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chapter8:Strawberry

  (<=>cranberry sauce)

  在把殊子和上野同学运送回家的途中,主人说明了我遭到囚禁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内容主要跟小君有关。

  小君已被我们的级任老师别保带走,而且别保很有可能被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植入虚轴——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预料之外的事,但是已发生的事终究无法改变。既然事态演变至此,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回小君与小公主,让她们回归正常生活。身为她们的朋友,这是我的责任。

  绝不允许失败,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

  我和主人。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要达成这个目标绝非不可能。

  只不过打算出击的人似乎不只我和主人——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学校保健室,预定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某人正在大吵大闹。

  「开什么玩笑!瞧不起我吗!」

  她的名字是舞鹤蜜。最有魅力的地方是一头乌黑长发与咄咄逼人的眼神,是个有点易怒的十五岁少女……看来不习惯的形容方式还是少用为妙。

  「那个女人老是把我当笨蛋……」?

  「唉呀,何必计较这么多,蜜的伤不是好了吗?」

  「对啊,蜜同学,生气过度会导致钙质不足,到时骨头就会啪擦啪擦折断喔。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呵呵呵呵……」

  「佐伯少说风凉话!这件事你也有责任吧!?」

  里绪不断安抚,佐伯老师也在旁开玩笑,不过蜜就是不肯罢休。

  她会生气也是有理由的——原因正是出在殊子身上。

  在头部遭到重击而昏睡的主人醒来之前,蜜似乎曾经拜托佐伯老师,请她治疗被上野同学的虚轴「悲情玩具[ragdoll]」变成压克力的双脚。当时佐伯老师宣称自己无法医治变成无机物的脚,必须依靠殊子的力量帮忙。她还叫蜜暂时忍耐,等到上野同学的虚轴消灭之后,再与殊子一起治疗。

  所以蜜才肯乖乖待在保健室床上,等待殊子把我抢回来。

  然而当时的蜜不知道殊子在开启虚界涡之后会昏睡三天,因此得知这件事之后,她以为自己的伤得再等三天才能治好,于是开始大吵大闹。

  不只如此,其实佐伯老师并没有对蜜说实话,是殊子叫她对蜜说谎。事实上光靠佐伯老师就可以治好蜜身上的伤——这点于不久前已经在蜜的身上得到验证。至此蜜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骗得团团转,之后有何反应就不必多说。

  不过看她气成这样,与其说火上加油,还不如说是往火山里扔燃烧弹。

  「拜托你冷静一点……」

  看见蜜气成这样,就连主人也不得不加入安抚的行列。

  「就算知道佐伯老师可以治好你的伤,你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马上治好伤之后走人!」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冲动乱来,殊子才故意瞒着你……」

  「不是瞒我,是骗我!」

  「都一样!」

  「完全不一样!」

  蜜龇牙咧嘴地大声怒吼。附带一提,她身上的伤已在几分钟前由佐伯老师治好,现在可是四肢健全。看来让她保持先前的模样,对世界和平比较有帮助。

  「那个女人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她在家睡觉……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趁她睡得跟猪一样时,在她的脸上写个肉字!」

  「这是什么幼稚的报仇方式……」

  「就是说啊,舞鹤蜜。要写至少也得写个『骨』字。」

  「硝子,你不要搅局!」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考虑到佐伯老师的能力特性,在还没破坏上野同学的虚轴之前,就算治好蜜的伤也毫无意义。「unknown[摇摇晃晃]」的能力有个限制,如果没有在时间之内让受伤的原因消失,治好的伤就会恢复原状,甚至还会加上利息。只是蜜似乎打从心底相信自己能在限制时间里做到这件事——做事不经大脑也该有个限度。

  「哼……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再多说也于事无补。」

  把保健室的床一脚踢翻的蜜忿忿不平吐出这句话,终于平静下来。先把周围闹得鸡犬不宁才肯冷静下来,这种个性也是问题。

  「怎么?机械娃娃……有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

  蜜注意到我的视线,反过来瞪我一眼。我决定随便敷衍过去?

  算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主人……我认为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

  「你们知道地点吗?」

  「我想……大概是别保透的家。」

  「有证据吗?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我很确定。」

  主人如此回覆蜜的问题。

  「去就知道了。」

  听见主人自信满满的断言,蜜虽然冷哼一声,也没有继续反驳。

  但是主人的表情告诉我——他有很多证据可以支持自己的说法,但是一一说明实在太麻烦了。不愧是主人,非常合理的结论。

  「晶,里绪该怎么办?里绪也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为了安全起见,里绪可以待在殊子身边吗?」

  里绪的虚轴,也就是猫咪小町已经分裂了几只前往殊子家里。主人的意思是这样不够,希望里绪可以亲自到殊子身边保护她。

  「而且……稍微分散一下战力,遇到紧急状况也比较好应变。」

  一脸深思的主人如此说道。的确,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设下圈套引我们上钩,我们又全部乖乖踏上去,情势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谢谢晶。晶愿意相信里绪,里绪好高兴。」

  即使有可能面对孤军作战的状况,里绪还是一脸高兴地对主人投以微笑,主人用眼神向里绪表示歉意之后说道:

  「我们走吧。」

  同时又看了坐在椅子上的佐伯老师一眼。

  别保老师的家位于挟间市与玖珠市的交界,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在主人的眼神催促之下,佐伯老师也慢慢离开椅子,却又突然开口:

  「啊……这么说来,可以等一下吗?蜜同学……殊子同学有东西要给你。」

  佐伯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没有焦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同时蹲下身子。

  蜜动用所有的脸部肌肉,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什么啊,我才不想再被那个女人耍着玩。」

  无视在旁不停唠叨的蜜,佐伯老师把手伸进自己刚才靠着休息的办公桌下方,拖出一个大型行李箱:

  「就是这个……呵呵,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如果是婴儿就好了。」

  「一点都不好。」

  主人满脸无奈地低声吐槽。看来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主人就逃不了负责吐槽的命运。

  「这么大箱,什么东西啊?」

  「喂喂,打开来看看吧。蜜,能收到礼物很好啊。」

  「呵呵呵呵……如果是婴儿,就是出生马上夭折的孩子……第一次哭声就是濒死哀号……」

  一时之间大家各说各话,但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在行李箱上。主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也是用感兴趣的表情注视这个箱子。当然我也是。

  在众人环视之下,蜜先是说声:「要是里头装着无聊的东西,我绝不饶她。」然后一脸不悦地打开行李箱的锁,掀起箱盖。

  里面的东西随即映入在场众人眼中——

  「哇……好漂亮!」

  里绪发出惊喜的赞叹。

  「啧。」

  佐伯老师一脸遗憾。

  「…………哼。」

  蜜露出可怕的笑容。

  行李箱里整齐叠着一样东西——一件华丽的洋装。

  因为折叠起来的关系,一时之间看不出洋装的细部设计,不过还是可以看到领口缀有精致蕾丝;光滑的黑色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显得带点藏青;胸口还用黑色丝线绣出蝴蝶图案。

  洋装上面摆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给最爱的小蜜」,看来是早有预谋。

  「不是婴儿啊,真可惜……」

  佐伯老师开始自言自语,不过没有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件洋装深深吸引。

  蜜低声说道:

  「干得好啊……好吧,我就陪你演这出无聊的闹剧。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快,同时又有一点不甘。

  说完话的蜜粗鲁抓起箱中的洋装,起身面对我们说道:

  「给我五分钟,我要换衣服。」

  她的眼神看起来带有一丝愤怒。或许对舞鹤蜜来说,这就是喜悦的表现。

  「佐伯留下来帮我换衣服,其他人全部出去。」

  语气毫不客气,而且显得很严肃。

  我、里绪、主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听从蜜的话离开房间。

  反手辟上保健室的门,主人苦笑说道:

  「殊子这家伙……故意摆我们一道。」

  「怎么说?」

  「看见那种东西,我们想不带她去也不成吧?殊子大概是想让自己的干妹妹有表现机会,让她亲手救回直川君子。」

  「让她救回小君?为什么?」

  「晚点再告诉你。」

  看来殊子似乎告诉过主人什么事。

  舞鹤蜜与小君,也许她们之间过去有所关联。

  我对这件事了解不多,只是无论如何,小君是我的朋友,我也一样想把她救回来。

  靠着保健室外的墙壁,我感觉到有机体的脉搏正在加速,但我没有尝试压抑身体的鼓动,只是轻叹一口气。

  等到舞鹤蜜换好衣服,我们一起搭上佐伯老师的车。

  跟从仓库回来时不同,这次已经不需要在后座挤三个人。

  蜜坐前座,主人和我坐后座,佐伯老师最爱的史蒂芬妮被蜜硬是丢到后车厢。老师一开始也是不停抱怨,最后只能莫可奈何地发动引擎出发。

  「距离目的地……要二十分钟吗?」

  「大概吧。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十分钟应该差不多。」

  面对我的问题,主人回答得有点坐立不安。

  佐伯老师开车非常平稳,车子完全遵守法定速限。只是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时间又是深夜,照理说开快一点也没关系,但是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催促老师加速的意思。

  不仅如此,主人还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口叹气——难道主人过去搭佐伯老师的车时,发生过什么事吗?对我来说现在的感觉跟先前回程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蜜同学、晶同学、硝子同学。」

  上路几分钟之后,佐伯老师小声问我们:

  「可以放个音乐吗?」

  就在此时,主人突然变得全身僵硬,在昏暗的车里也能看见他的脸色发青,还连忙回答:

  「还是不要比较好。」

  「怎么了?只是放个音乐有什么关系。」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蜜突然开口,一手把脸撑在车窗边,以无聊的模样加以反驳:

  「真是心胸狭窄。」

  「舞鹤,你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当好人……!不,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主人怎么了?我不认为播放音乐会有任何坏处,反而可以缓和我们深入敌阵的紧张。」

  主人不知为何显得很慌张,于是我如此建议。

  「硝子!拜托你先闭嘴……!」

  主人还是不死心,我实在无法理解主人的想法。

  「想放音乐就放啊?」

  「喂、舞鹤!?给我等一下!听好了,这台车……」

  「主人……你的脉搏正在不停加速,这是为什么?」

  「硝子快帮忙阻止她!理由之后再说!」

  蜜转头瞄了在后座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主人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对坐在驾驶座的佐伯老师说声:「不要理他。」

  「不、所以说、等一下……」

  「呵呵呵呵……少数服从多数。」

  佐伯老师透过后视镜看了主人一眼,然后把手伸向汽车音响:

  「那……第十三号交响曲『林间阳光』。」

  「嗯?古典乐吗?」

  在主人喊出「住手!」两个字之前,音响的开关已经按下。

  电源通过喇叭,车内充满音乐开始之前特有的高频率声响?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容我省略。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状况完全在我和蜜的意料之外。这辆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直处于鬼哭神号的人间炼狱。

  这次经验让我学到一件事:以后若是看到主人面有难色,还是乖乖听他的话。

  +—+

  当直川君子在阴暗之中醒来,首先感觉到一阵疼痛。

  左手不断传来抽痛与灼热感,君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

  全身无力,脑袋也一片空白。手臂的灼热往全身扩散,君子没有移动的力气,脑袋无法思考。为什么手会这么痛?这里是哪里?现在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脑中虽然浮现疑问,却无法分析状况,进而找出答案。

  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单薄的棉被传来与自己家中不同的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君子连思考都觉得累。

  眼前只能凭本能做出最低限度的行动,把右手放在疼痛的左手上。

  左手已经包上绷带。

  把整只手摸了一遍,君子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用类似板子的东西加以固定。

  自己大概骨折了。

  骨折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固定。虽然君子过去没有骨折的经验,对于这方面的治疗方法并不清楚,但是从电视剧以及书中获得的知识让她如此判断。

  君子慢慢转身,用右手接触断臂的手指。

  手指还有感觉,用力一点应该动得了,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家,那么到底是哪里?

  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太久,正确的说法是头脑无法思考。

  持续不断的疼痛与骨折带来的发烧,让君子的大脑无法正常运作。

  就在君子痛苦吐出一口气时——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掉自己的学生?」

  ——墙壁另一头突然传来对话声。

  君子认得这个声音。在学校的每个早晚都会听到、总是一板一眼、让听者不禁感到紧张的声音。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级任老师别保透。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就结果来看的确是这么回事。」

  语气像是男人的女声回答老师的问题。

  会是谁呢?君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是一名老师,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学生。」

  「喔?老师真是人品高尚。」

  杀害学生。别保老师的话听起来非常耸动。

  难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想到这里,君子不禁心头为之一震。

  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君子还是努力集中精神倾听隔壁房间的对话。

  「可是,可是啊,别保透,你不是早就杀过人了吗?」

  「杀人和杀自己的学生不一样,学生是必须保护的对象。」

  「这样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理论。」

  「无论如何,舞鹤没有做什么坏事,我没有理由杀她。」

  「不过你真是有趣,已经得到世界的人竟然可以如此坚定。」

  「有什么有趣的?」

  「我想你应该是……一片空白吧,别保透。」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这段对话的含意,是因为自己脑袋不清楚的关系?还是因为对话的内容对自己来说太过复杂?

  「一片……空白?」

  「没错,要让伪造的世界固定在这个世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成为固定剂的人会失去心中某些东西,腾出空间让世界居住。但是你不一样……打从一开始你就什么也没有,虚轴虽然进入你的体内,你却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看来虚轴在你的体内住得很舒服……什么都没有的空白,简直就像一开始就备好空间等人搬进来。」

  「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话,但是我体内的东西没有从我身上夺走什么……顶多只是让我有了少许的兴奋。」

  「算了,无论如何你都是非常稀有的人,你可以轻易杀人而不会在心里产生任何罪恶感。虽说这算不上才能,只是偶然的产物……但是这样的人依然非常稀有。」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说的话。」

  「不懂也没关系。」

  说话方式像是成年男子的女声,还有别保老师稳重的说话声。

  君子默默倾听两人的对话,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

  「不管你怎么想,你跟那些家伙的观念绝对无法相容,要让你断定那些家伙是坏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断定一个人是坏人,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学生也一样会痛下杀手。」

  这段对话的内容未免太可怕了。

  一切都是那么疯狂,仿佛不是在谈论现实世界的事。

  自己或许不该留在这个地方……恐怖的感觉传遍全身。

  然而,此时传来的一句话让君子的思考硬生生中断。

  「没错,你可以杀掉任何人……就像刚才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一样。」

  咦——?

  君子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母亲这个名词。

  这句话在君子脑中不停打转。

  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

  妈妈,妈妈——被杀了。

  「妈、妈。」

  君子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母亲。君子的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的母亲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楼下传来门铃的声响。

  「看吧,他们来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

  「去迎接他们吧。虽说就算不迎接他们也会自己闯进来。」

  「我知道。」

  听到隔壁传来老师的回答,还有起身的声音。

  走出房间、穿过走廊,然后是下楼梯的脚步声。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现状,脑袋完全不听使唤,意识就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思绪一片混乱,却又没有力气整理出一个头绪。

  嘶——

  拉门被人打开,君子勉强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好了。直川君子,我跟你主演的残酷戏码就要开始了。」

  说话的声音来自一位少女——与眼睛所见的形象相同。

  绑成两束的头发加上有点孩子气的脸孔,外表看起来跟君子年龄相仿。

  「你是……谁?」

  「很难说。」

  面对君子充满疑惑的询问,少女露出与外表完全不搭调的笑容说道:

  「可能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我自己。那个失败作的行动将会决定我是谁。」

  君子已没有余力思考自己听到的话,意识再次落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

  屋龄四十年的日式木屋里,走下楼梯便能来到通往玄关的笔直走廊,走廊两边分别是六坪的客厅与五坪的客房,从二楼的寝室走到玄关大约得花一分钟。门铃响起之后,别保透用一如平常的速度走向玄关迎接客人。

  结果——他只看见被破坏的玄关,还有敞开的客厅拉门。

  别保继续在走廊上前进,一直来到客厅入口才停下脚步。

  入侵者就在那里。

  「主人!」

  一位后脑勺绑着缎带,身穿连身洋装的娇小少女首先注意到他。看见对方转过来的脸,别保发现自己认识她——她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城岛硝子。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一看见别保就立刻摆出警戒的动作。别保在白天的家长面谈看过这名少年的脸,他是与硝子同居的表哥城岛晶,是二年三班的学生。

  然而对现在的别保来说,这两个人还有其他身分。

  与屋子里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为敌的虚轴——「全一[all in one]」。

  「唉呀呀,我还以为要把整间房子搜过一遍,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出现了。」

  还有一个人。

  从城岛晶跟城岛硝子背后走出,绕过他们来到别保面前的少女。

  「……舞鹤。」

  别保不带一丝情感地叫出她的名字。

  舞鹤蜜。

  虚轴——「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身穿一套漆黑服装,看起来不像洋装,造型非常奇妙。

  衣服的质料是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射朦胧的光泽。

  窄裙的裙摆是斜线设计,裙子左半边只到大腿附近,右半边则是长到盖住脚踝。裙摆边缘缀有白色薄纱蕾丝,看来像是一件逐渐变宽的长裙。她并没有脱掉鞋子,踩在塌塌米上的双脚穿着不同颜色的鞋子——是配色与裙子相反的皮鞋。

  上半身的领口呈现扭曲的线条,胸口有一块与衣服不同质料的黑色蝴蝶刺绣。白皙脖子上挂有好几个颈环与项链,其中一条项链的链坠是银框镶上一颗仿造眼球的珠子,看得见鲜红血管的设计有些恶心,却又极为醒目。从领口延伸出的细长袖子采取与裙子相反的设计,左手是长袖,右手则是剪短的七分袖。剪下的布料就直接垂在袖口,为严谨的设计增添一抹狂放。

  这是一套左右不对称[asymmetry],既像丧服又像是哥德式服装的奇装异服——

  舞鹤蜜怒目瞪视二公尺外的别保,张开涂上口红的嘴唇,绑在头上的小巧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终于追上你了。」

  仿佛感到愉悦,又像是充满焦躁的声音。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让别保有任何感触。

  正如刚才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所说,对他来说善恶是判断事物的唯一基准。在这个基准下,他完全没有必要杀死舞鹤蜜。

  所以他遵照这个属于自己,但不是由自己订下的基准说道:

  「舞鹤,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不对的。」

  「……少给我装傻。」

  但是这个基准并不适用于舞鹤。

  「君子在哪里?马上把她交出来。」

  「直川在这间屋子里,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别保说得无动于衷,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把人交出来。

  「我已经让她免于虐待,这样没问题了吧?」

  「免于虐待?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见别保的说法,舞鹤忽然皱起眉头。

  她看起来很焦急,别保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焦急。事实上——别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别人的焦急产生共鸣,更别说是去理解其中原因。

  他从不会顾虑别人的意志,只会强迫他人以自己的意志为优先。

  所谓的意志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毫无变通余地的基准,是一种在无法理解价值的情况下便植入心中的刻板观念。所以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被我杀了。」

  「什……」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瞪大双眼。

  别保无法理解他们震惊的理由,于是开口说明:

  「往后的安置也不是问题。直川已经忘了她母亲的事……你们不是在担心女儿会因为母亲的死而伤心吗?」

  从白天的对话内容推测,舞鹤似乎认为直川君子会因为被迫与母亲分开而伤心。若是如此,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只要忘掉母亲的存在,自然不会有任何悲伤。

  「你说她忘了……?」

  城岛晶忽然喃喃说道:

  「难道你……不会吧?」

  一脸深思的城岛紧盯着自己,好像在想什么事。

  既然他搞不懂就解释给他听吧——准备开口的别保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别保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就是这样,失败作。」

  「你……!」

  城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此同时——

  「我在直川君子的母亲身上放了个小虚轴,之后让这家伙把她杀了。所以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点残渣都不留。」

  一名少女从走廊走进来,站在别保身边。

  别保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身为虚轴的形式名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将虚轴送给自己的她,在城岛面前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喔……看来你至少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城岛瞬间脸色大变,摆出随时可能飞扑过来的动作。

  然而他很快就改变心意,恢复原来的表情往后退。

  「哼,看来你也有点成长了,失败作。」

  「现在还不是你和我的时间。而且就算是我……也没有蠢到一天之内犯两次同样的错。」

  「哼,就算是个失败作吗?」

  「就算是个失败作。」

  这段对话似乎令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相当满意,她转身离开客厅往走廊走去。

  过了一会儿再度回到客厅,手里还抱着直川君子。

  「看清楚了,这就是奖品,或者该说赌注比较好?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带走。」

  然后把君子放在客厅墙角。倒卧在地的身体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似乎正在睡觉。

  「老实说我是没什么兴趣,对我已经没有用了。虽说以后或许还有利用机会……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

  「不管是以后还是以前,我都不允许你利用小君。」

  城岛硝子出声反驳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唉呀,『全一[all in one]』回来啦?一度遭到主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我从来没有被主人背叛,这是无法理解的问题。」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与他们的对话超出别保的理解范围,但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别保只是开口说道:

  「有事晚点再说。」

  听见别保这么说,她冷笑几声之后点头:

  「那我就先出去了,我可不想被各位波及。还有……失败作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等你过来找我。」

  「我知道。」

  「嘿嘿,这样啊。」

  放下君子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走出客厅。在此同时,硝子与晶也退到客厅角落,像是在让路给舞鹤。

  「那么——」

  别保望向从头到尾紧盯自己不放的舞鹤说道:

  「——刚才我已经说过,没有理由杀你。」

  犯下恶行的母亲已经由自己加以制裁,直川从此再也不会遭受虐待。

  自己做了该做的事,一切的问题都已解决。

  「我想……问你一件事。」

  相较于别保的想法,舞鹤针对别保的敌意依然强烈,同时散发的杀气也是有增无减。

  「你为什么要杀君子的母亲?」

  「因为她做了坏事。」

  听到舞鹤的问题,别保也加以回答。

  「这是你在体内养了虚轴之后才有的想法吗?」

  「不。就算没有得到这种东西,我的做法还是一样。」

  别保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之后如此断言。听见别保的回答,舞鹤点头说道:

  「是吗?所以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罗?只要看到你所谓做坏事的家伙,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把他杀了?」

  「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先去纠正,如果能纠正坏事,我就不会杀人。过去我杀过的人只有一个,加上直川的母亲是两个。」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的母亲?」

  「因为她在被我纠正之后依然毫无悔意,加上当时我刚好得到用来处理尸体的手段,所以才会杀了她。」

  「你在说什么……?你说因为得到手段所以杀了她?」

  「没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个手段,你就不会杀她?」

  「不,这次无论如何都非杀不可,只是要看时间跟场合。处理尸体必须花费很大的劳力,所以至今为止,我一直是把杀人当成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开什么玩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只因为虐待是坏事,对方没有接受你的纠正就把她杀掉?难道在你的基准下,杀人不是坏事吗?」

  「杀人是坏事?」

  听见舞鹤的质问,别保开始思考。

  虐待是坏事、父母亲对子女施加不当的暴力是坏事——这些都是爸妈的教导。

  但是杀人、夺走人类生命这件事——

  「这种事从来没有人教导,也没有人禁止,所以不是坏事。」

  「教导……禁止?你说谁?」

  「养育我的双亲。」

  别保的回答让舞鹤惊讶地呆立原地:

  「你说双亲?」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从以前到现在,都只遵守父母亲说是对的事吗?」

  「当然。」

  别保实在搞不清楚,舞鹤为什么要对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感到惊讶?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舞鹤终于低下头,叹气的模样像是总算想通了。她终于搞懂了吗?那么可以请她回去了。

  「既然你已经搞清楚状况,那就请你离开吧。」

  「……你在说什么?」

  如此回答的舞鹤同时露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终于搞懂你这个人。」

  然后摆出准备动作。

  「你……根本就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跟你讲人话根本没用……因为你只是个木偶。看你左一句正义右一句邪恶,我还以为你是被无聊的二分法束缚,没想到你连这些名词的意义都不懂。你说你只会遵守父母亲教导的事?哈……也就是说你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善恶观念吧?你从来不曾试着理解别人教导的事,只会一味盲从吧?一个人的理论竟然可以愚蠢至此,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拙的怪人。」

  舞鹤蜜张开双脚,在塌塌米上站稳脚步,以睥睨的眼神看着别保:

  「已经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我要杀了你,把君子带回去。」

  「回去可以,但是直川不能交给你。」

  没错——

  「我从直川母亲口中得知,直川在她来说似乎是个坏孩子。这当然可能只是母亲用来掩饰过错的藉口,但是我相信其中也有部分事实。接下来……我必须纠正直川的过错。」

  别保说话的同时,舞鹤稍微眯起眼睛,对别保投以更加尖锐的视线: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要……杀了你。」

  「是吗?」

  那就没办法了。

  「任何人若是阻碍行使正义,那么本身就是邪恶。舞鹤蜜,如果你坚持不肯改过,我就会杀了你,纠正你犯下的恶。」

  别保向直川倒下的地方走了一步,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一手指向通往走廊的拉门:

  「城岛晶,还有城岛硝子……你们到隔壁的客厅。我不打算杀你们,如果你们有事要找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那就请自便。」

  「舞鹤……」

  城岛晶以怀疑的眼光注视别保,同时询问身旁的舞鹤。

  「去吧。你们在我旁边也只会碍手碍脚。」

  「好吧。硝子,我们走。」

  城岛晶与硝子两人缓缓迈开脚步。虽然依然对别保保持警戒,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舞鹤蜜,小君就拜托你……」

  「不用你来提醒,机器娃娃。」

  舞鹤蜜用不屑的语气回答,同时怒目瞪视别保。

  于是两人从别保身边走过——消失在走廊上。

  「好啦……」

  目送两人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之后,舞鹤蜜轻轻撩起自己的黑发:

  「碍事的家伙不在了……我们尽情厮杀吧?」

  「不是厮杀,而是我会杀了你。」

  说完话的别保也准备应战。

  舞鹤早已箭在弦上,两人之间充满猛烈的杀气。

  面对自己应该加上制裁的对手,别保说道:

  「舞鹤蜜……那我就先动手了。」

  然后开始制造那个东西。

  一个半透明的淡红色球体随着「嗡!」的一声出现在别保身后。那是大小和排球差不多,浮在空中的完美球体。

  「……这叫[二元论永恒领域]。」

  球体随别保的意志自在活动。

  「分隔这个球体内外的分界线……可以割开一切东西。」

  在别保的概念里,世上所有的一切不是善就是恶,而这个球体就像在反映别保的想法,将球体内外彻底分隔——这个球体可以说是别保的世界,也是别保的正义铁鎚。

  之所以毫无顾忌说出能力的特性,是因为不认为自己会输。

  别保将球体丢向舞鹤,目的只在于牵制与威吓。

  「哼……」

  舞鹤以轻盈的动作躲开接近脑袋的球体,余势未止的二元论永恒领域直接撞上背后的遮雨棚。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遮雨棚被削去一大块。

  球体瞬间贯穿遮雨棚飞向屋外,别保随即把它叫回来。

  飞回的球体再次破坏遮雨棚,朝舞鹤的背后接近。

  她早有防备,低身让球体从头上通过。这个球体的缺点是投掷出去之后很难改变轨道,飞回的球体再次回到别保手中。

  被贯穿的遮雨棚上,出现两个与「二元论永恒领域」直径相同的圆洞。

  边缘有如用利刃切割一般整齐,看起来仿佛整个空间遭到削去所留下的痕迹。

  自己已经展现力量,给了对方警告。别保对意图挑战自己的人下达最后通牒:

  「舞鹤蜜,我再说一次。只要你马上离开,我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如果你愿意改变态度,我可以当你已经改过自新。」

  「哈,开什么玩笑。」

  然而她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

  「我想说的话和你完全相反……现在开始不管你怎么哭怎么叫怎么求饶怎么道歉,我都要彻底杀了你。」

  「这样啊,但是你打算怎么做?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力量就只有在遭到他人伤害时才能使用,但是我想你也已经看到,这东西只要碰到就会造成致命伤,劝你别以为受伤之后还有机会反击。而且……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不是只有一个。」

  仿佛在证明自己说的话,别保背后再次冒出相同的球体——而且一次就是三个。

  +—+

  虽然明白状况对自己不利,舞鹤蜜仍然无法抑制胸中的兴奋。

  话说到底——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自己还是按照本性行动。

  厮杀让自己痛快、敌意让自己兴奋、破坏让自己陶醉。

  是正是邪根本不重要,只会顺从本身的丑陋欲望来行动,除了破坏之外没有其他能力的残酷世界——这就是蜜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蜜用蕴含杀意的灿烂笑容瞪视眼前的敌人,心想这家伙其实跟我很像。

  放弃自主思考、把双亲说的话奉为圭臬、以二分法断定一切的别保透。

  这样的人格让蜜想起以前的自己——放弃一切感情、别人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被动接受、如同人偶的空虚人格。

  两者的相似之处不在生活方式,而是本质。这两个人的灵魂或许拥有相同的面貌。

  里面空空如也的空虚灵魂。

  但也因为如此,蜜更加无法原谅不去了解君子,甚至打算伤害君子的家伙。

  即便是面对像自己这种与人偶没有两样的人、面对如此空洞的人格,君子仍然愿意展露笑容。她曾经说过跟小蜜在一起很快乐,在自己的空虚心中升起一团温暖的火焰,还源源不绝提供燃料。但是如今——一个跟过去的自己一样空洞的人、一个没有内在的灵魂却要否定君子,蜜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面对浮在空中的四个球体,蜜说了一句:

  「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使用力量。」

  力量。除了伤害他人之外别无用处,差点就让自己最重视的人成为牺牲品的力量。

  在蜜心中种下敌意,将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丑陋暴力。

  封住这股力量的殊子曾经说过——

  你无法拯救任何人。

  伤害人的力量没办法用来拯救人。

  就算可以助人,终究还是无法救人。

  「可是。」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无法拯救任何人?除了伤害人什么都做不到?那又如何?

  「的确……不是伤害就是被伤害,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

  自己能为给了自己许多东西的君子做什么?

  现在她就倒在敌人身后,自己能给她什么?

  答案很清楚——什么都给不了。

  自己除了暴力之外别无所有,唯一做得到的事只有伤害别人。

  就算想要付出什么东西,最后终究还是只能透过暴力。

  「可是……」

  既然如此,自己绝不会再接近她,绝不再让她跟自己有任何牵扯。

  然后。

  不,应该说这么一来。

  「只能活在伤害中,就只能在伤害中活下去了吧?」

  自己没有资格接近君子,那么任何意图伤害君子的恶意就由自己应付。

  为了让那个善良的孩子,不必再和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

  「我……不管是敌人还是我都一样……我要用这股力量去伤害、伤害一切事物,把一切加以破坏,让一切染上鲜血,然后独自一人把这些鲜血一滴不剩全部喝下!我会代替君子承受所有可能受到的伤,挡下所有可能遭到的痛,然后把这些伤与痛加倍散布!」

  这就是殊子送这套洋装给自己的用意。

  如今的蜜已经体认曾经说过你的力量只能制造暴力,却刻意赠送这套华服的含意。

  哥德式服装对蜜来说是最正式的礼服,对敌人来说则是死亡的象征。

  殊子——那个讨厌的女人应该是想说:

  当你选择穿上这套礼服,就尽情投身非日常的厮杀中吧。

  抛开一切,不必手下留情,把阻挡自己的人彻底赶尽杀绝。

  蜜把小指骨折的左手移到自己嘴边,她张开涂上黑色口红的双唇,用犬齿轻触食指指尖?

  然后用力一咬,指尖立刻被牙齿咬出一个洞。

  「这种程度的伤无法让你长时间发挥力量吧?我看顶多只有几秒钟……你以为光凭这样就足以打倒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吗?」

  「的确。」

  解放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是——

  「这样就够了。」

  蜜举起被自己咬伤的左手,「咻!」一根头发像蛇一样昂首立起。

  「来吧……破坏吧!我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说话的同时,这根头发利用短短数秒的解放时间展开行动。

  把蜜的左手从手肘以下十五公分的地方——一分为二。

  断手飞向空中,冲击与猛烈的痛楚同时传来。

  不过这样正好。伤势是刚才的几千倍,解放时间也是几千倍。

  就算把敌人杀掉一百次都足够——

  「唔……」

  就连别保也难掩惊讶瞪大双眼。

  「哼……」

  如此疼痛足以让人晕厥,事实上蜜甚至痛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但是蜜却在哈哈大笑。

  自己的手在空中转了几圈,喷出大量鲜血之后掉落。

  蜜用剩下的右手接住断手——

  别保立刻有所反应,打算丢出四个球状「二元论永恒领域」。

  已经太迟了。蜜朝对方丢出自己的断手作为牵制,同时大叫:

  「……扩散吧!」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已经挣脱枷锁,杀意化身的头发将头上的发饰弹开,迅速刺进周围的塌塌米、墙壁还有天花板。

  头发在平面之间跳跃,从四面八方的平面冒出,很快支配整个空间。

  一根根的头发出现在蜜的周围和别保的眼前,有的与地面平行、有的垂直,保持相等间隔在空间之中伸展。

  漆黑的钢线在蜜的周围形成包围网,看起来就像三度空间的棋盘。

  别保受到飞来的肉块妨碍来不及攻击,脸上也失去表情:

  「你以为……这种东西能挡住我的攻击?」

  「试试看吧?」

  蜜以残酷又愉悦,同时充满兴奋的语气加以挑衅。

  「……去吧。」

  别保挥动手臂,能够切割一切物质的四个球体陆续飞向蜜的空间。

  游戏正式开始——以生存空间为赌注,世界与世界正面交锋的零和游戏。

  「快来啊!」

  球体瞄准蜜的肩膀笔直飞来,很快闯进蜜的头发之中。

  球体发出叽叽的刺耳声音,不断切割保护蜜周围空间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来势虽然削弱不少,但并没有停止前进,看起来好像穿破防护网缓慢飞来的子弹。

  蜜操纵来自天花板、墙壁还有地板的黑色头发,将淡红色球体团团包住。

  原本的头发一被削断,立刻补上更多新头发。

  断了又补,断了又补。

  随着包裹周围的头发不断增加,「二元论永恒领域」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就像被固定在空中的黑茧。

  飞过来的四个球体全都被蜜用相同的方式加以应付。

  蜜迈步前进。每前进一步,前方如同棋盘的头发就会解开一些,身后也会冒出新的头发填补空出的空间。

  蜜就这样在头发的保护之下,逐渐朝着敌人靠近。

  「咕……!」

  别保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些微焦虑,再次挥动手臂。

  脚下传来异样的声音,然后是瞬间的冲击。

  原本藏在地板下的球体突然出现,从蜜的右脚脚掌开始往上削除。

  蜜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也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地上冒出新的黑色钢线,把几乎快到腰部的球体包成茧状。

  接下来的攻击来自背后,看来是同样藏在地下的球体。蜜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腰部,身上的肉被挖去一部分。蜜迅速转身回避,同时把这颗球也变成茧状。

  左手、右脚、侧腹。

  伤势非常严重,剧烈的疼痛让蜜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腹压让蜜快要肚破肠流,失去脚趾让蜜无法保持直立。

  但是对现在的蜜来说,这些全部都是喜悦——建立在伤害与被伤害上的喜悦。

  痛楚就是自己的唯一。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是给予痛楚还是承受痛楚。

  鲜血在蜜的脚下逐渐形成水洼。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痛苦化成喜悦、喜悦化成焦躁、焦躁又变成敌意——促使蜜继续前进。

  蜜没有停下脚步,也无法停下脚步。

  在染血原野上迈步向前。

  肚破肠流没关系,步履蹒跚也不要紧。

  不管是腹中内脏还是整只脚,不——就算下半身整个削掉也无所谓。

  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失去双手就用下巴挣扎。

  就算只剩一颗头,也要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咙。

  自己绝不会再像几个小时前一样,犯下与上野恭一交手时的失误。

  绝不犹豫。

  绝不留情。

  绝不轻敌。

  不担忧对手的能力,更不在意自身的痛楚。

  就算对方准备好重重计谋来对付自己,自己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杀掉眼前的家伙?这是为了守护必须守护之物所行使的暴力。

  就算自己会被杀,只要临死前的一击能让对方与自己同归于尽——

  蜜踏出第十二步,与敌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一公尺。

  「……抓到你了。」

  蜜笑着开口。她的呼吸带有浓厚的血腥味,红色液体从她口中缓缓流出。

  她解开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敌人不发一语——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透露一股残酷。

  敌人就这样保持人偶般的空洞表情,伸出手似乎打算阻止蜜前进。

  七个球体一起出现,带着死亡的阴影袭向蜜。

  面对绝对无法躲开的攻击,蜜却反而放声大笑:

  「……太嫩了!」

  从自己头上直接伸出的数根头发垂直刺向球体。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吧?知道就别做这种蠢事。」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能力——穿越空间中的平面。

  就算是球体也一样。

  虽然形状扭曲,球体同样是由平面构成——

  此时的球体不是削去三次元的表面,而是让头发进行跳跃的二次元平面。足以切割一切的一次元钢线穿过球体,出现在别保面前。

  「来……万花筒,开始转吧。」

  「喀嚓!」声响传来的同时,来到蜜面前的球体瞬间烟消云散。

  别保脸上带着看似是惊讶,又像理所当然的奇妙表情——接着他的脸和脖子便沿着突然出现的断面滑落,身体也跟着倒下。

  大量鲜血喷向四面八方,但是血色很快就逐渐变淡。受到虚轴消灭时发动的「修正力」影响,就连倒在地上的尸体也逐渐变成带有杂讯的半透明物体。

  然后——

  走过满是鲜血的荒野,当眼前的障碍清除之后,蜜的眼睛看见——

  在日光灯下逐渐消失的无头尸体,还有在后面安静沉睡的可爱少女。

  回忆不禁涌上心头。

  我和小蜜在一起时很快乐。

  说这句话的她,脸上满是落寞的笑容。

  好耶——!家庭访问!

  当时的她笑得好开心。

  嘿嘿,怎么样?

  即使是在身上伤痕被看见的尴尬与难为情之中,仍然不忘对自己露出微笑。

  只想得起她的笑。

  她总是满脸笑容。

  总是用开朗又温柔的笑容面对自己。

  「……君子。」

  她没有回答,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确定君子平安无事,舞鹤蜜的脸上浮现笑容,就好像以前对君子展现的笑容——

  「晚安。」

  然后就此失去意识,颓然倒地。

  侧腹、右脚——鲜血从蜜身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塌塌米。

  流出的血逐渐扩散,却在君子身前缓缓停止,没有让她染上半点血污。

  散发安详气息的睡衣与凄惨的黑服——两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不过面对面倒卧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睡在一起的姊妹。

  +—+

  把别保交给舞鹤应付之后,我和硝子走出客厅。

  反手关上拉门,隔绝身后的空间。老实说舞鹤愿意对付别保,对我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直川君子和我们现在要去夺回的姬岛姬一样是硝子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也想让硝子亲手拯救她。至于舞鹤蜜是个危险人物,是难以应付的破坏化身——我对她的印象至今仍然没变。

  只是……在前去救回硝子之前,我从殊子那里得知舞鹤与直川君子的过去。

  姑且不论其他,舞鹤的那份心意就值得我们信赖。既然选择相信,那么我很清楚不管对手是谁,凶恶又执拗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都不可能会输。

  硝子一句话也没说,但她的沉默并不代表她对我的决定有所顾忌。

  因为她也很清楚,为了夺回遭到非日常囚禁的两位朋友,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

  我们并肩站在走廊上,四只眼睛紧盯客厅对面的拉门。

  「好……进去吧,硝子。」

  我轻轻握住身旁少女的手。

  硝子也回答:

  「好的。拜托你了,主人……可以听从我的任性要求吗?」

  任性。也就是不必一定遵守我的意志,而是以硝子的意志为优先。

  也就是即使要放过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也要把姬岛姬救回来。

  直到昨天为止只会服从主人命令的硝子,首次明确主张的自我意志。

  这个行为毫无疑问是一种成长?

  所以我笑着说道:

  「说什么傻话?根本没什么好问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硝子的手:

  「我的身体从头到脚都被你侵蚀。如果说我的意志就是你的决定,那么你的决定当然也等于我的意志。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会付出自己的一切帮你达成愿望,没有丝毫踌躇留情犹豫,更不会有任何怜悯同情惋惜。只要是你的决定……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跟随到底。」

  以前的硝子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可是直到硝子死过一次之后我才发现。

  硝子是我的所有物,但也因为拥有硝子,我才得以成为现在的我。

  我们之间或许有主从关系,但是没有任何一方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只要能让她露出笑容,我将不惜做出任何事。

  「主人。」

  看见我的笑容,硝子慢慢闭上眼睛。

  「那……我们走吧。」

  「嗯。」

  交叠的手指再次分开,伸向眼前的拉门。

  我们一起踏进敌人所在的房间。

  「喔……来得好,失败作和他的玩具。」

  占据硝子朋友的身体,杀害我双亲的仇人就站在那里。

  即使看见他的身影,我的心依然没有丝毫波动;虽然意识到仇人就在眼前,但心中依然没有浮现每个星期都会梦见的那个恶梦,以及妈妈溺死的场景。

  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客房,不过很奇怪的是房里几乎没有家具。不知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刚把家具处理干净,还是这就是别保透的日常生活。

  [『二元论永恒领域』怎么了?」

  「交给那家伙应付。」

  「喔,这样好吗?『全一[all in one]』……你的朋友可是被当成人质啊?」

  「主人判断这件事可以交给舞鹤蜜,既然如此……她必定会获胜。」

  我们的话让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发出诡异的笑声:

  「嘿嘿!原来如此……看来死过一次的经验让你脱胎换骨了。真是有趣,不枉我想尽各种计策来对付你们。」

  别具深意的一段话。

  听到这里,我终于能够确信——打从救回硝子之后,我就一直在怀疑这件事。

  「果然……是这么回事。」

  「喔?什么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你预料之中吧,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这句话听起来理所当然,这一连串的事件本来就是这家伙所引起的。

  但我指的不是这个。

  「不只是你们的行动,就连我们的行动以及结果……你都早已预料到了吧?舞鹤对直川君子的执着、她会去阻止虐待,还有上野恭一想要得到硝子,就连硝子不敢把姬岛的事告诉我,还有我一看到你就会愤怒忘我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没错,所有的一切。

  「还有我重新振作、上野恭一以失败收场、硝子重新回到我身边,这些你全都料到了吧?因为你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不仅如此……上次的鸳野在亚和上上次的皆春八重也是一样吧?我从之前就觉得奇怪,照理来说你不管多肮脏、多不合理的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你的目的是除掉我,而且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那么大可用我完全无法对抗的方法,一口气侵蚀我的日常……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我的话让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扬起嘴角笑道:

  「喔?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方法折磨你?」

  「理由只有一个……为了让我和硝子得到成长。」

  我如此断言。

  「不管是上次、上上次还是这次,你都是用我勉强可以克服的陷阱对付我,而且还很贴心地每次提升一点难度。你不断考验我、考验硝子,一方面尽量折磨我们,一方面彻底击垮我们……你用这种方法逐步侵蚀我们的日常,就好像……每天在三餐里下毒,而且每天的量都比前一天稍微增加,久而久之就可以让对方百毒不侵,甚至本身就变成一个毒物。」

  面不改色,背靠着房间墙壁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没有对我的推断做出回应。

  「回答我,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想尽各种计谋逼我和硝子成长?在一次又一次考验之后,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之后是一阵沉默。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终于有所反应——

  「嘿……嘿嘿,太棒了,这真是太棒了。」

  姬岛姬的身体因高兴而颤抖:

  「原来如此。城岛晶,我要收回先前说过的话。你的确是个失败作……却是个成功的失败作。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优秀喔?如果树看到现在的你……或许会感到后悔不已。太棒了,真是有趣得不得了。」

  「被你觉得有趣,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听见父亲的名字,我的心中涌现一股厌恶感,但并没有失去自我。只要硝子在我身边,我就永远不会再出现那种丑态。

  「那么……在你的计划里,我跟硝子在这里的结局是什么?是会打赢你?还是败在你手下?你会死在这里,还是会逃走?」

  「呵呵,竟然在事前问这种问题。」

  离开墙壁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回答:

  「那我就告诉你吧。这次……我是打算就此撤退。我会故意输给你,然后把这个身体连同姬岛姬的心一起还给你们。这个计划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改变,等一下我就会输给你们。」

  「原来如此……」

  「可是啊,城岛晶。」

  对方的脸上依旧挂着傲慢的笑容,向我靠近一步说道:

  「如果到了现在……你还没办法如我想像中那样灵活运用『全一』、如果你的成长幅度不如我的预期。」

  「那又怎么样?」

  「我就要改变计划。我已经做得够多了,能做的每件事我都已经做到最好,如果这样都无法让你和『全一[all in one]』成长……我就要把你们排除在我的目的之外。我会放弃让你们帮我建构世界的念头。」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嘿嘿……现在还不到谈论这件事的时候。那是以后的事,不过倒也不会太久。」

  然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对着我们张开双臂:

  「放马过来吧,『全一[all in one]』!用全力,真正的全力,用尽你们所有的力量打倒我吧!如果你们办不到……那我会把你们两个碎尸万段,让你们变成这个世界的残渣,埋进地狱的深渊!」

  这句话也代表战斗开始。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双手各冒出一把发出黯淡光芒的短刀。

  我从里绪那里听过这是那家伙拥有的虚轴之一,能够让被砍到的东西爆炸。

  「硝子。」

  所以我对身旁的少女说道:

  「让我们尽情杀戮吧[Bump off that,go ahead]。」

  「是的……让我们用致死的创伤回报敌人。」

  「启动不定量子回路!」

  「遵命,我的主人!」

  不定量子回路启动时的震动透过直接连结传到我的身体。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来得具体明显。

  心中浮现不同以往的印象,在我一直以来意识到的齿轮外侧,更多更大的齿轮正在忙碌转动。我几乎可以实际感受从无底深渊里涌出的黑暗。

  「运转率……十七%。是过去的八?二五倍,主人。」

  「嗯。」

  听见硝子的报告,我满意地点头。

  从整个不定量子回路的角度看来,目前的运转率还不到两成;以「全一[all in one]」原有的能力与威力来说,现在发挥的性能不到原本的五分之一。

  但是这个数值也代表我们的力量与过去相比,已经有八倍的成长。

  在还无法开启虚界涡的现在,这样的成长幅度简直令人喜出望外。

  我首先把最后一件武器的印象传送给硝子。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斩首镰刀!于回路开始建构。」

  这是只有在把那家伙逼到绝境之后,才能使用的最后王牌。

  目的不是为了杀死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而是分割姬岛姬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可以说是专为硝子而生的武器。

  「动手吧!让他见识我们的力量,硝子!」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举起短刀朝我们走来。

  既然如此,在制造用来杀死虚轴的武器同时——

  「剑!」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剑!于回路开始建构………完成。」

  就在一瞬间,一把由零件构成的扭曲长剑从硝子心脏附近的位置破体而出,穿破衣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同于过去——以前的我只能缓慢从硝子身上强行取出武器,同时为硝子带来痛苦。但现在已不需要再用这种难看的方法,我跟硝子之间的牵绊已不只如此,连结变得更加紧密,回路也能在没有窒凝的情况下高速运作。

  我们不再需要故意感受痛苦,只需确认彼此心意相通即可。

  不同于无聊的拟似性行为,现在的我们就像温柔轻吻对方——

  我轻轻拔起身边的武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也将短刀挥向我们。

  攻击同时来自上下两个方向,我用手中的剑小心将两把短刀的攻击一一挡开。

  短刀与剑互相交击,形成刺耳的二重奏。

  我手中的剑随即爆炸,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手中的短刀也跟着粉碎。

  这是硬碰硬。说穿了只是用更强的力量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手中的虚轴同归于尽。事前完全不考虑虚轴的性质,纯粹只是一种破坏活动,赌上彼此存在机率的力量冲突——临时制造的武器顶多只有这点威力,这个虚轴过一会儿就会复活。

  乍看之下这样的表现很难看,但是……这样就够了。

  我现在只是在争取时间。

  眼看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失去做为武器的短刀,我冲到他的身前,握拳朝胸口挥去。这一拳的目的只是威吓,我刻意放轻出拳的力道,尽可能不让姬岛姬的身体受伤。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在拳头的冲击下后退一步,同时朝我的方向伸出手掌?

  他的身体发出淡蓝色光芒,同时有如血管般往手掌聚集。

  看起来很像给与皆春八重的虚轴,但是这才是真的。既然如此——

  「……斧头!」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斧!于回路开始建构………完成。」

  后退的我拿起从硝子腹部冒出的小斧头。

  敌人的手开始发光,不过我已看穿对方的动作。

  我把斧头放在光线的轨道上,藉以反射光线。

  斧头瞬间溶解,同时也将足以取人性命的光线反弹到天花板。

  「嘿嘿……!」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高声笑道:

  「很好,非常好,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娱乐我吧!把我逼到绝境吧!」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接着召唤散发淡红色光芒的小球。

  大小与乒乓球无异的球体有如卫星围绕在他身边,数量多达十二个。

  「手枪!」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手枪。」

  硝子伸出的手从手腕裂开,L形机械从裂缝现身。

  我拿起机械,瞄准——然后发射,将袭向我们的球体一个不剩全部击落。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利用这个空档朝我们冲过来。他的手笼罩着朦胧光芒,不知道是何种能力。

  「硝子……!」

  「是!」

  我随手丢掉手枪,抱起硝子往旁边一跳避开敌人的突击,同时在空中对怀里的硝子说道:

  「给我投掷用的东西!」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手术刀!」

  硝子伸出手,四把由螺丝与电线构成的手术刀从指尖冒出。

  我拔起这几把刀,一脚踢向墙壁的同时推开怀中的硝子,一面改变方向一面把所有手术刀掷向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用发光的手挡开所有的飞刀,瞬间——所有的飞刀都像照镜子般一百八十度掉头,笔直朝我的方向飞来。

  「啧……!」

  我立刻在手掌制造不定量子的反作用力场,把来袭的飞刀全部击落之后才着地。

  在此同时,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已来到我面前,手中出现一把细长的红色光剑。

  「铁鎚……还有弓箭!」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铁鎚……还有弓箭!」

  我转身躲开迎面而来的刀刃,同时绕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背后。

  在此同时——建构在硝子手上的自动弓也已经瞄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发射!」

  弓箭在硝子手中,但是发射的人是我。

  我在心中扣下扳机,由扭曲的螺栓构成的箭激射而出,贯穿姬岛姬的身体。

  箭的作用不在于破坏身体,而是用来停止对象的动作——仅为了单纯用途制造的武器,能让对象停止动作的时间,也只有短短四分之一秒。

  这是极限,但是这样就够了。

  趁着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动弹不得的机会,我回到硝子身边:

  「长枪!」

  喊叫的同时,我用手抓住从硝子掌中冒出的突起,从先前变成刀鞘的手取出小铁鎚。

  「了解。确认猜测观望。形状,长枪!」

  我高举手臂,用力朝下挥动铁鎚,不偏不倚击中对方的脑袋。

  铁鎚本身没有造成物理伤害的威力,只能让对象神智不清——也就是追击。

  我随手丢弃铁鎚,一把细长的标枪也在此时从硝子的腹部伸出。

  这个没有杀伤力的武器无法让对象的身体受伤,却具有钉住对象的力量。

  我拿起标枪,使尽全力朝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丢去。

  标枪贯穿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肩膀,强烈的力道让他连同标枪往后飞去。

  整个人撞上墙壁,标枪也刺进墙中。这时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就像钉在墙上的标本。

  这下子总算让这家伙暂时无法动弹。

  「已经……完成了吗?」

  「……是的,主人。」

  听见硝子的回答,我开口说道:

  「准备好了吗,我的主人?」

  「没问题,我的仆人——请强行取出。」

  最早建构,同时也是最后的武器。

  硝子的身体、腹侧——靠近肋骨的部位弹出机械式的刀刃。

  螺旋转轴互相缠绕、用电线牢牢固定、上头堆叠无数IC,还镶嵌许多齿轮的扭曲刀刃。

  我一把握住刀刃与刀柄的连接处,用力将武器从硝子体内拉出。

  这是用来把那家伙从姬岛姬身上切割的武器——斩首镰刀。

  「嗯……!」

  硝子用力咬紧牙关,还是忍不住发出呻吟。

  看来建构正式的武器还是会带来少许疼痛。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愿往后这种痛苦能够渐渐减少。

  「啊、嗯……哈啊!」

  伴随达到高潮的哀鸣,一把仿佛只会出现在死神手中,极度扭曲的镰刀终于诞生。

  我高高举起镰刀,朝着动弹不得仍然紧盯我们不放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走近。

  「……感觉如何?」

  「非常棒。」

  敌人如此说道:

  「比我的想像更好,简直超出水准。看来下次我可以玩得更加尽兴……城岛晶!我不会再叫你失败作,就算树舍弃你,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你!没错……我在树的眼里也只是个失败作,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不过你也不遑多让,而且还会继续成长下去!所以……以后会变得越来越有趣!」

  「这样啊……但是我完全不想再陪你玩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是会高高兴兴找你一起玩!这次轮到我当鬼了吧?可以吗、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我不想再继续听这家伙的疯言疯语了。

  「该是你下台一鞠躬的时候了,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后会有期。」

  「很好啊,城岛晶,以后也要你多多关照!继续成长下去吧!然后我们就一起……一起把这个世界推向地狱深渊吧!这样一来总有一天可以让树尝到颜色!你说是吧,我的弟弟!」

  弟弟。这句话等于是把身为虚轴源头的城岛树当成父亲看待。

  我恶心到想吐,内心却同时涌现一股亲近感。

  我挥动手中的镰刀。

  镰刀划过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与姬岛姬之间的自我境界线——两者之间暧昧不明的界线登时一刀两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家伙的狂笑声也随之中断。

  一道看似影子的东西从姬岛姬身上冒出,然后以溶解的方式在空气中烟消云散。

  至于我眼前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不,是姬岛姬。

  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沿着墙壁坐倒在地。

  +—+

  眼看胜负已分,我才关闭不定量子回路。

  这次一共建构八件武器,加上来到这里之前的份,一共九件?虽说其中有七件是简易建构,但是连番消耗已经让我身上的回路发出警讯,几乎就要强制关机——不过我还是撑了过来。

  其实我的本体,也就是不定量子回路的性能不只如此,只是现在的我还无法开启虚界涡,就连在实轴的存在也不完全,因此无法彻底发挥原有的能力。

  不过这次的表现比起过去已有很大的成长,以现阶段来说应该可以满足。

  「成功了。」

  主人向我走来,伸手轻拍我的头。

  「是的。」

  我放任自己的心跳加速,用力向主人点头回答。

  「……晶同学、硝子同学,结束了吗?」

  就在此时,客房的拉门打开,应该在车上等我们的佐伯老师以战战兢兢的表情探出头来。

  「老师,怎么了吗?」

  「呵呵呵,硝子同学,你可要好好称赞我喔?」

  老师不知为何满脸通红,以少女的害羞动作扭动身体。不过这只是推测,因为老师的身体被拉门挡住了。

  「怎么了?」

  「就是……我很努力喔,非常非常努力喔……」

  「能否请你说得清楚一点……」

  老师兴奋大叫的模样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看到血,还看到伤口,可是我没有昏倒喔!」

  「啥……?」

  「我发现蜜同学的生命就快消失,所以赶快下车跑进屋子!结果才一打开隔壁房间的门……就看到蜜同学满身是伤倒在血泊里!当时的我差点就和平常一样当场昏倒,可是……我知道如果昏倒,蜜同学就会死掉,所以我很努力地撑过来。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是因为我一直盯着蜜同学的无机伤口,所以变得比较习惯了!」

  佐伯老师好像症状突然从忧郁症变成躁郁症的病患,直接在原地转圈。算了,看来老师似乎治好身受重伤的蜜,既然如此兴奋一点也无妨。只是眼前这个景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直川君子呢?」

  主人开口询问佐伯老师。

  「平安无事。我还顺便把她全身的旧伤还有骨折都治好了。平常的我死都不会做这种事,今天可是超级特别免费大放送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听见老师的话,我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舞鹤蜜虽然身受重伤,不过还是获得胜利,成功救回小君。

  也许我必须稍微改变对她的观感。

  话虽如此,之后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得要解决。

  哥哥、爸爸还有妈妈,陆续失去三个家人的小君未来将何去何从?

  而且小君甚至连有过这些家人的记忆都没有。

  我们必须设法安排小君将来的人生,也必须安顿她的生活。我们害她与虚轴扯上关系,所以这是我们的责任——我的责任更大,因为我一直没有发现小君面对的问题。

  「主人,可以让小君住我们家吗?」

  「嗯……其实我也在想这件事。总之先跟其他人讨论一下吧。金钱方面不难解决……最大的问题是……家人、吧?」

  小君的心已失去家人,如何弥补这个缺陷,是我们应该思考的大问题。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心是什么东西,至少我知道——小君应该过着更正常的生活:可以向大人撒娇、与大人唱反调、在家悠闲度过假日、只要高兴就可以上街买东西。

  「算了,先回去再说……等殊子醒来再想。有那家伙帮忙或许比较容易想出好办法。」

  「的确……如此。」

  殊子可以操纵人心,只要滥用她的能力,窜改各种官方文件还有存款都是小事一桩。就连我进入高中之前的经历,也都是她帮忙伪造。

  虽说犯罪这种违反人道的行为实在不该常做,但是眼前的状况是特例,我愿意为此付出被亲十次的代价——当然只限脸颊。

  「今天就先回去吧。现在几点了?」

  「时间是O三一五。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

  「哇啊!」主人一副受够了的样子。

  今天的确是漫长的一天。

  「明天还要上学吗?」

  「请假。这样哪里去得了。」

  要是平常的我,会用力敲醒主人把他带去学校,但是今天就放他一马。

  主人转身走向隔壁房间,大概是要把小君跟蜜搬上车。

  我决定利用这段时间,把小公主拖到屋子门口。

  目送主人与佐伯老师走出房间,我来到晕倒在地的小公主面前。

  紧闭双眼的小公主一动也不动。

  但我确定她还活着。虽然曾经死过一次,由于身体遭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入侵,使得她起死回生结果来看纯属侥幸。

  我在小公主面前蹲下——仔细端详她的睡脸。上次看见这个表情已经是几个星期前的事。

  我一面在心中思考等她醒来要如何说明,一面伸手想摸她的脸。

  「嗯……」

  就在此时。

  「咦……?」

  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

  最后的记忆是在城岛家,硝子被人打败。

  之后自己的意识就遭到彻底封闭,无法再去感受任何事。

  所以现在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为什么有光线照进自己眼中?

  为什么——理应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会有感觉。

  慢慢睁开眼睛——越来越多光线透过眼睑缝隙照进来。

  墙壁、天花板,还有塌塌米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

  一名头绑缎带,脸上露出惊讶表情的少女。

  那是张再熟悉也不过的脸。

  看见这张脸,姬岛姬做出反应。

  虽然头脑尚未完全清醒,还是张开嘴巴喃喃说道:

  「早安……硝子。」

  「小……公主?」

  小小的嘴唇呼唤自己,明亮的双眼睁得比平常更大。

  随着神智逐渐清醒,姬岛姬开始察觉现况。

  身体的控制权已回到自己手里,脑中还残留些许的记忆片段。

  其中也包括硝子拼命战斗的身影。

  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只是为了救回自己——

  「总觉得作了个好长的梦。」

  姬发现自己的嘴角自然上扬:

  「可是我知道。虽然只有模糊的记忆,但是我全都知道。」

  身穿残破不堪的连身洋装,硝子从体内拿出好几种武器。

  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记忆仍然存在自己的脑中。

  太好了,硝子果然没有放弃。

  即使被打败,甚至遭到囚禁——硝子还是努力把自己救回来。

  看见硝子为了自己变得满身创伤——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还有……谢谢你来救我。」

  她是我的朋友,如此坚强又厉害的女孩竟然愿意把我当朋友。

  「小公主。」

  硝子呼唤姬的绰号。

  「小公主……」

  这个绰号正是眼前这名女孩、是硝子在入学之后不久帮自己取的。

  「嗯,硝子……太好了,我……还活着。」

  姬露出笑容,心情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眼前的少女总是如此冷静,很少露出明显的表情。所以姬觉得更少自己要开心地露出笑容。

  只是——

  「小……公主。」

  「……咦?」

  令人意外的是在呼唤姬的同时,硝子的表情也有所变化。

  她眯起大眼睛,放松脸颊的肌肉,嘴唇弯出浅浅的弧度。

  「硝、子……」

  姬从来没有见过硝子露出这种表情。硝子的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

  现在的姬已经知道,硝子的本体是机械,心中的感情还未成熟,所以硝子的每个表情都是配合当时的需要刻意做出来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这个笑容与过去不同。

  这是——

  「太好了……小公主。」

  没有任何刻意的真挚笑容。

  「我……太好了。」

  这是硝子不再否定心中尚未成熟的感情,将之视为自己一部分的结果——

  属于这名女孩的真正笑容。

  想到这里,姬就无法继续保持笑容,做出与硝子相反的反应。

  姬的胸口在发热,无法抑制的激动从心中涌出。

  「硝子……硝……子!」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化成泪滴不断滚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姬的泪水终于决堤,伸手用力抱住硝子娇小的身体。

  「硝、子……硝子……呜、呜啊啊、呜啊啊啊啊……」

  「小公主真像小孩。」

  「不管啦,像小孩就像小孩啦!我好高兴喔,我、我……!」

  硝子也紧抱着姬,边点头边轻抚姬的头发,同时说出让姬感到意外的一句话:

  「记得要向殊子道谢。」

  「咦……?」

  「因为有她的帮忙,才能把小公主救回来。」

  殊子学姊。

  姬在死前交往的恋人。

  温柔又冷酷,总是让人不知该如何应付的人。

  那个人也为了救我而出力——?

  姬再也无法自己,只能更用力抱住硝子,不停哭泣。

  +—+

  「欢迎回来……小公主。」

  「我回、呜、我回来了,硝子……」

  小公主泣不成声,身体也不停颤抖。

  相较之下,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脸上的笑容。

  我用力抱紧小公主的身体,她的身体是如此温暖又柔软。

  虽然之后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要解决,但是那些都是小事。

  只要能让她重回日常,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真的太好了——我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之后的善后工作很顺利,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三天之后——殊子一醒过来就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她。

  首先是小君的事。

  变成孤儿的小君在殊子醒来之前,都是一个人住在自家的公寓里。至于为什么自己会住在能住一家人的公寓,自己又是为什么没有家人?这些疑问全都在修正力的影响变成「家人在自己小时候过世」——所以她没有任何疑问,和以前一样每天笑脸迎人。

  当殊子醒来之后,我们针对小君的问题进行讨论。

  该如何安置小君?该把人们的记忆窜改到什么程度?

  殊子在这时提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意见:

  「她就住我家吧。」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至于殊子的理由是这样:

  速见家里只有三个人,父亲平常很少回家,所以继母经常得独自待在家里,其实日子过得十分寂寞。

  金钱方面也不必担心。父亲在外资企业上班,以他的收入多养一个小孩根本不成问题。

  所以君子可以正式成为家中养女。事实上双亲也已经答应这件事,而且不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力量控制,而是用道理加以说服——

  很完美的理论,而且木已成舟,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佐伯老师和里绪都大力赞成殊子的意见,主人虽然一脸不悦,但也只能点头。

  令人惊讶的是——舞鹤蜜也不反对这件事。

  不知是她的内心隐约信任殊子,还是她觉得让小君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住比较放心。

  不过她也不忘警告殊子,要是胆敢对小君出手,一定会用尽最残酷的手段把她折磨到死。在舞鹤的警告之下,殊子就算再怎么喜欢可爱的女孩也不至于轻举妄动——但愿如此。

  我则是在旁表示到时候我也会帮忙。

  接下来是小公主的事。

  不用说,小公主的双亲早已忘记她的存在,只能靠殊子的力量帮他们恢复记忆。不过严格来说,他们不是「想起」小公主。

  殊子把小公主脑中的所有回忆移到双亲身上,让他们产生自己有姬这个孩子的印象。虽然光靠这样还不够完全,但是以小公主与父母的关系,相信不用多久就可以恢复原样。

  至于她本身的记忆,我们决定不去更动——因为主人的提议才会如此决定。小公主脑中还留有一部分身体被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占据时的记忆,主人的说法是这些记忆往后可能对我们有所帮助。不过这只是藉口——主人其实是希望我身边能够多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

  户籍不是问题。小公主的户籍纪录本来就没有消失,只是一直处于谁都不会注意的状态,这个世界的修正力很快就会让这些东西恢复原状。

  最后只剩下学校的问题。

  关于这件事——

  七月即将进入尾声,今天是暑期辅导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的一年九班,来了一名不合时宜的转学生。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转学?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早上的导师时间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喧闹之中,不知不觉代替别保老师成为导师的前任副导师把转学生请进教室。

  全班立刻欢声雷动。

  来的是一名——把头发绑成左右两束,长相虽然平凡,但又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孩子。

  她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姬岛姬。虽然在这么奇怪的时候转学,名字也很怪……」

  她向全班深深鞠躬,然后抬头露出微笑:

  「还请大家乡多指教。」

  大家毕竟都是高中生,所以没有人大声起哄,不过整间教室还是充满一股热闹的气氛。之后小公主就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之下,来到老师指定的座位——我隔壁刚好空着的位子坐下。

  「又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以新同学的身分回来的小公主。

  「彼此彼此,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所以我也转身向小公主点头致意。

  接下来是下课时间。

  因为小公主坐在我旁边,小君和八重自然而然成为班上最先跟她接触的同学。

  「对了,姬岛同学是从哪里转来的——?」

  小君以天真的语气发问。

  「啊、我是从隔壁县转来的。」

  小公主说出事先准备的答案。

  「有不懂的事就问我们吧。」

  八重的语气还是和平常一样平淡。

  「嗯,谢谢你。」

  但是小公主很明白她的内心很温柔。

  我们就这样开始聊天——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四个人一起聊天。

  气氛有一点生硬,感觉就像是回到四月刚入学的时候。

  既然现在的感觉跟四月相同,就代表我们的关系再过几个月就会恢复原状。

  我边这么想,边在旁看着她们自我介绍还有闲聊。

  聊天内容逐渐从一般寒暄,变成你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话题。

  「对了对了,姬岛同学——告诉你喔,硝子跟她男朋友都是同床共枕——」

  听到小君这么说,我马上加以否定。早已知道事实的小公主给我一个别具深意的眼神,还挖苦我地说声:「城岛同学好厉害喔。」

  「直川同学和皆春同学有男朋友吗?」

  「哈哈,我没有——」

  「我也是。」

  小公主知道八重在说谎,但是故意不点破。

  就在一来一往之中,小君越聊越起劲——

  「那么——小公主……」

  她的口中说出这几个字。

  「咦?」

  一时之间只有我和小公主注意这件事,不约而同瞠大双眼。

  小君已经失去有关小公主的所有记忆,会说出这个称呼也许是修正力的失误,或者是心底仅存的记忆残渣。

  「有没有男朋友……啊。」

  小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急忙说道:

  「对不起——姬岛同学!我一不小心就……」

  看见这样的小君,小公主——

  「没关系。」

  ——瞬间仿佛快要落下眼泪。

  「在以前的学校大家都是这样叫我,所以……听见你这样叫我很高兴。」

  以愉悦的表情如此回答。

  接下来——

  关于我们的未来,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我们思考。

  例如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目的。

  他在逃走前要我们期待下次,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

  从口气跟态度来看,下次一定会比这次更加不择手段——不,应该说会用与过去完全无法相比的恶劣方式侵蚀我们的日常。

  至今为止都是在惊险之中勉强度过,或许接下来我们会被折磨到体无完肤,我们的日常也许会彻底毁灭。

  即使如此。

  我还是必须守护——守护这个日常。

  因为这是主人赐给我、由我亲手培育、刚由主人和我合力抢救回来的日常。

  因为这个日常已经成为我心中无可替代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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