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小红帽·下 十章 此罪湮于小红帽之罪

  1

  嗞噗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田上瑞姬的腹部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腹部被殴打的冲击,以及伴随其中的近似火热的东西。

  「………………」

  瑞姬压住声音。

  力量眨眼间从脚下丧失。

  随后,瑞姬膝盖弯了下来,抱着抚子跪倒在地,紧接着。

  站在眼前的“那个”一只手抓起瑞姬的头,毫不留情地,奋力拧动刺入瑞姬腹部的半开的剪刀,接着用最大的力量拔了出来。

  噗唰!

  随着这个声音,鲜红的血飞洒而出。

  温热的液体和柔软生肉的触感在腿和膝盖上蔓延。

  瞬间,在拥有灼热异物感的东西停留过的腹中,又添上了肠子被扯动大幅改变位置的不悦感觉。然后由于这份不悦感,向之前松弛的腹部肌肉用力之后,被撕裂的腹部的伤口的形状甚至立刻变得清晰可见,可怕的沉痛剧痛贯穿腹部。

  「呜噗!!」

  被撕开的腹部的肉发出的伤的剧痛,加之被挖开的里面的东西发出的好似被挤压的痛苦。聚集在一起的铁味顷刻间从喉咙下面涌了上来,直接在口中溢出大量的血的味道。

  在不出声的痛苦中,瑞姬的身体微微痉挛。

  手脚冰冷,浑身脱力无法动弹。唯独能够感到肚子上灼热的疼痛,以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

  痛苦让眼前发白。

  血气从头部完全丧失,周围的感觉变得遥远。

  即便如此,瑞姬还是勉强知道自己的头在被抓着的状态下,扔到了地上。背部、后脑、裸露出的手脚与冰冷坚硬的触感发生碰撞,在残存的微量思维被痛苦完全淹没的头脑一隅中,瑞姬思考,想到自己在玄关内的花砖上睡过。

  「………………唔……」

  意识渐渐远去。身体渐渐发冷。

  啊,要死了啊。瑞姬心想。

  斋藤爱,有没有好好藏起来呢?

  瑞姬讨厌斋藤爱,但对于救了小爱这件并不后悔。如果见死不救,一定会被勇路骂的。

  瑞姬觉得,如果遵守了勇路说过的话,自己就算死也无所谓。

  因为————

  因为,唯独勇路,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好好对待瑞姬的人。

  瑞姬曾讨厌自己。因为与生俱来的<断章>,自己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无法圆满完成。

  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简单的跑腿,都会因为<断章>的啃噬而忘掉。

  周围的大人保护着这样的自己。

  没关系的——笑美也笑着说道。原谅你——谁都不会对自己发火。

  于是,瑞姬非常讨厌这样的大人们。就像小孩子讨厌被当成小孩子一样,瑞姬讨厌被别人当成“这种东西”。尽管一次都没有说出口,可她发自内心的讨厌这种事。

  就连把事搞砸被人骂这种事,自己都无力完善。

  很正常的事情几乎全都办不到,很正常的事情办不到会被骂——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都办不到。

  没有反复强化的记忆会接连忘掉,在瑞姬的记忆里,全都是自我厌恶。

  对做不到理所当然之事的自己感到厌恶。对这种事被原谅的自己感到厌恶。唯独自我厌恶反复加强,回味过无数次。瑞姬的记忆和人格被自我厌恶完全掩埋。

  然后所有的大人,都会原谅瑞姬那自我厌恶的起因。

  原谅。

  原谅之后,当做不曾有过。

  虽然这可能是大人的温柔和宽容,但对瑞姬来说,任何一个大人都看不到瑞姬的本质,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可勇路不一样。唯独勇路会在瑞姬没有完成很正常的事情时,或者失败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向瑞姬吼过去。

  只有勇路一个人与瑞姬面对面,把瑞姬当成正常的人。

  然后,勇路为了实现那个为英雄行为而赌上性命的<骑士>的理想,会理所当然的把瑞姬当成道具来用。

  谁都不会责骂瑞姬,瑞姬经常得到夸奖。

  虽然会得到夸奖,不过得到不会发火的人的夸奖,瑞姬只觉得空虚,感受不到任何意义。

  不看自己的人的褒奖之言,无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勇路会明确地对瑞姬的失败表现出愤怒,唯独被不撒谎的勇路夸奖,对瑞姬而言才会在真正意义上感到开心。

  唯独勇路会认真看待瑞姬。

  可是这样的勇路自己却没有得到大人认真的看待。

  所以瑞姬下定决心。

  为了唯一会认真看待自己的勇路,哪怕搭上性命,也要成为勇路实现梦想的力量。

  为了勇路,成为道具吧。

  为了得到失败了会骂自己的勇路的夸奖。

  于是,瑞姬冰冷的身体躺在自己的血形成的血泊中,在渐渐远去的意识中朦胧地思考。

  勇路,会夸奖遵守他说过的话的自己么?

  还是说,失败死掉了,会被他骂么?

  瑞姬对这两种情况进行想象。

  想象被夸奖的自己,想象被骂的自己。

  于是,不论自己得到的是什么,都感觉很幸福————

  「……诶嘿嘿」

  瑞姬的眼角浮出泪水,嘴巴微微弯起来,无力的笑了。

  ………………

  †

  「……听完东海林的话,有一点能够确信。这次『小红帽』的<泡祸>的根源“小红帽”多半是斋藤爱」

  苍衣说道。

  在远屋家前面,荒凉的玄关前面。讲完那个“肚子被撕开的人偶”的故事讲完后,小凛一副既不像在怄气也不像在害羞的表情,将脸撇向一边。在她身旁,苍衣等人已然无计可施的样子,坐在夕阳下正谈着话。

  「……为什么这么想?」

  「终究只是假设……」

  神狩屋提出疑问,苍衣答道。坐在玄关前的台阶上的苍衣看着地面,微微有些失落,散发着某种类似无力感的感觉。

  「这是将一切的开端是刚才说的“人偶事件”作为前提的说法」

  苍衣一边用手指挠起贴在嘴角的创可贴,一边说道。

  「首先参照我们耳闻目睹的<泡祸>的印象,我觉得可以将针对身上佩戴红色东西下手的“红斗篷”是恐惧的中心,认为是盯上小红帽的“狼”本身」

  「嗯」

  「只是,最受这个恐惧侵害的是“小红帽”这一点,我有些不能接受。童话中的“小红帽”从始至终都没有害怕过“狼”」

  「……嗯,或许是这样」

  神狩屋颔首,催促苍衣继续往下说。

  「然后,最害怕这个“狼”的是谁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被吃掉过的“奶奶”么?要铲除狼的“猎人”么?这种情况中害怕“狼”……也就是害怕“红斗篷”的,不会是猎人。奶奶的话,因为被吃掉过就算害怕也不足为奇,但由于这个“狼”是“化成吃掉对象的东西”,所以无法害怕“狼”的全部。

  而且在被吃掉的时间点上就已经结束了,也不会知道被替代事。我曾认为,可能存在『在肚子里活着,害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化成自己的狼要吃掉孙女』的恐惧,但这并不符合事实,我很苦恼」

  「…………」

  神狩屋最开始是似乎吃惊佩服各居一半的表情,听着听着,渐渐转为认真的神情。

  「而且肚子里被塞进石头的,只有被害者」

  「嗯」

  「于是到这里遇到死胡同了,不过听完刚才东海林说过的话,我想到了」

  神狩屋点点头,苍衣说道。

  「如果假设那个“人偶事件”就是一切的元凶来考虑的话————『小红帽』的出场角色,说不定已经基本到场了」

  「!」

  「我假设是这种情况,然后试想了一下。现在有东海林,还有斋藤爱。然后还有远屋环的人偶……把人偶当成“角色”后我察觉到。剪刀是不是同时出演“猎人”和“狼”的呢?」

  「…………角色表也好,剪刀也好,真是个大胆的假说呢」

  「是……」

  这些话实在出乎意料,神狩屋露出深邃的表情。

  苍衣接着说道。

  「神狩屋先生说过,剪刀是“死亡”的象征对吧?然后狼也是“死亡”的象征」

  「哈哈,原来如此……」

  「而且嘛,虽然是我的猜想,不过二者都是用咬的……总之就这样处理,然后我觉得远屋的人偶是“奶奶”。也就是说,远屋的人偶被最初拿着剪刀的东海林,也就是被“狼”盯上,然后被杀死了,一无所知被人偶引到山里面的房子里去的斋藤爱就是“小红帽”。

  然后斋藤爱一无所知的回答了“狼”——东海林的呼喊,对吃奶奶的行为提供了协助。然后落入狼之手的小红帽,这次扮演“猎人”用剪刀剪开了“奶奶”——人偶的肚子,勉强得救。然后这次的“狼”化成了杀死的对象,在这个时间点上,人偶就是“狼”的象征。化作“角色”,并替换,

  之后“狼”开始独自行动。被狼盯上而叫住,并回应的话,惨剧就开始了。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杀死的人会变成下一只狼,接着引诱下一个牺牲者。被盯上的条件是……」

  「是“小红帽”?」

  「对。红色的缎带。然后我觉得,被害者的代名词可能是“小红帽”而不是“红斗篷”」

  听到苍衣的说明,神狩屋皱紧眉头。

  「唔,就像活祭品一样呢」

  神狩屋抚摸下巴。

  「就像从前被当做活祭品的生物作为贡品要引人注目一样,很多佩戴了装饰品。这一点不论是动物还是人都没有差别。如今会因为宗教的原因将动物作为贡品杀死,祭坛就不用说了,自然是作为一个环节用来装饰动物的」

  神狩屋说道。

  「如果不显眼就不至于被害的话,那么就也和佩罗版的『小红帽』中的教训相吻合了」

  「是的」

  苍衣点头。

  「只是,在这个预想吻合的情况,成了一个有些伤脑筋的预想…………可是此后我们也在被勇路追赶的时间点上束手无策了。我们没有找到勇路的手段啊。至少那个时候我能再稍微振作一些的话,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苍衣不甘心地垂下头。飒姬一脸担心,就像在劝阻苍衣一般,扯了扯他衬衫的衣袖。

  「至少雪乃同学平安无事的话……」

  苍衣嘟嚷起来。

  但是,就在苍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我怎么了?」

  「!」

  苍衣大吃一惊,抬起脸。伴着开门的声音,手扶在门上支撑身体,面色苍白的哥特萝莉装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了那里。

  破碎的鞋子用绷带缠着,行装稍稍有些不整。

  可是美丽少女的方面反而超越了颓废感,营造出一种可怕的感觉,就像魔女一样。

  「雪乃同学……」

  苍衣呆呆的说道。

  「怎么」

  『哎呀,只问候雪乃么?』

  雪乃不开心的说道。然后几乎与此同时,一边发出呵呵的笑声,一边将下巴搭在雪乃肩上的少女亡灵对苍衣嫣然一笑。

  『能给你带路的可是我哦?不是雪乃』

  「……!」

  苍衣表情抽搐。

  风乃一眼流盼指向雪乃身后,在那里似乎是雪乃搭乘过的出租车。

  雪乃以无视应对开心的风乃,将冰冷的视线转向苍衣的脸。

  「……受伤了?活该」

  「啊、啊哈哈……」

  苍衣摸了摸嘴角的创可贴,打诨似的小声笑起来。

  「抱歉,让你担心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啊。杀了你哦」

  雪乃面对苍衣的反应,冰冷地放出话。

  「……无所谓了。不说这个了,姐姐,你骗了我呢」

  『哎呀,骗你什么了?』

  「这里不是现场吧?应该没必要把人都捎上吧」

  『没骗你啊。这里曾经是现场。不过已经完结了』

  风乃用喊着笑意的声音,乐呵呵地说道。

  『而且剧情说不定要推向最高潮了哦?观众必须得多呢』

  「姐姐……!」

  『好了,虽然之前放任了一阵子,不过差不多也该轮到我们登场了呢,你不觉得么?』

  于是,风乃高声说道。

  『可爱的爱丽丝脸上挂彩了呢。作为回礼————就去陵辱,并让小红帽的故事接受陵辱吧』

  风乃说道。

  然后露出令人生畏的残酷笑容,开心地眯细眼睛。

  †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自己臼齿发出的声音,在头骨中响起,传至耳朵。

  惨剧隔着一扇门,发现在小爱面前。前不久才死死关上的仿照纸门制造的带磨砂玻璃的门上,仿佛将巨大的笔摔在上面一般,撒上了大量的血,惨不忍睹的鲜红色,就像一根根梳齿一般,向在瘫坐在地的小爱视线高度滑落。

  瑞姬保护小爱,将小爱推进了房间里,自己被留在了玄关。

  在被那个少女的血染红的门那头,柔软的肉被切开撕裂捣烂,令人毛鸡皮疙瘩的可怕的蹂躏之声,久久地回响着。

  咔嚓、咔嚓、咔嚓……

  又大又长的剪刀刀刃切开肚子上的肉,发出钝重的声音。

  肌肉纤维被剪刀刀锋的咬合口夹住,弹力被压垮,如同裂开一般被切断,发出讨厌的声音。

  每当剪刀刀锋压入内脏,就会咕吱咕吱地,响起湿润的肉的声音。然后制造这些声音的剪刀犹如猛犬将肉撕碎一般,不时地将剪刀插进差肉胡乱搅动,每搅一次,飞洒的血液就会洒在花砖和地板上,哗啦哗啦仿佛雨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嘎吱嘎吱嘎吱……

  从沾满血的磨砂玻璃的血印中间,能看到这种蹂躏行为的题材如同黑暗模糊的影绘一般在蠕动。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瘫坐在榻榻米上的小爱,张大的双眼连眨都没办法眨一下,只是全身瑟瑟发抖,注视着这一幕。

  对面发生了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可是小爱空白一片的脑中,正顽强抗拒着去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情况。

  死死关住的门在反作用力之下微微打开一点缝隙。

  即便看到了从缝隙中漏出的小小的手无力地撒开,正在相互蹂躏并抽动的情景————依旧正在抗拒理解那里有什么,那里正发生什么。

  「…………………………!!」

  即便房间中充满了猛烈的血的味道,自身也被这种气味所笼罩,亦是如此。

  「…………………………………………!!」

  即便嗅觉捕捉到空气中浓密到仿佛能够感受到质量的血的味道,以及更为浓重的腥臭的脂肪和内脏的味道,小爱还是无法决定关于这件事进行思考。

  她没有思考。她无法思考。

  小爱的思维如同短路一般停止,在她周围弥漫着恍如时间停止的异样感觉,唯独影绘和影绘发出的声音在摧残世界一般,久久延续。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在令人作呕的新活、骇人的声音,以及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的笼罩下,小爱张大泪眼,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茫然地思考。

  ————果然小环也被那个给替换了……

  她心想。

  颤抖着心想。

  ————被替换了。就像小律,还有爸爸妈妈那样……!

  充满绝望的感情黑压压地聚满胸口,将心脏、肺、心灵、胸口下面的一切,如同毒素一般施以灼烧。

  没错,大家,大家。

  大家————都被那个红斗篷杀害了。

  噗唰!!

  在哭着僵住的小爱面前,沾满鲜血的白“手”从内门的缝隙深入手指,猛地抓住门。

  随后,血滴从手指手飞洒而出,落在榻榻米上————

  「噫…………!!」

  小爱倒抽一口凉气。

  从沾满鲜血的门的另一头,煞白的脸和上面开出空洞的眼睛正向小爱窥视。

  2

  半开的玄关门,就像无机物形成的巨大的嘴,将人活活咀嚼过一般,沾满了血。

  「……唔!!」

  血腥味弥漫四溢。勇路呆呆地停下。

  在眼前,仿佛沉浸在夕暮之下耸立着的公社,与勇路直到昨天为止所认识的建筑物比起来,已然面目全非。

  打个比方,敞开的玄关门就像张开着将人整个吞下咬碎的嘴。

  在里面一边便能辨认的血海之中,散落着被咬碎的人体碎片与内脏,将正在咀嚼中的嘴张开让里面的流出的出状况原原本本的保留下来,从中外泄的大量的血液与肉片向外面的混凝土溢出发红发黑。

  「啊……」

  不论情愿与否都一目了然的,糟糕的惨剧。

  「……呜哇…………啊……」

  勇路张大双眼,面部充满绝望的松弛下来,注视着这一幕。

  这一幕,犹如收纳自己本要守护的东西的盒子,原原本本的化作凶器将里面的东西撕碎了一般。泛蓝发黑的夕暮笼罩下,凄惨的黑暗玄关处,消防仓库的灯发出十分不祥的红光,灰蒙蒙地投射过来。

  世界,染成了血色。

  恐惧与绝望令他呆若木鸡。之前的一切行动,不,之前的所走过的人生本应全都是为了避免这一幕的发生才对。

  绝望进一步侵蚀在疲劳之下仿佛立刻就要倒下的身体。

  膝盖快要支撑不住。勇路将脚移向前面,摇摇晃晃地靠近玄关。

  咕咚

  踩到了水沟盖子,发出声音。

  最后,脚下有什么东西动起来。勇路放下视线,从稀稀疏疏并在一起的水泥沟盖的缝隙间,微小的红色的“虫”爬了出来,爬上勇路的鞋子。

  是瑞姬的<食害>。她的<断章>正在隔离这幢建筑物。

  看到虫子,勇路抬起脸,让仅存的一点意志振奋起来。

  「…………!」

  对,自己是<骑士>。

  差点忘掉了。在侵蚀身心让身心发黑的绝望中,勇路依靠着这仅存的义务感,支撑身体,向前迈进。

  精神在抗拒着意识,发出惨叫,勇路直直地注视着玄关。

  玄关的积血如清洗池一般正滴滴答答向外溢出,人的身体浸泡在这片血泊之中。勇路直直地注视着这些,走近。

  沾满鲜血无力撒开的,少女纤细的白色手脚。

  还有那张着空洞的双眼,掉落在血与肝脏颜色的脏器之海中的,瑞姬的脸。

  「……瑞……!」

  勇路差点喊出名字,屏住呼吸。

  此刻,认识到不经意吸入鼻腔的如同蒸汽一般猛烈的血的味道以及血肉的味道属于自己熟知的少女这一事实,腹中产生胃部翻涌的感觉。

  「唔……!」

  一言不发,倒在地上的少女的头。肚子被破开,里面的东西被全部拉出来,穿着吸饱血的衣服,扔在地上的胴体。

  感情麻痹,凝视这一幕内心,涌不出任何情动。

  唯有自己的心脏发出声音,肺部收缩正在呼吸的感觉,异常鲜明地在胸口之下搏动着。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对,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到现在为止一直都在发生着什么?

  即使死掉还勉强留下<断章>,将这里隔离开的瑞姬,在勇路看不到的时候被“什么”残杀蹂躏。坚守<骑士>的职责曝尸于此的瑞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死去的呢?

  「………………」

  她想要保护小爱么?

  还是想要逃跑?

  打开这里的是瑞姬么?

  在勇路眼前,半开的内门被整整一层血弄脏。然后从房门口微微露出的榻榻米上,是粘糊糊的血脚印,起不到任何防卫作用的第二扇门,已然寂寞地开着口。

  被什么东西入侵过的痕迹清晰留下的门

  昏暗之中,张开黑洞洞的嘴,只能认定里面连续发生过惨剧的不祥情景。

  里面弥漫着黑暗的寂静。

  在门前,勇路凝视着犹如黑霭在玄关后面展开的薄薄黑暗,呆呆的站着。

  眼前的黑暗以及如出一辙的黑暗绝望,在胸口弥漫开。

  可是,此时——

  「唔……」

  人在动的微弱气息,还有熟悉的软弱声音,微微的从内部的黑暗中,传入勇路的耳朵。

  是小爱的声音。

  绝望为之一变,转为惊讶。

  「斋藤!?」

  勇路大叫,急忙跨过积血的玄关,奋力踏入笼罩在昏暗中的公社。

  噗沙

  打湿的鞋底踩在化作血池的榻榻米上发出声音。

  就这样,站在黑暗房间中的勇路,用痉挛的声音呼喊名字。

  「斋藤……!」

  在宽敞的房间中弥漫着的,是血腥的黑暗。然后是地板上升腾出类似铁的臭味的水池中央蹲着的,睡衣上沾满血的娇小背影。

  是小爱的背影。

  吞噬她背影的漆黑房间中,弥漫着空虚的死寂。

  然后————

  滋嚓

  湿润的,声音。

  打个比方吧,犹如将鲜肉撕开的细小声音,微弱,但确实地触动生理性的厌恶。在黑暗中,就是这样的声音触犯了勇路的耳朵。

  滋嚓……滋嚓……

  声音,淡然地延续下去。

  站在屋内的勇路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当他认清这个声音的真面目是小爱正将兜在睡衣下摆中带进来的石头塞进躺在眼前的尸体里所发出来的那一刻,勇路下意识的当场大叫起来。

  「斋藤……!你在干什么……!」

  接近惨叫的叫喊中,包含着鲜明的恐惧,以及对于自己正感受到此前对小爱这一存在一次都未曾感到过的“恐惧”的,强烈困惑。

  †

  「……虽然还不能下结论……但我想作为这次<泡祸>中心的<潜有者>就是“小红帽”——斋藤爱」

  苍衣说道。

  「可是,如果预想无误,那么那个“小红帽”恐惧的本质就不是对“狼”的恐惧。正如刚才所说,小红帽并不怕狼」

  「姆……」

  神狩屋皱紧眉头。在风乃为司机做向导的出租车里,苍衣抓着正前方的副驾驶座,正压低声音与坐在上面的神狩屋进行对话。

  在后排座位中,苍衣坐在最左侧,从苍衣那头开始塞进了三名少女。塞了满满一车没有统一感的客人,车内充满了异样的东西,不过小凛担负起与司机聊天的人物,她的机敏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司机的怀疑。

  在这样的环境中,苍衣和神狩屋进行着对话。

  小环家中的确存在状况,但由于状况已经结束,暂时搁置下来。苍衣继续展开立定的预想。

  在苍衣身旁,顺应发展坐上车的雪乃一脸不满地缩起身体,叉着手。雪乃翘着穿着缠有绷带的鞋子的脚,闭着眉头深锁的眼睛,紧紧地抿着嘴,默默地听着对话。

  苍衣讲道

  「我尝试抛弃了谁最害怕吃人怪物这个前提」

  他压低声音。

  「因为……『红斗篷』的传闻和失踪者接连出现,之后思考被害者的情况后,谁都可能成为“狼”的被害者,而所有被害者有可能当做狼,肚子里被塞进石头。“狼”制造的被害者会作为下一个“狼”,被取代。既然如此我就觉得,应该思考的或许不是谁被塞进石头,而是为什么必须塞上石头」

  「……原来如此」

  神狩屋后脑耷拉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听着这番话。

  「小红帽,为什么必须在狼的肚子里塞上石头呢」

  苍衣说道。

  「为了杀死狼来报仇么?我感觉不是。既然是杀死狼,在切开肚子的时间点上就基本完成了。就算是天真地继续施虐行为,让狼维持肚子敞开的状态放任不管的话,狼所受的苦要远比那么做更加残酷。

  然后,刚才通过东海林的话之后,我在尝试想象斋藤个性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么做的理由可能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更加孩子气更加单纯的,倒退的理由」

  「嗯……?」

  神狩屋露出苦恼的表情。

  「……那么白野,“小红帽”怕什么?」

  神狩屋问道。

  「我觉得小红帽害怕的大概……可能是自己犯下的罪过被人知道」

  苍衣回答。

  「……罪过」

  「就是指自己对奶奶、对狼、对妈妈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转变视角之后就能够注意到,小红帽的行动非常鲁莽,而且为了掩盖自己的鲁莽,能够面不改色的撒些小慌。

  妈妈交代不可以到处乱跑,她就轻易地答应了,对花产生兴趣就欺骗自己是为了奶奶。然后到了奶奶家,没有说起自己乱跑的事情。童话中没有写小红帽往狼肚子里塞石头的理由————但我对这种情况是这样想的。小红帽害怕自己从狼肚子里钻出来的事情被狼发现,所以用石头取代自己塞了进去」

  「……!?」

  果然积石是转嫁小红帽所犯下的罪过。

  这就是苍衣的结论。

  只不过,垒起石头并不是转嫁给了给狼,只是纯粹用来代替逃脱的自己而已。然后,小红帽掩盖了自己逃出来的事情也就表示,同时吃掉小红帽的狼所犯下的罪过本身也被掩盖,变成不曾发生过。

  打个比方,就像通过堆起石头,将证据沉入水中。

  「……唔,经你这么一说,小红帽的同类故事中的少女,也是为了隐藏自己逃出的事而将绳子绑在树上」

  「是啊」

  苍衣点头。

  「所以我觉得这次的事件中,并不是被害者被塞了石头」

  可是说到这里,苍衣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停顿了一下。

  「……但令人伤脑筋的是,在这个预想中,从状况上看十分可怕的“塞石头”这个行为,不是恐惧的对象」

  「……嗯?」

  神狩屋面对苍衣样子的变化,诧异地说道。

  「此话怎讲?」

  「呃,这个嘛……」

  苍衣不知该不该说,短暂地支吾起来。

  「这次的『小红帽』的本质是“搪塞”。要是这种可能性要是落空的话我也很开心……可万一破开肚子塞进石头的行为完全是基于“转嫁”或“搪塞”的话,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苍衣有些遮遮掩掩。

  见苍衣这样,身旁的雪乃突然插嘴。

  「……什么啊,快说啊」

  「啊……嗯」

  苍衣死心,点点头。

  「呃,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泡祸>根源的恐惧,就是如刚才说过的“过错被发现”的话……」

  然后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前塞进石头的尸体就不是因为<泡祸>的而产生的尸体————而是“小红帽”,也就是斋藤爱为了防止这次事件被发现而对尸体做的处理也说不定」

  「!!」

  苍衣立定的设想,是最糟糕的情况。

  神狩屋听到设想的内容感觉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

  「白野……倘若是这样……」

  「是的」

  苍衣点点头。

  「倘若是这样————斋藤爱就已经完全疯了」

  尽管和之前一样一直压低声音,可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总之,这样下去的话,勇路可能会有危险」

  「…………」

  雪乃虽然对此虽然发丝的发梢都没有动一下,但她维持叉手的姿势,张开尖锐的眼睛注视前方。

  在三个人的沉默中,苍衣最后以这样一句话,进行收尾。

  「“针之路”的话……多半阻止不了狼」

  ………………

  †

  ………………

  爸爸、妈妈、律子、还有小环。

  全都被那个“红斗篷”杀掉了。

  这是那个“人偶”的诅咒。小爱其实知道“红斗篷”的真身。

  就是埋在神社里的,小环的人偶。

  她看到了。上小学时的小爱大概在两年前的某一天,看到了。

  从在小凛的逼迫下执行残杀的那一天开始,小爱就被罪恶感所折磨,在那之后好几次偷偷跑去埋人偶的地方进行参拜。虽说不是自己要那么做的,但偷走朋友重要的人偶,用剪刀将人偶剪开的罪恶感,在小爱的心中作为极端孩子气的禁忌,成为折磨心灵的原因。

  将那个埋葬的,也是小爱。

  她在神社建筑物的屋檐下,把它埋藏了起来。

  只是小爱为了不被小凛发现,在上面偷偷的垒了石头。

  小爱心想,至少要为她立个墓。然后小爱有时做噩梦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每当对小环以及人偶的愧疚再次重现,她就会悄悄去那里进行参拜,祈求原谅。

  对于没有那么积极参与过坏事的小爱来说,那件事甚至成为了后来所有不幸的归结之所,化作坚硬的刺留在了小爱心中。

  以此为契机,小凛成为了名为共犯的暴君,开始带着强烈的积极性让小爱受到邪恶的殃及,小爱哀叹自己的不幸,害怕所做的坏事被人知道,而这些事情也被小爱将原因归结于形成原体验的杀害人偶事件,让这种倾向越来越强。

  小爱,年复一年的持续这个这个“参拜”。

  只是,这件事的成型十分唐突。一天,小爱又来到人偶的墓前道歉。那时在小爱眼前,从墓所在的神社的屋檐下面,就好像人偶一样笨拙地模仿成人的形状的煞白肉块滋溜滋溜地爬了出来。

  那个白色的“肉人”消失在了神社森林中。

  留下的洞里面,只剩下被切下来的人偶的头和手脚。

  小爱连忙又挖又找,但没有找到胴体。然后小爱明白了。那个煞白的毛骨悚然的“人形”——————肯定就是那个“人偶”化成的,如此确信。

  小爱在挖开的“墓”前蹲下来,一边颤抖一边心想。

  小爱那时听小凛的话所犯下的过错

  小学生的小爱犯下的,此前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错,竟然以那种形式爬了出来。

  那个“人偶”一定是为了有朝一日告发小爱所犯下的罪过才变成那个样子,出现在小爱面前的吧。

  “那个”就是在这片林的,这个小镇的某处。

  然后小爱之后一直害怕着“那个”,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小爱所害怕的并不是那个异常现象。小爱发自心底感到害怕的不是“人形”本身,不是超脱现实不可思议的现象,而仅仅只是害怕以此为诱因自己的过错被人知道。

  对于懦弱而喜欢空想的小爱来说,最可怕的事情是不论理由被人斥责。

  害怕被小环斥责,害怕被大人斥责。小爱害怕“人偶”总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惶惶度日,然而岁月平淡无奇的流逝而去。

  即便如此,小爱还是没有一天忘记这件事,也没有下定决心,依旧持续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小爱小学毕业成为了初中生,可她还是藏着这个秘密一直在害怕。一次,她听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们说出传闻的时候,她想到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很受冲击。

  那个传闻就是“红斗篷会杀头戴红色装饰物的人”。

  小爱忘也忘不掉,头上系着红缎带的人偶被抓走残杀的事情仍历历在目。而传闻与这件事完全重合。

  小爱心想。复仇开始了。

  那个“人偶”肯定要让人尝到和它一样的苦头,同时肯定也是在暗中警告小爱等人。

  小爱很苦恼。日复一日的苦恼甚至弄垮了她的身体,让她束手无策。

  然后小爱决定,至少要再到神社去谢罪一次。可是她害怕进入神社,在她一天天烦恼的时候,有一次律子愿意陪她一起去,于是小爱总算睽违已久地踏入了神社。

  就这样————律子丧命了。

  小爱逃了出去,钻进了被窝。虽然从勇路开始大家都担心地集中过来,可小爱还是无法将原因完全说出来。

  隐藏的事情越堆越多,促成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然后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最终演变成了今天,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阿、阿勇……」

  听到勇路的叫声,小爱在铺开血池的黑暗中,目瞪口呆的转过头去。

  将进到房间里的冒牌小环,就如同冒牌父亲冒牌母亲冒牌律子来到家里时一样,用藏在身上的剪刀捅死,用睡衣从外面兜来石头,按照小凛的说法从伤口不厌其烦地塞进去的小爱,向勇路转过身去。

  「斋藤……你……」

  「不、不是的,阿勇。不是这样的……」

  听到勇路染上恐惧之色的语言,身体心灵全都精疲力竭的小爱说道。

  被看到了,惨了,必须掩饰过去……可就算拼命想说什么,脑袋也无法运转,找不到语言,只能让眼睛四处空转。

  「等……等一下」

  无奈,小爱说完后,目光落向了眼前的“尸体”。

  而且,从跌坐的状态只能刺向那里。

  于是小爱将手放在“化成小环的东西”的肚子上打开的红黑色伤口上,发出撕裂的声音,努力将发富有弹性的肚子的肉撑开。

  接着,她抓起兜在睡衣肚子中的石头,又将一块石头塞了进去。

  小爱一边感受着肉反压抵抗的柔软触感传到手上,一边将石头塞进肚子里,坚实地顶到塞进里面的石头后,直接斜向错位纳入后面。

  伸进伤口中的手因为血和脂肪粘糊糊的,感觉很恶心。

  那些东西用肥皂也洗不掉。小爱在对爸爸、妈妈、律子、的冒牌货做相同事情的时候,也弄得够呛。

  「我、我马上就弄完,等等我。弄完之后……我、我会……解释的」

  总之,现在要先做这件事。

  不能好好遵照小凛所说的把石头塞满的话,还会起死回生,小爱隐瞒下来的,用剪刀剪过它的罪过,就会受到被人发现的威胁。

  必须赶快。可是勇路会好好听小爱的解释么?

  怎么办。不想被骂。小爱几乎要哭出来,就像吃不下小学的配给食物中讨厌的东西,留到午休快结束还是要被迫吃下一样的心情,在勇路面前,继续往“尸体”里塞石头。

  「…………」

  黑暗的房间里,小爱一声不吭。

  从沉默的小爱背后,传来勇路嘶哑的声音。

  「你……你……这……」

  「不、不是的……」

  小爱回答。

  可是勇路的问题还没完,又继续问道

  「这血……」

  「不是……不是的……」

  小爱回答。

  「这衣服……」

  「不是……不是的……」

  回答。

  「这手……」

  「不是……不是的……」

  小爱将不成答案的答案。

  「这石头……」

  「不是……不是的……」

  回答出来。

  「这尸体」

  「不是……不是的……」

  回答。

  然后勇路问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投向了小爱身旁。

  在那里,是————

  「那……那个……这把剪刀,究竟是怎么回事!?」

  转瞬间。

  「————哇啊!!」

  转瞬之间,小爱一声狂叫————将刺杀过小环等人的剪刀抓住挥舞起来,奋力朝勇路的肚子刺了过去。

  3

  『那头冒着红灯的仓库……就是那儿』

  风乃在耳边细语。

  「啊,司机先生,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停车」

  苍衣遵照风乃所说,确认消防仓库的红灯和百叶窗,立刻这样说道,让司机停车。

  苍衣领头,后排座位的四个人一个接一个下车。可是在小凛准备下车的时候,苍衣轻轻用手制止住。

  「……?」

  「受了你很多照顾,非常感谢。东海林,就用这辆出租车送你回家吧」

  苍衣对诧异的小凛说道。

  接下来不能带她过去。可是苍衣也料到了,苍衣此言一出,小凛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不要。我是为了知道真相才回答你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照你的话提供协助的哦」

  「嗯,好像骗了你一样,对不起」

  苍衣怀着歉意说道。

  「谢谢你。可是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付完车钱的神狩屋察觉到了情况,递出钱。苍衣说完,接过了递过来的千元钞票,直接让小凛握住,

  「……司机先生,这孩子就麻烦了」

  「喂!我也要去!」

  小凛连忙想要压下苍衣的手。

  而苍衣用力按住了小凛的肩膀。

  「对不起」

  他露出愧疚的微笑。

  「……那就有劳了,飒姬」

  「啊,是」

  飒姬回答的同时,在小凛背后,吞噬记忆的红“虫”转瞬间从座位、门、垫子的缝隙间爬出来,顷刻间躁动着开始覆盖整个出租车内。

  ………………

  †

  ……!!

  咚

  相比疼痛,更像感受到的是冲击,以及腹中仿佛有异物感的不快。

  「…………你……」

  在这转瞬之后,随着唰地一下肚子被挤压的感觉,一切转化为沉重的疼痛,勇路不假思索地握住了用剪刀刺进自己肚子的小爱的手,当场瘫坐下去。

  「……唔…………!」

  肚子上被利器深深刺入的感觉,从腹部扩散出恐怖的恶寒。

  勇路的身体,除了被剪刀刺中的腹部之外,力量从全身抽离,虽然向勉强按住剪刀和小爱手的胳膊中拼命注入力量,但双手还是哆嗦个没完,手指如同麻痹一般丧失感觉。

  冷汗喷涌而出。

  「啊……」

  用剪刀捅了勇路,双手紧握住剪刀的小爱,在勇路面前摆出一张哭泣的脸。

  小爱就和平时如出一辙,甚至让勇路对之前所目睹的东西以及此刻所置身的状况感到难以置信。

  勇路总算完全明白了,充满绝望的感情席卷全身。

  小爱没发疯。

  她一直都是疯的。

  在家时也好。在学校时也好。

  懦弱而沉默的时候也好。卧床的时候也好。

  笨笨的把事情搞砸的时候也好。哭鼻子的时候也好。

  对勇路说的话表现得畏畏缩缩,被勇路拉着手奔跑,被勇路抛下,心怀不安的时候也好————小爱已经寻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藏也不藏,任谁都不会察觉,完全疯透了。

  「哦……」

  勇路发出混着苦闷,近似呻吟的声音。

  「你……你……」

  看到勇路这个样子,小爱瞬间肩头一弹,哭着说道

  「对……对对对对不起……阿勇……」

  「………………」

  小爱在发抖。她的回答,加深了勇路的绝望感。

  这种事,怎么可能察觉得到。自己毫不怀疑想要保护的人,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疯的,怎么可能察觉得到。

  勇路了解小爱很多。

  懦弱的青梅竹马的,思维、行动、性格,了解很多。

  比方说刚才问小爱这么做的理由她也无法完全回答上来这一点,勇路不用问也知道。他对小爱的理解就是到了这个程度。只是,唯独理解的东西是疯的这一点,他不曾知晓。

  恐怕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渐渐地疯掉了。

  迄今为止勇路等人谁都没有察觉到,小环被怪物替换了————从她家荒废的样子看,至少是两年以前了。

  浑然不觉间,从许久以前,<泡祸>就在勇路身边密集的发展。

  那种怪物完全拟态成人类以及人类的生活方式,在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杀死附近人并进行替换,一直盘踞在这个“小镇”。

  「咕………………!!」

  勇路咬牙抵抗绝望感。

  失败了么?因为我的错么?

  瑞姬的死,小环和律子的死,全都是我的错么?

  勇路现在可以说,就是自己的错。既然是身为<骑士>的自己的不觉所招致的灾难,那自己就必须搭上性命杀死不可,这不言自明。

  将小爱。

  将眼前正哭鼻子的,懦弱的青梅竹马。

  将大概投影成了曾经近在咫尺却无力拯救,只能眼睁睁看着死掉的婴儿床中的妹妹的这名少女。

  杀死。

  只是想到这里,勇路就脸色发白。

  触及到位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禁忌,勇路眼前发冷,变暗。

  身体使不上力气。可是这样下去,他不久将在束手无策之中丧失意识,然后一事无成地丧命吧。

  无法为因自己而死的瑞姬报仇。

  以距离对瑞姬讲述的<骑士>的理想,最遥远的形式。

  忽然,勇路想起了拉扯自己衬衫下摆的瑞姬的手的小巧。

  「瑞……姬……」

  勇路愕然了。他的胸口开了个巨大的洞。以前理所当然,毋宁觉得很烦的这些琐碎行为的,直至此时此刻都不曾察觉到的小巧与重量,让勇路的内心快要被黑色的感情压坏。

  感情猛烈到了想吐的地步。

  爆炸般的悲伤和愤怒以及自我厌恶窜遍全身,感觉正在丧失的手中恢复了不快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嘶吼,向颤抖的右手灌注所有力量,从衣领扯下安全别针。

  杀掉。将小爱和自己统统杀掉,一切都不容留下。勇路奋力地将手中的安全别针举过头顶,将对小爱、对自己、对这个地方存在一切所怀的憎恨吼叫出来,刺向自己的胳膊——————

  「<掠夺自由之人————>!!」

  咻

  入口处,将剪刀指向这边的笑美出现在了。

  「————啊」

  嗙叽!!

  …………………………

  ……………………………………………………

  †

  …………

  汩

  小爱口中吐出血,从被削断一半的纤细的脖子流出大量的血,无力地跪倒在了勇路的腿上。

  「………………唔……欸……?」

  勇路发出用尖叫、呻吟、疑问,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的声音,呆呆的向下看着那个,呆住了。

  「…………」

  笑美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幕。

  接着————

  「……真希望再早点见到你啊,“最初的小红帽”」

  白野苍衣一边犹如叹息般低声说着,一边随同雪乃和神狩屋,面色沉痛地踏入了化为血海的集会所。

  「驰尾,捡回了一条命呢」

  神狩屋一边走近勇路一边说道。

  「如果刚才在那边没有说服四野田小姐,四野田小姐一定会在错误的方向继续固执己见,可能会将你杀掉。你要感谢白野」

  「开什么玩笑……!」

  勇路拨开走近他准备查看他伤势的神狩屋的手,瞪了过去。

  「…………你们这帮家伙……把斋藤给……」

  「这孩子,早就被“狼”给替代了」

  苍衣对这样的勇路说道。

  「事情发生在无人相救的森林中的房子里。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谁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

  在勇路充满憎恨的视线那边,站在房间中央的苍衣就像寻找托词一般,微微垂下眼睛。

  「你是“听不进狼说话的小红帽”」

  即便如此,苍衣依旧继续说下去。

  「所以一会以这种形式与“狼”对峙是必然的」

  「咕……!」

  「你没能在中途阻止狼,也是必然。因为你所拥有的武器是“针之路”,不论如何也阻止不了狼来到家里。

  所以,虽然有笑美小姐和我这样的“猎人”在…………但不会听狼说话的小红帽,自然也听不进猎人的话。因为“角色”的行动也是<泡祸>的一个环节,或许你不需要安慰,但不是你的错」

  「…………闭……嘴……」

  「这是我的预想,“装成小红帽到来的狼”————也就是“人偶”,至少在两年前应该就来到远屋环的家。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拉开帷幕。你阻止了那件事么?」

  「闭嘴……!」

  勇路大叫。可是刚一喊完,立刻「咕!」地发出呻吟,按住被剪刀捅过的腹部,扬着脸向前屈身,指甲住在榻榻米上。

  「…………!」

  「……不要勉强。让神狩屋先生帮你治疗就好了」

  苍衣将认为该说的话全部传达完,最后这样说道

  「我们先走了」

  「等等…………上哪儿去……!」

  「大概,这个小镇还有很多“装成人类的狼”」

  然后苍衣背过身去。

  「所以,我们必须善后。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

  在强烈的血腥味中,苍衣背对着勇路,向外走去。

  「……等……等……」

  「…………」

  苍衣听到了背后勇路的声音,可是他不再回头。

  然后眼神冰冷的雪乃,还有面容哀伤的笑美,虽然关心勇路,但分别转过身去,跟着苍衣离开了房间。

  『……<爱丽丝>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只闻呵呵的声音,一个黑色蕾丝缎带加上黑色头发的身影从侧旁偷看苍衣。

  『说出来不就好了。是我的话,对大部分的<异端>只要一眼到就能认出来,从一开始就提供协助的话,至少冈知沙都和田上瑞姬就不用死了呢』

  「………………」

  听到残忍的提议,苍衣的表情扭曲起来。

  『唔呵呵……真可爱』

  看到苍衣的表情,风乃就好像达成了目的一般,眯细眼睛。

  苍衣怀着沉闷的心情走出内门,下到房门口。

  来到沾满血的玄关后,只见飒姬正俯视着瑞姬的遗体,呆呆的,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苍衣看到她的样子不由停下脚步,尽管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向她搭话。

  「飒姬……」

  「啊……」

  飒姬转过身去。她的眼中浮出的泪水,脸颊被泪水打湿。

  「飒姬,要不要紧?」

  「啊,对不起……我没事」

  飒姬回答后,连忙用两手的袖子使劲地擦了擦脸。

  「接下来还有工作对吧?我没事的」

  「不,也用不着……」

  苍衣实在忍不住关怀起来。

  「用不着勉强自己。况且,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可是飒姬听到苍衣的话,带着哭坏的脸抬头对苍衣笑了起来。

  「飒、飒姬?」

  「我没关系的」

  飒姬一边擦拭眼睛,一边哭笑着对困惑的苍衣说道。

  「没事的。虽然很受打击……虽然很悲伤……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为妹妹的死感到悲伤……明明不知道却感到悲伤,很可笑呢…………我肯定不想用这么怪的方式去悲伤的,所以没关系。出发吧」

  少女因为不普通的出生,被扭曲的『普通』不断束缚着。

  对这样的她,永无休止爱着普通的苍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啊」

  苍衣勉强能够做到的,只有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对她微笑。

  可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感慨,被雪乃的冷彻直接无视掉。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迅速穿过苍衣身旁来到外面的雪乃,对苍衣说道。

  手持美工刀的雪乃以及手持尖刀的笑美,两人接下来将扮演『猎人』。

  风乃将找出潜伏在这个小镇化作人类的<异形>,一个不剩的杀掉。

  「白野同学,你能做什么?」

  雪乃诘问的语气更胜平时。

  「让<噩梦>醒来的<梦醒的爱丽丝>呢」

  她似乎心情不好。话里含着揶揄。苍衣叹了口气,垂下肩帮。

  「……不,很遗憾,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苍衣回答。

  「我就算破坏这个<噩梦>,大概,不,无疑无法让被害者再回来。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化成人类的<泡祸>消失之后,我觉得会留下为数相当可怕的失踪者。如果演变成这种情况,无法完全掌握的部分倘若收拾不干净的话,将会引发大骚动。必须逐一找出来分开清理,不然这个<噩梦>是不会消失的。就算<泡祸>没有了,<噩梦>对现实造成的伤也不会消失」

  『……没错』

  呼应苍衣所说的话,坐在沾满血的玄关处的风乃笑起来。

  「这个小镇将在漫长的事件中,与大量的<噩梦>一同度过」

  『就像将卵产在蝴蝶幼虫体内的寄生蜂一样呢』

  「所以破坏<噩梦>之后————洞开得太大,大家会有所察觉,然后坏掉」

  『对,就像我们一样。将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的身体蚕食殆尽的<噩梦>之卵寄宿在灵魂中,前方只有残酷结局的,绝望的孵化器』

  风乃唱起来。

  『没错,聪明的<爱丽丝>。噩梦呢,醒来也不会消失的』

  「…………」

  『这就是你的极限哦,<爱丽丝>』

  风乃眯起眼睛。她的笑,异常残酷,甚为悲悯。

  「抱歉,雪乃同学。交给你了」

  「……什、什么啊」

  听到苍衣老实的话,雪乃露出混杂着不满、困惑与害羞的表情。

  「用不着你说,这是当然的。而且本来这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嗯……有劳了」

  苍衣伤脑筋地笑起来。

  雪乃哼地别向一旁。不过这么做的雪乃,看着小镇的远方,突然用老实的语调说道

  「……那么,既然把事情交给我了,我能顺带提个要求么?」

  「啊……什么?」

  「白野同学,你回去吧。已经没你能做的事了」

  「咦……?」

  这次又轮到苍衣困惑了。

  风乃细语道

  『公主是说,她不想让人看到哦』

  「咦?」

  风乃对没有听懂而呆住的苍衣嫣然地微微一笑,说道

  『也就是说呢————与如此大量的<泡祸>密切地混进了人的生活中,就算稍微伤及无辜也无所谓,只能进行屠杀,把小镇烧掉哦。如果你要做同样的事,愿意被雪乃看到么?』

  「………………!!」

  苍衣哑口无言,在他视线的前方,雪乃将美工刀拿在手中,抹灭感情,散发出严肃的感觉凝视着远方,然后站在她身旁的笑美,以至今为止不断履行“职责”无疑疲惫不堪的眼睛看了眼苍衣,寻找托词一般浅浅地微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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