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二章 丧失、伙伴与恋人

  葛蒂表示,想向大家说明状况。

  因此所有人都跷了第一堂课,到学生会办公室集合。学生会成员们环绕着面对面而坐的绚子和葛蒂,当然,从绚子口中听到事情经过后,大家异口同声地发出响遍校舍的惊呼。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完全感应不到比亚特利斯——

  即使是亲眼目睹的护,直到现在也还很难相信绚子的说明。世界最强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人类史上最杰出的天才「魔女贝雅特丽齐」感应不到比亚特利斯?骚动不安的空气中,绚子散发出带刺的气息,而葛蒂依然笑咪咪的。

  由良理忍不住冲到绚子身旁。

  「真…真的吗……姐、姐、姐姐……」

  龙照、瑶子、美月与杏奈也纷纷表达感想。

  「……这种事有可能成真吗?」

  「直了真不敢相信,世界第一的残虐超人绚子竟然完全无法操纵比亚特利斯……」

  「绚子学姐骗人!没进行破坏活动的绚子学姐才不是绚子学姐!」

  「哈、哈哈,绚子?真爱说笑。哪有可能——……」

  看到绚子的表情,杏奈开玩笑似的干笑声冻结了。

  她的额头流下冷汗。

  「——……是真的?」

  「…………」

  绚子没有回答,沉默不语地瞪着葛蒂。她抱胸的纤细右手腕上,挂着如磁铁般紧贴肌肤的「Whoracle」。蓝色宝石不再像先前一样射出强光,如无波的湖面般沉静。

  此时,一个人影悄悄走近。

  「……绚子。」

  护还来不及制止,汐音已在回头的绚子眼前弹了弹手指,一簇小火焰跟着进开。绚子事先似乎完全无法察觉这小小的比亚特利斯控制。「——呀啊!」看着突然进出的火花吓得她肩头一跳,汐音愕然地开口:

  「绚子居然连这么基本的比亚特利斯控制都没发现……」

  她冷汗直流。

  「看来……是…是真的。」

  「什——」

  绚子自然呛了回去。

  「干嘛突然吓人!就凭汐音妳也敢嚣张!」

  即使她抓着汐音的衣襟大力摇晃,汐音正为了令人震惊的冲击颤抖不已,连绚子叫骂了什么都没留意。「绚子……比亚特利斯控制的天才,应该说除此之外别无长处的那个杀戮女王绚子……怎么会……」她心不在焉地喃喃念着。

  绚子烦躁地放开汐音,试着从右手腕上扯下「Whoracle」。

  「呜喔————!!」

  她拚命使力到太阳穴上都浮现血管,「Whoracle」却丝毫没有被蛮力拆下的迹象。这时,艾梅蓝齐亚从座位上站起身。

  「贝雅特丽齐,靠妳目前的力气不可能成功的。」

  平常绚子之所以能够发挥空手打穿战车、投掷轿车的怪力,靠的当然完全不是与生俱来的力气。没经过比亚特利斯控制强化时,绚子的力气就和那双纤细手臂实质的力量一样。艾梅蓝齐亚瞥了葛蒂一眼,走向绚子。

  「我来动手——包在我身上。」

  艾梅蓝齐亚投向葛蒂的眼神和口吻,就像沉静的愤怒正在沸腾。她抓起绚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Whoracle」后深深吸口气。

  「——喝!」

  艾梅蓝齐亚同样用尽力气拉扯,脸蛋胀得通红。

  「呜、呜喔喔喔喔喔喔……!」

  「……呜!等等,艾梅蓝齐亚,等一下,好痛、痛啊啊!等等、等一下斗就、就跟妳说很痛了嘛!」

  「两位,再试也是白费力气。」

  葛蒂轻描淡写地开口。

  「由于贝雅特丽齐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实在太高,我才让『WhoraCle』紧贴着肌肤。即使找来大型重机具牵引,我猜也不会移动分毫。贝雅特丽齐的手腕或许会很痛就是了。」

  噗!地一声,护看到艾梅蓝齐亚的忍耐突破了极限。

  她流畅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轻巧的折叠刀,啪擦竖起刀刃。艾梅蓝齐亚对准「Whoracle」挥下小刀。

  「看我毁了它!贝雅特丽齐妳别动!」

  「呀啊——!」锋瑞的刀尖闪烁寒光,惊讶的杏奈差点发出悲鸣。

  自根部折断的刀刃飞过半空中,呈拋物线落在地板上。

  「很遗憾。」

  艾梅蓝齐亚不甘心得咬牙切齿,而葛蒂开朗地宣布。

  「……这玩意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啊。」绚子半是烦躁半是无言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学生会办公室内响起。艾梅蓝齐亚检起折断的刀子轻轻放在桌上,悄然低语。

  「——『银之玛莉亚』,我不知道妳有什么企图……」

  「艾…艾梅蓝齐亚……?」她的表情与声音都因怒火而颤抖着,令汐音忍不住不安地问。艾梅蓝齐亚重新望向葛蒂与她背后的海狼等人,眼神锐利如刀。

  「但我想象得到,像贝雅特丽齐这种水平的操纵者,感应比亚特利斯的能力被遮蔽时会有多大的丧失感。马上拆掉那台比亚特利斯机器。若是妳拒绝,我不惜动用武力也——」

  「哎呀?艾梅蓝齐亚小姐。」

  葛蒂从容不迫地重新交叠一双长腿,微笑以对。

  「妳当着我的面,说要动用武力?先不提贝雅特丽齐,就凭妳?我虽然不怎么擅长战斗……但可不会输给约翰以外的人唷?这样也没关系吗?」

  蓝瞳与祖母绿之瞳互相瞪视,现场开始飘荡着紧张的气息。艾梅蓝齐亚猛然握紧拳头,眼神十足十的认真。海狼往前踏出一步。危险的气氛令学生会成员们一阵骚动,「艾梅蓝齐亚,等一下!」护慌忙制止。

  她回过头,眼中摇曳着对绚子的担忧。

  「可是……!护——」

  「不,艾梅蓝齐亚。我明白妳的心情,但先等一下。首先——听听葛蒂小姐的说明吧?……葛蒂小姐。」

  护出言催促时,「可是…………」艾梅蓝齐亚还在旁边叨念。「不愧是吉村护同学。」葛蒂高兴地扬起嘴角连连点头,一头卷发跟着晃动。

  「没错,和平主义很重要。我的座右铭是反对暴力……不过,我在帛琉不是说过吗?不必加小姐的称谓,直呼我葛蒂就好。比起正经八百的规范,我更喜欢友善的……」

  「请先解释再说吧。」

  护严厉地打断葛蒂的话瞪着她。葛蒂今天首度面露惊讶之色。

  「……护?」

  「我很尊敬妳,也知道妳不是会做出——危害绚子学姐行动的人。不过……」

  护回顾和葛蒂在帛琉相处的回忆,特别是返航前她在机场那恳求般的迫切眼神,他心中很确定葛蒂不是坏人。就如同她表示想说明状况一样,背后应该有什么重大的理由。然而,他看到了——绚子愕然的表隋。

  ——我完全……感应不到半点……比亚特利斯。

  绚子如此呢喃时,脸上受到冲击的动摇表情。

  一想起她那时的面容,护胸中骚动不已。

  对绚子的担心,与对葛蒂的愤怒涌上心头。绚子是护无法相提并论的天才,她和直到不久前为止还是一般人的护不同,应该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完全感受不到比亚特利斯的存在。与比亚特利斯之间的感应被人切断,她会有怎样的感觉?

  光是想象绚子的心情,护就心跳加速。只要能抹去她的痛苦与冲击,他什么都愿意做。护拚命压抑着这股冲动。「不过……」他以燃烧般的眼神盯着葛蒂,咬住下唇继续道:

  「如果——妳的说明无法让我心服口服,我的心情就跟艾梅蓝齐亚一样。我会不惜动用武力,也要妳拆掉那台机器。无论妳是什么人物都无关紧要,对我而言……没有谁比绚子学姐更重要。」

  「护…………」

  听着绚子的呢喃,葛蒂拨拨头发。她露出带着挑战意味、又觉得很好玩的眼神回望护。

  「真可怕。」

  护第一次听到这伶俐得令人背脊发寒的声调。她的言语充满沉静的重压,让少年一瞬间停止呼吸。彷佛那种口吻光是响起,就足以使室温下降——

  「你知道吗,吉村护?我对你评价很高。你是我所知的范围内,全世界唯一一个真正用纯粹的眼神看着比亚特利斯的人。我不希望你讨厌我——……我可是为了保护贝雅特丽齐,才特地跑这一趟唷!」

  「啊——?」绚子浮现困惑之色,护、艾梅蓝齐亚还有汐音他们也都一样。面对众人困惑的眼神,葛蒂微微一笑。绚子恶狠狠地沉下脸色?

  「我听不懂妳的意思。」

  「所以,我接下来就要说明啦。」

  「我会让大家都听懂的。」她补上一句,目光投向坐在学生会办公室一角的希实子。「…………」希实子无言地回望着葛蒂。「有些事,我也还没告诉希实子。」她这么说道。

  「妳一定没想过状况会变成这样,可是别生气喔,希实子?如果先透露了,妳很可能出面阻止……还有艾梅蓝齐亚小姐也是,我知道妳很重视贝雅特丽齐,但情绪别太激动地听我说好吗?」

  面对葛蒂温柔的微笑,艾梅蓝齐亚不知该如何反应地闭上嘴巴。葛蒂直盯着她沉默的样子,趁胜追击。

  「因为最根本的原因,是约翰和正树他们出了纰漏。」

  「————!」

  艾梅蓝齐亚的表情大大动摇。

  「……正树他?」

  绚子也讶异地皱眉。

  啊——护眺望艾梅蓝齐亚的侧脸心想。这就是刚才跑到校门口等待的她打算要说的消息。「妳所说的——」艾梅蓝齐亚吃惊地注视着葛蒂一会,最后板起脸孔。她脸上流过一滴冷汗,声调显得越发认真。

  「和哥哥受伤一事……有关吗?」

  「啊,妳已经——至少也知道约翰受伤的消息了吧?不要紧。妳可能听说过了,据说约翰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人住进医院,不过约翰身体健壮,比亚特利斯控制技巧又好得让人火大,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葛蒂安抚艾梅蓝齐亚。看来,原本就听说约翰伤势不重的她,得知详情后又松了口气。虽然艾梅蓝齐亚表情的变化不大,一旁的护却看得出来。

  「而连络我,希望我保护贝雅特丽齐的人是鹰栖正树。」

  葛蒂自座位上起身,直视着绚子。

  「虽然前阵子,我已警告过护……就是因为会出问题,我才无法信赖那种研究笨蛋。太愚蠢了,为什么大家都没想过自己研究的东西说不定非常危险!!」

  「——请用,是杯粗茶。」

  「谢谢。」

  葛蒂接过汐音泡的红茶。不同于神情开朗的葛蒂,绚子和艾梅蓝齐亚依然十分紧张,但也冷静下来重新就坐。

  「——然后呢?」绚子开口,手还厌恶地拉扯着黏在右手腕上的「Whoracle」。

  「从头开始全部说明吧。即使扣掉这台『Whoracle』,我也很清楚没有重大理由,平常总是忙碌到可笑程度的妳不可能特地前来远东。这次别像在帛琉时一样,找无聊的借口掩饰了。」

  「当然。」

  葛蒂喝了口红茶,「好好喝,汐音小姐泡茶的手艺真好。」她幸福地微笑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大约三天前,鹰栖正树连络了我。」

  「三前——」艾梅蓝齐亚低语,「对。」葛蒂望向她回应。三天前……护也坐在绚子身旁聆听,同时思考。对了,正好是艾梅蓝齐亚连络不上约翰的日子。

  「没错。听说约翰他们的研究室发生重大意外,就在我准备调查原因的时候,他打来了。我一点也没料到正树会连络我,很惊讶就是了……呵呵,正树讲话时那种苦涩又不甘心的口吻真有趣!」

  葛蒂发出笑声,由良理不高兴地皱眉,彷佛要她认真说明。闲着没事正在保养自动手枪的海狼抬头瞄了一眼,龙照有点担心地看着艾梅蓝齐亚。

  「——正树先生他……说了些什么?」

  当护下定决心问道,葛蒂加上危险的笑意。

  「请我协助他们摧毁失控逃亡的Adastra——」

  Adastra——

  一听到这名字,护不知为何感到胸中深处一片冰凉。

  他想起在帛琉看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金瞳。尽管现在不知如何,但当时还很小的Adastra,最后一瞬间的确用闪着金光的眼眸直盯着绚子——

  护与绚子听到名字后脸色大变,还有艾梅蓝齐亚也是。「摧毁——Adastra——?」她茫然地呢喃,似乎也知道Adastra的存在。

  「Ad……astra?」

  汐音歪歪头,一头长发跟着甩动。

  「这是哪国语言啊?」

  「——嗯。」瑶子将手抵在下巴上。

  「应该是拉丁文。有句格言叫Perasperaadastra,意思是克服困难抓住荣耀。」

  「瑶子还是老样子,在奇怪的地方知识丰富耶!」

  杏奈佩服地点点头,「……可惜净是些不需要的知识。」龙照掺杂叹息地小声说。不知是昔日往事、最近发生的或两者皆是,龙照似乎有过不好的回忆。

  「就算知道那是拉丁文……」八木显得越发疑惑。

  「说到底,那个Adastra是什么来着?」

  「Adastra这名字,我也是在正树的电话里才第一次听到。这种装模作样的名字,的确很符合约翰他们的喜好。」

  葛蒂开玩笑似的耸耸肩后,刻意弹弹手指向后方待命的爱德华-巴雷尔示意。他拿着一台小型放映机走上前放到桌上,葛蒂按下放映键。

  「——可以看看这卷影片吗?对东比大附属高中的各位来说,或许有些熟悉。」

  光线啪地亮起。

  在大家的注目中,白板映出动画。

  冰雪迅速拉起窗帘减低学生会办公室内的亮度,光线投射的影像蒙胧地浮现。「……这是……」汐音仰望着影像。「——啊!」护也发出惊呼。影片不知是谁拍的,虽然远角镜头有些模糊不清,画面中出现的确实是半毁的东比大附属高中校舍。

  校舍附近,还有只巨大的凤凰——

  「这不是约翰先生来东比大附属高中访问时的画面吗?」

  「没错。」听到汐音的话,葛蒂点头同意。

  「今年年初,发生过这起事件吧?这次的错误,使得约翰暂时被禁足——好可怕的怪物。不只如此,还能进行复杂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耶?Adastra,就是这只怪物进化后的结果。」

  那是今年一月,约翰为了向绚子展示研究成果而制造的比亚特利斯生命体。随着凤凰高叫一声,瓦砾朝画面飞来。下一瞬间,影像猝然中断。

  「从约翰他们的『回归起源』计划诞生的新比亚特利斯生命体——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似乎为了Adastra的诞生兴奋不已。研究总是不断前进,为了新成果高兴也是当然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就更想拉贝雅特丽齐加入研究了。」

  一片鸦雀无声的昏暗室内,响起葛蒂的笑声。

  托腮的她仅仅转动视线,那双置身于黑暗中依然令人印象深刻的祖母绿之瞳,意有所指地看着护与绚子。护赫然惊觉。

  ——他们就更想拉贝雅特丽齐加入研究了。

  「贝雅特丽齐是足以跟约翰匹敌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也是当代比亚特利斯研究第一人。只要有她的帮助,应该能使『回归起源』计划有更大的进展。我很了解他们为何想趁着Adastra的自我尚未完成,还蕴含无限可能性的现在找贝雅特丽齐帮忙。」

  葛蒂边说边喝了口红茶,高雅的香水味轻轻飘至护的身旁。

  「假如我是正树或约翰,在这可能是『回归起源』计划最关键的时期,同样也会想得到贝雅特丽齐。宝贵的Adastra趁现在观察贝雅特丽齐,可以当成往后又有新的比亚特利斯生命体诞生,比Adastra完成性更高的生命体诞生时重要的线索。」

  「——在帛琉……」

  绚子低头陷入沉思。大概是回想起正树在帛琉那一晚向他们展示的Adastra,她静静的口吻十分严肃。

  「我和护……看过那个Adastra。正树当时的表情,就像想炫耀宝物的小孩子——他前往帛琉的目的,果然是为了游说我吧。因为国外挖角我,比在日本国内方便。」

  「结果却被我从中作梗。我不希望『回归起源』计划成功,那种作法无法产生好的结果……对了,正树和约翰也打算带护到德国去。」

  「咦——」

  这句出乎意料的台词令护轻喊一声,葛蒂朝他眨眨眼。「是…是吗?」汐音等学生会成员也发出骚动。护没有发现,艾梅蓝齐亚脸上闪过苦恼之色。

  「护和贝雅特丽齐,他们两个人都想要。」葛蒂重复道。

  护不解地问。

  「……为什么,也要我——」

  「大概是记取教训,知道有找护同行贝雅特丽齐也比较容易接受吧。这是原因之一,此外……你和正树他们不一样。不讨论比亚特利斯感应的才能如何,你对比亚特利斯的感觉、思考方式都有点特别。你大概比全世界的任何人都更受比亚特利斯喜爱。」

  护越听越是困惑,尴尬地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和绚子学姐他们相比,我根本不算什么。」

  「你说得出『和贝雅特丽齐相比』这句话,早已超乎常识的范畴。至少普通的比亚特利斯操纵者,不可能拿自己和贝雅特丽齐这种人类史上最卓越的天才相比较。」

  葛蒂的脸上不见开玩笑的神色。

  「你要更正确地评价自己啊。正树说不定也期待你替研究注入一股新血。总之,正树和约翰他们打算带你们走……而且……」

  葛蒂再度露出危险的魔女笑容,彷佛以护与绚子的反应为乐。

  「不惜不择手段。」

  「咦——」「啊——」

  「用Adastra当饵——诱饵这说法或许有些难听,总之他们准备拿Adastra当饵提出邀约,万一遭到拒绝,就无视你们的意志——以武力迫使你们参加『回归起源』计划。」

  望着护与绚子惊讶得到抽一口气,「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葛蒂缓缓地往下说,彷佛要让他们彻底理解每一字、每一句话。

  「事实上,如果这次没发生问题,他们本来预计马上付诸实行的。虽然我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应该是某些逼得护和贝雅特丽齐不得不前往德国的策略。他们似乎想趁着艾梅蓝齐亚还在日本时动手……依正树的个性,是可以为了自己的研究做到这种地步喔?」

  帛琉旅行的最后,葛蒂曾在分别时说过。

  ——不要过度信任他。虽然我还不至于叫你要提防……他和我认识的某个人很相似。某个——对比亚特利斯研究着魔,因此自灭的人。

  「……妳有什么证据,证明正树和约翰想对我们下手?」

  绚子瞇起眼睛严厉地问,「是他本人亲口说过的嘛。」葛蒂轻描淡写地回答,再度耸了耸肩。

  「我没有叫你们相信的意思。你们会偏向正树是当然的,我只不过是说明罢了。虽然我没撒半个谎,不过对于细节部分的信与不信,是你们的自由。」

  「……」

  绚子没有反驳,陷入沉默。

  的确没错——护心想。

  根据在帛琉得到的印象,正树说不定真的有不择手段的一面。这并非指他是个坏人,而是对自己的研究太过天真了。尽管说来不怎么让人高兴,不过——即使正树有这种企图,护也不认为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正树在比亚特利斯研究上找到希望,一心一意狂热地投入,对研究抱着绝对的信赖。

  身为研究者,当然会想让技术有所进步。如果相信前方有美好的结果等待着,就更是如此了。护也能隐约明白,这个要探索比亚特利斯根源的「回归起源」计划魅力何在。就连约翰之前邀请绚子参与研究时,她也有些动摇,如果受到正树热切地邀约,护说不定也会心动。

  可是……护注视着葛蒂。

  「——假设正树先生真的这么提议……」

  「嗯?」葛蒂很感兴趣地歪歪头。

  「护?」绚子也望向他。

  「那个人」。

  向护展示比亚特利斯的光芒,教导他比亚特利斯的奇迹,成为他前进目标的人。还替小时候孤独的绚子指引方向——护真心认为,可以信赖他。一个不惜牺牲自己重要事物的人,不可能露出护从前憧憬的笑容。

  「即使他有这个打算……」护充满确信地微笑道:

  「即使他心想着『不择手段也要成功』,如果我和绚子学姐真的拒绝……他到了最后关头是不会勉强我们的,会等到我们能够接受为止。我认为正树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他教导过我重要的事。他是绚子学姐的亲人,十分关爱绚子学姐。」

  相隔一会,原本惊讶地望着他侧脸的绚子忽然微笑。

  「——对啊,正树虽然有他愚蠢的一面,却不是坏人。」

  「……护的微笑——对我而言太耀眼了。」

  那一刻,葛蒂突然像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与至今为止的她感觉有点不同,散发出寂寞。咦?护、绚子和其它人都有点吃惊。葛蒂脸上浮现略带自嘲的笑。

  「并非无知,而是在知道现实中有许多痛苦后依然能露出如此美丽的笑容……毫无疑问地是一种坚强。这是我和『他』绝对无法拥有,宛如太阳般的坚强……」

  「……葛蒂?」

  爱德华-巴雷尔担心地开口。「不。」她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了解,贝雅特丽齐为何会爱上护了。」

  「妳——!」

  绚子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大喊:

  「妳没头没脑的胡说什么!这和事情无关吧!」

  葛蒂似乎觉得绚子的反应很好玩,抖动肩膀咯咯轻笑。「好好好。」她边笑边坦率地点点头。

  「放心,我也知道护为何爱上妳的理由,算是彼此彼此?继续往下谈吧……总之,我接到正树的连络……」

  刚说到一半,「老师,我有问题!」美月突然举手打断葛蒂的话。

  为什么叫她老师?护他们全都僵住不动,「藤田同学。」只有被点名的葛蒂高高兴兴地反应道:

  「妳想问什么?老师最喜欢用功的学生了。」

  「那个,为什么正树先生会向葛蒂老师求助?两位的关系听起来不太好耶?」

  「问得好。」

  葛蒂又像个老师般回答,这才恢复平常的表情接着说「不过,答案很简单」。

  「Adastra破坏了研究室,将约翰打成——肋骨骨折、一只手扭曲成奇怪角度、口吐鲜血程度的轻伤后直接逃亡,目前找不到它的下落。」

  艾梅蓝齐亚大吃一惊,冒出冷汗。

  「这…这也叫轻伤!?真的吗!?是真的吗!?」

  「对正树而言算是轻伤,不必担心啦。妳还是替贝雅特丽齐操心吧。简单的说……正树之所以拜托我,是因为情况已到了没有我这种等级的人出马就无法收拾的地步。即使如此,平常正树他们为了隐藏研究成果,也绝不会开口找我帮忙的。」

  葛蒂轻轻摇头。

  「不过,只有这一次却由不得他们。」

  「……为什么?」当绚子这么问,她回以微笑。

  「虽然不是借用护刚刚的台词,因为这次的受害者将是重要的——对正树、约翰来说,比任何人都来得重要的存在。Adastra的目标是妳,贝雅特丽齐。」

  在场的东比大附属高中全体成员脸上都闪过震惊之色。

  一阵恶寒令护颤抖。咦!汐音和由良理大声惊呼,杏奈与瑶子吓得微微起身。这答案似乎也大出绚子意料之外,她哑口无言地望着葛蒂。「这……」脸色苍白的艾梅蓝齐亚开口。

  「是什么……意思?」

  「约翰被Adastra打伤的时候,似乎透过比亚特利斯朦胧地接触到它的意识。我想要容器,藉由容器纯化不稳定的意识——如果将他感受到的冲动化为文字,大概是这样……Adastra的脑海中,充满了贝雅特丽齐的存在。」

  「——…………」

  绚子沉默半晌,勉强挤出声音。

  「——为什么是我?」

  「妳说在帛琉见过Adastra对吧?它好像在当时记住了妳。我可以明白Adastra为何挑上妳。单论感应比亚特利斯的才能,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妳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虽然还在成长阶段,但妳的才能还略胜我和正树一筹。」

  护拚命压抑住内心的动摇……事实上几乎没有效果,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但还是边试着压抑边开口。「请…请问,葛蒂小姐——」他吞了口口水。

  「想要容器——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Adastra渴望得到贝雅特丽齐这个存在。」

  葛蒂干脆地回答后,观察绚子的反应。

  「我不清楚Adastra为何会想到这种念头。即使不寻求其它生物作为『容器』,Adastra本身应该就是完整的独立生物,正树也很不可思议。总之,Adastra想得到拥有全地球最强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的贝雅特丽齐这个容器,彻底取代她的肉体与精神纳为已有……」

  护——不,不仅是护,艾梅蓝齐亚、汐音、由良理与杏奈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这冲击太过强烈,超出预料之外的讯息完全缺乏现实感,他们只能努力试图理解葛蒂的说明。不知不觉间,护的拳头冰凉得令人心惊。

  他握紧拳头,偷看绚子的侧脸。

  绚子紧抿嘴唇注视着葛蒂,凛然的神情与其说带着动摇,更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坚毅。她不愧身为站在比亚特利斯研究前线的一分子,或许远比护他们更能切身了解葛蒂的说明。绚子的眼中没有任何怀疑之色。

  「Adastra——盯上了我。」

  「没错。」葛蒂拨起头发。

  「所以正树才不顾颜面或闲言闲语,不惜备妥报酬也要找我帮忙。万一贝雅特丽齐被Adastra附身,事情就非同小可了。而我接受他的请托,来到此地……姑且不提报酬,我和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我——」

  艾梅蓝齐亚依然抱着戒心问道:

  「——听说,妳总是很注重世界的力量均衡。意思是说如果贝雅特丽齐被Adastra附身、或是Adastra长成无法解决的怪物,对妳来说不怎么值得高兴吗?」

  「再加上,这是令我得以接触Adastra的宝贵机会。尽管我不赞同这个研究,但当然很感兴趣。因为比亚特利斯的发生,一定也和消灭——……不,还是别多说了。总之,这次可以给那些不瞻前顾后的研究笨蛋一个教训,我接下来将与正树一同找出Adastra。Adastra大概马上就快抵达日本了。」

  葛蒂站起来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原先遭到遮蔽的阳光填满学生会办公室,刺得护瞇超眼睛。她背对着由窗户射入的阳光,回头扬起嘴角,绽放一个伶俐又毫不留情,散发出深邃知性与从容的魔女微笑。

  「我和正树要全力解决这件事喔?好久没做过的战斗准备也都准备万全了,不仅如此?约翰伤势一痊愈之后也会赶来日本,没什么好担心的。贝雅特丽齐,我会保护妳——可是,谁也还没掌握到Adastra逃出德国研究室后的行踪。」

  葛蒂瞄了绚子的右手腕一眼。

  「像比亚特利斯生命体这类特殊存在,平常只需透过比亚特利斯网络即可立刻感应到……但Adastra若懂得藏匿自己的气息,就得多花点时间。在我们找出Adastra破坏之前,Adastra有可能已早一步来到贝雅特丽齐身边。妳手上的东西等于是保险。」

  一直低头保持沉默的希实子突然呢喃。

  「……『Whoracle』。」

  「没错。」葛蒂点点头,沐浴在窗边阳光下的白发跟着闪闪发光。

  「只要『Whoracle』完全阻隔贝雅特丽齐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Adastra要找出她的可能性近乎于零——万一真的找到了,这台机器的功用是『完全阻隔人与比亚特利斯的连系』,也不至于附身的状况——呵呵!」

  说到此处,葛蒂忽然像少女般嫣然微笑。趁着护等人被改变吓了一跳的空挡,她朝绚子抛个媚眼。

  「原因就是如此,贝雅特丽齐,妳能够接受吧?我之所以用『Whoracle』封住妳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是为妳着想……」

  「……是啊。我——」

  绚子垂下眼眸开口,微弱的声音听来有些寂寞又有些不甘心,「绚子……」汐音一脸难过地呼唤道。「贝雅特丽齐……」艾梅蓝齐亚也喃喃低语。「绚子学姐——」护感到一阵心痛,想伸手放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下一瞬间,绚子踹开椅子粗鲁地站起身,突然发出足以撼动校舍的怒吼声。

  「——怎么可能接受,妳这个装年轻魔神!!」

  那音量之大连护他们都不禁愣住,绚子的声音一如往常地霸气十足,看不到半点沮丧的影子。

  「啊……果然不行?」

  哈哈……葛蒂为难地搔搔脸颊。当然,绚子的怒火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敷衍过去。看到绚子气势汹汹萨拐了,由良理知怎地高兴得笑了出来。

  「什么叫果然!」绚子大吼,举起手腕上的「Whoracle」猛撞桌面。

  「谁叫你们擅自决定的!原因我知道了,快把这让人不快到极点的物体拿掉,拿掉这玩意,如果Adastra在我眼前出现,我再痛扁它一顿不就成了。不必妳来保护,不必靠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封印能力,我也有实力自保——」

  「我就知道妳绝~~对会这么说,才选择突袭的。」

  葛蒂双手抱胸,感慨地表示。

  「我的确想过不主动寻找,待在妳身边等Adastra出现这方法。虽然是出其不意的结果,但对方毕竟是把约翰打到住院的怪物,可不能太过大意……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戴着『Whoracle』,面对Adastra时妳的安全就有百分百保障。」

  「才不好!很不愉快啊!妳真爱多管闲事!」

  「嗯,那事情结束后,我下厨弄美国料理给妳吃~」

  「加州卷那种东西根本不是寿司!」

  气冲冲的绚子几乎要抓住葛蒂。「这女人一点也不沮丧耶~」冰雪爆笑着说,「……我喜欢加州卷。」海狼这样抱怨,「旁边的家伙给我闭嘴!」绚子大喝一声。面对她惊人的气势,护不禁愣住——

  他听见汐音等人忍俊不禁的笑声。

  ——即使失去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绚子学姐依然是绚子学姐。

  回过神时,护也自然地露出笑容。绚子发火的方式完全没有自暴自弃的意味,这么说虽然怪怪的,但她愤怒的样子活力十足,包含了直率的意志之力,令人松了口气。

  绚子逼近葛蒂。

  「好了!如果不想要我拔光妳这头白发移植成汐音那些莫名其妙的头发,就快点——」

  「——我知道了,贝雅特丽齐。」

  听到葛蒂服输地叹口气,护惊讶地眨眨眼。咦?连绚子也不禁眨眼。即使逼近葛蒂的绚子本人,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老实点头。大家一瞬间鸦雀无声,葛蒂朝绚子伸出手——「贝雅特……!」艾梅蓝齐亚正要发出警告。

  可惜没能赶上。

  啪嚓!

  声音与光现在眼前爆开,「嘎啊——!!」绚子吓得一屁股跌在地,葛蒂苗条的身躯轻盈跃起,趁着护等人僵硬不动的时候跳到窗框上。

  「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们啰。」

  她依序环顾希实子、海狼、冰雪、爱德华-巴雷尔,不负责任地告诉他们。咦?海狼当场僵住。

  「咦?那、那个?葛蒂——?」

  「贝雅特丽齐,我会立刻解决问题,妳就暂时和『Whoracle』待在一块,安份一阵子吧。」

  「啊!?等、等等,『银之玛莉亚』——」

  葛蒂没理会绚子的呼喊,匆匆逃逸——轻轻跳下四楼窗户。张口结舌的人不仅是护他们,「葛蒂……那我们呢……」冰雪奔向她消失的窗户,爱德华-巴雷尔冒着冷汗,「……原来如此。」海狼呻吟道。

  「所以她才带我们过来——在『Whoracle』封印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期间,你们负责担任贝雅特丽齐的护卫……她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我叫妳等一下啊——!!」

  绚子勉强站起来,冲向窗边。不过,葛蒂当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太阳穴抽搐了一下,突然抓住窗框。难道——看到她的举动,护等人心想。下一瞬间——

  他们的猜测化为现实。

  「别…别想逃——!!」

  绚子攀上窗框,准备像平常一样从四楼纵身跃下——

  「……不…不行啊,绚子学姐——!!」

  「贝雅特丽齐,现在的妳跳下去可不是扭伤就能解决的!」

  「姐姐住手啊~!别冲动~!如果真的妳非跳不可,那我陪妳~!!」

  大家惊慌失措地一起从背后扑上去阻止绚子。「呀啊啊啊啊……」绚子被一大群人抓住,毫无抵抗之力地往后拖。「……对不起,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在手忙脚乱之际,护彷佛听见希实子垂头丧气地说。

  *

  「想办法弄掉『Whoracle』!」虽然绚子抓着海狼他们的衣襟大力摇晃要求,但除了葛蒂本人之外,当然谁都无能为力。希实子悄悄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伸手放在走廊窗边,喧嚣的蝉鸣反倒让她心情舒畅。

  因为那噪音可以暂时隔绝绚子他们的声音,让希实子一人独处。也可以缓解再她心底盘旋的不快罪恶感。

  先不提Adastra,她起码也该在昨天就察觉葛蒂打算用「Whoracle」做什么。至少众人之中,唯有她有机会察觉。幸好绚子坚强到不会为了这点程度的打击而陷入沮丧,万一不是的话——

  「……到头来,我总是——这样。」

  她总是只想着怎么得救、怎么受人保护。昨晚也一样,满脑子都想着葛蒂给她的新复制品。少了原版的「Whoracle」也没关系吗?我只靠复制品忍受得了吗?希实子只顾着烦恼这些问题。

  「……真难看。」

  她觉得,自己从小开始一直都是如此。

  即使还算聪明却看不清关键的重点,无法在必要的时候做出必要的行动,总是为了处理自己的问题就耗尽全力,葛蒂他们这些伙伴添麻烦,这次又给自己逐渐当成看待得护与绚子他们带来大麻烦…………希实子正苦恼之时,背后传来呼唤声。

  「——希实子。」

  扑通!无论何时听来都温柔得难以置信的声音,令她的心脏微微一跳。

  从那个声音里,可以感受到比起希实子认识的任何人、比起葛蒂都更深远的温柔——她闭上双眼感觉风吹过耳畔,头也不回地回答。

  「……有什么事吗?吉村学长。」

  护应该正和艾梅蓝齐亚与汐音讨论绚子的状态才对,也比任何人都更该陪伴在绚子身旁。

  嗯……护点点头。

  「如果是我多心就好。我总觉得——妳看起来有点沮丧。」

  背后传来微笑的气息。

  不知为何,她仿佛透过气氛就能察觉护在微笑。空气会突然变得沉稳而温暖,宛如被梦境包围般轻飘飘的。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葛蒂和绚子也散发出与他人不同的气息,护的感觉却又不一样。

  「希实子。」

  「……什么?」

  「绚子学姐的遭遇——一点也不是妳的错,妳别钻牛角尖喔。绚子学姐完全不这么认为,其他人也都一样。」

  平常的护,明明迟钝到她觉得绚子和艾梅蓝齐亚也真辛苦的程度……

  「…………」

  有时候却敏锐得很狡猾。希实子忍不住苦笑,用力抓紧窗框做个深呼吸。她按住随风飘动的发丝回头望向他,把玩着发稍微微一笑。

  「嗯,不要紧,我一点也不在意。」

  「……这样吗。」护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希实子的指尖……盯着她抚摸头发的手,然后有些悲伤地微笑。希实子立刻从他身上别开目光,再度眺望窗外。不知不觉间,夏天真的来临了。

  对了,她小时候的那件「意外」也发生在夏季。

  一个像今天一样晴朗的炎热日子——

  护没有立刻回学生会办公室,站在她背后仿佛等待着什么。你还是回鹰栖绚子学姐身边比较好吧?希实子想开口,话却说不出来。充斥于两人之问的寂静,毫无意义地催促她的心。希实子没有多想,难以忍受沉默地开口:

  「——我……」

  「嗯。」

  一说出口后,她困惑起来。

  具体而言,她并没有特别想说的话。迷惑的希实子感到一股奇妙的焦虑,背对着护临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小时候的夏日,自我的不成熟深深打击她的那一天——

  「……我很有感应比亚特利斯的才能。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我的天份应该远超过由良理,说不定不在艾梅蓝齐亚学姐之下。葛蒂家之所以雇用家母当佣人,也是因为我的才能。」

  「是……这样啊。」

  「没错。可是——…………」

  「可是?」希实子说到此处后闭上嘴巴,护用依然温柔的声调催促。她没有回头,眼前却浮现护像小孩子般坦率地歪着头的模样。

  「……可是,我同时也非常——拙劣。」

  「拙劣……?什么地方?」

  「——控制比亚特利斯的技巧。」

  不知不觉间,希实子浮起自嘲的笑。

  「葛蒂曾经说过,从不曾看过像我一样有才能却又缺乏才能的人。即使我可以强烈地感应到比亚特利斯,有天分敏锐地感应到些微的变化,却不擅于控制。」

  要她燃烧比亚特利斯明明轻而易举,却无法成功燃烧特定的位置。要把比亚特利斯的威力提升到多高都没问题,却无法好好控制目标与范围。即使受过训练也一样。

  「葛蒂拚命教导过我控制比亚特利斯的技术。她总是在百忙之中抽空不断指导我,试图矫正我的缺点。然而,她的努力却效果不大。我的控制力顶多变得多少象样了一点。」

  即使如此,年幼的希实子认为自己是天才,充满自信。

  那时的她,或许和刚入学时对学生会发动革命的由良理有些相似。碰到看不顺眼的东西,就靠蛮力打倒对方。觉得世界属于自己,四周洋溢着力量。

  她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年幼的我,没有真正理解无法控制力量的恐怖。虽然愚昧、虽然丑陋——直到那个夏日为止,我并不懂。」

  「……发生了什么事?」

  护的问题,鲜明地唤醒当时的绝望,唤醒当时的剧痛与后悔。

  「…………那一天,我失去了左眼。」

  希实子发出轻笑,「希实子……」护呼唤道。

  那时她正觉得不高兴。记得爸妈约好带她到郊外的湖畔露营,却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取消。原因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意外大概只是碰巧发生在那一刻罢了,反正总有一天都会发生的。

  「我无法控制我与比亚特利斯的感应。年幼的我,大概在心中一角……任凭怒气影响,想过『失控算了』。周遭所有的比亚特利斯敏锐地响应我的意志,失控程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那一幕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清晰到悲伤的程度。

  烙印在她已失去的左眼视网膜上。

  空气如爆炸般破裂,波及希实子和她的双亲。年幼的希实子被冲击吞没弹飞出去,同时听见父母的惨叫。那讨厌的叫声,无论经过多久都在耳朵深处萦绕不散。失控的冲击力持续肆虐了好一阵子,被冲击波震歪的房间、进散的玻璃碎片全像慢动作播映般鲜明无比,希实子甚至清楚地看见一大块碎玻璃朝自己飞来。

  「我因而失去左眼……害得双亲受到一生无法复原的重伤。如果不是我不成熟,一定不会发生那起意外;要是我能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有心克服弱点,或许也不会发生。多么愚蠢、多么可悲,我到那一刻才首度得知,自己的不成熟有多可怕…………我……」

  看到父亲狠狠撞上墙发出呻吟,又被新的冲击波卷起,如枯叶般在空中飞舞时,她的视野突然变得只剩一半。嚓!正感到困惑的瞬间,她的脸孔内部传出声响。只有右眼目睹血花飞溅,剎那之后,难以置信的剧痛在左眼深处爆开——

  希实子以及浑身骨折重伤的双亲都由于冲击与疼痛昏迷多时,被来访的葛蒂发现,慌忙施予治疗又是更久以后的事了。当时,刺入眼球后散裂的玻璃碎片已割烂了希实子的视神经,导致左眼的细胞死亡殆尽。即使凭葛蒂的比亚特利斯技术也无法完全治愈,她的视力最终没能恢复。

  「……那时我很想死。醒来之后,对父母的愧疚、失去一只眼睛的悲伤,还有更多的是……对自身的不成熟,以及不成熟的自己拥有的强大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让我恐惧万分。我害怕这无谓的才能,只是一味地……恐惧不已。因此我求过葛蒂,要她杀了我……」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小孩,希实子嘲笑年幼的自己。完全不回头审视自己过去的作为,只因为害怕就想寻死、想逃避——爱撒娇也该有个限度……不,直到如今也几乎没什么改变吧。

  她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老是依赖葛蒂和护他们……

  这时,希实子仿佛感觉到无比认真的眼神,回头一看。「——希实子。」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开口。

  「……什么事?」

  「从帛琉回来的路上,妳在飞机上……。不是和我聊过一下吗?妳说『如果我因为自己的不成熟』——啊,难道妳指的就是『Whoracle』……妳刚刚所说的——」

  「没错。」

  希实子不愿听到护难过的声音就胸口发痛,打断他的话头以强硬的口吻回答。

  「为了我,那时候葛蒂将『Whoracle』借给我。『Whoracle』是阻隔人与比亚特利斯的比亚特利斯机器,目前正戴在鹰栖绚子右手腕上。多亏有它抑制了我大部份的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我……才能免于更悲惨的生活……我真的很感谢葛蒂。」

  我是否说得太多了——她突然心想。

  这大概是希实子首度亲口告诉别人这件事——她失去左眼的经过。她脑海闪过一丝后悔,该说护善于聆听吗?他有种让人忍不住想倾吐的气质。

  不过……没关系。

  无论如何,她本来就打算说明「Whoracle」的情报。

  「——『Whoracle』,其实是必须一直保留在葛蒂手边的贵重比亚特利斯机器。那是她很久以前在奇迹般的巧合下完成,想再制作相同成品也难以成功……据说与葛蒂的过去也有关连,虽然我不太清楚。」

  葛蒂绝不对任何人透露「Whoracle」在希实子身上一事——即使是爱德华-巴雷尔、海狼这些打从心底信赖的部下也一样。若不是这次的状况,也将一直没有人知情。这代表「Whoracle」是非常宝贵的比亚特利斯机器,持有「Whoracle」的事实本身就有招来危险的可能性。

  「——……鹰栖绚子学姐说不定有危险。」

  「咦——」听到希实子的警告,护吐出一口气。

  葛蒂多半是考虑到绚子的安全才留下海狼他们担任护卫,不过还是……

  「说来难以启齿,前阵子的帛琉之旅会碰到歹徒——似乎也是『Whoracle』引发的事件。鹰栖绚子学姐,平常本来就是受到各方面觊觎的对象吧?万一再被想夺走『Whoracle』的人发现,那就——……」

  「那就——不,不要紧的。」

  当护浮现强而有力的微笑,希实子讶异地注视着他。说不定,她是有点——看得着迷了。

  要怎么做……她心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光凭温柔还不够。只靠着沉稳,绝不可能露出这么坚定的笑容——……

  「有我、艾梅蓝齐亚他们、海狼先生他们以及希实子……有大家在,绚子学姐绝对不要紧。不要紧的——我想葛蒂小姐一定也是确信不会有事,才决定使用那个……『Whoracle』的。」

  希实子瞇起眼睛——这个人……

  为什么护一说不要紧,她就毫无根据地相信真的没问题?先前说要保护她时也一样,他的发言毫无根据,有的只是坚强的意志。然而,她为何感到事情或许真的没问题?护或许真的会设法解决呢?

  希实子觉得不可思议又不明白,再度望向窗外。

  *

  第一堂课即将结束,或许是不想连跷两堂课,「总之——」汐音开口做起总结。绚子坐在大家中间,当然还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学生会办公室一角,海狼等人一脸疲惫地发出叹息。

  「——绚子目前完完~全全~丧失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到丢脸~……程度的消息,绝不能走漏风声。这件事必须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这是得绝对遵守的。」

  「……为什么妳要强调啥『完完全全』、『丢脸』的?」

  绚子半瞇着眼睛插嘴,汐音却故作不知。

  「不过,我觉得正是如此。」

  听到护同意汐音,大受打击的绚子两眼含泪地回过头,彷佛在说「真不敢相信!」

  「连…连护也认为我很…很丢脸!?」

  「咦……不…不是的……我指的不是那一点,绚子学姐!」

  护慌忙摇头挥手,全力否认。

  哈哈……一阵干笑之后,「刚刚我和希实子也谈过……」他一脸认真地环顾大家。

  「绚子学姐不是本来就常遭人怀恨在心、被人盯上吗?她现在完全无法操控比亚特利斯,身上还戴着十分贵重的比亚特利斯机器……虽然我没有要大家将状况看得多严重,但轻松以对也不太好。」

  「……护,很高兴你担心我,但我可没这么弱——」

  「也就是说……」美月意会过来,打断绚子的话头。

  「和鸭子背着葱蹲在装满水的锅里等人料理一样。绚子学姐的状态,等于是被灌得胖嘟嘟的肥鹅!」

  「这…这比喻未免……那又怎么样?」

  绚子斜眼望向美月厌恶地呻吟,「我和吉村护有同感——不必担心Adastra,葛蒂会设法处理的。」海狼以宏亮的低沉嗓音发言。

  「最大的问题是除了Adastra之外,那些平常就想对贝雅特丽齐不利的家伙。既然葛蒂已开口请托,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守护贝雅特丽齐。即使如此……还是别额外走漏消息,增加麻烦比较好。」

  「就算是『比亚特利斯的死亡天使』贝雅特丽齐……」

  冰雪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以言语玩弄绚子。

  「一旦比亚特利斯控制力完全被封死,也只是一般人,变成连找上门的麻烦都解决不了的娇弱公主啰?」

  「……真敢讲。」绚子痉挛似的笑了。

  「妳胆子很大嘛。不然干脆来试试看,我是不是公主吧——?」

  绚子将拳头扳得格格作响准备起身,「绚子学姐,不行啊!」护焦虑地制止,「住手,别讲那种无聊话。」海狼也粗鲁地抓住冰雪的手臂。艾梅蓝齐亚与由良理也狠狠地瞪着冰雪。「嗯~」一旁的瑶子沉吟一声,对希实子说起悄悄话。

  「希实子,该不会有某种法则规定,在『银之玛莉亚』身边长大的女人,虐待狂特质都会觉醒?」

  「……妳到底想说什么?」

  「瑶子姐也没资格说别人吧~」先不提龙照哀切的呢喃,「那么……」爱德华-巴雷尔望着不悦的绚子,脸上浮现知性的微笑举起手。

  「我有一个提案。几天、一星期乃至十天——我不知道葛蒂需要多久才能破坏那个叫Adastra的怪物,总之在『Whoracle』运作的期间,鹰栖绚子小姐的确毫无防备。我们当然会担任护卫……不过若躲到安全的地方,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啊。」冰雪灵光一闪地点点头。

  「安全的地方……」汐音微微歪头,头发跟着摇曳。

  「哪边有安全的地方?」

  「葛蒂在和市区有段距离的避暑地带准备了一栋别墅,当作这次的据点。除了我们以外的人大概还不知道那里的存在,待在里面想必能确保安全——」

  「我拒绝。」

  绚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爱德华-巴雷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愣住了。

  「………………啊?」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谁?」

  绚子愤慨地呼出一口气,依序瞪了众人一圈。

  「护你们也一样,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什么鬼话!因为不能操纵比亚特利斯,我就变成了什么也办不到的婴儿吗?别搞错了,我就是我,不是其它任何人……是『魔女贝雅特丽齐』鹰栖绚子!」

  绚子怒吼着站起身,在烦躁的驱策下踹飞椅子。

  砰乓!

  大概是顺着平常的习惯行动吧。

  椅子滑过地板翻滚几下,撞到墙角后停了下来。学生会内寂静无比,「……绚子学姐,妳还好吗?」护的额头冒出冷汗,战战兢兢地问。

  「——才…才不痛……」

  蹲下来按着脚痛得微微发抖的绚子这么回答,她看起来痛得厉害,声音显然也哽咽起来。室内再度充满寂静,由良理突然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站起身。

  「姐——姐姐说得对!!」

  由良理音量奇大无比,即使称作东比大附属高中第一名的大声公也不为过。「绚子姐姐可是绚子姐姐!」大家错愕地回过头,看到由良理带着热切的眼神举起手。

  「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像婴儿一样安分不动!像平常一样生活就行了!万一碰到麻烦,就由我来保护姐姐!我绝对会好好保护的!!」

  「…………由良理,妳喔。」绚子苦笑以对。

  「……谢谢妳这份心意,不过我没问题的——」

  然而,绚子掺杂着叹息的话声被人打断。

  「——由良理这番话说得很正确。偷偷摸摸地躲藏,才不适合高傲的贝雅特丽齐。」

  艾梅蓝齐亚赞同由良理的意见。

  「艾梅蓝齐亚……?」绚子困惑地呼唤,艾梅蓝齐亚一瞬间回以温柔的笑容,又立刻恢复认真得吓人的表情。她像宣誓一般继续道,眼眸中蕴含着比谁都直串的迫切决心。

  「我的心情也和由良理一样。请别担心,贝雅特丽齐……我一刻也不会离开妳的身边,不会让任何人动妳一根汗毛,不会让妳吃苦。我要为妳赌上我的一切。比起这世上的任何人更加保护妳!」

  绚子的表情动摇得越来越厉害,其它人也忍不住偷笑,纷纷开口。

  「好,那我也为了心爱的伙伴绚子赌上性命吧?」

  「对啊~偶尔也该由我们卖人情给绚子嘛。」

  瑶子和杏奈表示。

  「……只要有我们办得到的事,请尽管吩咐。」

  「像会长刚刚说的一样,首先得彻底控管情报。」

  龙照与八木说道,然后是汐音与美月。

  「晚上派人到绚子家轮班住宿比较好,今晚有空的人举手——……啊!这代表护要到绚子家过夜!?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哇~呵呵,大家一起开睡衣派对!」

  绚子——

  「………………」

  哑口无言地望着大家为了她的问题,开始热闹讨论的模样。「……绚子学姐。」当护这么呼唤,她抛来彷佛想求助、彷佛不知如何是好的狼狈眼神。为什么?她的眼眸问着。

  他感受到绚子强烈的困惑,那股情绪说不定甚至接近胆怯。

  「大…大家在说什么?怎…怎么啦?」

  绚子发出没有笑成的干涸笑声。

  「你们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不必替我做任何事,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大家没有认为绚子学姐什么也办不到喔?」

  听到护在身旁说道,语塞的绚子再度以混乱的眼神眺望艾梅蓝齐亚等人。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大家讨论着往后几天该如何保护绚子。由良理注意到她的目光拾起头,脸颊倏地泛起红晕,活力十足地挥挥手。

  「姐姐!我、我、我……爱妳~!!」

  汐音与杏奈他们不禁爆笑出声。

  「哎呀,绚子真是有个好学妹!」

  「绚子!我们也都爱妳唷!」

  护握住绚子的手——挂着「Whoracle」的右手举到胸前,紧紧握住。

  「绚子学姐,请坦率地信赖我们吧。」

  「——咦?」他对惊慌失措的绚子微笑。

  因为护明白。

  「我们知道妳很坚强,不会为了这点打击而沮丧。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想守护妳,想替妳做些什么。因为大家……」

  他明白绚子的困惑是什么。

  护很了解他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恋人——

  「大家都很重视绚子学姐。」

  正因为了解她,护希望能让绚子亲身感受。从确切的温暖中感受到,大家向她投注深情的此刻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任何困惑的必要——

  一方面由于绚子今天没有比亚特利斯控制实技课,戴着「Whoracle」上学的第一天平安落幕——今晚到绚子家住宿的人是护和艾梅蓝齐亚,以及汐音、美月与由良理。「你、你、你你要到绚子小姐家过夜……」护回家准备替换衣物时,惹来逸美兴奋至极的大叫。

  于是,时间来到夏季天色还很明亮的傍晚,蝉鸣又开始唁一嚣的时刻。

  绚子家宽敞的餐厅,弥漫着汤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与极度刺激食欲的香味。他望着绚子穿起围裙站在厨房里,以小火慢慢熬汤的背影——

  「——大家像这样聚在一块,好像昨晚的延伸一样。这话虽然有失分寸,但我现在……有点开心。」

  坐在餐厅椅子上的艾梅蓝齐亚雀跃地说。

  接着,笑容满面的汐音也愉快地开口。

  「绚子,我们是为了妳特地来过夜喔?妳可得煮出一桌好吃到连舌头都要融化的好菜来!」

  绚子的背影抽搐一下,拿着长柄圆杓的手停住了。

  不知是否注意到她的反应,汐音笑着说。

  「我肚子都饿扁了~饿得前胸快贴后背啰~」

  「……啰嗦!」

  绚子从厨房内回头,咬牙切齿地吼道。

  「谁也没拜托你们来过夜吧!跑到别人家叨扰还摆出自以为是的态度,算什么啊!」

  「绚子姐姐亲手做的、亲手做的菜~」

  由良理哼着歌,手肘靠在桌上陶醉地托着腮帮子。她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可爱的脸蛋嘿嘿发笑。

  「呵呵、呵呵呵呵,太好了,那个白发大婶来到日本真是太好了!啊啊,不对,才不好!虽然不好,只不过……呵呵呵,在姐姐家吃姐姐亲手做的菜……啊嗯~」

  卡嚓!独特的快门声响起,美月以莱卡相机拍下由良理发呆的脸庞。

  「由良理,真的,很喜欢绚子学姐耶。」

  「喜欢!!」

  大家谈笑的样子,看得护不禁微笑。虽然他很清楚,绚子被「Whoracle」封住比亚特利斯感应能力,万一被人盯上会有大麻烦的状况依然没变。

  于是,他向厨房里的绚子说道。

  「绚子学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护,我应付得来,谢谢你。」绚子微笑着回答时,「绚子~」汐音摆摆手继续往下说。她挑衅地笑着。

  「如果妳对厨艺没有自信,要不要我帮妳?妳的料理实力,该不会跟比亚特利斯感应一起被封印了吧?」

  听到这句挑衅,绚子露出傲慢的表情。

  她对着汐音一挥长柄圆杓。

  「——很好!汐音,既然妳话都讲到这个份上,等着看我煮出一桌好吃到连舌头都要融化的好菜吧!如果好吃的话,我可要妳设法赔礼,等着瞧!」

  「连…连舌头都要融化的好菜……!?」

  艾梅蓝齐亚彷佛大受冲击,「姐姐的姐姐的姐姐的——」由良理陷入轻微的迷幻状态,「哇『啪啪啪啪!」美月不仅口头念着,实际上也拍起手。「那真让人期待。」汐音拨拨头发。看来今天将有一顿愉快安宁的晚餐,护再度微笑地想。

  在艾梅蓝齐亚他们都入睡的半夜时分,二楼通往阳台的大窗户场开,徐缓的夜风透过窗口吹了进来。护凭着模糊的直觉,从房中起身走向这边。就结果而言,这一定是个巧合,但他的确有某种预感。

  结果一如所料,绚子伫立在夜色中。

  「——……不知怎地……」

  当护并肩而立,绚子率先开口,有点难为情地找着借口。

  「你或许会认为我在撒谎,但我总觉得只要像这样……走出来,护就会独自跟来——不,当然,即使有这种感觉,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吹吹风,呃……」

  「真不可思议。」

  护吃了一惊,但是——也觉得有点能够理解,哈哈一笑。像护与绚子一样深爱对方时,会发生这点程度的巧合、这种程度的小小奇迹或许是当然的。或许恋爱就是能让类似的小奇迹一再发生吧。

  「我觉得绚子学姐好像在这里,结果妳真的在…………真的好巧,我当然也吓了一跳,却又感到——十分自然,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感觉……那个,或许就是恋爱——……不是很了不起吗?」

  护难为情得吞吞吐吐起来。

  「像这样……和绚子学姐并肩站在一块,我就会心跳加速喔?自从和妳相遇,喜欢上妳,开始交往——明明已经过了很久,这感觉却从一开始就没变过——不,甚至……变得更强烈了。我喜欢绚子学姐的心情——」

  绚子脸泛红晕,但高兴地微微一笑。

  「……我也一样。」

  这份心情就像奇迹。两人靠在扶手边仰望夜空,绚子的发香随风飘来,睡衣的衣襬缓缓飞舞。虽然夜空中的星子不多,但一片闷热中的清风十分舒畅,紧邻身旁的绚子的呼吸令人小鹿乱撞,这样就够了。

  晚餐以及餐后大家谈天说地的时候,绚子都像阴霾一扫而空般地开怀,再也没有今天早上在学生会办公室流露的困惑之色。她已经接纳心中深处那段孩提时不受关爱的回忆了吗?或者只是在——压抑自己而已?

  「我想和护……」

  最后,绚子吹着夜风静静地开始诉说。

  「两人单独……谈一谈。我的意思不是说讨厌汐音她们。」

  「嗯。」

  护望向她,绚子仰望夜空的侧脸彷佛哀伤得微微颤抖,眼眸所看的说不定已不是星星,而是什么更重要、更纤细、更令人心痛的事物。

  「……当然,我至今为止从不曾想过这些。」

  从小时候开始,绚子或许就不时像这假装眺望天空,看着心酸的思绪。此刻她脸上正浮现绝不容他人看到的表情,因为身旁的人是护,才允许他看见。

  「自从懂事以来,我就是我,比亚特利斯响应我的意志是当然的,透过比亚特利斯感应到许多东西也是当然的……这份能达成其它任何人都办不到之事的才能,无庸置疑地是我的骄傲。我对自己感到自豪。即使因为控制比亚特利斯的才能得天独厚,遭到许多人疏远、憎恨、我也明白有错的是对方…………」

  「——可是……」绚子小声地往下说,声调显得悲伤。

  那似乎压抑着感情的淡然口吻,让人听了格外痛苦。

  「绚子学姐——」护发出叹息时,绚子举起右手。

  「受到这个『Whoracle』的影响,我以前理所当然感应到的许多东西彷佛褪色了,原本涨满全身每一个角落的力量消失,我就像被毫无防备地抛在外头。都是……不可靠的迟钝感觉的关系——其它人的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感觉不到比亚特利斯在身边,宛如独自置身于黑板中的世界……我第一次想到。」

  绚子以「迟钝的感觉」来形容,世界此刻在她眼中会是什么形貌?周遭没有任何意志,也没有力量。这对一般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打从懂事起就能自由操纵比亚特利斯的绚子而言,应该是从不曾想象过的感觉。

  被父亲骂成怪物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属于平常责骂她的一方,那极为平凡、什么也没有、感应不到任何力量的世界——

  「妳想到——什么?」

  「……如果……这终究只是假设,不代表我希望如此,一点也没那种意义喔。如果——我从出生开始就像现在一样……没有感应比亚特利斯的能力的话,如果我……」

  说到此处,绚于一瞬间难过的欲言又止。她咬着下唇,认真的眼神带着深深的苦恼之色。绚子在骄傲与屈辱之间摇摆,她轻轻摇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你就当成无聊的戏言听听吧。」

  他不可能当成什么戏言。绚子认真的一字一句,都悲伤地刺穿护的心。强烈的窒息感使得护表情扭曲,想珍惜绚子、想守护绚子的心情无止境地膨胀着。

  护悄悄伸出手,触摸绚子的左手。

  「如果是更普通的小孩,如果我像这样……生来没有感应比亚特利斯的才能,如果我在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做不到自己所想的、没有一件事能随心所欲的——安静感觉中生活……」

  绚子回握的手传来悲伤的颤抖。

  正如她特地先声明「只是戏言」一样,对绚子而言,这番告白想必令她感到十分屈辱。她击默的口吻微微透出自嘲的意味。绚子自豪于本身的才能,也知道这么想是正确的。纵然如此,她多半——忍不住想说出这些关于如果的悲伤疑问。

  仅仅存在于梦想中的空中楼阁。

  「爸爸和妈妈,肯好好爱我吗……?」

  早上的学生会办公室,绚子对汐音他们展现的困惑反应,一定是对于被爱的困惑。

  绚子当然知道大家喜欢她。他们一直相处至今,吵吵闹闹地度过每一天,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明明知道,绚子面对直接的好意时却会反射性地警戒起来,令护感到心痛不已。

  全世界最杰出的天才,生来拥有与他人截然不同感觉的少女。小时候的绚子到底背负着多大的重担,体验过多少绝望?她到底曾多少次相信别人的好意而靠近,结果遭到背叛被人推开?她伤得有多深?

  她的伤口,深到连面对来自朋友的好意也不时畏缩。深到明知道是真的,却犹豫着不敢踏出步伐。

  感受到掌中绚子的手之纤细,护忽然好想落泪。

  她的双亲,从不曾温柔地握过这只柔软的手。

  孩提时的绚子,明明一定对双亲伸过手的。

  然而,他们却绝不肯握住女儿的手——

  护的胸中猛然充斥着炽热的感情。他的背脊一震,颤栗直接化为握紧绚子的手的力道。「……护?」绚子讶异地歪歪头。护正面迎向绚子,笔直的目光仿佛要直透她的内心。绚子眼眸一动。

  「——绚子学姐。」

  「护……?」

  「如果没有任何才能,妳的双亲说不定会疼爱妳。不过,妳弄错了。因为有控制比亚特利斯的才能而不爱妳,没有的话就爱妳,这岂能算是正确的爱!」

  他以强烈的语气说道,不让绚子反驳。护任凭充盈全身的热驱使,宛如要将在心底盘旋的火焰倾吐一空般拚命地编织话语,他倾尽全部的热诚,相信绚子一定能够了解。

  「绚子学姐的才能是妳人格的一部分,因为有那份才能方有现在的绚子学姐,无法假设如果没有的话会怎么样。妳的才能是一种祝福。绚子学姐向我展示过许多东西,也教导我很多。若要假设妳没有才能,我们……或许就不会相遇。因为生来具有重要的才能,形成出色的人格,才有绚子学姐现在的模样。」

  为了不让绚子继续迷惘,再也不因为想起童年往事而痛苦,护声嘶力竭地告诉她。

  「绚子学姐得不到双亲的爱不是因为才能的关系,只是妳的双亲弱小到没有力量支持靠过来的女儿罢了。请不要迷惑。只要妳想要,我、艾梅蓝齐亚和汐音学姐他们,大家都能让妳依靠喔。也许我们不够可靠,但我发誓,我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软弱到会推开靠过来的绚子学姐!」

  护凑近脸庞注视她的眼眸,彷佛在眸中深处看见绚子年幼时的种种经历。看见她因为生来拥有孤高的才能而背负的无数深刻伤痕。这些伤痕,大概只有护一个人能够抹去。

  这世上的其它人都办不到,唯有身为绚子恋人的他可以。

  「没有什么理由,就因为妳是绚子学姐。因为包含才能、人格、外表、人生经历和一切在内,妳就是现在的绚子学姐,因为我和大家都爱着妳……!!」

  「……护——」绚子正要开口,又闭上嘴巴。

  夜色中充满舒适的寂静。

  突然间,绚子的眼瞳彷佛蒙上一层泪雾,但他并不确定,因为微微一笑的她立刻闭上眼睛。啊——护心中想着时,已感受到绚子甜美的吐息。他也缓缓地合眼,感到她的手指触碰脸颊。绚子朝护印下一个轻啄似的吻。

  虽然仅是短短一瞬间,只不过一眨眼的片刻,那温柔的一吻,彷佛在一剎那中灌注了所有的感情,包含绚子全部的温暖爱意。

  「——啊,真是的。」面红耳赤的绚子像掩饰似的笑了,指尖敲打着右手腕上的「Whoracle」。

  「能不能快点恢复原状啊?不管是那什么Adastra盯上我还怎样的,那个没跟我商量就擅自决定,一说明完以后人就不知溜去哪里的装年轻大婶也太蛮横了……!正树和约翰也是,即使会觉得尴尬,起码也该打个电话来道歉!」

  「……妳会不安吗?」

  看着「Whoracle」,护忍不住想问。

  无论绚子再怎么刚毅、再怎么强——

  「对绚子学姐来说,控制比亚特利斯自然是无须特别意识也能当然办得到的,和我完全不同,那一直是妳的一部份。可是现在却一点也无法使用——」

  「——我现在的确觉得无依无靠,不时会有一瞬间非常烦躁。我做不到原本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身体还清楚记得受比亚特利斯控制强化的感觉,很可能依照平常的习惯而受伤……不过,我不要紧。没问题。」

  绚子从容不迫地露出一如往常的有力微笑。

  「毕竟那个大婶说她会『马上解决』,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白天我也说过,少瞧不起我,即使有一小段时间无法控制比亚特利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虽如此,什么都不做到还是令人不甘心。」

  她瞪着「Whoracle」。

  「我试着想过靠自力解决,不过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仔细观察这台能完全阻隔比亚特利斯感应——就某种意义上非常贵重的比亚特利斯机器。反比亚特利斯控制,也是我有几个构想的主题之一……到东比大的研究室去,从各方面——……」

  不必担心啊,护望着绚子心想。她远比护坚强得多。即使有时痛苦、有时为了悲伤而颤抖,绚子也绝不会输给童年的幻影。这个人是自己的恋人,自己被她所爱的事实,令护感到十分自豪。

  我拥有站在第一位,支持她的资格——

  护一直抱着憧憬的事物,在某种意义上深深伤害了儿时绚子的事物,就是比亚特利斯。真想见见Adastra——突然间,这个轻率的念头闪过脑海。

  拥有意志的比亚特利斯。约翰他们为了读取比亚特利斯的意志、探索其发生与发展而制造的,拥有生命的比亚特利斯……如果允许的话……他想接触它的意志。他想问问或许知道答案的Adastra,比亚特利斯是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为何出生的。护相信比亚特利斯这个奇迹,比任何人更由衷地深信着。

  *

  绚子家宽敞无比,忍不住想问地价究竟多少钱的庭园中有间别馆,被海狼等人借来当成待命处。冰雪拿着双筒望远镜从阳台窥视,爱德华-巴雷尔正在小睡,海狼吃着希实子送来时肉包。

  「——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劳烦妳。」

  「不,这没什么。」

  希实子也咬了口肉包,摇摇头。

  「感觉怎么样?你们今天一整天守着鹰栖绚子学姐,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家伙吗?我想不至于那么快就有状况——……怎么了?」

  「不。」

  海狼微微一笑,吞下口中的肉包。

  「没什么。」

  「……看你的笑法,显然不是没什么。我有什么问题吗?有话想说就说清楚。」

  「——在帛琉的时候也一样。」

  或许是希实子带刺的口气令他感到不妙,海狼举起双手老实地解释。不过,他嘴边那抹觉得好玩的微笑还是没变。性格淡漠的他难得出现这种表情,希实子总觉得海狼在取笑自己,眼神变得越发锐利。

  「什么?」

  「我只是觉得,妳真的将贝雅特丽齐和吉村护他们当作同伴看待。妳看来很愉快,也很关心他们。吉村护……有着能够轻易融入别人心房的一面,跟他共处的话,嗯——我也不是无法理解。」

  「……!」希实子一瞬间屏住呼吸,感到脸颊发烫。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不是无关紧要吗?我当然不讨厌他们,但也不觉得是同伴。」

  她抚摸头发,愤慨地吐出一口气。

  「我现在之所以过来,没错,也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也有责任,介意这一点罢了。万一鹰栖绚子学姐由于『Whoracle』受了什么重伤,我晚上做恶梦的。基本上,我加入学生会的原因本来就是葛蒂——」

  「葛蒂说妳这种别扭的一面很可爱喔。」

  「谁别扭来着?这更无关紧要了。就算葛蒂不说我可爱也无所谓!」

  「这样吗。」

  海狼再度随着轻笑声低语,看来还是觉得很好玩的样子,令希实子更加火大。海狼打开和肉包一同送来的一罐啤酒,神情忽然恢复严肃。

  「放心吧,贝雅特丽齐的周边暂时没有问题。目前感觉不到想对贝雅特丽齐不利、到处打探的家伙,其它国家的情报员也没有奇怪的动作。」

  即使酒精含量很少,海狼会喝起罐装啤酒,代表他真的确信没有问题。「是——吗。」希实子叹了口气,声调中似乎掺杂安心之色,听得海狼再度微笑。希实子慌忙瞪了他一眼,海狼逃也似的别开目光。

  「你才是。」希实子说道:

  「对吉村学长有很高的评价。我有点惊讶,还以为你讨厌那种天真宝宝呢。根据我听说的,你在情人节时吃了吉村学长的苦头?」

  「……吉村护他……」

  海狼喝了口啤酒。

  「恐怕是成长环境太好,才能成为那么彻底的『好孩子』。由于这个缘故……使他看来很天真,其实并非如此,他的温柔与纯粹都是种武器。吉村护说过,想跟贝雅特丽齐站上对等的位置。以这等真挚,持续锻炼这等才能,那家伙一定——」

  确信——海狼的口吻中蕴藏着足以这么称呼的坚定声调,让希实子又吃了一惊,听着他的话。

  「可以变得更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当海狼瞇起眼睛时,「——交班时间到了,海狼。」一看就知道心情恶劣的冰雪唾弃似的开口,自阳台走回来。「……怎么了?」他这么问,「哪有什么怎么了!」冰雪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希实子歪歪头,拿起桌上的啤酒罐。

  「妳的眼角都挤出皱纹啰——请用。」

  「别乱丢啤酒,妳是在找碴吗!?……真受不了,那算什么啊,我们在这热得半死的天气里努力工作,『魔女贝雅特丽齐』他们却……!」

  冰雪接下她抛来的铝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猛灌啤酒。

  真可笑,她甩甩头。

  「在那边卿卿我我!」

  「…………哈?」「…………啊?」

  希实子和海狼同时眨眨眼。

  冰雪捏扁空啤酒罐,烦躁地拉高嗓门。

  「他们在打啵~打啵!炫-耀-个-什-么-鬼!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敢嚣张!我也有一阵子——……海狼,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啊?」

  「……吶,海狼。」此时,冰雪突然换上撒娇的口吻,身体不经意地靠向他。

  「既然如此,现在该……对吧?我们也不能服输……」

  海狼伸手抢走冰雪的双筒望远镜,彻底无视于她甜美的吐息,起身走向阳台。「——哼!」冰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闹别扭地抓起另一罐啤酒。旁观的希实子边在心底窃笑,边想着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卿卿我我吗?」

  走向阳台途中,海狼以忍着笑的口气说道。

  卿卿我我吗?希实子同样在胸中呢喃。

  说不定……不必担心。正如护所说的,绚子周遭有他们在。无论遭遇什么困难,就算是令童年的她深受其苦、由比亚特利斯引发的悲剧,护他们或许也不会输。

  希实子浅浅一笑,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她正这么想着,海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所谓的卿卿我我,是对瞧不起世间的笨蛋情侣表达愤怒的台词啊。」

  「我们难得意见相同嘛,说得对!」

  不悦的冰雪握起拳头激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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