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之守护者 第二章 开始蠢动的黑暗

  1洞窟之石的味道

  卡沙与吉娜以难以言喻的愉悦心情,走过丝兰·拉撒鲁(市场)之中。朋友拉拉卡与右沙也在一块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像是庆祝祭典的感觉。吃炸得刚好的美味罗松吃得饱饱的,现在正在舔着糖渍的水果。不只是吃饱了美食,而且还可以请客,实在是让人开心到极点。

  那一天,族长卡库洛说“禄意霞‘青光石’是亢帕尔王的宝物。这个世界上可以贩售这个宝石的,就只有亢帕尔王”,然后随意就收走了宝石,说要让尤库洛送去给国王。尽管知道这是对的,但眼睁睁看着宝石被拿走,老实说还是觉得不好受。

  然后,应该是察觉到了两个访客的心情,尤库洛说了句“请留步”之后,出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久,拿着装了银币的沉重袋子回来。尤库洛一边将袋子交给卡沙的父亲,一边说:

  “虽然这一点东西实在是比不上禄意霞的价值,不过我在此奉上三千纳尔给你。这是感谢你提供可能与全族危难有关的宝贵资讯的一点心意。听好了,你要这么说:卡沙与吉娜偶然在河里捡到了绿白石,然后你把绿白石送来给我。绿白石虽然罕见,但在河里找到并不奇怪,也有三千纳尔的价值。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有所疑心,而会认为你只足单纯运气好罢了。”

  父亲从接过三千纳尔那时开始,就高兴得满脸通红。三千纳尔,可是能让他们一家子过两年生活的一大笔钱。

  尤库洛以仿佛可以射人心的严厉视线,看着父子俩。

  “不过,你们必须发誓。决不会把禄意霞跟‘赎罪修行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连吉娜他们都必须要好好发誓。”

  然后,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发誓了。

  虽然站在吉娜的立场,不能出其不意拿白磨石给席席穆看这一点非常可惜,不过不愧是雁过拔毛的吉娜,说:

  “对了,不要像先前那样晚上去,再找另一天进去洞窟不就好了!等风声稍微平息下来之后,我要再让席席穆料想不到!”

  姑且不管吉娜想怎么样,这确实是件出乎意料的幸运事,父亲一回到家就马上大叫“今年不用出去外地工作了”。母亲与祖母的脸上浮现无法言喻的欣喜之色。那一天,家人们开心地讨论着要怎么使用这笔钱,直到深夜。然后,父亲一边教训卡沙与吉娜说“不要乱花钱”,一边给了每个人两百纳尔。一纳尔就可以买二十个罗松,两个人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了。

  卡沙忽然想到,也要送给家里的牧童们才行。

  像席席穆那种族长直系的武士,几乎是不会跟牧童来往的。只是,会把羊托给牧童照顾,然后给予他们跟羊乳和羊毛一类产品等值的金钱报酬。不过,像卡沙这样旁系的武士,打从出生开始就跟牧童往来密切,亲如家人。

  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不同于雇主与受雇者的关系。牧童用不着上学求知,生为牧童的人,当然是不能跟武士阶级的人通婚,甚至是平民阶级也不可以。一辈子,牧童就只能是牧童。

  不过,卡沙放学之后,一天中剩下的大半时间,都是跟牧童们在岩山上度过。吉娜与母亲每天也会跟牧童的妻子和女儿一起编织毛织品,或是从事农事。

  母亲丽娜有种“小时候一定跟吉娜是一个样子”的感觉,是名性格活泼的女子。即使身为族长的女儿,却宁可不陪嫂嫂而是喜欢到外面去工作。

  卡沙与吉娜各自买了三十个炸好的罗松,装在袋子里头。兄妹俩幸运的故事早已传遍丝兰·拉撒鲁,每一个店家都想跟他们攀谈。一开始的兴奋过了之后,卡沙和吉娜只想尽早离开拉撒鲁回去。

  和一伙朋友与吉娜分开后,卡沙开始爬上岩山。

  秋天清澈的空气中,混杂着些微雪的味道。除了冬季之外,牧童中的男人们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居住在岩山放牧地旁边的简陋牧童小屋里头。妻子与女儿们则住在卡沙等人居住的“乡里”的外城墙外侧的房子,做着农事与编织毛织品。一家人聚在一起生活的时光,就只有积雪深厚的冬天而已。

  慢慢爬上岩山,放眼望去的世界也变宽敞了。看着宛如波浪起伏,摇曳到远方的大地,卡沙忽然感慨,创造这个天地的雷神佑拉慕,真的造出了一个美丽无比的世界。

  这个世界一开始的时候,是淹没在黑暗之中的。然后,出现了划破天际的最初光芒。那就是雷神佑拉慕。人们又称佑拉慕为“无背之神”。因为佑拉慕一半是称为“大光明”的神之姿,另一半则是称为“大黑暗”的神之姿。因为,佑拉慕是伴随着一瞬间耀眼的闪电,以及诞生出该光芒的黑暗,两者兼备的神。

  然后,从“大光明”之神的穆撒“右耳”、佑撒“左耳”、穆洛“右眼”、永洛“左眼”、纳“鼻子”、穆卡“右手”、佑卡“左手”、穆特“右脚”、佑特“左脚”诞生了九族的祖先,最后从亢帕尔“神之额”诞生了王族的始祖。接着,在尤萨山脉的地表上建立了“亢帕尔王国”。

  另一方面,“大黑暗”之神也诞生了九族的祖先与王族。据说这位“大黑暗”的孩子们,则在尤萨山脉的地底下,建立了“山之王国”。

  据说十个族从神明那里受赐了各自的土地,建立了族的领地。每个族的祖先,第一次到达分配好的土地之时,那里只是没草没树没水的岩山,但当祖先们的脚一踩上去,草木就长了出来,泉水与小溪就冒了出来,同时诞生出小小的人与山羊。

  小小的人成了牧童,养大山羊,再将羊乳给予各族的祖先。祖先为了报答,便发誓要保护这片土地与小小人。

  每当想起这个传说,卡沙总是会想“那商人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呢”。倘若就形体而言,商人一定也是跟自己一样,是在族出现的时候就有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族里才有了武士阶级、商人与从事手工艺的人所组成的平民阶级呢?

  忽然,传来了“咻——”的尖锐口哨声。

  吃惊地抬起头来,牧童勇勇从岩石的阴影中探出脸来。勇勇虽然跟卡沙同为十五岁,不过身高只到卡沙的胸口。卡沙在族里拥有短剑的少年之中,虽然很遗憾地是最矮小的那一位,不过跟牧童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种自己成了巨人的感觉。

  牧童他们即使成年,身高也只会到卡沙的肩膀一带。褐色的脸庞,加上一头像鸟巢一样的灰色乱发。大模大样的鼻子,转来转去的双眼,是群讨人喜欢的人们。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身强体壮,隆冬之外的时节都只穿着一件短的皮裤裙。脚掌非常坚硬,光着脚就能在岩山跑来跑去。身手灵活一点都不输给岩山上的山羊。他们手拿前端装有石头尖端的细长手杖“赶鹫杖”,因为要保护小羊免于鹫的攻击。

  虽然曾经买过铁制的尖端给他们,不过他们说“别开玩笑了”,拒绝了这份礼物。据说是因为觉得铁器很臭,所以并不喜欢。

  “好香呀!”

  勇勇大声地说。卡沙笑咪咪地把装满罗松的袋子给他看。

  “我买了三十个罗松,大家一起来吃吧。”

  勇勇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

  “你这家伙还真行!我们正好在休息呢,一起去‘泉之洼’吧!”

  勇勇吹起“咻、唷、唷、咻咿——”的口哨。口哨的声音碰到岩山产生回音而回荡着,接着傅回来了好几个呼应的口哨声。他们非常会吹口哨,光是靠着口哨,几乎就可以进行简单的对话。

  岩石凹处涌出泉水,周围长满茂密灌木的“泉之洼”,是勇勇一族休息的地方。拨开灌木丛走进去,已经有四、五位牧童以各自喜爱的姿势坐着,口中嚼着叫做“纽基”的树根。

  勇勇的父亲与叔叔,正在用三个石炉煮羊奶的旁边,托托长老也默默地嚼着纽基。托托是穆撒族领地的牧童里头,年纪最大的牧童。

  “爷爷,卡沙买了三十个罗松来给我们喔!”

  男人们“喔喔喔”地喧闹起来。立刻在喇(羊奶)里头加入一种有香味,叫做“可卢咖”的茶叶,作成喇可卢咖,装进木碗中,再把罗松分给每一个人后,开始了愉快的宴饮时间。

  卡沙面对他们提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的问题,回答了跟尤库洛吩咐的一模一样的虚构故事。虽然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但他不能打破誓言。族里的人们就如尤库洛所言,完全相信这个编造的理由了,所以卡沙以为牧童们应该也不会起疑。

  然而,一听到卡沙的说法,牧童们便露出奇怪的表情陷入沉默。就连勇勇都不相信卡沙的说法,从众人的表情就能轻易得知。卡沙不禁慌张起来。

  “卡沙小子。”

  托托长老将纽基放在膝盖上。

  “把这种谎话收回去你的嘴里。虽然你不愿意说真话,可是我们不想听你说谎话。”

  卡沙满脸通红,感觉全身越来越烫。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在说谎?”

  众人面露苦笑。勇勇耸了耸肩,说:

  “因为,卡沙身上并没有散发绿白石的味道。”

  “绿白石的味道?石头也有味道吗?”

  牧童们轻轻窃笑。

  “是呀。你们这些高大的人,可能是闻不到,不过洞窟里头的石头对我们来说,可是味道强烈的东西喔。”

  卡沙皱了皱鼻子。

  “你们应该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因为,我身上没有绿白石的味道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我已经交给尤库洛大人了。”

  托托长老一边嚼纽基嚼得喀吱喀吱响,一边抓了抓胸口。

  “洞窟石头的味道呀,才一天是不会消失的。卡沙小子,你现在身上应该有带着白磨石吧?”

  卡沙大吃一惊。没错,那天晚上放进口袋之后,现在白磨石遗在他的身上。托托长老那看来快要睡着的双眼,张得大大的,动也不动地盯着卡沙瞧。

  “不仅如此。你的身上还有禄意霞‘青光石’的味道。打从你进入这片草地开始,我就注意到了。”

  卡沙忽然害怕起这些小矮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牧童们,看起来就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托托长老撑着“赶鹫杖”,发出“咚”的一声,站了起来。

  “好了,你们几个!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

  话一说完,当场的气氛便缓和下来,恢复了吵杂。牧童们七嘴八舌地向卡沙道谢,谢谢他带来美食分享,然后便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转眼之间所有人都走光,留在“泉之洼”的就只剩下负责警戒火灾的托托长老与卡沙。

  卡沙有种凄凉的悲伤感觉,茫然地起身。

  “卡沙小子。”

  托托长老走了过来,抓住卡沙的手肘。弯腰驼背的托托长老,高度只到卡沙的腹部。托托长老突然使劲到手上,用力紧抓卡沙的手肘。长老的眼中浮现严肃的神色。

  “卡沙小子,谢谢你请我们吃罗松——你真是个好孩子。不论有什么原因,用那样的谎话欺骗你这个好孩子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你听好了,千万别忘记了。如果有一天你信不过你的族人,就想起我们吧。因为我们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托托长老放开了手,卡沙不发一语地离开草地。

  (笑死人了……你们这些牧童懂什么呀!我不可能有什么信不过族人的那一天的!)

  一走到岩棚,冷冽的寒风便从正面狂吹着脸。

  卡沙咬紧牙关——为什么尤库洛大人会脸色苍白全身发抖?为什么连卡库洛大人都像是看到亡魂一样地茫然不知所措……那个“赎罪修行者”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全部都是不能让卡沙知道的秘密。族长们正瞒着某个重大的秘密,不让卡沙等族人知道。

  他觉得俯瞰着的风景,忽然褪了色,逐渐远去。

  ※

  “你对那个女人有个底了吗?”

  靠着椅背坐下的卡库洛,询问站在窗边的弟弟。尤库洛背靠着窗槛,望着卡库洛,但由于西照的阳光在他的背后照进来,让卡库洛看不清楚他的脸。

  “嗯……我杀死秦库洛的时候,有个目击一切的年轻女子。”

  卡库洛皱起眉头。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名女子是谁?秦库洛的情人?”

  “谁知道?虽然有可能,不过我觉得这样两人年纪差距有点大。”

  “然后呢?你对那名女子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秦库洛虽然是我的哥哥,但他是个犯下重罪的强盗,也是个叛徒。我只告诉她自己是杀了秦库洛的追兵,随后就离开了。就只有这样……除此之外,遗能怎么做才好?为了避免留下后患,得把无辜的年轻女子跟秦库洛一起杀掉才对?”

  卡库洛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地摇摇头。然后,低下头去,按着自己的额头。

  “这样的话……就错不了了。那个女人,应当就是卡沙他们遇到的‘赎罪修行者’。”

  卡库洛抬起脸,询问弟弟:

  “她是为了秦库洛在做‘赎罪修行’吗?可是,为什么要等过了十年这么久,才回到这里来?”

  尤库洛眯着双眼看着窗外,但不久便缓缓离开窗边,朝着暖炉走过去。

  “也许是有经济困难吧。”

  卡库洛眉头一皱。

  “哥,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个女人使用长矛与索乌尔战斗,意思就是她的武术应该是秦库洛教的。说不定,她学到的不只是技术而已?就算她是为了挖掘那些沉睡在洞窟深处的宝石——不用讲到禄意霞这种等级的,绿白石就好了——而进到洞窟深处,也一点都不奇怪。如果她有经济困难,应该会想试试看这么做。如果秦库洛教导她进入洞窟的知识,她就有可能真的付诸实行。”

  卡库络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理解的神色。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的确,从卡沙说的话看来,只能认定那个女人是靠着秦库洛长矛上的图案,才有办法从新悠果王国进入穆撒族领地。”

  “哥,您说的对。她应该是在用这种方式前进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卡沙与吉娜。然后,装成‘赎罪修行者’的样子,再拜托两个孩子别把她的事情说出去。这么一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卡库洛叹气,摇了摇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旧伤痕,隐隐作痛。

  “真是的……我还真有个麻烦的弟弟。光是那全族都必须忍辱负重,有如地狱一般的十五年时光还不够吗……他竟然还留下了这么麻烦的后患!”

  不痛快地说完,卡库洛抚摸着自己已经失去的右手前端。

  “如果我这只手还在,尤库洛,我就不必让你吃苦受罪了……”

  卡库洛闭上双眼,没有看见尤库洛脸上浮现出的冷笑。

  “已经结束了,哥。我只是在清除族人之耻罢了。总之,那女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卡库洛抬起了头。

  “你想怎么处理?”

  尤库洛的脸上,晃动着暖炉火焰的影子。

  “潜入洞窟挖掘绿白石可是重罪。我会暗中调查清楚,如果那个女人一如我所推测的是为了绿白石,那么就视她为罪人予以处死——当然,我会小心,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她跟秦库洛的关系。”

  卡库洛紧紧皱起眉头。

  “这样呀……也只能如此了吧。”

  尤库洛看着暖炉的火光,低声地说:“没错!只能如此。”

  ※

  为了庆祝尤库洛与卡库洛的长子卡穆久别返乡,宅邸中宴会的准备进行得闹哄哄的。“乡里”的人们收到了招待的酒和点心,整个“乡里”到了晚上都还是很热闹。

  尤库洛悄悄给了卡穆,以及尤库洛的小舅子——同时也是身为“乡里”的守卫队队长德穆一个暗号,要他们中途离席。把两人找进起居室后,尤库洛关起后重的门扉。一关上,喧闹便有如浪潮般退去。尤库洛请他们两个人坐下。

  “抱歉在宴会途中把两位找出来。不过,发生了有点麻烦的事情。”

  卡穆与德穆皱起眉头。卡穆紧张地问:“叔叔,您说的麻烦事是什么?”

  尤库洛露出苦笑。

  “老实说——握有秦库洛的长矛的那个女人,好像入侵到领地之内了。”

  两人大惊失色。有种很久以前就应该消失的亡魂的名字又从黑暗深处浮现出来的感觉。

  德穆粗厚的声音喃喃说着。德穆是个比起身材修长的尤库洛还要高一个头,胸膛浑厚的高大男人。外表虽然看起来厚,但是脑袋精明,个性急噪。

  尤库洛简单说明了卡沙与吉娜遇到的事情,然后再把自己跟卡库洛交谈过后的结论告诉卡穆和德穆。话一说完,德穆动了动肩膀。

  “我知道了,姊夫。我会马上派本领高强的五个警卫当追兵,去追那个女人。别担心,不过就是个外地来的女人,应该会像黑羊混在白羊里头一样显眼,马上就能逮到人的。”

  尤库洛缓缓摇头。

  “没错,你说的对,应该可以立刻找到她的下落。但是,我希望是由你跟卡穆去当追兵。”尤库洛往前探出身体,压低声音,小声地说:“我比任何人都信任你们两个,能拜托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卡穆与德穆全都将尤库洛视为英雄疯狂崇拜。听到偶像尤库洛说自己是他最信任的人,两个人的脸立刻涨红起来。

  尤库洛低声地说:

  “有两个理由让我必须如此慎重行事。其中之一,就是不能让世人因为这件事情,再度回想起穆撒族的耻辱。特别是在这个非常时期。”

  两人深深点头。

  “还有另一点——虽然说起来是很无聊的理由,但是那个女人对我十分痛恨。”

  尤库洛的嘴边浮现苦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杀死秦库洛的时候,那个女人呐喊着一定要找我报仇。这也是让我名声扫地的方法……吧。顶多,就是女人的怨恨。我没有放在心上就回来了……”

  尤库洛散发光亮的双眼注视着两人。

  “不管是多么无聊不打紧的事情,要是在这个时期传出了有损我名誉的谣言,我会有多烦恼,这一点,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卡穆与德穆再度深深点头。尤库洛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你们找到那个女人的话,用不着为了审判她而把她带过来这里。那女人似乎从秦库洛那里学会使用长矛,所以你们要先激怒她,在她反抗的时候,杀了她——在灾难的种子散播出去之前,杀了她。”

  2捕捉队

  帕尔莎那个晚上跟姑姑畅谈到深夜。两人的心情都很兴奋,明明累了,却怎么也没想睡的感觉。

  “这样慢慢地回想之后,在这二十年之间,亢帕尔这里改变了很多。”

  手在餐桌上撑着脸,优卡姑姑说道:

  “以前每个族都有很高的自治权力,王室并不会过问各族的事情。可是,从罗库撒姆王的时代开始,国王的权力越来越多,现在所有的族里头继承族长血统的年轻人,几乎都要在一满十八岁就聚集到王都生活。据说他们会以国王与尤库洛·穆撒为中心,组成一个叫做‘王之圈’的组织。”

  帕尔莎耸了耸肩。

  “族的组织变松散了,这样子才会产生横向的连带感,站在国家的立场来说,国力应该会提升吧?”

  亢帕尔的族就像是一个小国家。就算是婚姻,也都只能在各自的族里头找对象。对于旅行过许多国家的帕尔莎来说,觉得这种封闭实在让人喘不过气。而且力量分散的话会变得更弱。她认为与其分裂成各族,不如团结起来巩固国家还比较安定。

  但是,优卡姑姑眉宇之间笼罩阴霾。

  “他们没有变成平等的横向连带:可是,实际上,国王与尤库洛·穆撒的权力却不断地扩张,远远超过其他人……我觉得,这种现象似乎产生了火药味。”

  帕尔莎一边听着风晃动挡雨板发出的哒哒声,一边想起了尤库洛这个男人的事。

  那正好是跟现在差不多的季节。她跟青梅竹马的药草师谭达,谭达的师父咒术师特罗凯,还有秦库洛四个人一起居住在位于青雾山脉中的小房子的时候,有个男人上门了。

  秦库洛见到那男人时吃惊的模样,跟平常截然不同。看到秦库洛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说不定会死在那个男人手上。

  在那之前出现的八个追兵,全都向雷神佑拉慕起过“无耳、无嘴之誓”。所请“无耳、无嘴之誓”,就是从遇到敌人的那一瞬间开始,靠着将一切的话语奉献给神明,以分得神明之力,一种从信仰诞生出来的誓言。意即类似“许愿”的举动。此外,据说如果跟污秽的罪人交谈,自己也会受到污染。也有因为这层意义,在亢帕尔国内,追兵都禁止与罪人说话。

  所以,不论秦库洛说什么,怎么向对方说明,追兵们都没有开口,安静地便朝着秦库洛发动攻击。

  然而,那个叫做尤库洛的男人,实际上却说了很多话。他以开朗的口吻告诉帕尔莎,说自己是秦库洛的弟弟,还有罗库撤姆王得了不治之症,大概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以及故乡许许多多的事情。

  秦库洛和尤库洛虽然谈很久,但不久之后,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然后过了将近一个月,尤库洛住了进来,过着每天一到晚上,就跟秦库洛两个人不知道去哪里,直到黎明才回来,然后睡到中午的生活。

  帕尔莎心想,一定是兄弟俩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觉得不必去问秦库洛。但是,某天晚上,由于实在太好奇,她曾经跟踪两人出去——接着,目击到了那幅景象。

  兄弟俩没带火把走过夜晚的黑暗,往下到了河滩。在那个脚步不容易站稳的砂石地上,拿起长矛指着对方。

  新月微弱的光芒,照得长矛的矛尖发白。沉默地,两人的长矛开始交锋。前刺、交会、扭转、弹起——所有的动作都宛如在欣赏一场舞蹈,美不胜收。

  不久,在尤库洛告辞离开之俊,秦车洛孤单地对帕尔莎说:

  “听说,我哥哥因为野狼攻击造成的伤,让他砍断了右手。穆撒族族长家传的秘技差点就要失传了,没想到我运气出奇的好,竟然可以传授给我弟弟。哥哥肩膀上的重担也减轻了一点。”

  (秦库洛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遭到自己弟弟的背叛了吧。)

  这么说起来,从那个时候之后,秦库洛长矛上面的金圈就消失了。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是把金圈当作是传授家传秘技给弟弟的证明而交出去的。虽然帕尔莎没有多问,但是现在一想,也许那个金圈拥有的是更重大的意义。

  禀告国王说自己击败其实并没有倒下的兄长,靠着取回被其实并非秦库洛偷走的金圈而成为英雄的男人——尤库洛。

  “尤库洛带回了其他八个秦库洛没有偷走的金圈,意思就是说,尤库洛可能才是偷了金圈的犯人吧?”

  姑姑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秦库洛逃走的时候,尤库洛才只有十六岁。当时他还住在穆撒族领地,还没进到王都——不可能有办法偷得到的。”

  “这是真的吗?他那时候是十六岁,也就是说他跟秦库洛之间差了很多岁。”

  “没错,确实是十六岁。”

  姑姑叹了口气。

  “你成长的南方国家,土地应该比这里丰饶吧。不过,在亢帕尔,出生十个小孩,只有其中四个可以长大是很常见的。兄弟之间年纪差了一大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姑且不管这一点,本来去追杀秦库洛的第一个追兵,应该是他的哥哥卡库洛才对吧?但是,因为卡库洛受了重伤,失去了右手,所以无法担任这份工作。接下来的候补应当是弟弟尤库洛,但是由于他才十六岁,应该还没有办法对抗秦库洛,所以也跳过了。于是,我们族的达故尔大人才会成为第一个追兵。这些我非常肯定没错。”

  “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思考,将九族的金圈交给尤库洛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优卡姑姑表情忧郁,点头。

  “是的——就是罗库撒姆王。”

  帕尔莎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是他埋葬秦库洛的高明手段——然后,让尤库洛成为英雄,站在自己这一边……”

  “唉,既然是推测,要怎么推测都是可以的。不过,要弄清楚真相,我们手上的牌还是不够。”

  优卡姑姑叹气,站了起来。

  “夜半的号角声响了,已经很晚了。差不多该睡觉了。”

  帕尔莎也点头起身,但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姑姑。

  “姑姑,这间医院里头有没有让病人住院的病房?”

  优卡姑姑诧异地看着帕尔莎。

  “有是有,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刚刚就已经在客房铺好床要给你休息了。”

  帕尔莎拿起靠着墙壁摆放的长矛。

  “没有啦,我是想如果有空床,就让我睡在病房里头吧。姑姑就对别人说,我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从很远的别族领地来找姑姑治疗老毛病。这样说应该比较好吧。说不定是我顾虑太多,不过我不愿意万一有什么状况的时候会连累姑姑。早上会来帮忙的那个老园丁,请姑姑也要他保密别说出去。”

  “帕尔莎你在胡说什么……”

  帕尔莎对着姑姑微笑。

  “我这个人呀,还满多虑的。总是想像最坏的情况会如何。我可不喜欢被命运女神嘲笑呀。”

  优卡姑姑发觉,拿起长矛的帕尔莎散发出一股杀气腾腾的武士气质。这比用言语说明更让优卡姑姑更强烈地感受到,这么多年来帕尔莎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优卡姑姑决定默默地听从侄女的话。

  帕尔莎接下来四天都在优卡姑姑身边度过。优卡姑姑就跟秦库洛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且比起一般的男人还要有胆识。短短几句话对病人们说明帕尔莎是她在王都学院就读时认识的好友的女儿,要观察看看是不是得到的传染病,所以要将她与其他的患者隔离,睡在单人病房。

  值得庆幸的是,第一天碰到的那个老园丁,实际上是个对优卡姑姑非常忠心的男人,透过姑姑的口吻知道内情不单纯,便什么也没多问,而且发誓会保密不说帕尔莎是优卡侄女的事情。

  “不过呀,优卡女士。”

  老园丁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小声地说:

  “虽说你们两位没有发现到还真是奇怪呀,不过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喔。最好是不要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别人面前喔。”

  这句话让帕尔莎跟优卡都大吃一惊。两个人虽然都是女性,不过对于自己的长相什么的,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个性。直到听老园丁这么说,都没想到两个人会长得很相像。帕尔莎向园丁道谢,说自己会小心,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就在他人面前露面,同时感觉到内心中有某种温暖正在缓缓涌现——世界上有跟自己相像的人。这是帕尔莎从未尝到过的温暖滋味。

  在这安稳的四天之间,优卡姑姑把自己想到的,有关帕尔莎双亲与秦库洛年轻时的故事,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帕尔莎。为了答谢,帕尔莎也诉说了自己跟秦库洛度过的每一天。两个人每天都熬夜,追寻着遥远的过往,怀念着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对帕尔莎来说,这些是如梦似幻般的愉快生活。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太久。

  穿过优卡姑姑义诊医院的木门后的第五天,快要中午的时候,从地底下的食物储藏室拿出喇尬(起司)往上走的帕尔莎,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听到了随风吹送过来的马蹄声。而且,还是为数不少的骑兵正在靠近的声音。

  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十骑骑兵从“乡里”的方向往这里奔驰下来。其中七骑的骑兵在衣服的左胸口别着描绘雷神左耳的佑撒族徽章,另外两骑的骑兵则是在右胸口别着描绘雷神右耳的穆撒族徽章。里面还参杂了一名看来不是武士阶级,而是商人模样的男子。

  (哦……是丝兰·拉撒鲁的服饰店老板呀。)

  “帕尔莎!”

  优卡姑姑冲了进来。

  “卫兵来了!你快从后门逃走!”

  帕尔莎摇头。

  “这种情况要成功脱逃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是状如研钵的山谷底部,逃离的话一眼就看得到了。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捏造出了什么理由,但是我一逃不就像是在承认自己有罪了吗?”

  优卡姑姑皱起眉头。

  “你怎么这么说呢……要是你被抓走,不晓得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他们要来抓我,就表示尤库洛知道我是谁了,还有,认为我的出现会碍事。姑姑,我想知道尤库洛的阴谋。那个事件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真相?所以,现在要顺势而为。如果到时候靠我的机灵没办法克服,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帕尔莎双手搭在姑姑肩膀上。

  “这四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姑姑——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恢复成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优卡姑姑声色俱厉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别瞧不起我!我绝对不会丢下我唯一的侄女……”

  “姑姑——”

  帕尔莎双手使力。

  “即使我独自一人,也什么都做得到。请姑姑不要替我担心。”

  优卡姑姑吃惊地看着帕尔莎。帕尔莎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

  “您当我是陌生人会比较好——请您明白这一点。”

  优卡姑姑察觉到帕尔莎想说什么。的确,现在这个情况,优卡姑姑无法替帕尔莎做些什么。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变成帕尔莎的弱点。

  卫兵们下马之后,手拿长矛,分成两组,感觉像是要阻挡住后门与正面。打开正面的木门,四个男人走到玄关面前:留着浓密胡子、身强体壮的佑撒族卫兵,和魁梧到让人惊讶的穆撤卫兵,以及头绑着绿头带、直属于穆撒族族长的年轻武士。最后是身材高大,有着像是揉过的皮革一般,皮肤皱巴巴的商人。

  优卡姑姑表情畏惧地打开玄关大门。

  “苏萨队长,闹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名唤苏萨,满脸胡子的男人,藉着手握拳头放在胸口的动作,表示对优卡的尊敬。

  “优卡女士,非常抱歉惊动了您。这位是穆撒族的警卫队队长德穆先生,还有这一位是穆撒族族长卡库洛大人的长子卡穆大人。这两位为了追捕某个罪人,来到了佑撒领地,听说,那个人似乎逃进了您这所医院里头了。”

  优卡目光锐利地看着苏萨。

  “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的人?”

  “有名未经许可入侵穆撒族领地的洞窟,企图偷走绿白石的女人,逃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这间医院里头,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介绍说名为德穆的高大武士,往前走一步,低头看着优卡。

  “那个女人应该是欺骗了您吧。总之,请您让我们搜索医院内部。如果没有找到人,那是最好了。但是,如果那个女人在这里,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她,造成其他患者受伤可就麻烦了,所以还请您冷静下来协助我们。”

  “优卡女士,拜托您了。以佑撒族的名声而言,我们有义务协助穆撒族。”

  优卡瞪着三个武士的脸。除了最年轻的卡穆紧张到脸部僵硬之外,德穆与苏萨都以无懈可击的表情回看着她。男商人则是一副惊慌的表情,一下子看看优卡,一下子又看看其他三个武士。

  “我明白了。请进,随你们高兴怎么搜就怎么搜吧。但是,因为有重病患者在,请你们安静一点。”

  来者全神贯注,动作迅速,搜索着医院内部。尽管如此,在他们搜到帕尔莎所在的个人病房之前的这段时间,优卡感觉到漫长无比。

  当他们终于到达个人病房门前的时候,优卡下定了决心。就算她想帮帕尔莎,此时此刻却无计可施。只能把一切交给帕尔莎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Mj有也寻现要池来这

  “这里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住的病房。因为她持续了很久不明原因的头痛,她母亲要她来这里找我看病。”

  厚重木门开启的时候,优卡还以为帕尔莎该不会手持长矛往男人们冲过来吧。但是,病房里头一片寂静。

  帕尔莎的确作出了是听到开门声之后醒来的动作,然后才从床上起身。优卡对帕尔莎如此冷静的模样,内心敬佩不已。因为帕尔莎的表情其实非常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早就预测到自己会被逮捕的神色。

  “有什么事吗?”

  帕尔莎看着表情诧异的男人们。男人们一进到房间,便毫不松懈地挡住门口与窗户,然后看了看商人一眼。

  商人与帕尔莎视线交会。商人的表情忽然紧张起来。

  “就……就是这个女人!没有错就是她!”

  商人话都还没说完,武士们已经拔出短剑。身材高大的德穆,以洪亮的声音怒斥:

  “你这女人!未经许可侵入穆撒族领地的洞窟想要偷宝石,这件事情已经罪证确凿。偷绿白石可是重罪!你给我乖乖就擒!”

  帕尔莎一脸的不可思议并未动摇。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确认得那个人,他是丝兰·拉撒鲁的服饰店老板对吧?可是,话虽如此,为什么我认得他就是犯罪了?”

  德穆大笑。

  “女人,你很会演戏嘛!不过,有两个孩子作证,说你出现在洞窟深处。”

  帕尔莎的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孩子……还真快呀,这么快就话说出去了。)

  “是的,我确实进入了洞窟。但是,我并不是要去偷取宝石的。因为我有点原因,必须从新悠果王国到穆撒族领地去,所以我只是借道洞窟而已。”

  听着帕尔莎不慌不忙的回答,苏萨的眼神出现动摇,怀疑地看着穆撒族的两个人。德穆与卡穆也没看苏萨,而是狠狠瞪着帕尔莎。

  帕尔莎在众人看得到双手的地方,缓缓站起来。然后,对德穆与卡穆投以锐利的视线,诱导他们讲出对自己有利的回答:

  “在伸手善意向对方表示‘我有话跟你说’的意思之前,态度就这么恶劣的男人,就是已经没把你们放在眼里的男人了。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为什么到这里来,理由就让我在穆撒族族长面前说吧。如果硬要我在佑撒族族人面前讲出来,你们也会很头痛吧?”

  德穆与卡穆的脸瞬间涨红。卡穆首度开口发言:

  “如果这话意思是你愿意乖乖听话,到穆撒族族长面前接受审判,那就好说。你有什么理由想说,就等到审判的时候再说吧。不过,你要小心一点,因为父亲大人是个严格的人。他可不会被你的含糊其辞给迷惑的。”

  帕尔莎听话地把手放到背后让男人们绑起来,带离病房。德穆牵着绳子,卡穆把帕尔莎的长矛与行李从床下拖出来,拿在手上跟在后头。

  佑撒族的警卫队队长苏萨,似乎一脸不能释怀的样子。尽管如此,因为最后并未造成大骚动,帕尔莎就乖乖束手就擒,看起来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在走廊两侧的病房,病人们表情害怕地注视底下,帕尔莎走了过去。对着在玄关等待着优卡,帕尔莎轻轻鞠躬。

  “优卡女士,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这些人弄错了啦。等我解除嫌疑之后,一定会回来付清医药费的。”

  只是想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鼓励帕尔莎才好的优卡,看了看帕尔莎的眼睛,吓了一跳。明明双手被绑在背后,就要被人带走了,帕尔莎的眼眸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宛如即将要上场的斗鸡的眼睛一般的强悍光芒。

  3涂有毒药的矛头

  这一天风势强劲。卫兵们的咖尔(斗篷)的下摆,发出声音飞舞着。他们配了匹体型小了点的马给帕尔莎。德穆与卡穆,一人一边牵着绑住帕尔莎的绳子两端,开始策马前进。

  帕尔莎虽然感觉到姑姑的视线望着她的背影,但一次也没回头。

  刺眼的阳光,以及狂风吹起的砂子让人眯起眼睛的同时,帕尔莎的脑海中,却在冷静思考眼前的情况。

  刚刚诱导问话的时候,德穆与卡穆的表情,透露出了尤库洛已经把某种程度的原因告诉他们了。与此同时,却对佑撒族的卫兵们隐瞒真相,并且让他们以为帕尔莎只是单纯不守规矩的窃盗犯。

  抵达佑撒族领地与穆撒族领地边界之前,大概三十络(约一小时)的空档中,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一到边界的要塞,苏萨警卫队队长便露出好像有些犹豫的表情,环顾四周。

  “好像没有来接你们的卫兵呢——可以的话,要不要借个两骑给你们?”

  德穆笑了起来,手在脸前挥了挥。

  “不用不用了。虽然很谢谢您的关心,但这不过只是押送一个女人,有两个以上的武士跟着,会有损穆撒族的名声。请您不用担心。”

  卡穆继续说道:

  “苏萨先生,您真真的帮了我们大忙。您的恩情,我们不会忘记的。”听到族长儿子坦率的道谢,苏萨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那么,你们路上小心。”

  佑撒的骑兵朝着佑撒族领地策马远去之后,德穆朝着伫立在后面的商人招手。商人尽可能地不看帕尔莎的眼睛,走了过来。德穆把几个银币哗啦啦地倒到他的手上。

  “辛苦了,托你的福,才能顺利逮捕罪人。现在你可以经过山谷中的道路回到丝兰·拉撒鲁(市场)去了。我们要爬上山路回去。”

  商人表情不安地眼睛往上抬,看着德穆,低声地说:“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来找我报仇吧?”德穆听到了,露出一抹笑。“不会——绝对不会。”商人鞠躬行礼,然后全力策马狂奔,消失了踪影。

  “好了,我们走吧。”

  德穆巨大的手掌,使劲拍打帕尔莎的背部。如果没有借着手被拉动的动作预测到,帕尔莎大概会坠马,重重摔在地上吧。虽然帕尔莎在被打到之前就稍微前倾上半身避免拍击的力道,但还是痛得像是肺都震出了回音。

  “唷,你接的不错嘛!”

  德穆嘲笑的话语传了过来。

  “看样子,秦库洛常常这样揍你,让你已经习惯了。”

  比起挨打的疼痛,这句话更是深深伤害了帕尔莎。不过,帕尔莎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因为她有个直觉,不能显露自己的愤怒。

  卡穆在后方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再怎么说这是他敬重的叔父尤库洛的命令,但是像这样欺负人,引起对方抵抗之后再予以杀害的方式,他还是不得不认为实在是非常肮脏的做法。

  但是,德穆反而看起来乐在其中的样子。一边沿着草木稀疏,满是岩石的山路前进,一边对帕尔莎说些秦库洛的坏话,还故意踢马,想让帕尔莎摔下来。这里是马匹原本就难以前进的岩石地,万一坠马,说不定会重伤,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连命都没了——帕尔莎开始沉痛地体会到,德穆的企图就是如此。

  就在太阳西沉,树木的影子在岩石上拉得长长的时候,三人抵达了流着清澈小溪的草地。帕尔莎满身大汗,气喘吁吁。风势强劲,空气干燥透了,让人喉咙刺痛。

  “卡穆少爷,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这个罪人看起来也很累的样子。”

  德穆要帕尔莎下马,把她绑在一棵树干上。这种绑法其实很敷衍,并不牢固。卡穆将负责运送的帕尔莎的长矛,放在旁边树木的根部。

  德穆与卡穆在小溪边洗脸,引用甜美的溪水。看到卡穆用皮水袋装水,德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再过三十络(约一小时)就要回到‘乡里’了。用不着装水吧?”

  “我要拿给那个女人喝。”

  一听到卡穆的回答,德穆立刻抢走他手上的水袋,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干什么?”

  德穆的脸逼近卡穆。

  “卡穆少爷,在那里的不是女人——只不过是个妨碍我们决心的害虫!”

  卡穆的脸气得涨红。

  “她不是虫!就算你想杀死她,但是这种卑鄙的做法,我不能接受!”

  帕尔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听到了两人的争执。她的头晕目眩好了,周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偷偷把手从松垮的绳子里头抽出来,抚摸着已经麻痹的手。

  帕尔莎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彼此咆哮的男人们。卡穆愤怒的侧脸,忽然重叠着秦库洛的面貌,帕尔莎大吃一惊。她再次想起,卡穆是秦库洛的侄子一事。

  虽然要跟秦库洛的亲人对峙,实在是非常讽刺的因缘巧合,不过她也不能就此乖乖地被杀。

  (好了……要出手吗?)

  帕尔莎头转了一下,以能让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啪、啪”地拍打着手。

  正在争执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看着帕尔莎。满脸汗水的帕尔莎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你们想的方法还真是麻烦呀。总之,你们就是想要我主动反抗,好让你们有个表面上的正当理由杀我吧?如果我接下来不反抗也不逃走,你们打算怎么办?”

  德穆拿着长矛,“咚、咚”地敲着手掌。

  “无所谓,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你有反抗的话会比较好办。因为我们这边,没有半个人会看到事情的经过……虽然我很想早点收拾你,不过体谅在这里的族长少爷,我就暂时放过你。”

  卡穆吃惊地看着德穆。

  “你说你有体谅我?”

  “没错。尤库洛大人对于卡穆少爷非常了解。嗳,因为你还年轻,所以也是没办法的。卡穆少爷,虽然我让你随心所欲地说教,不过在有重要目的的时候,是要毫无犹豫去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

  卡穆咬紧了牙。接着,仿佛撂话一般地说:

  “我不是在犹豫自己的手会沾满鲜血!我的意思是说,就酸同样要杀人,也该让那个女人好好拿着她的长矛,来一场光明正大的胜负决定生死!应当给她一个名誉的死亡。”

  帕尔莎把头发往后拢。

  “卡穆少爷,看来你远比那个粗壮男更像是人类,不过,你还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喔。”

  帕尔莎动也不动地看着卡穆。

  “不管是光明正大的决胜负,还是其他什么方法,被杀的人都跟名誉没有关系。名誉不过是杀人者的藉口罢了。你的叔父秦库洛,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她抬头看着德穆。

  “好了,粗壮男先生,本来我以为可以顺利到达尤库洛那边,所以一直忍着,既然现在看来不论如何你都想在这里杀死我,那么我也没必要继续忍下去了。”

  德穆的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唷?你这不是在反抗了吗?真是多谢你了。卡穆少爷,真是太好了。现在可以来场你喜欢的光明正大的胜负了。”

  帕尔莎笑了笑。

  “谁说要打的?”

  然后,她拾起长矛,迅速跑到树丛后面去。德穆气得满脸通红。

  “你这家伙!”

  德穆慌张地去追帕尔莎,跑进树丛。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物体弯着飞过空中,“唰”的一声打中德穆的眼睛。他大叫着往后退。打到他眼睛的东西,是用来绑帕尔莎的绳子。

  卡穆看到帕尔莎从树丛后方跳出来。德穆果然有两下子,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想把长矛对着帕尔莎,但是帕尔莎的动作远远快过他。

  帕尔莎将自己的长矛转了半圈,像是要捞起一般反弹开了德穆的长矛,顺势再将手中的矛往前滑动,矛柄底部的金属部分狠狠打到德穆的鼻子。鼻骨发出断裂的声音,德穆身体后仰,倒了下去。

  不过,德穆也是个自豪于力气的武士,并没有直接倒地不起。他以让人料想不到他的身材粗壮的灵敏,尽管倒地,也使劲把长矛往旁边一扫。

  帕尔莎迅速跳起,避开了德穆的矛,从上方将自己的矛往下刺,加上自己的体重,用力朝着德穆的肩膀刺去。肩膀遭到这么深深一刺,德穆发出惨叫。

  帕尔莎的眉毛动也没动一下,踩住德穆的手腕,拿走他手上的矛。

  卡穆仿佛全身麻痹一般地看着这场战斗。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德穆单方面输得这么惨,也是第一次看到非练习的实战。所以,卡穆甚至没有功夫去注意到:帕尔莎并没有置德穆于死地。

  脚移开因为剧痛而满地乱滚的德穆,帕尔莎转身面对着卡穆。

  “好了,你想怎么办?要打吗?”

  卡穆感觉到自己的膝盖颤抖个不停。尽管如此,他还是拿着长矛指着帕尔莎。帕尔莎点点头,轻松地迅速抓到了时机。

  就在卡穆仿佛要鼓励自己般,从丹田往上运气的那一瞬间,倒在帕尔莎背后地面上的德穆,瞄准着帕尔莎掷出了长矛。

  即使高明的帕尔莎,也没料想到这一招。用非惯用的手掷矛,要是帕尔莎闪过,矛就会刺中卡穆。没想到德穆居然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当帕尔莎感觉到背后传来杀气的时候,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可以扭动身体。

  长矛的矛头擦过帕尔莎的肩膀,于是速度慢了下来。卡穆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矛把那把矛给打了下来。

  德穆发出嘲笑的声音:

  “你这女人……已经完了。我的矛可是涂有多喀尔(毒)的。”

  帕尔莎感觉到被划伤的肩膀附近情况不对劲,开始麻痹了。德穆所言不假——已经没有时间了。帕尔莎重新面对卡穆,快速地朝着卡穆跑过去。把卡穆赶紧回神拿起的长矛给打飞,惊险闪过之后,使劲用矛柄底部的金属部分撞击卡穆的心窝。

  宛如断线一般,卡穆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帕尔莎头也不回,干净俐落地跳过浅溪,朝着岩山的方向跑去。

  虽然太阳早已下山,但天空依然缭绕着淡蓝色的光辉。从左肩的伤口开始,到背部与胸口,麻痹感正在蔓延。一面祈祷继续出血可以多少流掉一点毒,帕尔莎一面继续爬着岩山。

  不久,淡蓝色的光也消失了,岩山沉入了夜晚的黑暗之中。偶尔,亢帕尔山羊看到帕尔莎会吓一跳,除了山羊发出羊蹄声慌乱逃走,就没有会移动的物体了。

  麻痹感甚至蔓延到了双脚。就在帕尔莎一脚踩上岩石的瞬间,整个人滑了一跤。心想不妙,但身体却无法重新站好。帕尔莎的侧腹撞上了岩石,就像夹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一般,倒了进去。就这样再也起不来,帕尔莎昏了过去。

  4帝帝·兰(骑貂的猎人)

  (“不要大意!”,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认为对方已经倒地,也绝对不能背对敌人!)

  有种秦库洛在耳边咆哮的感觉,帕尔莎吓得倏地张开双眼。眼前看起来朦胧地白成一片。感觉得到胸口与背部被坚硬的东西包夹着。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想起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好像是先滑落进了岩石间的缝隙,然后就维持那个姿势直接昏倒了。虽然还有点麻痹感,但是从人还没死这一点就谢天谢地了,大概是进到体内的毒药分量还不足以致死吧。

  帕尔莎静静地试图移动垂在下面的右手。好歹是有办法动了。帕尔莎一边剧烈地喘气一边挣扎地缓缓起身。接着,背紧紧贴着岩石,把脚拉近身体,深深吐了一口气。

  月亮正在往上升吧。连绵不尽的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帕尔莎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世界有种怪异的感觉。也许是毒药造成的影响。明明只有微弱的月光,看起来却格外明亮地浮现在眼前。有时候,会听到岩缝中的老鼠或是什么生物跑过的声音,还有飞下来追捕着那些小生物的猫头鹰,拍动翅膀的声音。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眺望着月光照耀着的不可思议的世界,帖尔莎盘算着。

  先前被抓的时候,她想如果会被带去见尤库洛,那么她想去看看情况。

  (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仔细想想,尤库洛不可能冒着任何一丝可能会被拆穿英雄的假面具的风险。接下来,他也决不会给帖尔莎辩解的机会吧。应当会想办法找个正当理由,好杀掉帕尔莎。

  拥有权力的人,非常厉害。帕尔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就算多少有些本领,但是光凭独自一个人,是无法动摇掌握莫大权力的尤库洛的。如果做得到,秦库洛也好、父亲也罢,还有自己,就不会过着如此的人生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不要被杀继续逃亡……吗?)

  跟随秦库洛,不停逃亡一路走来的漫长岁月——如那些人所愿乖乖被杀死,而是坚强活下去。这样就是唯一抵抗的证明。

  (多么,微不足道的人生呀。)

  突然,一股强烈的悲哀,涌上心头。

  (没有诞生什么,也没有创造什么,只是一味地,如同逃离猫头鹰的岩缝鼠辈一般地活下去,这样活了过来……)

  这个时候,帕尔莎发现似乎在对面的岩石阴影处,看到了小小的亮光。

  (萤火虫?)

  一瞬间虽然这么以为,但在这种寒冷的季节,而且还是没有水边地带的岩山上头,是不可能有火虫的。淡淡的蓝色光芒,以轻巧且极快的速度,拖着一条余光的尾巴奔驰。才“咚、咚”地有如弹跳般地上到了岩石,就立刻移动到另一块岩石去了。

  帕尔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的传说故事。

  ——美丽的月夜里,决不能靠近山上的岩地。因为美丽的月夜是帝帝·兰(骑貂的猎人)狩猎的夜晚……帝帝·兰虽然体型小,却是可怕的猎人。如果打扰他们狩猎的话,就会受到诅咒发疯哦——

  (不会吧……)

  仔细一看,那个光点四处移动了好几次。帕尔莎屏气凝神,动也不动,注视着光点。平常天暗之后应当就看不到的景象,现在因为中毒了,看起来格外鲜明……那是如梦似幻、不可思议的景象。

  对面的岩石上面,站了一只小小的貂。月光照在那光滑的毛皮上,反射出如霜的光芒。貂的背上,跨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右手拿着又长又细的矛,左手拿着长柄火把。仔细一看,看起来像是长柄的东西,原来是花梗,垂吊在花梗前方的花朵,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整朵花散发着隐约的淡蓝色光芒。

  仿佛暂时在嗅闻风的味道,貂与小人都抬起了脸。帕尔莎在心里祈祷,希望自己的味道不会传过去。

  接着,貂与小人好像同时发现到了猎物。立刻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神经紧绷。定神一看,有只像是受到蓝色光芒吸引的金龟子,正朝着他们飞过去。然后,以双眼来不及捕捉到的迅速,小小猎人的长矛,一下子就刺穿了金龟子。

  但是,那只金龟子对帝帝·兰而言,似乎是个有些过大的猎物。大小几乎就有他身体的一半。想要抓住翅膀啪啪挥动着的金龟子,帝帝·兰看起来正在死命奋战。

  这个时候,听到细微的翅膀拍动声,帕尔莎吃惊地把视线转向空中。猫头鹰正瞄准帝帝·兰,快速地俯冲下来。

  一瞬间——没有时间多想——帕尔莎拿起随手一摸的小石子,“咻”的一声朝着猫头鹰掷过去。小石子虽然没打中猫头鹰,不过猫头鹰受到惊吓,往上飞走了。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帝帝·兰和貂终于发现到了猫头鹰。一眨眼,帝帝·兰的身影就消失在岩石下方。

  帕尔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刚刚自己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吗?或者,是毒药造成的幻影……

  似乎发烧了。全身发冷,但是,又不能够生火取暖。希望至少能有件咖尔(斗篷)披在身上。光是流汗的情况,就能让夜晚刺骨的寒冷开始影响身体了。帕尔莎背靠着岩石往下滑,整个人躺卧在土地上。

  可能是迷迷糊糊的吧。帕尔莎因为感觉到周围有些微改变而张开眼睛,但是因为不是杀气,便没有猛力跳起身。轻轻抬起眼睛之后,看到眼前有个蓝色光点。还有……非常非常小的脸庞。

  白发红眼的少年,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帕尔莎。虽然身体小到仿佛可以整个收进掌心,可是其实容貌非常美丽端正。身上所穿的衣服,仔细一看,似乎是由草类的纤维与虫类的翅膀制作而成的。

  宛如虫鸣般的细小声音传了过来:

  “图·兰‘大猎人’。”

  这是亢帕尔语。帕尔莎轻轻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因为她觉得如果开口说话,对方应该会吓跑。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帝帝·兰会用救命来还救命之恩。”

  帝帝·兰的视线看了看帕尔莎的伤口,然后又回到帕尔莎的眼睛上。

  “这是多喀尔的味道。多喀尔是度·卡尔‘大哥’他们跟我们作战的时候使用的毒。他们手上有解,我带他们过来。”

  帕尔莎微微摇头。然后,用尽可能放轻的声音,低声说:

  “我很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不过,图·兰‘大猎人’他们正在追捕我,请你不要叫他们来。”

  帝帝·兰浅浅一笑。

  “我又没有说我要叫图·兰‘大猎人’他们过来。我是说要叫度·卡尔‘大哥’过来。”

  帝帝·兰这么说完,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手指贴着嘴唇,吹出“咻咿——”的尖锐指哨声。收到了这个声音,某处的岩石阴影处传出了同样的指哨声。仿佛是传令一般,接连不断的指哨声回响着,直到远方。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比帝帝·兰的指哨声更大的口哨声。然后,开始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帕尔莎在高烧造成的模糊意识中,感觉到有谁的脸正在看着自己。那个人身材像是孩子,却有张老人的脸孔。

  (啊……是牧童。)

  帕尔莎想起小时候,一起爬上岩山游玩的牧童少年。

  “帝帝·兰‘骑貂的猎人’呀!”

  老人低语的声音传来。

  “听到呼唤的指哨声,我们就赶过来了……这个人是谁呀?”

  帝帝·兰回答的声音传来。

  “我不认识。可是,刚刚在我差点受到猫头鹰攻击的时候,她救了我。所以,我要救她——她好像中了多喀尔。她说她正在被追捕。”

  伤口传来手掌轻轻碰触的感觉。

  “没错是多喀尔的味道,而且还有铁的味道,应该是被矛打倒的吧……齐鲁·卡尔‘小弟’,这个人交给我们吧。趁着月光皎洁,你快点继续狩猎吧!”

  “谢谢你们,度·卡尔‘大哥’。希望你们的山羊永远健康地在岩山上到处跳跃!”

  这个声音是最后的记忆,帕尔莎再次昏了过去。

  因为毒药引起的高烧造成的梦境之中,帕尔莎回到了照顾着将死的秦库洛的二十四岁的时候。秦库洛那因为生病而失去元气的脸庞,瘦巴巴的,憔悴不堪。对帕尔莎来说,这是她难以忍受的痛苦。为了她,牺牲至此的人,最后得到的东西居然只有疾病的折磨,实在太过残酷了。

  帕尔莎在闭着双眼的秦库洛耳边,努力地说: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他犯下的罪,我一定会赎罪的,所以您安心地沉睡吧。我会拯救八条人命,替您赎罪的!”

  然后,秦库洛的眼睛微微睁开,看着帕尔莎。

  “救人……比杀人更难。你别讲得这么肯定。”

  秦库洛的嘴唇,浮现了浅浅的笑容。

  “我要安眠在母亲尤萨群山的地下,我自己的罪,靠我自己赎。”

  帕尔莎紧紧握住秦库洛的手,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接着,秦库洛的手也用力地回握着她。

  “帕尔莎……我作了一个梦,想了很多。我在想,如果我在人生这一路走来的路上,某个地方,选择了另一条路,说不定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呀。”

  帕尔莎讶异地看着秦库洛。秦库洛的眼睛,笑了起来。

  “我的答案呀……就是如果现在要我再次重返少年时代,重新再过人生,我也一定是会走上相同的道路的。我只能选择这条唯一能选的道路——所以,我并不后悔。”

  秦库洛的手,握得更有力了。

  “唯有一件事情我后悔了,就是我不能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无法让我存在于你内心之中的沉重影子消失。”

  帕尔莎用另一只手,紧紧包握住秦库洛的手。

  “这我会自己试试看的。”

  秦库洛的笑容越来越富有深意了。

  “打从小时候开始,你的心中就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你的愤怒将会是你的救赎、你的诅咒——总有一天,当你的愤怒可以到达另一边的时候,你就能轻松许多了……”

  帕尔莎作了个不知道被谁搬运着,深入地底下的梦。听到了好几个呢喃的声音,口中被灌了带着苦味的水。随着苦味的水流过喉咙,渗透到身体内部,慢慢地,身体舒服多了。

  黎明透蚀心骨的寒冷空气中,帕尔莎不知不觉张开双眼。周遭虽然微暗,但透过左边的岩缝可以看见天空。泛白且带着蓝色的黎明天空。看着看着,感觉到心灵似乎也清澈透净起来。

  (看看能不能穿越过去吧……)

  帕尔莎在心底喃喃自语。不是从猫头鹰的爪子底下逃走,而是爬上爪子,张口朝着猫头鹰的脖子咬下去——那个时候,猫头鹰大概就会第一次了解到岩缝老鼠的痛苦了吧。

  (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想要替自己的痛苦报仇。)

  帕尔莎苦笑。这一点,现在清晰得让她大吃一惊。

  就奉陪自己这个无聊——但是,无计可施的情绪到最后看看吧。然后,去看看克服之后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吧……

  帕尔莎睡得很沉——这次被吸进了连梦也不会作的,深深的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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