里绪一眼就可以看穿一个人是否遭到虚轴附身。

  「这可以当成一种牵制,何况还得考虑先前那个电子报的事,我们非得小心一点。」

  「关于电子报……我也尽可能加以调查,但没有任何发现。」

  「我也是,或许鸳野在说谎。」

  透过上回的事件我们发现一件事,就是无限回廊已经建立一个网路社群。这个社群打着只有透过朋友介绍才能加入的名目,大量对挟间市居民发送电子报吸引人们登入,无限回廊便从登入者里挑选能够当成自己棋子的人。我和主人最近时常藉机向同学打听有关这个社群的事,但是直到现在为止,甚至无法确定这个社群是否真实存在。

  「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找到一些线索……」

  「是啊。」

  才过两个星期?还是该说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身为机械的我对于时间流逝并没有任何主观感觉,在我的认识中只有十五天这个定义,所以无法了解主人现在的感受。

  「那个,主人……」

  所以我决定开口,试着提出下一个话题。

  「啊、对了。」

  主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啊、是,怎么了?」

  主人没有意识到我想说什么,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开口:

  「明天里绪要来我们家里,可以吗?」

  「要来吃饭吗?」

  错失机会的我,暗自决定附和主人的话题。

  「是啊,庆祝先前卧病在床的里绪顺利康复,顺便慰劳一下。」

  「慰劳……那么殊子学姊、佐伯老师和舞鹤蜜怎么办?如果要答谢曾经协助我们的人,不是应该连她们一起邀请吗?」

  「饶了我吧……」

  主人露出介于苦笑与痛苦之间的表情:

  「这是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庆祝。重点是让那些人全部聚集到我们家,那还得了。」

  听见主人这么说,我开始模拟如果发生那种状况的情景。

  里绪、殊子学姊、佐伯老师,还有照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舞鹤蜜——

  「结论出来了。主人……我们家会遭到大肆破坏。」

  「何况她们也不是那种受人邀请就会感到高兴的人……不……殊子也许会因为不同的原因而高兴,只不过她的快乐就是我的痛苦。」

  「我倒是不在意,因为我没有痛苦这种感情,不过可能会被要求做些无意义的事。」

  「她们每次帮忙之后,我都有请她们去餐厅吃饭,这样就够了。」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只需追加里绪一人份的餐点吧?」

  「是啊,她平常总是吃得很随便,可以的话最好帮她准备营养均衡的食物。还有……我是说也许,她说不定会想在我们家住一晚。」

  「既然如此,明天如果是晴天,就拿床棉被出去晒吧。」

  「拜托你了。」

  看到主人点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么说来,里绪或许会想跟主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咦?」

  看来主人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没那么夸张……不……好像有可能?」

  「你们要盖同一床棉被吗?」

  「啥、你在说什么啊!」

  「即使要另外准备一床棉被,遇到这种情况……也是要把棉被铺在主人的房间吧?」

  「不、等一下,给我等一下。」

  面对我的提问,主人开始拼命思考。

  那样不行、但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不过还是不行、可是也不是这个问题——主人的嘴巴不停喃喃自语。

  「怎么了?难道你们睡在同一个房间,主人半夜就会忍不住对里绪……」

  「忍不住什么啊!」

  「既然如此,把里绪的棉被铺在我的房间如何?」

  「是啊,这样比较好……等一下,这样里绪说不定会不好意思……」

  「的确……好,我懂了。」

  看见主人吞吞吐吐,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想现在是身为机械的我提出合理解决方式的时候。

  「怎么?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是的。」

  我端正坐姿,认真地对主人说道:

  「主人跟我还有里绪三个人一起睡客厅,睡成川字就可以了。」

  唉呀……?

  「怎么了,主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何,我所提出的完美解决方案反而让主人更加烦恼,真是奇怪。

  让主人和里绪睡同一个房间会有问题,我和里绪睡同一个房间也有问题,如此一来,我的提案便是唯一的方法。何况我与主人一直到五年前为止都是睡在同一个房间,一起睡根本不成问题,里绪应该也比较喜欢三个人一起睡。只要让我跟他们一起睡,主人就不必特别顾虑里绪,里绪也不会感到不好意思,真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的思考模式……」

  「说到睡成川字,真有一种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感觉。这个时候应该是由我和主人扮演夫妻的角色吧?还是说主人要跟里绪……」

  「听我说话……不管了,铺棉被的地方明天再想。」

  「主人在模糊焦点。这种随时改变论点的作法,也很像是悬疑推理剧里的侦探。」

  「吵死了。」

  念念有词的主人再度望向远方,似乎正在想像与我还有里绪一起组成三人家庭的景象。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也好,棉被的事明天再想,可是晚餐的菜色怎么办?」

  虽说里绪无法分辨食物的味道,也不能因此而在调味上马虎。以肉类料理为主会有营养不良的问题,还是以蔬菜为中心,做些适合夏天的菜色。

  就在我提议之时,原本一直聆听我述说各种意见的主人,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

  「发生……」

  什么事——话说到一半,我也注意到了。

  主人的眼睛紧盯电视画面,正确的说法是电视播放的新闻。

  『因此为了尽快逮捕犯人,阻止这种残酷的犯罪行为继续危害宠物,县警局方面将会加强夜间巡逻……』

  「这是……」

  这不是全国报导,而是地方新闻。

  「隔壁的玖珠市好像发生宠物狗陆续遭到虐杀的事件。受害的狗都是被球棒之类的凶器击中头部,一击毙命。」

  主人也对我说明状况。

  邻市还有杀害,这两点与发生在初春的事件有着奇妙的一致性。

  「不可能是八重,我推测这是一般异常分子的犯行。」

  两个月前的事件。

  那是我的朋友八重在虚轴无限回廊的唆使之下犯案——发生在邻市玖珠市的连续杀人事件。受到这个世界的修正力影响,那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全被视为「从未发生」也没有任何被害人,同时也没有在人们心中留下记忆。只是对还记得的人来说,现在的状况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这件事。「我知道,只是有点在意。」

  「主人的意思是就算跟八重没有关系,还是有可能与虚轴有关?」

  「是啊,那家伙似乎拥有和先前交给皆春八重的虚轴类似的东西。」

  这是两个星期前,曾经与无限回廊直接对峙的里绪告诉我们的事实。

  「可是我们不可能追查所有的事件……」

  「犯人杀害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养在院子里的狗……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我想去找从玖珠市过来的同学询问一下。」

  「那么我也这么做。」

  当主人对我说「拜托你了」时,电视已经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住在挟间市内某间寺庙池塘里的鸭子好像生小鸭了。居然在宠物虐杀事件的新闻之后播放,我想观众们应该很难感受到温馨的气氛。

  主人皱起眉头,露出认真的表情,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我们也差不多该主动出击了。」

  「有什么办法吗?」

  「老实说没有,我们唯一可以赌的就是那家伙可能会来收回鸳野在亚身上的『有限圆环』,不过那家伙八成早就料到这一点……说来生气,我们要保护的东西太多,那家伙身边却是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

  照理来说,虚轴若要维持存在就不能缺少以及离开固定剂,然而对于可以自由更换固定剂的无限回廊来说,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也可以用完就丢。

  没错,就连他正在使用的小公主躯体也是如此——

  这样的想法让我决定开口。刚刚没说出口的话,现在正是说个清楚的时候。

  「那个,主人。」

  「嗯?」

  然而——

  「那个……呃、茶……我去泡茶。」

  无视本体下达的命令,我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不对,我的思考如此告诉我,然而身体却开始执行嘴巴说出的动作,本体部分出现错误。

  我起身拿着茶壶走向厨房。

  回头看了主人一眼,还是无法阻止身体的擅自行动。

  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以小公主的姿态在我面前现身的无限回廊。

  他——或者是她——对我说过。

  自己的目的是要让我萌生感情。存在我之中那种无法运算的不确定性,就是一切的关键。

  我不清楚他所指的是什么意思,或许是现在出现的错误。然而身为机械的我不可能拥有感情,而且就算真的产生这种东西,对无限回廊又有什么好处?

  其实对我来说,那个存在的目的已经是无法理解也无法运算。

  只不过——

  既然无限回廊说过我把小公主「抢回来的过程才是最重要」,那么近期之内势必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一定会用某些线索或陷阱让我和主人发现。

  一边把热水瓶里的热水倒进茶壶,我从厨房望着主人的脸。

  他正以认真的表情思考某些事。

  看见这样的景象,我发现有如杂质累积在自我思绪的某种东西,正在我的内部逐渐扩大。这让我从刚才——不,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不断出现错误。

  就在我每次想到小公主时,还有每次打算向主人报告这件事时。

  没错,以无限回廊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小公主,其实还活着这件事。

  我的朋友已经变成主人的敌人这件事——

  我很清楚非说不可,可是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以上,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开口向主人报告。

  身为绝对服从主人的机械,我的所作所为显然充满矛盾。

  昨天晚上我也好几次试图把这个情报告诉主人,不过我的身体一直违背本体的思考与命令,擅自闭上双唇并且加速心脏跳动。

  当时我的结论是身体的不协调将会在隔天恢复,因而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只不过我的状况在经过一个晚上之后反而更加恶化,就连白天也开始发生思考错误。

  情况在回家之后依然没有好转,开口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在机械身上的愚蠢行为。

  这样的行为等于背叛主人,等于从根本动摇我的存在目的。

  对于认为现在无计可施的主人来说,小公主的情报绝对足以让目前胶着的状况有所进展,然而我却——

  「啊……」

  忽然注意到水流出来的声音,心不在焉的我将朦胧的视线重新聚焦,这才发现热水瓶的热水已经满出茶壶,开始往桌上流泄。

  「呀!」

  同时有几滴热水溅上我的指尖。

  虽然只有几滴,但灼烫的感觉让我反射性地放开手,茶壶立刻从我的指尖滑落,掉到厨房地板上——「鏮啷!」一声摔成碎片。

  「怎么了……啊、喂!」

  被声音惊动的主人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

  「啊……」

  「你在干什么啊……有受伤吗?」

  「不……呃、那个……」

  我只有指尖稍微红肿,算是很轻微的烫伤。穿着拖鞋的脚没有大碍,小腿因为睡裤的关系,也没有被热水跟茶壶碎片弄伤。

  「我没有……受伤。」

  主人没有回答,只是从背后抱住我,同时打开流理台的水龙头:

  「先冲水冷却。」

  主人抓住我的手迎上水龙头流出的水柱,接着抓起一旁晾干的抹布。

  「那个,主人……我……」

  「没关系,这里交给我。」

  他背对我蹲下,开始清理一片狼籍的地板。

  「你……平常不会出这种差错的。没事吧?」

  「那个……对不起。」

  看着正在捡拾茶壶碎片的他,我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道歉。

  「没关系,你再冲一下水……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你大概也累了。就算机械部分不觉得累,人体还是会感受到压力。」

  虽然看不见主人的脸,但是他说的话和语气都透露出对我的关心。

  压力。

  主人心里想的压力跟我实际承受的压力有所差异。

  因为在他看来——两个星期前的事件造成小公主的死亡,我因此意志消沉而发生失误。

  「明天再好好说个清楚,今天该休息了。」

  「主人,那个……」

  不是这样的——这才是我想说的话,然而我的口中却说出:

  「手指……感到刺痛。」

  最后还是只能对着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的主人,说些空泛无义的话。

  「等一下记得擦药。」

  「啊、不,那个……」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主人转头向我露出微笑:

  「好吧,等一下我帮你擦药,现在先好好冷却。」

  这是他表现温柔的方式。

  然而我——我有资格接受主人的笑容吗?

  我有资格让主人帮我擦药吗——?

  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楚,还有水流带来的清凉。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望着主人的背影。

  主人,也许……也许我故障了。

  这番话突然浮现脑中。

  不可能,理性的否定马上消除这样的想法。

  在我身上找不到任何故障之处。

  「……嗯。」

  就在同一时间,从远处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岛家,独自伫立在黑暗中的「她」露出微笑。住宅区的巷道十分阴暗,路灯发出的光芒无法照遍每个角落。

  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影。

  略带茶色的头发绑成两束,从发型到长相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学生,然而她的身上却穿着与夏日夜晚格格不入的长袖水手服,在旁人的眼里看起来十分突兀。

  「好了……该怎么做呢?」

  少女一个人自言自语。

  相较于年龄与外表,她的声音给人一种精于算计,甚至老奸巨猾的感觉,语气也比较接近男人。虽然拥有适合爽朗笑容的温和长相,此时的表情却显得有些扭曲。

  无限回廊。

  目前正以姬岛姬的身体作为固定剂,栖息在这个世界的他背靠混凝土墙,从二十公尺外斜眼看着城岛家。

  无限回廊开始思考,这回该用什么方法,玩弄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两个人?

  然而就在思考的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双脚因为恐怖与罪恶感而发抖。

  「哩小哩小。」

  这样的反应让无限回廊露出冷笑。这些心痛、恐怖、罪恶感都不是来自无限回廊本身,而是身为固定剂的姬岛姬之情。

  一如昨天傍晚对城岛硝子——「全一」所说的,无限回廊还没有让这个身体的原有者姬岛姬的心,与自己完全融合。

  问题是曾经死过一次,部分存在已经流入鸳野在亚身上的姬岛姬是否还有所谓的「心」?但这只不过是伦理与哲学范畴的问题。

  既然能让身为虚轴的自己当成固定剂,那就一定有心。

  当无限回廊让姬岛姬恢复生命活动时,她脑中绝大多数尚未坏死的脑细胞再度产生电流,重新连接的神经元让她取回自我。无限回廊原本打算将她吸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随即发现可以利用她做出一些有趣的事,因此没有这样做。

  无限回廊认为自己的判断无误。

  因为这将成为让自己与「全一」,还有城岛晶接触的绝佳机会。

  住手——脑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如果换成姬岛姬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自己的脑中传来无限回廊的声音。

  姬岛姬放声喊叫。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还给我。

  ——不要对硝子……做这么过分的事。

  然而这些声音,还有包含在这些声音里的感情都是如此微弱遥远。这也是理所当然,若非如此,两者就会彼此影响,姬岛姬和自己将会合为一体。虚轴的固定就是这么一回事,那是一种个别的意识体彼此重叠,心灵互相融合造成主体模糊的现象。无限回廊拥有曾经被自己当成固定剂的每个人原有意识,这些意识在过度混合之下,如今早已模糊到无法判断哪个部分的意识原先属于谁。即使如此……

  按照自己的计划——如果让自己跟她融合就没有意义。

  所以无限回廊故意把姬岛姬的意识摆在远处,只为自己保留将存在固定在实轴所需的最低限度,其他部分加以隔离,因此她并没有失去什么。

  这么做很简单,自己也不过是如此脆弱、微小的世界。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喊叫声并非在耳边响起,只能在心中听见。

  姬岛姬的声音中夹杂讶异与恐怖。或许是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未决定,还没有想到要用什么方法逼迫城岛硝子。

  「你说得没错……该怎么做呢?」

  说话声中带着冷笑。

  准备工作早已完成。建立在网际网路上的社群成员约有一百五十人,其中还包含大量与「全一」同样就读挟间学园的学生。

  透过社群可以得到无数的情报,有了它几乎可以办到任何事。不过如果只是单纯设下陷阱引诱对方上钩,也未免太过无趣,所以现在不打算这么做。

  必须要像先前的皆春八重与直川浩浦,或是上次的森町芹菜与鸳野在亚,把城岛晶和城岛硝子身边的人们牵扯进来,愉快地引诱他们露出破绽。

  「……嗯?」

  思考到一半,一阵心痛的感觉突然袭来。

  真奇怪,这份痛苦并非来自姬岛姬的感情。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自己刚才思考的某件事伤了自己的心?

  「原来如此……」

  稍稍回想一下,马上得到答案。

  皆春八重与直川浩浦——关键在这句话。

  直川浩浦。心痛的感觉就是从想到他之时开始。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会心痛是因为自己在得到现在的固定剂之前附身的人,也就是「他」的记忆与感情浮现出来。

  他是直川浩浦的父亲。

  「我在为了自己的儿子永远消失一事感到悔恨吗?呵呵……真有趣。」

  这对父子的亲子关系十分淡薄,平常也说不上几句话。即使如此,这个父亲似乎还是深爱他的孩子,不对……与其说是爱,应该说是私心希望孩子多看看、多关心身为父亲的自己。这真是扭曲的感情。

  想到这里,无限回廊忽然发现一件事。

  除了直川浩浦之外,过去的自己不是还有一个深爱的孩子吗?

  ——不会吧?

  姬岛姬似乎察觉到无限回廊的思绪正转往非常恶劣的方向,她的自我感到战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难道。

  「没错……你猜对了。」

  焦躁的感觉像是杂讯一般不停影响自己,身体的悸动也越来越强烈,不过无限回廊还是止不住笑意:

  「就是这样……这么一来一定很有趣。」

  为何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城岛硝子身边的她,实在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

  只要利用她,不就可以把「全一」之外的另一个人也拉上舞台吗?

  那个——让平坦的战争互相交错,毫不留情的哄笑。

  以及洒落平面的缤纷碎片。

  「嘿嘿……就这么决定了。」

  ——不是真的吧?

  姬岛姬带着惊愕的声音在无限回廊心中回响。

  虽然微小却与自己重叠的存在,他的感情直截了当影响自己。

  「好……就这么决定。接下来得思考该用什么策略。」

  暗夜的巷道里只有一个人独自伫立,虽然周围没有任何听众,无限回廊仍以少女的声音严肃地、又有点愉快地自言自语:

  「机会难得,得多花点工夫才行。而且也不能忘了城岛晶……得想个计划让他也能好好品尝痛苦的滋味才行。这一次要搞得比上次更加盛大,真是令人期待。啊……这还真是让人期待得不得了啊……!」

  先观察一下社群,从里面找出可用的棋子。

  ——住手……啊!

  姬岛姬绝望的声音传来,不只可以听见,对无限回廊来说更是感同身受。

  就是这样才舒服——希望与绝望、欢喜与悲伤,每种感觉都是那么美好。

  拥抱所有的人格、共享所有的记忆、品尝所有的感情。

  就连苦闷对自己也是一种娱乐,它让自己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没错——活下去。

  这正是被赋予无限回廊这个形式名的自己唯一的存在意义。

  离开背后的墙面,迈开步伐的无限回廊拿起手机,打开通往社群的连结。

  拥有姬岛姬外貌的无限回廊,一边发出冷笑一边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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