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
虽说来到新学期,但是教室里的气氛跟以前相比没什么不同。
硬是要说,就是教室里多了几个晒黑的同学,还有不少人一副长假刚结束来不及收心的样子。就这几点来看,现在的气氛的确跟平常不太一样,只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日常的一部分,没有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而且暑假期间我也去了海边,心情多少有点浮躁。
总而言之,放学后的教室正处于极度的喧嚣之中。大部分同学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我们这群也不例外。
「城岛同学觉得怎么样?」
坐在我斜前方位子上的鸳野在亚把问题丢给我。
「这个嘛……」
于是我只好苦笑回答:
「良司喜欢的音乐的确是让人不敢恭维。」
「果然是这样啊?老实说我也听不懂。」
「怎么会呢?敷户同学之前借给我的CD还满好听的。」
森町芹菜先出门反驳我跟鸳野的意见,话题的主角也一睑不服地叹道:
「前卫摇滚有什么不好?」
「话说回来,森町借的CD是哪一张?」
「呃、名字我忘记了,记得好像叫做什么King的,我还把它设为来电铃声。」
听见芹菜对自己推荐的曲子做出正面评价,良司脸上露出雀跃表情。鸳野一看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说道:
「是『In The Court Of The CrimSon King』(注:前卫摇滚团体King Crimson的首张专辑)吧9。芹菜,你连自己喜欢的曲名么都忘啦?」
「啊、的确是这个名字没错。」
芹菜还是一派轻松,完全没有察觉来自鸳野的微微嫉妒。
我虽然在心中焦急,也没办法改变现场的气氛。
「会推蔫这张CD,良司也算是很节制了。」
一旁的绪方美弦推了推眼镜笑道——她跟良司一样是热音社的成员。
「如果是你又会推荐什么曲子?」
「刚入门的人,我会推荐金属制晶(注:Metallica,美国金属摇滚乐团)。
不愧是人称死亡班长的死亡金属乐爱好者……不,叫她班长是因为她总是一副戴限镜绑辫子的好学生打扮,其实她既不是班长也不是班级干部,真面目是喜欢边骑脚踏车边用最大音量听死亡金属乐,还因此被车撞的疯狂乐迷。
我不由得喃喃抱怨: 「至少推荐一些普通人听得下去的曲子吧。」
「城岛在说什么啊?这些曲子任谁都听得下去吧。」
「你对听得下去的标准是什么……」
总觉得现在的对话内容实在不像现代高中生聊天时会说的事。
不过这也没办法,从暑假开始,我们这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就变成敷产良司和鸳野在亚。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至少在亚现在已经敢对敷户同学抱怨了,很好很好。」
芹菜似乎也发现这一点,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开心母亲模样。
「讨厌,什么啦……」
鸳野立刻满脸通红,良司则是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真是青涩啊。」
绪方以一脸打从心底觉得好笑的表情调侃两人。
这下子我也救不了他们,只能莫可奈何地耸肩。
自从暑假发生某件事之后,我们这个小团体的气氛就有所转变。
当时是八月初,也是姬岛姬的事件结束之后。
良司、鸳野、芹菜还有我,除了有事无法同行的绪方之外,我们一起去了趟海边。就在隔天——虽说还有硝子和她的朋友,不过那先不管——良司接受鸳野的告白,两人正式开始交往。
我当然是大吃一惊,因为良司喜欢的人是芹菜才对。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鸳野的告白。
然而完全不知良司心意的芹菜却因好友告白成功高兴不已,良司也没有对芹菜多说什么,我们这个小团体就在表面看来毫无异状的情况下持续至今。
我曾想过找良司问个清楚,但到最后实在问不出口。一方面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过度介入良司的感情世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良司与芹菜绝不可能变成男女朋友。
芹菜根本不知道良司的心意,而且她心里喜欢的人是——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去社阐丁。」
捉弄了良司和鸳野一番之后,芹菜从座位上起身,顺手拿起书包。
「好,我们也走吧。」
语气像个老太婆的绪方用力伸个懒腰,然后拍拍良司的肩膀,良司也随口答应一声。两位热音社社员的互动看在鸳野眼里,眼神又再度夹杂些许嫉妒——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于是我开口问她:
「鸳野待会儿要做什么?」
「啊,恩……敷户同学,我今天有点事,先回去罗。」
「喔,这样啊。」
鸳野平常都会留在学校等待良司的社团活动结束。
「明天要吃便当吗?」
「喔,你做我就吃。」
鸳野每天部帮良司做便当,看来这两个人还挺顺利的。
「哇啊、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真是的……美弦,不要再捉弄在亚罗。」
芹菜对我们挥手走出教室,绪方和良司也跟着一起离开。
只有我跟鸳野两人还在教室里。
「城岛同学要做什么?」
「这个嘛……先去找里绪,然后就回家吧。」
「这么说来,城岛同学今天中午没有去屋顶。」
「每天要是不过去见个面,里绪可是会不高兴的。」
「呵呵,这样啊。她还真爱向城岛同学撒娇。」
「什么啊。」
我们礼貌性地交谈几句,对话内容非常普通,不出一般朋友的范围。然后鸳野挥手向我道别,起身定出敦室。挥手目送她离开之后,我弯腰打算把抽屉里的东西收进书包——同时心里有所感慨。
刚才那些话,真不像两个月前还拚个你死我活的人之间的对话。
没错,两个月前——鸳野在亚被「虚轴」附身,不但绑架芹菜,还打算置我于死地。
如今的她早已忘记当时的事,所以问题——有一个,就是我能够多自然地对她说谎。
虽说鸳野的能力已被殊子封住,但是虚轴「有限圆环」直到现在还在她体内。将虚轴植入鸳野体内的正是我最大的敌人——「无限回廊」,他随时有可能取回鸳野身上的虚轴。在这种情况下,我现在的作为等于是把表面上和自己是朋友的鸳野当成诱饵。
「……要说谁最恶劣,应该就是我吧。」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笔记本收进书包里。
自嘲归自嘲,我直到现在还找不到突破现状的方法。
虚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踏入非日常的鸳野。
打从心里喜欢芹菜,然而试图忘记这份感情与鸳野交往的良司。
再加上喜欢我的芹菜,以及无法回应芹菜心意的我——
即便如此,现状仍然勉强维持平衡。
只是这种状态就像在针尖上摇摆的不倒翁,既脆弱又不实在,随时可能因为某些微小刺激而崩溃。明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设法修补出现破洞的日常,只是我现在依然束手无策。
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守住现在的生活,就算我的生活方式与在悬崖峭壁边倒立一样扭曲,依然是我投身其中,唯一可以依靠的「日常」。
整理过书包之后,我从座位上起身。
教室里只剩下少数几位同学,其中包括三个月前曾与「虚轴」扯上关系的大田敦。
在往后的日子里,被卷进非日常中的人或许还会越来越多。
「喔、城岛要回家了?怎么其它人都留下你先走啦?」
「就是说啊……算了,没关系。」
我对着朝自己挥手的大田耸耸肩,然后走出教室。
下一个目的地是屋顶,属于非日常的柿原里绪所在之处。
也许只有在那里,我可以不必费心思考多余的事。
……话虽如此。
当我来到屋上,立刻发现刚才的安心大错特错。
「啊,晶来了!」
「唉呀,晶的动作太慢罗。」
「……为什么连殊子学姊都在这里?」
若只有里绪一个人也罢,没想到速见殊子也出现在这个鲜少有人出没的地方,我的心情不知出自反射还是本能,感到忧郁起来。
「恩?只是突然想来看看里绪而已。」
殊子把手放在里绪头上轻声笑道。
「里绪和殊子刚刚一直在聊天喔。」
「这样啊,好吧。」
我只能乖乖认命,举步走到两人身边,往屋顶的铁丝网靠近:
「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只有刚刚走过去的鸳野在亚吧?」
殊子代替里绪回答我的问题。看来里绪在侦察时,她一直陪在身边。
「恩,就是这样……今天还是没有成果。」
「要是有成果就麻烦了。」
我一边苦笑一边回头,俯视下面的状况。
放学回家的学生们就像一群蚂蚁陆续往校门走去。
每天早晨和黄昏,我们都会像现在这样「监视」所有学生。
我请能够一眼分辨出虚轴的里绪帮忙监视,以确认我的日常是否遭到非日常侵蚀。这项行动从三个月前开始,现在早已经成为里绪和我的一种习惯——只是今天殊子刚好在场。
「从上次到现在都毫无动静啊。」 「是啊……想到敌人不知何时会来,就觉得担心。」
自从暑假前的直川君子事件结束后,无限回廊就未曾再次现身。
我知道那家伙别有企图,也知道那家伙下次出手时将不再有所保留,所以随时保持警戒——即使如此,我们终究只能落于被动,这让我非常不安。
「我们至少得在那家伙来到学校时立刻发现才行。」
或者是那家伙的手下出现时。
殊子以轻浮的语气对着自言自语的我笑道:
「所以我们才在屋顶上监视不是吗?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似乎晚了点。」
「没办法,我不能让班上同学觉得我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所以不得不和同学快快乐乐聊天是吧?」
「学姊真爱讽刺别人。」
「不。我只是在想那样真的快乐吗?」
捉弄我的殊子,看起来愉快得不得了。
「我快不快乐根本不重要吧。」
「恩,说得也对。」
「……说真的,你今天跑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我不能来看看小里绪吗?」
「少装蒜。」
殊子不会没事特地跑来屋顶。
「哈哈。」
在我的逼问之下,殊子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往校园。
「好吧。我好歹也多了个新家人,一直置身事外也不是办法。」
「……新家人啊。」
殊子是指前一次事件结束后,被殊子家收养的直川君子。
直川是硝子的朋友,受到我和无限回廊的战斗牵连而失去所有家人。我对她一直感到很过意不去,当然更不能容许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主动说要收养她的殊子,似乎也打算为自己的提议负起责任。
「小君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至今还没完全习惯新家的生活。」
「……这样啊。」
殊子现在的行动当然和她的干妹妹舞鹤蜜有关系。舞鹤蜜与直川君子在国中时代曾经是朋友,虽然中间发生过一些事,导致她们现在变成互不相千的陌生人,但是舞鹤依然很关心直川。
殊子之所以愿意照顾直川,有一半或许是为了她的干妹妹着想。
「看到那样的孩子,谁都会想让她得到幸福啊。」
殊子的视线望向远方如此说道。
看来这家伙也用自己的方法协助我们,我感到自己心中又多了一份信心。
「而且小君真是太可爱喵,尤其是刚洗好澡的样子简直让人受不了。」
「……不要在别人好不容易安心时,说些让人不安的话好吗?」
「殊子不行喔,不可以乱亲硝子的朋友。」
「唉呀,里绪愿意代替别人让我亲吗?」
「里绪就没有关系。现在就要吗?」
「等一下,里绪住手,别让殊子得寸进尺。」
「……这是晶说的。殊子对不起罗。」
「啐……晶真小气。」
「关我什么事。」
交换无意义对话的同时,我们三个都没有疏忽对校园的监视。里绪和殊子带有某种独特——彷佛有一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氛,这种气氛为我带来一种紧张感。这相芹菜与良司在一起时的紧张又不一样。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舒服。
换做是不久前的我,一定马上否定这种感觉,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改变想法。
也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已经麻痹。
或许是因为我跟这两个人一样,正逐渐往非日常一方靠拢。
硬要说的话,也可能是因为我和硝子的关系已变得跟过去有些不同。
我不由得喃喃说道:
「……有时我会搞不清楚。」
里绪和殊子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搞不清日常跟非日常有什么不同。」
我不想说出真心话,更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明清楚,只好用暧昧的说法表达。
就拿我的日常生活来说——我的学校生活,还有我的同学们。
光看这两个月,我的周遭景象就有很大的变化。
芹菜向我告白、良司与鸳野开始交往——这些事都无法当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至少这些变化让我深刻体会到一件事,那就是日常并非恒久不变。
另一方面,看殊子和我也知道——非日常同样不是恒久不变。
殊子开始关心直川君子,对于与自己交往的姬岛姬想必也是如此。
我也是一样。从上一个事件结束到现在,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正在逐渐政变。
变化来自最亲近我,同时也是我最重视的对象——硝子。
几乎失去她的经验让我察觉到某些事,这些事让我的心变得更接近非日常。
「既然日常和非日常都在逐渐政变,那么两者真的有所不同吗?」
我有点像是自言自语,里绪在一旁显得有些惊讶,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是啊。」
背靠在铁丝网上的殊子微笑说道:
「说得很有道理,可是这不像晶会说的话。」
「……不像我?」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晶毕竟是个正在成长的健康好孩子。」
「请不要说些无聊的话要别人猜谜。」
「唉呀呀,明明是晶先出谜题的……真是任性。」
殊子不改一贯的语气,我不禁转头看向她的脸。
看了一眼,我立刻收起脸上的微笑。
「殊……子?」
她的表情已经没有刚才的轻松写意。
「我说晶,你一点都不懂。」
「不……懂?」
「说不懂也许不太对。应该说你没有注意到吧。」
「什么……意思?」
我不由得反问殊子,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神色:
「晶刚刚说逐渐改变,但其实并非如此,至少对我们来说不是这样。如果晶觉得我们正在改变,那我觉得你弄错了。」
「……为什么?」
殊子的语气不像问答问题,尖锐地像是足以剌穿对方——
「我们……不是逐渐政变,而是逐渐迈向终结。」
——逐渐迈向终结。
听见这句话,我的思考瞬间停止。
「我这种说法,也许只是一种文字游戏吧。」
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我,殊子迅速变回原本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看起来一派轻松,好像什么都没想,更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也因为如此,我无法继续追问殊子任何事。
我移开视线,心中暗自思考刚才这番话的含意。
变化与终结——两者的差别在于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为了创造某种结果的变化。
为了彻底毁灭消失的终结。
殊子是想说我——我跟硝子部属于后者吗?
就算硝子往后继续成长,甚至有了完整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彻底终结前的一个过程。这就是殊子想表达的意思吗?
我不禁望向正在我身边低头俯瞰校园的里绪。
只有坚绪一点也没变,也从未试圆政变。
因为坚绪早巳舍弃日常的一切。
正因为对日常不抱任何执着,才能丝毫不受日常影响。
这是否代表里绪这个存在已经彻底终结,处在无以复加的终结状态——?
我不知道殊子说的话是对是错。
只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只知道我不可能就此走向终结。
我的情感取代我的理智如此告诉我。
「……只是文字游戏罢了。」
我用带有反驳意味的语气开门,殊子的眼睛凝望天空:
「或许吧。」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我的话,就好像一切都无所谓。
+—+
虽然已经来到九月,盛夏的热浪却一点也没有衰退的迹象。
就时序来说现在已是夏末,但不管是气温还是湿度都和八月没有丝毫不同。幸好教室里的冷气开放到九月中——就这点来说,最近的日子会比第一学期来得舒适。
不过放学后又是另外一回事,关掉冷气的教室实在与「舒适」两字沾不上边。
即使如此,今天放学后我们还是一如往常留在教室,开始漫无目的的闲聊。
「八重真是辛苦——这么热的天气还要练习•」
我们才刚与一下课就赶去参加田径社活动的皆春八重道别,小君就拿超垫板瘘凉,嘴里还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只要多注意不要脱水,我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虽然口中如此回答,但我也拿起垫板帮自已搧风。现在气温是三十一度,足以对人体活动构成障碍。
「哈、硝子跟君子这两个运动白痴没资格说人家吧——」
有人在旁边取笑我们,手中还拿着一台携带电风扇——那个人是小公主。
「哼、小公主也没有多擅长运动吧——」
「呵呵呵……至少此你们两个好多了。」
小公主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惹得小君「呜——」鼓起脸颊。
自从小公主以转学生的身分再次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至今已经过了一个半月。虽然中间还隔了一个暑假,但是我们在暑假里频繁出游,所以我们的对话没有任何生疏感。
不管是小君还是不在现场的八重,两人都已完全接受小公主成为我们这个小团体的人。
「单从体育成绩来看,小公主说的的确没错……但是两件事是不一样的。所以说你最好立刻把手上的电风扇交出来。」
「后面这句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吧!」
「牛头不对马嘴也没关系——硝子说得好,快用那个帮我们吹风——」
然而小公主不但对我们吐舌头做个鬼脸。还故意把电风扇拿得老远。
「小公主,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说啊——」
「哼——这是我的东西,才不会交给你们。」
「……我将这句话视为你的宣战。小君,第十七号作战。」
「收到——」
我跟小君交换一个眼神。
「咦……?」
我们从椅子上起身,分别从两边抓住小公主的于臂。
「做、做什么!?」
「搔痒攻击。小公主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把你弄到嫁不出去。」
「等、等一下,第十七号作战又是什么!?」
「刚刚想到的。」
「什么跟什么啊!一到十六号呢!?」
「有吗——?硝子?」
「谁知道。」
有没有不重要,现在是发动攻击的时候。
「什么『谁知道』啊!君子也别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说『收到』……呀!」
搔搔搔搔。
「等、快住手、呀哈哈哈哈哈!」
「如何啊,小公主?」
「还不赶快交出来——」
小公主拚命夹起遭到攻击的两边腋下。即使如此,她还是紧抓住电风扇不放。
「嘻、呀哈哈哈!住手……呜咕!」
「搔你痒的我或许不该这么说,请问『呜咕』是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不行……啊!」
「真是的,怎么可以发出那么没有教养的声音。」
「来来来——让姊姊好好疼爱你——」
小君又是从哪里学到这种台词的?
小公主开始发出妖艳的声音,放学之后还待在教室的男同学全都露出奇怪的笑容看着我们。再这样下去,小公主真的会嫁不出去。
我判断有必要立刻给小公主致命一击。
「请别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撑下去。要是小公主再不投降,我们只好趁乱把小公主的胸罩还是内裤脱掉,这样一来小公主别说嫁不出去,连要找人入赘都有问题。」
「啊、恩!连、连招赘也……不行!?好啦!投降!我投降了!」
「知道就好。」
小公主终于无条件投降,搔痒行动到此结束。
「那么就用那台电风扇帮我们两人各吹一分钟吧。」
「好啦好啦,真是的……啊。」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小公主突然皱起眉头,开始检查手中的电风扇。
「咦?」
「怎么了——?」
难道说——
「……好像没电了。」
小公主不断拨动电风扇的开关,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咦——!?」
「……怎么会……」
看来我们刚刚的汗水是白流了。八云同学现在可是在田径社挥洒青春的汗水,相较之下我们流的汗真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就是这样,两位对不起啦。」
小公主一面喘着气,一面用看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的表情向我们宣布这个消息。这就叫做输了面子赢了里子吧。
「没办法……我们先去咖啡厅喝点冷饮再回家吧。」
「就这么办。」
「赞成——」
我发现自己的体温与刚刚相比明显升高,看来先前的行动是一大失策。
不过……刚刚的打闹是出自我的欲望,这些行动绝非毫无意义。
换做是一个月前的我,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大概就是这么同事吧。」
「恩?怎么了——硝子?」
「不,没事。」
我的自言自语惹来小君的注意,我立刻笑着回答。同时深刻体认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以前的我也会跟同学彼此玩闹,但是当时的玩闹对我来说是有「理由」的行为。理由可能是「增进人际关系」或是「缓和对方的情绪」之类,其中只有理论不包含感情。
但是现在——不,应该说从暑假开始,我不再要求自己提出理由,即使是在明知毫无必要的情况下,我也会主动和小公主等人玩闹。
也有可能一直以来我只是强加理由在这类行为上,现在的我只是变成不再需要理由。无论实情如何,我的内在正在改变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甘屋』如何?那家店的布丁圣代夏季特卖快要结束了。」
「硝子想趁现在吃个够吗——?」
「不,我得分析它的味道,好在家里完美重现。」
「果然想自己做啊……硝子以后可以开布丁店了——」
虽然嘴里说出理由,或许我只是想吃甘屋的布丁圣代而已。
「你说什么?要是开布丁店,自己不就不能吃了吗?」
「哇——好消极的意见……」
在我们谈笑之余,小君和小公主都已经收拾好书包。我也用最快的速度把笔记本收进书包,跟她们一起从座位上起身。
「那我们走吧——」
小君催促我们一声后便走出教字,我和小公主也跟在她身后。
就在此时,走在小君背后的小公主向我使个眼色,悄悄说声:
「硝子……我好快乐。」
小公丰看起来真的很快乐。
她的话中包含曾经失去一次,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
好快乐——
「是啊,小公主。」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但或许这就是名为「快乐」的情绪。
至少现在的我已不再否定这种感情。
身为机械的我已经出现决定性变化。
变化发生在七月的那一天,从我因为小公主回来而感到「高兴」的那一刻开始。
离开学校之后,我们沿着马路步行了几分钟。
目的地是「甘屋」,这家咖啡店专门推出融合东西风格的原创甜点。
店家装潢模仿日本大正时代,服务生也是穿着和服搭配围裙。店内偏暗的照明营造独特的气氛,加上距离学校不远,因此很受挟间学园的学生欢迎。
今天也是一样——店内满是刚放学的学生。
幸好似乎还差一点才客满。现场的客人虽然多,但是我们一进去就听到服务生说还有座位,只能说是运气好吧。
我们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最里面的靠窗座位。店里在冷气的加持之下非常凉快,与外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小君和小公主都露出舒服的表情。
总之先喝杯水再说——正当我们二人这么想的同时。
「唉呀,怎么这么巧。」
旁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啊……」
转头看去,发现走道另一边的座位坐着一对身穿学校制服的男女。
「殊子和……学长?」
真是难得一见的组合,殊子和主人两人正在这里喝茶。
「啊,午安。」
「午安——」
小公主和小君都认识他们,纷纷开口打招呼。
话说回来——换做四月那个时候,我铁定无法想象我的朋友竟然会有和殊子还有主人认识的一天——如此想想不禁觉得奇妙。
殊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向小君微笑说道:
「我们难得在放学路上遇见呢。」
「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反倒是小君有点紧张。毕竟她住进殊子家不到两个月,面对殊子还是显得有些拘谨。
「不用那么客气啦,君子。」
一旁受不了的小公主笑道:
「反正这个人在家里一定很逊遢吧?•」
「咦?不会啊——殊子学姊一直都很有规炬——」
「喂、小君,不可以叫我『殊子学姊』,要叫我『姊姊』才行。」
「殊子学姊等一下,你都是这样教君子吗!?」
「啊、被发现了。」
顺道一提,关于殊子跟小公主之间的关系,小君得到的解释是「两人小学时住在附近」;另外我们遗让小君以为自己和殊子是远房亲戚——说穿了就是骗她,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都是为了帮助小君习惯速见家生活的善意谎言。而且藉由这种说明,小公主也可以更自然地融入我们之间,可以说是一箭双鵰。
「你这个人真是……」
小公主用受不了的表情瞪了殊子一眼,这段对话也让小君的紧张情绪缓和不少。
「还好啦。」
说完话的殊子毫不客气地坐到我们这一桌。
「可是叫『姊姊』还是不好意思——」
「喔?那叫『大姊姊』也可以哟?」
「哇……怎么升级了——」
「你怎么看都不像姊姊吧。」
主人在一旁念念有词,但是现场没有半个人听他说话。这里已经是女生的地盘,没有男生说话的余地。
「小君,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吧。路上顺便买些晚餐的食材。」
「好啊——殊子学姊想吃什么——?」
「唉呀,殊子,你都叫小君煮饭啊?」
「看吧,这个人的生活果然很迈还。」
「咦?没办法,我这个人从来没拿过比筷子重的东西喵——」
「是是是。算了,要是让殊子学姊来煮,根本不知道会煮出什么东西。」
「没关系,我本来就喜欢做菜——而且殊子学姊和阿姨都说我煮得很好吃,每次都吃很多,让我很有成就感——」
小君露出爽朗的笑容,但是我们都知道小君的话对她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
过去的她不知帮家人做过多少次饭,却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听到别人说自己做的菜好吃——小君想要的回报只有这么简单。以前的她得不到,现在至少要由我们给她。
「其实我妈本来就很少下厨,以前几乎都是吃外面。小君搬来之后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话虽如此,其实你只是觉得能够吃到女生亲手做的菜很幸运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
「……真是的。」
说到这里,在场的每个女生都不禁开怀大笑。
相较于我们的热络,主人则是完全被冷落在一旁。
没办法,我来陪主人说说话吧。
于是我从座位起身,移动到殊子刚刚坐的位子。
「学长看起来很不自在。」
「……不,也没有。」
主人虽然苦笑,表情之中却带有一丝满足。看见小公主和小君能够像现在这样尽情欢笑,主人一定也很高兴。
「话说回来,学长怎么会和殊子单独在一起?是作战会议吗?」
「恩?这个嘛……倒也不是。硬要说是作战会议也没错,我们刚才在谈往后的事,不过大多只是闲聊。」
「聊些什么?」
「都是些无聊的事。」
主人以暧昧的语气回答我的问题,看起来非常可疑。
「难道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吗?学长该不会偷偷和殊子……」
「怎么可能……饶了我吧。」
不知是否想象了自己与殊子卿卿我我的样子,主人以一脸害怕的表情大声叹气。
「我们是在谈那两个人的事。」
主人瞄了一眼隔壁座位,我的朋友正在那里与殊子愉快聊天。
「还有……就是今后的事。虽然一切还不明朗就是了。」
「的确,虽然我们想主动出击,但是现在的状况实在不明。」
我们在七月底和「无限回廊」打过一场。
一直到暑假结束,他都没有再次出击的迹象。由于他可以自由更换自己的固定剂,我们根本不可能主动找到他。
或许现在在这间咖啡店里的某个客人就是无限回廊——这种想法绝非杞人忧天,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话虽说得乐观,但是主人的表情非常认真。
「话说那家伙下次的行动绝对不好应付……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管那家伙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们,我们都不能输。现在的我们只能做好准备,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届时才能以最大的力量迎战。」
「下次——」
主人说得没错,当无限回廊再次采取行动时,我们必定会面对规模远超过以往的侵蚀。虽说直到现在我们对无限回廊袭击我们的目的还是一无所知,但是正如同他在一个月前对峙时所说的,下次的袭击不会再是「勉强可以应付」的程度。
「……所以学长才会特地找殊子聊聊?」
「大概就是这样吧。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她确实很有用。」
主人开玩笑地说道,脸上再次浮现苦笑。
「的确……如此。」
我的视线移往正在隔壁座位与小公主还有小君说笑的殊子。
「等等、殊子学姊!那是我点的蛋糕吧!」
「吃一口有什么关系?小君要不要吃啊?」
「啊、我要我要——」
「君子竟然背叛我!」
该怎么说——现场的气氛似乎非常热闹。
「……如果可以,真想帮她矫正一下性格。」
主人不必叹气,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那个人的『闹钟』不知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你要她催眠自己『收敛一点』吗?我看直接带她去人格改造中心算了。」
「也可以叫她加入某个新兴宗教。」
「要是她叫我买些怪壶就伤脑筋了。」
「那就不停播放贝多芬交响乐给她听,同时逼她看一堆残酷的影片。」
「……两边都是时钟机关,搞不好会有效。」
我们就这样不断交换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对话,然后把手撑在桌上,傻傻看着隔壁桌三人嬉闹的样子。不一会儿主人就保持同样的姿势,用吸管喝起桌上的冰咖啡。
「啊、这么说来我还没点……」
「给你。」
「啊,谢谢。」
我从主人手中接过菜单,正在思考该点什么时,隔壁桌又传来一阵吵闹。
「啊、这一口未免也太大口了!」
「好,接下来轮到小君。小君想吃多少啊?」
「那就跟刚刚一样吧——」
「小君又背叛我!」
「来,啊——」
「啊——」
「等一下,君子!你根本就被这个魔女带坏了吧!?」
「没关系,这里全部由我请客——」
「……既然这样,我要再点一个蛋糕吗?」
「好啊,既然是可爱的姬要加点,我当然很乐意。」
「……什么啊。」
殊子的微笑回答立刻让小公主满脸通红。
呃、这个……这两个人不是分手了吗……?
「硝子听到了吗?有人说要请客。」
不过这两件事是两回事。
「当然有听到,主人。」
我叫来服务生,小声说出我的要求——把原先点的东西换成这家店里最贵的「豪门千金与英伦男爵的舞会布丁」。这种布丁不只名字异常豪华,价格也是吓死人的一千九百八十元。随便跟我的朋友打成一片的人,活该受到这个惩罚。
「啊、帐单直接送到那桌就好。」
「咦?可以吗?」
「是的,可以。」
「……遵命。」
和服打扮的服务生脸上闪过一抹共犯的微笑,我则是对主人伸出大拇指报告任务完成。主人用力点头,嘴里还喃喃说些「知道厉害了吧,活该。」之类的话。
——的确,现在我们再怎么想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我们要烦恼的事多不胜数,但是今天我不打算提起这些事。
毕竟现在我们有金主——更正,有殊子帮忙。
只是她有意愿保护小公主和小君,她们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即使毫无根据,我还是如此相信。
+—+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敷户良司走出校门踏上归途。
柏油路面散发的热气让整座城市像一个三温暖,他不由得面露苦色。
虽然时间已经来到九月,天气依然是夏天。现在时间是傍晚七点,太阳却还没有西沉,一想到今晚又是闷热的一夜,不禁感到有点受不了。幸好良司从小学时代就用柔道锻链身体,因此比平常人更能忍受高温和酷寒——夏季道场里的热气可是比阳光更加难熬。
良司并非在学校社团练习柔道,而是去自家附近的道场。以前良司每个星期至少会去道场四次,但是最近每个礼拜顶多去个一、两次。虽然良司很有柔道天分,其实他对柔道没有太大兴趣。当他在刚上高中时取得柔道二段之后,就决定要找些其它事情做。现在的他对柔道的感想就只有庆幸自己的耳朵没在长久的练习之下变形。
只是他并不讨厌活动身体,还打算这个周末去一趟道场。
自己最近老是花时间在思考。这实在太过反常,自己从来不是会为一件事钻牛角尖的人。
良司告诉自己: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就贯彻到底吧。
——这么说来,自己也很久没有一个人回家了。
良司又开始想起那名令自己烦恼不已的少女。
自从进入第二学期,良司每天都和她一起回家。她总是坚持等到良司社团活动结束才肯离开学校,然而两人直到现在却连手都没牵过。良司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太胆小,还是因为内心深处感到罪恶感与后悔。
自己的同班同学鸳野在亚,在上个学期距离暑假只剩三天的放学后,向良司告白。
老实说直到那一刻为止,良司对她可以说是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班上一名内向的女同学。
虽然曾经与她在同一个小团体闲聊,却几乎没有直接与她对话的经验。只是在告白前的两个星期,在亚突然性格大变,开始积极找良司说话,才让良司对她留下较深的印象。
总归一句,在听到在亚对自己告白之前,良司从未在意过她。
——不对……不是这样。
良司并非不在意她,只是这种在意无关恋爱,甚至与好恶没有关系。
在意的原因只是因为鸳野在亚总是——森町芹菜在一起。
每当良司的视线紧盯森町芹菜时,在亚的身影总会一起进入他的视野——
良司越想越烦躁,不由得啐了一声。
现在想这些事做什么?自己不是早巳下定决心了吗?
不是基于同情或妥协之类的想法,而是依照自己的意愿——跟她在一起。
所以现在根本不该再去思考这个决定是对是错,这样太对不起在亚了。
绝不能辜负这个愿意对自己这种人说「我喜欢你」的女孩。
看来这个星期六还是去一趟道场,像以前一样找人过招到爬不起来为止。星期天再找在亚一起外出,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不再多想什么的良司抬起头来,夏天的热气让柏油路上方的空气变得朦胧,看起来简直在暗示自己瞹昧的未来。
虽然早已打定主意不去多想,良司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脑袋。
还以为自己是个以行动代替思考的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钻牛角尖了?
良司表情凝重地继续前进,在住宅区的路口转弯。
才刚转过街角——
「咦……」
一名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良司的视线范围里,他的心脏不由得猛然一震。
在勉强可容两辆车交会的狭窄巷道旁,一户民宅的围墙外面。
森町芹菜就蹲在那里,她的脚踏车也停住一旁。
「啊。」
芹菜注意到呆立原地的良司,抬起头向他打招呼:
「敷户同学。」
「呃,嗨。」
良司的声调自然上扬,这让他产生一种罪恶感——自己已经是鸳野在亚的男朋友,不可以再因为森町芹菜感到紧张。
虽然理性如此告诉自己,良司还是无法控制僵硬的身体。
「怎么会蹲在这种地方?」
良司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虽然早巳习惯在班上与芹菜相处,但是仔细想想,自己很少有机会像现在一样跟她两人独处。
「恩。」
芹菜站起窈窕健美的修长身躯,运动提包背在单边肩膀上,束在身后的长发随着起身的动作摇摆。虽然是如此简单的动作,良司依然看得心跳加速。
「你看这个。」
芹菜丝毫没有注意良司心中的紧张,伸手指向自己脚边——那里有一个小纸箱。
「那是什么?」
芹菜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要良司过来。良司以僵硬的动作走近芹菜身边,才发现她紧皱眉头。良司一时之间以为自己惹得她不高兴,仔细一看发现并非如此。
他一看见纸箱里的东西,就知道芹菜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
打开的纸箱箱底,铺有看似毛巾的布,一只小狗正在箱子里对他们吐舌头。
「……是弃犬吗?」
「恩,好像是。」
如此说道的芹菜再次蹲下。她似乎是在回家途中偶然发现这只小狗,因为不忍心弃之不顾才会一直待在这里。
「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把这么小的狗丢在这里。」
她的表情明显感觉得到怒气。
良司不禁想起在亚。如果换做是她,此时不知会露出何种表情?可是良司无法想象,因为他对在亚的内在没有太深的了解。他同时也发现自己非常欣赏芹菜这种对于不平之事清楚表现愤怒的性格。
——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一阵悔恨之后,良司正打算询问芹菜打算怎么办,芹菜突然转头对良司说道:
「你看,这只狗明明这么可爱。」
良司顺着芹菜的话在她身边蹲下,两人的距离自然拉近。芹菜在社团活动之后大概洗过澡,洗发精的香味阵阵传来。两人的手臂微微接触,良司的心神不由得集中在接触的部分。
「是……啊。」
他拚命把对芹菜的注意赶出自己的所有感官,将视线集中在小狗身上。
这只狗的体型外表和一般日本狗一样,良司无法明确说出它的品种。事实上良司叫得出名字的日本狗,也只有柴犬一种。不过既然被人丢在这里,多半只是只杂种狗。虽然不知道这只狗出生多久,但是就连良司也看得出这么小的狗不可能独自存活。小狗似乎承受不了热气,正在纸箱里有气无力地喘气。
就在此时,良司发现小狗的身体瞬间变得模糊。
就像电视讯号不好的状况一样,良司有种小狗的身影混入杂讯的错觉。
他惊讶地不停眨眼,还用手搓揉眼睛。
「怎么了?」
「啊、不,没事。」 良司心想自己大概是一时眼花,没有把刚才的景象放在心上,反倒是芹菜关心的话让他再次心跳加速。他当然知道芹菜从未察觉自己的心意。对芹菜来说,良司只是个普通朋友,同时也是——
「这么说来,我以前也在路上遇到弃犬,不过是在很小的时候。」
「……这样啊?」
「恩,是跟小晶一起遇到的。」
同时也是——心仪对象的朋友。
「当时我原本想把小狗捡回家,可是小晶阻止我,说养宠物是件责任重大又很辛苦的事,还说小狗如果死掉,我一定会哭得很伤心。真是的……都不知道他这个人到底是冷漠还是心地善良。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把小狗送到警察局去。」
提起儿时的回忆,芹菜脸上的表情不只是怀念,更有某种温馨的气氛。
良司也很清楚,芹菜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不是因为述说往事,而是因为说起晶的事。
「……这次要怎么办?」
「恩——」
说不嫉妒是骗人的,但是良司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改变现况,事实上他连对芹菜表白心意都做不到。
如果自己向芹菜告白,芹菜一定会感到为难,与晶的相处也会产生疙瘩,然后与在亚的关系也会就此崩坏。
良司绝不希望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从喜欢的人身边夺走任何东西。
「和上次一样交给警察吗?」
芹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
「不……我要带回家。」
「没关系吗?」
这么问的同时,良司也为自己帮不上任何忙感到心急。良司的父母都有过敏性鼻炎,加上哥哥也是过敏体质,因此不能在家里养宠物。
「恩,应该没问题。我家爸妈都喜欢有趣的东西,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虽说家庭环境不同,但是良司从芹菜的语气里听出就算家人反对也非养不可的决心。
这份决心让良司很羡慕,甚至自惭形秽。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要养宠物。」
芹菜以开朗的语气开口,表情不带任何迟疑。
「这样啊。」
「恩。」
良司傻傻地点头,芹菜回眸笑了一笑,随即抱起装有小狗的纸箱。
小狗没有发出叫声,只是用一对无辜的眼睛紧盯芹菜不放。
「而且啊……」
芹菜正面迎向小狗的视线:
「现在的我已经有自信和它一起共度生命。就算有一天要和它死别,我也绝不会哭……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如此宣言的语气不像是与良司说话,更像在对某个不在这里的人做出宣示。
良司不禁感到心痛——并非心痛芹菜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因为感到自己毫无机会。
芹菜与良司是在升上高中之后才认识,促成他们认识的人正是一年级与良司同班的晶。良司原本和芹菜不同班,只有偶而在路上遇到时才会多看她几眼。一开始良可不知道她的个性,只觉得她是个特别活泼的漂亮女孩,直到高二与芹菜同班时,才真正喜欢上芹菜。但是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此。
相较之下,晶和芹菜之问根本没有良司介入的空间。
他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拥有相同的回忆与情感。虽然目前的晶对芹菜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等到有一天他发现芹菜的心意,这两个人铁定会在一起。
良司再次在心中要自己放弃。
要是不顾一切实现这个愿望,一定会因此失去更多,也会破坏很多东西,这是良司绝对无法忍受的事。而且——曾经与自己一样为爱所苦的在亚确实让自己感到亲近,良司相信这种感觉总有一天会发展成为恋情。仔细想想,自己对芹菜也算是一儿锺情,并非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而喜欢她。既然如此,要忘掉她应该不难。
「骑车载它回去时小心别摔车啊。」
良司以开玩笑的语气开口。这句话说得很自然,良司也觉得很满意。
「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会小心推回去。」
芹菜边说边把装有小狗的纸箱放进脚踏车前面的置物篮。
两人一起迈开步伐。同行的路并不长,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就要各走各的路。
「好啦,路上小心点。」
「恩,谢谢。」
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来到十字路门的两人挥手说声明天见。
临别的良司再次看向纸箱,发现小狗正用无辜的眼神看向自己。
你要是能帮忙撮合那两个人就好了——这种想法真不适合自己这张脸。良司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转身背对芹菜踏上归途。
+—+
在那之后——
等到森町芹菜与敷户良司互相道别,两人的身影都从这条巷子里消失之后,两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良司等人原先所在的地方。
其中一名是体型瘦高的少年,拥有一张任谁看了都会受到吸引的英俊脸孔,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周围的暑气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这位少年先是望向良司和芹菜各自离去的路,然后视线开始左右张望。
另一人是名身材纤细,身高不高的少女。这位少女同样拥有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丽外貌,但是脸上却是毫无表情。此时的她正把视线固定在小狗刚才所在的地方。
少年以介于轻薄与做作之间的语气开口:
「……命运的齿轮终于启动……开玩笑的。」
少女没有回答。
「怎么了?逆绘不喜欢这种演戏一般的台词吗?」
名叫逆绘的少女这才以不带情绪的语调回答:
「无论哪个世界都不存在命运,世上只有过程与结果。」
「连营造气氛都不行啊。」
少年不禁一脸苫笑:
「『命运』两个字不是挺好的吗?」
「我认同这种概念的存在,但在观测者意志极为薄弱的情况下,要说命运存在实在太过牵强。如果命运真的存在……」
「……真的存在又如何?」
「那么命运绝对不是齿轮,只是一滩死水。」
「喔?逆绘的说法真有趣。」
少年以夸张的动作耸耸肩,可是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就好像浑沌与复杂线条交错成为大理石纹路的类似形状。也可以说是细分再细分,不断细分下去直到充斥整个世界,重复发狂的相似图形。」
少女说话的语气和大人一样,不过声调却非常稚嫩。
「的确把起点、过程乃至于结果视为一个整体,在无视比例尺的情况下确实可以找山与其它整体的相似性。若是将这种现象具体命名为命运,那么命运确实普遍存在这个世界。但是命运绝非一种法则,而是单纯的结果。它的存在毫无根据,也没有能够加以证明的方程式。基于此种概念,我们只能假设所谓的命运不过只是因果定律的副作用,发现它的发展过程极难出现逆转现象,这就是我的结论。就算过去的每次经验都有相同的结果,我们也不能因此认定下次的结果依然相同。你应该知道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这也是我必须用这副躯体去证明的事。」
「好复杂啊。」
「一点也不复杂,事实上这件事非常单纯。简单来说,就算我们去搅动一摊死水,这滩死水最后还是会在因果定律的作用下回到原来的样貌。至少就现在的状况来说是如此。」
「原来如此,那就换侗说法吧……『命运已经化成齿轮』。」
「这是正确的说法,但以诗句来说实在不能说是好的表现方式。」
少年再度耸肩,但是少女没有多加理会,看起来就像有人不准她在非必要的时刻说话或是做出任何动作。
「算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等会儿还得准备明天的事。既然是第一天转学,还是用点心准备比较好。啊、对了,准备明天的东西之前,得先把家里收拾干净才行……不然爸爸和妈妈的尸体就要腐烂了。」
少年转身迈步,同时抬头看向天空,表情轻松得像是随时都会吹起口哨。
「——『奏哥哥』。」
可是少女却在此时叫住少年。
「恩?」
「我们牵手吧,现在没有人在看。」
「对喔。」
听见少女的话,少年也像是想起什么,走回少女身边恭敬地握住她的手。
「我们定吧,存在机率不确定的公主殿下。」
「这也算不上是好的表现方式。」
「真是严格啊。」
两个人手牵手再次迈步向前。
没有任何人看见这个情景。
不只是人类,就连动物、昆虫,以及一切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谁也没看见。
+—+
时间是在星期一结束,我已经上床就寝的夜里。
正确的说法是星期二凌晨。
我正在作梦。
已经成为每周的习惯,内容相同的清楚梦境。
虽然我已经和那家伙——无限回廊再会,甚至与那家伙直接对决,这个梦依然持续出现。只是最近梦中的影像和情绪波动都变得比较朦胧,这个梦仿佛已从清楚的可怕梦境变成模糊不清的普通恶梦。
我可能因此安心下来。
我可能因此以为自己已经克服对无限回廊的憎恨。
——其实这些都毫无根据。
眼前的情况像是在嘲笑我的掉以轻心。
现在这个梦,正以一如往昔的鲜明程度显现在我的视网膜。
「硝子退后,危险!」
十二岁的我正看向十一岁的硝子。
无限回廊还有被当成人质的妈妈站在我们对面。
五年前的那一天,我的日常毁于一旦的那一刻。
「妈妈!」
我像平常一样放声大叫。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嘴巴不受控制地发出声音。
面前的家伙说道:
「要我还给你吗?」
「爸爸,住手!快醒醒!」
这家伙不是爸爸,同样的念头又在我心中涌起。
眼前这个男人,城岛树。
这个人已经是无限回廊的固定剂,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知如此,为何此时的我还要称呼他「爸爸」?
——我比谁都清楚答案。
虽然是十七岁的我在作梦,依然可以清楚感受五年前的我心中有多憎恨。
憎恨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爸爸。
妈妈把手伸向我,脸上露出少女般的天真表情,试图过来我身边。
妈妈一直都是这么天真、这么悠闲,从她身上从来感受不到任何紧张。
她总是说自己不懂爸爸研究的东西,却永远从心底信任自己的丈夫。
就连十二岁的我都知道爸爸的研究内容有多危险。
过度沉迷于天马行空的理论,爸爸已经失去长年累积下来的地位、名誉、学会对他的信任,还有学会有史以来最年轻教授的头衔。
即使如此,他仍然不顾家人,只顾着追求自己相信的东西。
为什么妈妈可以如此信任他?
我在之后读过他的研究资料才真正了解——爸爸究竟异常到什么程度。
仿佛可以重新改造世界的诡异理论。
「猜测观望论」。
构成虚轴的不定量子之所以会诞生,全是因为这个人提倡并且强烈相信这个理论。
这是因果关系的逆转,名为猜测观望论的理论本身因为某人的猜测观望变得实际存在。
所以我必须想办法阻止。
当这个理论实际存在,代表的意义就是——虚轴将会不断诞生。当这些虚轴逐渐成长茁壮,世界的轮廓就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每个虚轴的诞生都会让世界出现空洞,如果让空洞不断增加,世界会变得像海绵一样脆弱,最后自然毁灭。
所以我必须挺身守护世界。
我必须消灭所有虚轴、填补每个空洞、支撑这个世界才行。
刚搞清楚懂研究资料的内容时,我的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城岛晶,要我还给你吗?想要你妈妈,还有……」
爸爸背对着妈妈,阻挡在我面前。
「你爸爸吗?」
五年前的想法涌入止在作梦的脑中。
这家伙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拜托,快离开妈妈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那家伙从二天前就已经附身在这个人身上。
爸爸的个性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剧烈变化,就连妈妈也看出异状,因此担心不已。在年纪还小的我面前,妈妈也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
其实爸爸的改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没错,当无限回廊——那家伙附身到爸爸身上之后,爸爸就变得正常多了——
然而这家伙却在三天之后做出这种事。
「妈妈!」
我试图推开爸爸,但是身体随即感到一阵冲击——冲击是来自不定量子的反作用力场。
「啊、啊!」
硝子用还不流畅的声音发出惊呼,我则被远远弹开。
「呜……恶!」
绿色的地毯立刻沾满我的呕吐物。
「晶……」
妈妈的身体开始显现杂讯,仍然试着走过来。
吐出午餐的我心中充满对妈妈的担心,还有对爸爸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爸爸要叫出这种东西?
为什么要不择手段证明自己的理论?
为什么这个人对自己的家人——不只是我,就连妈妈也是——如此不屑一顾?
「妈妈!」
我奋力抬起头来,就在同一时间。
「没事的……」
妈妈的身影瞬间在我眼前消失。
然后拥有爸爸的外表、支配爸爸的身心、是爸爸同时也不是爸爸的东西说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你真是有趣!你妈妈也很有趣,你旁边的家伙也很有趣!最有趣的就是这个身体……我们的生父、我们的元凶、我们的存在意义、我们的因果关系!太有趣了,有趣到了可怕的地步!这个世界……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这么有趣,这么美好!」
这家伙浑身散发以爸爸来说算是显而易见的恶意,在我眼前高声狂笑。
无限回廊。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家伙的目的。
但是当我在七月底与这家伙再会之后,终于了解一件事。
那就是——
这股深沉至极的怒气真正来源。
或许打从五年前的那一刻起——我对那家伙的憎恨与对爸爸的憎恨就混杂在一起,两者彼此交缠,造就现在的我。
从我身边夺走日常的无限回廊。
将我的日常彻底扭曲的爸爸。
我憎恨的是无限回廊,还是我的父亲城岛树?
两者之中,谁才是为这个世界开启深渊的凶手?
如今的我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异。也许我只是因为失去爸爸,所以才会把无法宣泄的情感全部转化成对那家伙的憎恨。
看着许久不见的鲜明梦境,我意识到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通红。
愤怒憎恨悲伤怜爱,还有其它情感全部混杂在一起,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情绪让十二岁的我极度激动。
于是十七岁的我看着眼前的爸爸——
+—+
早晨终于来临。
时间正好五点半。虽然比刚入学时的起床时间还早三十分钟,但是我已习惯在这个时间起床。事实上我从未有过时间太早所以爬不起来的感觉。想提早三十分钟起床,只要在前一天提早三十分钟上床睡觉就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主人早上起不来,纯粹只是闪为他太懒惰。
下床的我没有换下睡衣就走出房间。只要在换制服之前把主人叫起来,他就会自动帮忙准备早餐……这是我最近的一大发现。
我来到楼下的厨房拿超炒菜锅,至于杓子就免了。与其拿杓子敲打锅子,用主人的头也可以发出相同声音,而且更有效率。
我再次回到二楼,目标是主人的房间。敲门动作自动省略。
「主人,已经早上了,请起床。」
照例在门外叫过主人之后,我直接开门走进房间。
「……喔,早安。」
这是怎么回事?
主人竟然已经起床,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看着我。
「怎么会……」
事情非常不寻常。
「主人竟然起床了,我的炒菜锅要敲打哪里才好……」
「炒菜锅本来就不是用来敲头的东西。」
主人以无奈的表情吐槽,但我发现主人的表情除了无奈还有浓厚的苦闷。
「……怎么了吗?主人。」
「今天是星期二吧?我在你叫我之前起床也是正常的。」
「呃、是这样没错。」
星期二。
一个星期里,主人唯一可能自己起床的日子就只有这一天。因为每个星期一夜里到星期二早晨,主人都会作同样的恶梦,就像遭到诅咒一样。
主人的双亲——树与镜被无限回廊放逐到某个虚轴的梦境。
「……可是最近主人梦醒之后,不是都会睡回笼觉吗?」
「话是没错。」
进入暑假之后——不,正确的说法是那次与无限回廊面对面接触之后,主人的恶梦就变得比过去缓和。主人的说法是「梦中景象变得朦陇,看见那个景象时的情绪起伏也变得比较平淡」。
「主人,难道说……」
「就是这样……今天的梦境比平常来得鲜明。虽说也只是回到最初的状况。」
当然,这种状况未必是某个事件的前兆。梦这种东西本来就受到作梦之人的精神状况左右,没有事实证明梦境足以暗示或象征人的未来与外在现象。今天的梦境很可能只是偶然,也可能是因为主人在就寝前花费太多心思思考那件事。
明知如此,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稍微加速。
这样的现象恐怕是来自名为「不安」的情感。
过去的我绝对不会有这种现象。身为机械,这种现象理应当成系统错误加以处理。
但是如今的我不再把这种现象视为系统错误。现在的我意识到自己因为轻微紧张而呼吸困难,脑中同时浮现如果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的想法。
可是就算接受这种现象,也不能政变这是不合理的反应。
「主人不必在意。」
所以我开口说话,像是要抹去这份不安。
「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有点不吉利。」
「……这就叫『在意』不是吗?」
真是的,处在日常中的主人总是特别迟钝。
「还是用一下炒菜锅吧?」
「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皱着眉头的主人一脸苫笑。
看来这件事还是等待时间来解决比较好,对我跟主人来说都是如此。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也请主人换衣服。待会儿还要麻烦帮忙准备早餐。」
「是是是。」
「是只要说一次就好,主人。」
「是是是,我知道了。」
我转身背对一脸严肃的主人,带着炒菜锅走向房门。
来到门口,我还是选择停下脚步。
……再试最后一次吧。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把头转向主人,像开玩笑一般——模仿以前的科幻小说里机械对人类扮过的台词:
「我有问题。请问我也会作梦吗?」
主人愣了一下,随即回答:
「……这种情况下应该回答『当然会,知性生物都会作梦』吧?」
「回答『不知道』也行。」
「很遗憾我不是钱德勒博士,你既不是SAL也不是HAL。(注:这段对话是引述自英国作家亚瑟克拉克的科幻小说《一O—O太空漫游》里,超级电脑SAL9000与设计者钱德勒博士间的对话) 「我知道,主人。」
「所以我跟你都不用害怕……反正我们也不会消失。」
主人终于不再深锁眉头,对我露出轻松的笑容。
主人,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我的做法或许狡猾,但是我很清楚,主人只有在为我担心时,才会忘却自己心中的不安。相对的,每当感受到主人对我的担心,我的心跳就会稳定下来。
我想我们之问的互动还可以更自然——不过现在已经是极限。
我轻呼出一口气,而带微笑走出房间。
当我再次来到楼下,主人已经在厨房待命。
之后我们用十分钟的时间准备早餐。今天的早餐走日式风格,菜色有煎蛋与咸鲑鱼还有快餐味噌汤。然后再用十分钟吃完早餐,当时钟指针来到六点十五分,我们两个都已经换好制服,进入上学前的休息时间。
当我吃完甜点的布丁,看过晨问的地方新闻,再跟主人稍微讨论本日的预定行程之后,四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也来到尾声。
「……好啦。」
主人有些不情愿地关掉电视,叹口气从沙发上起身。
「走吧。」
「好的,窗户关好了吗?」
「好了。」
「瓦斯水笼头电灯也关好了。」
「很好。」
每天早上都会重复同样的确认动作,但是这种动作绝非毫无意义。
对我们来说,这个动作同时也是在确认彼此都将开始一如往常的一天。
穿上鞋子,打开家门,我一边呼吸早晨的空气一边上锁。
接下来朝着学校出发。现在的气温还算低,不过没有低到可以用凉爽来形容。
「看来今天也会很热。」
「是啊……还好今天没有体育课。」
「我有。为什么不是游泳课呢?实在不合理。」
「过了中元节会出现水母啊。」
我回了难得主动说笑的主人一个微笑。看来他的心情已经好上许多,刚刚我开的玩笑似乎颇有效果。
倒是听见水母,我的脑中自动浮现某个暑假记忆。正确来说是一直搁置没有解决的疑问。
「这么说来,主人,关于我们暑假到海边那件事……」
「恩?」
「就是我溺水时候的事。」
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我们在中元节之前与芹菜学姊等人一起到海边时,我因为一时不注意而溺水昏迷。我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我是如何恢复呼吸,是有人帮我人工呼吸?还是我自己恢复意识?想不到我会因为遭遇生命危险而失去冷静,甚至导致对外部环境的探知功能完全断绝,这对我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我只记得一件事,就是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当时主人的脸近在眼前,一发现我恢复意识立刻退得老远——
「是主人吗?」
「……咦?」
「我说是主人在我体内吹进复苏的甜美气息吗?」
「你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奇怪的说法……电视吗?」
「不,这次不是电视,是书。」
「我们家有那种书吗……?」
「我们家没有,是小公主借给我的。顺道一提,这是书中一位意外昏迷的少年被男老师吻醒时的台词。」
「…………姬岛……」
这是怎么回事?主人看起来好像很头痛。
「你都跟姬岛借这种书吗?」
「借书的频率不高,大约每周两次。」
「已经够频繁了!那家伙为什么要借你这种东西……」
「小公主只说『硝子应该好好学习什么叫恋爱』。」
「那是禁忌之恋吧……」
「是吗?的确那些书里经常出现男性之间的恋爱情节,但是这些角色的思考模式其实非常女性化,所以我认为外在的性别在此时并不重要。」
「……看来当初还是应该消除那家伙的记忆。」
小公主曾有一段时间是「无限回廊」的固定剂,而且她依然记得虚轴的事还有我的真实身分。当初是主人自己决定不消除小公主脑中相关记忆,现在的他似乎有些后悔。
「可是主人,我认为让小公主知道我的事……还算不坏。」
在闩常领域里有知道我秘密的朋友,给我一种不同于过去的感觉。
她会在很多小地方关心我的感受,也会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帮我说话。
更重要的是我不必再对小公主隐瞒真相,并且为此感到安心——这么说来好处还真不少。
「是啊,思……的确是这样。」
主人的微笑混杂一丝苦笑,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他很高兴。
「换做是不久前的你,绝对说不出『还算不坏』这种话。」
「的确如此。」
关于这点我也老实承认。
像「还算不坏」这种以情感为判断基准的暧昧台词,换做是两个月前的我一定会马上否定,更不用说是出自我的口中。
「……这就是成长吧。」
走在我身边的主人突然自言自语。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也成长不少。」
「……主人?」
主人为何会突然想到这种事?
「你已经成长很多,往后也会继续成长下去吧。」
「主人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点感慨。」
我直觉主人在说谎。
主人的表情既不感伤也不感慨:反而透露下定决心的意味。他的眼神就好像——好像抛开所有的犹豫。
「不管怎么样,今天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当然紧张过度也不好。」
然后主人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视线也回到前方的路上。
也许主人有什么事不想告诉我。不对——恐怕是有人对他说过某些话,让他开始思考某些事。看来昨天遇到的殊子嫌疑最大。
「放心吧,主人。」
我将步行速度提高百分之十,稍微超过原本并肩而行的主人。
「我还会继续成长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变得像主人存在硬盘里的泳装美女照片一样前凸后翘。」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等一下,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关系到我人格尊严的话!?」
「难道主人以为那样就算藏起来吗?」
「我才没有藏……不是,那些是……」
「主人喜欢那种类型吗?。」
「我就说不是了!」
主人满脸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唉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反应。
「往后就用这个来胁迫主人。今天再来把主人电脑里的相关资料全部打捞出来……」
「我不需要你的救难行动!」
这是非常新鲜的感觉,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从我能在并非蓄意为之的情况下展现笑容开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也许往后我还可以笑得更自然。
话说回来——主人,你真的喜欢那种女生吗?
你是在难为情?遗是顾左右而言他?
主人快步赶过我,嘴里喃喃说道:
「那次是你自己醒来的。」
「……这样啊。」
所以说我还没有经历过初吻。
不管主人的说法是真是假,失去意识时的吻都不在计算之内。
+—+
好不容易避开硝子不断往奇怪方向发展的追问,我终于来到学校。到校的我马上前往屋顶,跟里绪一起观察上学的学生。
然后在晨间点名钟响前的五分钟冲进教室,开始一天的校园生活。
里绪的监视行动今天同样毫无斩获。虽说有成果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什么都没发现同时也代表我们的不安还得继续下去。算了,至少今天的我不必再去想多余的事。
事实上光靠早上的监视不能过滤所有学生。并非所行人都会从大门进入学校,也不是所有学生都在那段时间到校。
为了弥补早上的不足,同样的行动在午休、上课时间,还有放学后都得重复进行。
也就是说里绪必须忙碌一整天……所以我一直觉得对里绪很过意不去。
「早安。」
早已来到学校的芹菜发现我进教室,背对讲台向我轻轻挥手。在第二学期一开始换过座位后,我们的座位已经不在隔壁,而且我们很不幸地被分到第一排的座位。
想起每天部得应付从天而降的粉笔灰外加老师的口水,就让人感到头痛。
我挥手回应正在与绪方和鸳野说话的芹菜,顺于把书包放在座位上。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太好了。
坐下的我呼出一口气,身体也自然放松。
其实我从昨天开始,就不断思考一件事。
让我烦恼的原因,正是昨天殊子说的那番话。
放学后的屋顶,那家伙对我说的话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那句话——「我们……不是逐渐改变,而是逐渐迈向终结。」
当然我大可以把这些话当成无聊的文字游戏,就和那家伙说过的其它话一样拐弯抹角、话中有话,但是嘲弄意味远大于所要传达的心声。这些话就像捉弄人的重复诗句,含意模糊不清。但是这些捉弄人的话还是让我心生动摇。
对我来说,这些话是在否定硝子的成长。
如果她说的话属实,那么硝子刚萌生的情感,还有其它变化不过是步向终结的过程。
当殊子说出这番话时,面前就有一个变化到了尽头的人。
我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昨夜的梦境才会如此清晰。那个恶梦从暑假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唯独昨夜是以鲜明无比的形象对我发动侵袭。
只是这些不安在听过硝子今天说的话之后,也已经烟消云散。
当我看见硝子腼腆的笑容,我可以确信她绝不会步向终结。
「嗨,城岛早安。」
正当我坐在椅子上松一口气时,同班的大田敦来到我身边。我一边出声向他打招呼,一边环顾整间教室,这才发现良司还没到校。大田一向与良司不合,很少会在良司和我一起时靠近。
「怎么了?」
大田敦,皆春八重的男朋友,五月份最初碰上的那个事件就是因他而超。
他曾经死过一次——之后在这个世界的「修正力」的运作下复活。
如今他的身边还是围着几个跟班,性格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不过根据我的调查,他已不再要些小手段去干蠢事,也没有做出背叛皆春八重的行为。现在的他就只是个随处可见,比平常人喜欢出风头的少年。
「这么说来,今天大家好像挺兴奋的。」
但是我也没必要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所以摆出一如平常的笑容,用面对其它同学时相同的语气和他说话。
「城岛果然不知道,今天大家可是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什么话题?」
大田得意地眯起眼睛说道:
「告诉你,我们班有转学生。」
「咦……?」
大田一副看你不知道才告诉你的得意模样。不过这个情报着实令我惊讶,不由得感到错愕。
「很不寻常吧?竟然有人高二才转学。该不会是因为从其它县搬家过来吧?」
「是啊。」
若是义务教育还说得过去,升上高中才转学的人的确非常少见。而且我们还是私立学校,看来这个人很可能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不得不搬家过来。
若非如此——我的脑中浮现另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样的人?」
「哈哈,城岛果然也很在意。」
误会我对转学生有兴趣的大田高兴地哈哈大笑,我只是敷衍地说声:「是啊。」
「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其实这次有两个转学生,好像是兄妹还是姊弟的样子。其中一个会到我们班……不知道是哪一个。」
「这样啊。」
「你的表情在说如果是女生就好了吧?小心女朋友会哭喔,城岛。」
「我和她不是这种关系,还有你自己才是那种表情吧?」
我马上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大田显然被我说中心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不、呃……就算觉得女生比男生好,也和女朋友没什么关系吧?」
「说不定。」
我仔细聆听教室里此起彼落的说话声,几乎每个小团体都在谈论转学生的话题。铃声在此时响起,大田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良司也在同一时间冲进教室,只差一点就迟到了。这家伙门从与鸳野交往之后就不再配合芹菜的上学时间。话虽如此,今天到校的时间还是比平常晚上许多,该不会是因为睡过头吧?我稍微思考一下良司的事,但是大部分的心思还是集中在刚才听说的「转学生」身上。
虽然可能性不大,我还是必须考虑来者是那家伙派来的可能性。
其实只要请里绪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但是这不是现在能做的事。老实说我不觉得那家伙会如此直接派人过来。就算转学生真的有问题,也不太可能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正当教室一片吵吵闹闹,有人打开教室前门。
教室一瞬间充满紧张气氛。等到导师走进教室,紧张立刻被沉默给取代。
「喔,看样子大家都已经听到风声了。」
满脸胡渣,态度和气的中年老师站上讲台:在放下点名簿的同时轻声一笑:
「那就直接介绍吧。从今天起你们就有新同学,要好好照顾人家。」
教室里响起看戏般的欢呼声,老师也对着门口大喊「进来吧!」
当转学生踏进教室,欢呼声立刻变成一片吵杂。
大田刚才说过不知道来的人是男是女。
他说错了。
来的不是其中之一。
「……两个人都是?」
而是两人一起转到我们班上。
「……哇啊,真不得了。」
坐在我后面的冢原发出感叹的声音,而且教室各处不断冒出同样的声音。
的确——两名转学生都长得很不错。
那名男生说好听是美少年,说难听是看起来很做作;女生也是一样,说好听是美女,说难听点则是一脸冷漠。不过这两个人就算说自己是偶像明星,大家大概也会相信。
「他们是双胞胎。」
级任老师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得意。一听见他这么说,全班立刻如他预料响起一阵欢呼。
俊男美女双胞胎,这样的组合的确少见到让人不禁想要欢呼。两人长得不太像,看来应该是异卵双胞胎。
在老师介绍之后,两人轮流向全班行礼问好:
「我是哥哥津久见奏。」
「我是妹妹津久见逆绘。」
老师在他们行礼的同时在黑板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男生叫奏,女生叫逆绘。
两人身上都穿着没看过的制服,看来是从别县转来的。
「我们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转来这里,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哥哥露出爽朗的笑容,班上的女生立刻回以陶醉的眼神。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做作,实际论起诉来却很有礼貌。
「我们还有很多不懂的事,希望大家多指教。」
接着是妹妹开口,轮到班上男生露出陶醉表情。她的脸上不再挂着冷淡,换上一抹随和又充满魅力的笑容。
「至于你们的座位……这排跟这排,每个人后退一个位子。」
在老师的指示之下,从窗户算来第一排和第二排的人全都连同桌子往后退。
我的座位是窗户算来第三排第一个,如今右手边多出两个空位。副导师立刻搬来新的桌椅。
「旁边的人是……城岛啊?怎么好像不太靠得住。」
老师的话逗得全班都笑了,我也只能莫可奈何地耸耸肩。
「算了,城岛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妹妹坐在我隔壁的座位。她刚才说自己叫逆绘,真是奇特的名字。
「请多指教。呃……」
「可以叫你城岛同学吗?请多指教。」
在妹妹打招呼的同时,哥哥也对我点头问好。
「恩,请多指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这些话好像是与转学生第一次见面时的惯例,我常常在电视剧之类的地方听到这种对话,但还是第一次说出口。脑中浮现这些念头的同时,我也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我是冢原,冢原秋生。我是足球社!」
……这么说来,我后面坐着一个只要附近有美少女就会兴奋不已的家伙。
「喂,冢原别这么兴奋,自我介绍晚点再说!第三节的数学课会留些时间给你们,你们趁现在想一下要怎么跟人家打招呼。」
平常就算老师发问也没几个人会有反应,但是一听到老师这句话,所有人纷纷「咦——?」、「是——」热烈反应,你们是国中生吗?
身处热闹的气氛之中,我不由得在心里苦笑,同时瞄了一眼端坐在我身旁的两位转学生。
总觉得以刚转学的人来说,他们有些冷静过头,不过应该只是我想太多。
只是多些戒备总是好的。无论他们有没有问题,在眼前这种我必须兼顾好几件事的情况下都是个麻烦。
我衷心希望别发生任何事。
——不管是日常还是非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