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竹花·下 六章 很长很长的空缺

  1

  ————静

  万籁俱寂的,世界。

  咕噜,自己的喉咙发出格外巨大的声音,咽下了一口唾液。

  伸出手。朝着门。

  门的表面,映照出模糊走样的轮廓。

  噗通、噗通……心脏的鼓动加快。

  眼睛缓缓张大。

  呼吸的声音。

  颤抖的手指。

  绷紧到快要开裂的意识。

  感受着这些,将手指朝门的接缝送过去。

  要打开门,确认里面。

  反正什么也没有。

  应该没有的。

  应该没有。

  可是……

  这一瞬间,响起啪嘡!!一声,佛龛从内测打开,仿佛从里面倾泻而出一般,湿润的女人的手掉了出来,抓住了阿臣的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田臣发出惨叫,在恐慌状态中想要胡乱挥动手臂,甩掉触感冰冷湿润的“那东西”的瞬间,手臂以远比想象中要轻的手感甩了开去,从佛龛中伸出的“那东西”发出啪嗒一声,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

  手感和声音,轻得反倒令人大吃一惊。

  「什……!?」

  阿臣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双眼,摆出一张僵硬的表情俯视“那东西”。

  “那东西”洒下冰冷的水滴,仿佛是从佛龛中被抽出来的一般,抛到了地上。

  本以为刚才抓住自己手臂的“那东西”,一眼便能察觉到并不是煞白的手————而是印象上让人误认为是从佛龛中伸出来的“手”的,如肌肤一样白的一朵“百合花”。

  「……」

  那朵花,孤零零地倒在地上。

  在这犹如冻结一般的沉默之中,阿臣只是无言地俯视那朵花。

  刚才是什么情况?阿臣开动混乱的记忆与思考。

  手?花?只是因为很白的关系,所以将佛龛中滚出来的这朵“花”错看成了“手”么?

  不,在此之前,这朵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天早上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可是不知何时却从房间里消失无踪,本来摆在自杀的她在学校桌子上的那朵百合花,为什么刚才会从佛龛里出来?

  「…………………………」

  阿臣依旧眐着眼睛,一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只是凝视着“那东西”。

  可是在乍看之下静静地呆住了的阿臣的头脑中,完全混乱,几乎陷入恐慌状态的思考,正不断散碎地风卷狂涌。

  手腕上鲜明地残留着,被那只冰冷湿润的“手”抓过的触感。

  似曾相识的情境,似曾体会过的触感,然后是如今俨然存在于眼前的花,一切都匪夷所思。

  记忆与感觉与现实,好似被剪碎的照片,碎得一塌糊涂,要接受着一切怕是会立刻疯掉。

  阿臣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冒起了鸡皮疙瘩。他拼命地想要将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然而意识的深处部分被冻住,思考只是一味地空转。在荧光灯那仿佛蒙了一层灰似的钝重模糊的灯光下,仿佛沾满灰尘的佛堂中,阿臣怀着不好的预感,独自一个人凝视着白花,呆呆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

  吱、

  在呆住的他背后,从黑暗的走廊那边传来倾轧的声音————他感觉到。

  现在家里有人,声音听上去是有人踩在走廊上发出来的。冷静下来一想就会明白,在这个地方就算听到这个声音根本不足为奇,可以说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可阿臣现在的精神状态绷得很紧,对这个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十分敏感,做出了过剩反应。

  「……!!」

  阿臣霍地猛然弹起脸,摆着因害怕而僵硬的表情转向了身后。

  在后边,是暗淡的白色槅扇,以及从那边仿佛被截取下来一般的黑暗走廊,然后是从连接居室的走廊拐角处漏过来的昏暗的白光。

  然后————那一瞬间,看到了。

  就在嗖地转过眼去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在走廊那边透出来的,笼罩走廊的漆黑之中,十分突出的纯白色的赤脚————转眼过后,嗖地消失在了去往二楼的方向。

  「…………………………!!」

  阿臣倒抽一口凉气,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可是眨眼间穿过视野的“那东西”立刻消失在了暗处,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如今视野所及之处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留下的,只有感觉仿佛要渗出一般的黑暗,鸦雀无声的走廊。阿臣在死寂中听着自己空泛的呼吸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一幕。

  刚才是怎么回事?是谁?

  梢枝姐?不对,梢枝姐应该一直都呆在二楼,没有下来。

  在这栋房子里,一走动就会发出声音,立刻就能听出来。

  ……不、等等。

  好好回想一下。

  刚才消失在楼梯那边的脚,刚才发出了脚步声么?走在这里的走廊还有台阶上,不论多注意下脚,都会发出倾轧声,可刚才看到的脚,没发出脚步声就走过去了?

  自己在刚才,是听到仿佛走廊上传来咯吱作响的声音才转过身去。

  可是,就在刚才登上楼梯的那双脚的主人,有发出声音么?

  登上楼梯后,应该走过二楼走廊的脚步声,现在,有发出来么?

  『…………………………………………………………………………』

  寂静。

  在突然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感觉从周围一直笼罩到廊深处寂静,仿佛不祥冰冷地从耳朵与肌肤渗透进去,肌肤犹如被抚摸一般战栗起来。

  接触到皮肤的空气,总让人觉得哪里奇怪。

  家中正在发生什么。仿佛充满这栋房子的空气本身正在咯吱作响一般,名为屋内的空隙之中,如今正存在着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

  五感、意识,拼命地在寂静中、家中的空气中探寻。

  可是能够感觉到的,就只有在整个房子里静静铺开的空泛的黑暗,以及空气。

  只有一直延伸到里面的,空荡荡的走廊中的空气。在灯光够不到的楼梯上弥漫的,将那里塞满的,仿佛能透进脑子里的,黑暗。

  某人白色的脚,消失在了那边的后面。

  「……」

  咕噜。

  干燥而紧绷的喉咙,将一团发粘的空气咽进胃里。

  ……确认,必须确认。刚才感觉自己看到了的,现在正在感受着的东西,是自己神经过敏————这一点,必须亲眼确认。

  阿臣朝走廊,迈出脚步。

  吱、

  负载上身体重量的走廊地板,超乎想象地发生倾陷,发出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散。

  阿臣朝着黑暗的走廊,朝着拐角与楼梯,一边窥探,一边慢慢地走向走廊上。

  自己的身体离开模糊不清地照着房间的荧光灯灯光,缓缓地前走入走廊的黑暗。

  视野活动,向拐角伸出窥探。

  但他刚这么做,里头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头————阿臣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一跳。

  「……!!」

  胸口差点被惊吓给压碎。可是阿臣立刻注意到了人是梢枝的父亲,不由自主地正要咋舌,却摆出混着气愤的严肃表情走近在黑暗的台阶下方站着的他。

  「……叔叔」

  「哇……!」

  梢枝的父亲,头发和衣服相对凌乱,比平时更显得难看。

  且不说他个子矮,他的外表更是体现着他内在的小市民风貌。他听到呼喊吃了一惊,朝着阿臣转过身去,眼镜后面好像在害怕的眼睛眨了眨。

  「怎、怎么回事」

  然后他立刻就想要掩饰他的害怕一般,用装模作样的口气与态度,想漆黑的台阶指去。

  「刚、刚才上去的,是梢枝吧?」

  「……什么?」

  阿臣感到诧异。而随后,叔叔目光游移,口气和态度萎靡下去。举个例子吧,就像误解被人指出来的小孩子一样。

  「是、是么。你没看见么」

  他吞吞吐吐地在口中呢喃起来。

  「哎呀……没、没什么。是梢枝吧。应该是梢枝。受不了……还以为看到琴里了…………真是蠢死了。搞什么鬼,真是受够了……」

  梢枝的父亲差点就把粗话说出来的样子,转向别的放下对着地面满腹抱怨。可是阿臣没有听漏他的呢喃声中存在的重要语言。

  「……琴里?」

  「不、没什么……」

  阿臣条件反射地逼问过去,叔叔慌慌张张地闪烁其词。

  可是阿臣觉得现在没功夫和他耗下去。仿佛让所有毫毛倒竖起来的恐惧与焦虑弥漫至全身上下,阿臣没有理会他,当即冲上了漆黑的楼梯。

  叔叔也看到“那东西”了。而且,那个脚步声至少不是梢枝的。

  阿臣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可即便如此,不好的预感化作猛烈的恶寒,强烈地激起阿臣的本能以及身体中枢。

  阿臣在焦躁与冲动的驱使下,脚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几步并作一步冲上了楼梯。

  自己踏起空洞的木走廊的脚步声,充斥着听觉与躯干,阿臣张大的双眼,直直地注视着,登完整段台阶。

  然后他向二楼走廊看去。登完楼梯后,二楼的情景映入眼中。至少梢枝在这里才对。然而不管是走廊还是房间里,都完全没有亮灯,所有的门都被关上,黑得让人错当成地下室。

  不祥,不安,死亡一般的黑暗。

  就在前不久梢枝被叔叔怒吼,逃跑似的登上二楼的样子,在阿臣的脑海中重现出来。

  「……姐姐!!」

  阿臣发出呼喊,可声音在黑暗中留下些微的回响,继而消失,没有回音。二楼仿佛空无一人。

  「梢枝姐!」

  阿臣感到焦急。

  他又喊了一声,向黑暗中踏了出去。

  走廊的尽头一整块阳台被用来晾衣服,而阳台的门一旁的那扇门里,就是梢枝的房间。正常来想,梢枝不管怎样都应该在里面。

  阿臣寻找梢枝,走了出去。

  可就在阿臣接近黑暗之中的那些门时————

  「……唔!!」

  这一刻,与刚才为止呼吸的空气截然不同的,充满腥臭与湿气的味道蓦地满满地灌入口鼻,阿臣随着短促地呻吟,屏住了呼吸。

  血腥味。

  强烈的血腥气味将空气完全改写,甚至让人能够感受到它的味道,在二楼弥漫着的黑暗之中满溢而出。

  不可能会搞错,这是血的味道。

  阿臣呆住了。随后,可怕的不安,以接近恐惧的形式爆发了。

  「姐姐!!姐姐!!」

  阿臣大叫,跑了起来。

  他飞冲到段走廊的投钱,粗暴地拧动正面的门,以及侧边的门上的门柄,而门却纹丝不动。阿臣一边呼喊梢枝的名字,一边要把门拍变形一般大力的敲,可还是没有反应。隔了一扇门的里面,唯独死一般的沉默以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正弥漫着。

  咚!阿臣使出浑身的力量,用肩膀奋力撞在门上。

  可是门纹丝不动。叔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在后面悄悄地偷看阿臣胡闹。

  「怎……怎么搞的……这是血么?是血的味道么?」

  他如今的态度与口吻,阐述着他要畏缩在楼梯处。

  阿臣对这个不中用的一家之主怒火中烧,因此也相对恢复了几分冷静,不再继续敲门,转过身去。

  「……我去把破门的东西拿来!」

  阿臣说道。

  「咦……」

  「没问题吧!?」

  阿臣对惊恐万状,脑子似乎停转的叔叔挑起眉毛,不容分说地催促道。

  「啊、嗯……」

  叔叔以半恍惚的姿态点点头。确认到叔叔答应后,阿臣推搡着嘴里念叨着已经不成语言的东西的叔叔,要直接去储藏室,急急忙忙地重下了楼梯。

  ……然后,他绝望了。

  ………………

  …………………………

  2

  惨剧。

  然后是停滞。

  白野苍衣的意识……不然就是与焦虑相反,尤为明确的超时,降临于置身于这个故事中的他的身上。

  在金森家二楼,梢枝悲惨的死亡,甚至算不上什么开端。

  在那之后过了一夜,又过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都在为那场惨剧善后,要说能够引导这次事件解决的变故,包括〈泡祸〉的发生在内,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推进的,就只有时间而已。

  要是倒过来看问题,也可谓是所幸没有接连发生新的惨剧的状态,可对于要作为一名正常生活的高中生苍衣而言,度过这样一段时间,也将迎来断然无可避免的致命性的极限。

  原因在于,假期一结束,苍衣就必须回去了。

  在白野苍衣心目中,名为校园生活的日常生活决不可轻视,乃是优于一切的正确之选,无法用任何东西放在天平上对等衡量,这么说来也确实不错。

  「雪乃同学……你明天,真的不去上学么?」

  「真唠叨。太啰嗦我就杀了你哦」

  在傍晚的车站前,身穿水手服的时槻雪乃冷言道。

  苍衣就和来时的那天一样,身上穿着制服的衬衣与苔绿色的裤子,提着学校指定的书包,站在车站前。可是现在他要搭乘返程的电车,背对着车站入口,站在送行的众人面前。

  来送行的是雪乃,然后还有开车送两人到这里群草宗平老人。

  穿着柿漆色马甲的群草,与那头饱经风霜的白发相辅相成的看上去很顽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和美丽脸庞挂着冰冷表情的雪乃一个样子,完全不像是给人送行的态度。

  实际上,两人并不是老老实实地来送苍衣等人的。

  苍衣耸耸肩。听着苍衣和雪乃的交谈,站在行李果真已经挂在肩膀上的苍衣身后的神狩屋发愁地说道

  「我也觉得雪乃翘课不太好,可是从立场和情况考虑,也实在没有办法……」

  神狩屋叹了口气。

  当下一名〈骑士〉也没有的〈群草工房支部〉正继续面临着仍在继续的危险〈泡祸〉,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支部〉负责人,派遣本人也有意出战的〈骑士〉乃是天经地义,就算高声呼吁着希望怀有〈断章〉的泡祸受害者能够回归社会,可是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这种方针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没有其他适合人选了么?」

  「也并不是完全找不到……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神狩屋回答苍衣的提问,雪乃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尽管雪乃行动迅速,可其实我们还是希望雪乃能够去尽学生的本分,雪乃有些瞧不起学校,其实拜其所赐呢」

  「……真啰嗦」

  「不论怎么说,大多数的〈骑士〉都还是只把自己的生活放在首位,不然就是精力充沛,积极解决别处的事件,所以还是很难抽出空来,没办法立刻回应啊。说来惭愧,眼下的情况,完全搞不清楚下次的事件会在何时发生,雪乃依旧最合适的人选」

  「是这样么……也没错呢……」

  苍衣发愁的脸扭曲起来。

  尽管也算相当于劝告的说了一些,不过苍衣是暂时在现场帮忙,并非完全理解〈骑士团〉这个由志愿者组建的组织的现状。而且基本属于『烂好人』的苍衣根本无法狡辩,现在所做的就是抛弃了直到不久前还在一起的,而且不知何时就会遭遇性命之危的受害者们。

  与此同时,对这样的情况摆在面前却仍坚持要回家的这个行为,苍衣也确实感到很内疚。可话虽如此,这种感情还不至于颠覆苍衣内心『必须回家』这个最根本的义务感。

  「……雪乃同学,你没关系么?」

  「我可没道理被你担心」

  苍衣试探性地说道,可雪乃对苍衣不屑一顾,斩钉截铁地放出话来

  「白野同学,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信不过我咯?就凭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这样软弱的你么」

  「呃、不是的……」

  「你这样让人很心烦,快给我打住。在这方面,神狩屋先生到比你强多了。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我就是这样打破一切一路走下来的。你不在了,我整个人都痛快了。我能够不受干扰,全力以赴地与这次的〈泡祸〉战斗」

  雪乃哼了一声,用非比寻常的一大串话践踏了苍衣的担心。

  「你就赶快回到你那宝贵的日常生活中就对了」

  说完,雪乃朝车站一指。

  被这个动作所牵动,从不合季节的春装水手服的袖子中,露出白白的,用崭新的绷带包得比平时更加严重的手腕。

  苍衣认识到进入视野的手腕,以及雪乃固执的态度,苍衣心中涌上来反而全都是担心。对于遭到拒绝这件事也并没有感到打击,还是只有担心,但苍衣也明白,不该再继续说下去。他叹了口气。

  神狩屋将戴在他有些少白的头上的帽子轻轻向上扶,对站在车旁的群草以及雪乃说道

  「……那么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了」

  「嗯」

  群草冷淡地作出回应。

  「雪乃,你也要万事小心」

  「……」

  「我去看看看家的飒姬和梦见子,然后如果可以,我会尽早带飒姬回来的」

  然后神狩屋催促苍衣,说

  「我们走吧,白野」

  「……是」

  苍衣回答。

  苍衣就这样随神狩屋一起转向了车站,可是在起步的前一刻,又回头看了雪乃一眼。

  「那我走了,再见,雪乃同学」

  「……」

  雪乃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催苍衣快走。

  「木之崎同学和石田同学就拜托你了」

  苍衣无可奈何地这么说道,雪乃还是板着脸,打算保持沉默————在刹那的逡巡之后,粗声粗气的,却又十分诚实的做出回答。

  「……用不着你提醒」

  †

  不论在多么异常的状态下,自杀就是自杀。

  这件事对木之岐一真而言,应该是从以前的而经历中已经充分认识到的现实,可即便如此,就连昨晚梢枝的死也同样经由警方之手来处理,这让一真很难接受。

  一真和阿臣作为第一发现者的这起事件,立刻被移交给了警方,作为现实的事件处理。梢枝死得很不正常,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的事件,可是据说在警方尝试调查之后,发现除了遗体遭乌鸦粗暴啄食这一异样点之外,不论死因还是情况,都体现出梢枝是自己使用利器自杀的,证据从始至终都证明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现象。

  『因为身边的人相继自杀而导致精神失常的梢枝,与本就不和的父亲发生口角,最后一时冲动选择自杀』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对事件做出的结论,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这很幸运。因为这次事件移交给了警察,对于〈骑士团〉来说绝对不是一次赢面很大的赌博。

  隐蔽所必须的人才与条件并不是总能凑齐。一真听到过不少像这样在无可奈何之下交给警方处理,最后警方从情况的不自然点考虑,把〈骑士团〉的人当做嫌疑人的风声,像这样能够得出现实性的结论————除开一真内心复杂的感情————虽然绝对算不上好,但情况的发展并不算糟糕。

  然后还有一点————除开阿臣内心的感情。

  「我说……阿臣,再转念想想吧。毕竟我们都束手无策啊……」

  一真混着叹息,将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规劝之言说了出来。

  时间为快要入夜,地点在金森家的佛堂。一真一边将插了花的花瓶摆在这里的佛龛中,一边背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上作者,对几乎一言不发的阿臣这么搭腔。

  「……」

  阿臣依旧凝视着房间中央空无一物的空间,没有回答。

  一真回顾他这个样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整理好佛龛中花的形状。

  这束花是不久前帮家里的花店打烊,在回来的时候从母亲手中拿到的。

  听闻梢枝噩耗的妈妈,将这些花当做悼念的花让一真带了过来,但是一真完全不知道再这样的情况下该摆在那里才好,于是就先打开了佛龛,摆在了里面。

  不论是梢枝的遗体,还是母亲的,都还没有回到家里。

  虽然明天下午要送去火葬,警方预定会把尸体送回来,可是现在的安排改了,遗体会被直接送到山那边的灵堂,要在那里进行守夜与葬礼。

  虽然这一带仍留有聚集街坊领居到家中举行葬礼的习惯,不过金森家要用殡仪馆来举行葬礼。琴里那时候也是一样。理由是因为琴里父母没有人望,而且与附近没什么交际,且不提人际关系还算密切以前,现在没有任何人来帮忙。

  所以,一真他们本来也没有理由呆在这里。

  留在这里没什么忙可帮,而且让一真来说,根本就懒得管叔叔困不困难。

  叔叔也是脸都不露一个,他们之间彼此无视。

  可即便如此,一真还是担心阿臣会发生什么不测,觉得还是自己在场会比较好,所以一整天都在待机。守规矩也不能没谱啊。

  「再说了,你真想帮大叔的忙么。要是让琴里知道了,准会瞧不起你哦?」

  拜完花的一真从佛龛转过身去,手插在腰上,俯视着阿臣说道。

  坐在那里,摆着一张静静的,却蕴含某种严肃与决意的表情的阿臣,总算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张开嘴,慢吞吞地说道。

  「…………也许吧」

  「铁定就是。不会错的」

  一真打包票。听到这话,阿臣闭上眼睛。

  「……是啊。我也有这种想法。可琴里要是有意见,我觉得我会发发牢骚的」

  「嗯,这也没错。完全看得出来」

  一真对阿臣的话以一笑置之一般的态度回应之后,然后顺着这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回归正题,再度开口

  「你也不能一头扎进离奇现象里哦,要是让琴里知道,准会捧腹大笑哦?」

  「……」

  一真说道。

  「她会说,这一点也不像你。你啊,不是不相信幽灵那什么的么。所以我以前也就没把我有灵感应力的事,还有群草老爷子的事告诉你。不过,这样就好。你就继续做那个不信那些的阿臣吧」

  一真硬是做出诙谐的口吻,可说出的话完完全全都是他的心声。

  阿臣曾拜托正好在梢枝的死亡现场的〈雪之女王〉等人,不论怎样都可以,要对杀害琴里与梢枝的『现象』报一箭之仇。他说,只要能报上一箭之仇,哪怕再危险他也无所谓。本来阿臣呆在这里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帮叔叔的忙,而是看守这个家,会不会再发生什么。

  一真也一直抱着这样的打算劝阿臣改变想法,可是在得知阿臣也想在葬礼上出现问题的情况去帮大叔,于是得到了双重吃惊。

  因此,一真不得不让阿臣改变这两种想法,弄得苦不堪言。

  阿臣一直都没认真去听一真的劝说。换做平时,阿臣多少会把常识挂在嘴边,也会稍微抱怨几句,今天也没这么做。话题涉及到了琴里,似乎总算让他有了反应。

  「……我说,一真」

  「嗯?」

  「对我来说,这跟什么灵异现象没关系啊。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如果琴里……还有姐姐的死是某种原因促成的话,我想知道那个原因」

  阿臣没有看向一真,目光依旧直直地凝视着房子中央,说道。

  「然后,我只要能知道原因,能够帮忙报上一箭之仇就可以了。那实际上究竟是什么,我要通过自身的体验来思考

  有像一真你这样确信那个『某种东西』存在的一群人在,至少『某种东西』一定是存在的吧。我想接触它,想理解琴里与姐姐的不可理喻的死。我理解中的『某种东西』只是『某种东西』,这并不表示我就相信灵异现象了。所谓『灵异现象』,只不过是你们用来称呼那个『某种东西』的名称而已」

  「……哎……呃、这个嘛……」

  「我想做些什么。我想做些什么,让自己接受」

  阿臣平淡地说道。

  一真视线向半空游移。变成这样的阿臣十分顽固,而要相互讲道理的话,显然是对一真不利。

  而且,阿臣怀着对琴里的死无法释怀的感情,总想做些什么,一真也痛彻地理解阿臣的心情。可是当前的问题,在于一真早已充分地理解琴里的死因。

  那是像阿臣这样生活在条理之中的人所难以理解的,单纯只是琴里个人本身的不讲理。这对一真来说毫无问题,然而解释起来就像是责难琴里,所以一真犹豫着要不要对现在的阿臣讲。而且一真还认为,如果阿臣的脑子能想通,他所怀的毫无道理的想法就会得到消解。

  这些想法,让一真支支吾吾。

  进一步说吧,其实一真他们并没有将这个现象称作『灵异现象』,群草等人干得行业也不是巫医。那些话都是为了方便起见,对〈泡祸〉和〈骑士团〉这些麻烦的东西进行的解释,被阿臣再次这一说,一真感到了愧疚,这也成为了一真难以启齿的原因。

  更进一步说吧,就算在〈骑士团〉里面,对这方面的认识都有分歧,别说是称呼了,甚至有很多成员在认识上把那些当成了『灵异现象』与『灵能力』。

  实际上硬要说的话,一真也属于这一类。

  「哎呀……这个、怎么说呢」

  这些复杂的事情在脑中交织,一真说不出话来。阿臣看也不看发愁的一真,依旧望着前面,接着说道

  「所以,一真就别往心里去了」

  「别强人所难啊……」

  「而且,我也很怀疑啊。如果那个『某种东西』不存在,说不定就只是你被那些神棍给骗了呢」

  「哎……不是,你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

  「那时候对不住了,我和你打工的地方还有你朋友可谈不拢哦?我发现了姐姐死亡这件事,也会跟警察说撤销掉」

  第一个发现梢枝尸体的人是苍衣。好在阿臣担保过,叔叔最后也没进屋子,没见过苍衣的样子。一真叹了口气。

  「……阿臣。你有时真的会使性子啊」

  「抱歉」

  一真又叹了口气。

  「别道歉啊。因为阿臣才是对的……」

  一真死心似的说道,之后向阿臣问道

  「明天,你会去学校吧?」

  「嗯」

  「那就好。阿臣要是执着到不去学校的话,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就算可能是被人骗了,但平心而论,我也没有那么执着的」

  「…………抱歉」

  一真叹出了第三口气。

  3

  夜晚,群草家。

  在外边,玄关门咯噔作响地打开,被安顿在客房里的时槻雪乃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缓缓地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这间客房,就在位于房子中心位置的群草老人的居室,也就是佛堂用槅扇隔开的隔壁。房间是群草家一楼的最里面,雪乃已经来过这个小镇好几次,每次留宿雪乃就会使用这个房间。那件哥特萝莉装就被挂在墙上衣架上,这里已经成为了供雪乃备战所用的房间。

  「……」

  雪乃打开隔扇,向走廊探出脸去窥探。

  她从木制房屋的走廊向亮着灯的玄关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从二楼下来的海部野千惠朝着雪乃看不到的玄关搭腔。

  「木之崎,怎么样了?」

  「不成啊」

  一真的声音里混着脱鞋的声音,回答千惠的提问。

  二楼最外面是千惠的居室,似乎是千惠会最先注意到有客人来。雪乃站在走廊上,守着一真进到家里。

  「……哎哟。〈雪之女王〉啊」

  刚进家门就确认到雪乃身影的一真,短暂地吃了一惊。

  身穿水手服的雪乃把手插在腰上,摆着一副冰冷的表情直截了当地问道

  「对面的情况呢?」

  「哎呀,不成啊。那家伙变成那样之后很顽固的……」

  一真挠了挠染成茶色的头发,回答道。然而这不是雪乃想听的内容。雪乃明确地放出话来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泡祸〉方面有没有发生什么?」

  「咦?啊、啊啊……你在说这个啊」

  一真一开始呆住了,然后转为几分发愁几分不满的表情,答道

  「什么也没发生啊……再说了,才不是无所谓吧。那姑且算是必须保护的对象才对吧?」

  一真一边说,一边登上榻榻米。

  「这是履行“职责”。不过,劝你朋友的话,我不感兴趣」

  雪乃依旧叉着腰,冷冷冰冰地回答,只是视线从走廊上移开,看着一真走向放在桌旁的坐垫上坐下。看到雪乃的这番样子,千惠嘟嚷着「还是老样子啊」苦笑起来

  「我去把工房里群草先生叫来」

  留下这句话之后,随着一串拖鞋的声音退到了里面。

  「嗯,有劳了」

  一真朝着即便在家里,有人的时候依旧戴着鸭舌帽的千惠背后,喊了过去。

  一真就这样把胳膊搭在了矮桌子上,从鼻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扬起视线转向在走廊上俯视自己的雪乃。

  一真脸上,眉毛正大惑不解地缩在一起。

  雪乃在走廊上,一语不发地回望着投过来的视线,而一真依旧摆着一张疑惑的表情,张开了因为用手撑着而歪起来的嘴

  「呃……我不想让阿臣趟这混水。我觉得这样才安全……不过时槻你不这么想吧?」

  「差不多吧」

  雪乃对一真的提问点点头。

  「为什么?因为那么做是白费力气?」

  「……嗯」

  隔了一会儿,雪乃又点点头。

  一瞬间的停顿,并不表示雪乃说了慌。一旦与〈泡祸〉发生瓜葛,不论逃到多远都无法回避,尽管在这一点上『白费力气』这种即使也是事实,但原因不在于此,而只不过是因为雪乃在最开始点头的时候,脑中对此肯定的理由并不是这个,而是别的东西。

  雪乃————肯定了石田臣的复仇。

  当梢枝的遗体摆在眼前之时,阿臣大声呼喊,发誓要以一切作为代价复仇。这并不是别的,正是与雪乃自己曾经在知晓一切之时内心所发出的东西是一样。

  严格来说,阿臣的誓要对让自己所爱之人遭受无妄之灾的来路不明的东西复仇,和雪乃誓要将有所牵扯的一切对象,就算是人也不管,全部赶尽杀绝的复仇不一样。可是只有身为复仇者的雪乃,是在场听到那声叫喊的人中,唯一一个理解当中真正意思的人————因此,尽管雪乃不至于想让阿臣去送死,但是在心情方面不想对阿臣的复仇意志泼冷水。听到了那声叫喊的时候,雪乃回忆起了自己。

  那记忆鲜明的一幕在脑海中重现。化作一片鲜红色血泊的客厅,以及撒乱其中的煞白的人体的碎片。然后,还有坐在用双亲的生命与身体身体创造出的这幕惨剧中的漆黑的姐姐的身影,以及目睹这一幕瘫坐在地的还在上初中的自己。

  血、内脏、灯油的气味混合起来的令人反胃的臭味,深深烙满大脑的几乎让人晕厥的可怕绝望。

  然后是失去一切的心口空洞————以及不久后将这个空洞塞满的,对一切的,最关键的是对姐姐还有自己的,愤怒和憎恶以及罪恶感。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旦接受这股憎恶,在这份欲求的前方,等待着的将只有自我毁灭,再无其他。

  雪乃一边看着一真那张俨然符合当下年轻人风貌的脸,暗自思考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根本不想解释这些,冷冷地俯视一真不能明白的表情。要说一真虽然也遇到过相同的事情,但程度上根本不及阿臣,更别说雪乃了。雪乃再次确信,一真是和她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那类生物。

  「…………〈保持者〉不是他而是你,真是太可惜了」

  雪乃轻轻嘟嚷。

  「咦?什么?」

  「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回来了,那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吧?」

  雪乃应付了反问的一真后,维持着之前样子双手环抱胸前,眯起眼睛,对一真问道

  「……啊?可以,什么问题?」

  一真露出遭到突然袭击一般的表情,姑且点了点头。

  雪乃单刀直入的问道

  「引发你〈断章〉的〈泡祸〉,是什么?」

  「!」

  这就是雪乃专程跑出来见一真的真正目的。不知是觉得惊讶还是困惑,但出乎意料的,一真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提问的意图。

  「……果然我也被怀疑了么」

  「知道就好」

  雪乃说到。

  「这姑且是与『花』有关的〈泡祸〉。拥有与花相关的〈泡祸〉的你,算是嫌疑人之一。不过这终究只是可能」

  泡与泡之间会相互牵引。引用如今已经不再盛行的,〈骑士团〉内部的隐语似乎称之为〈圣经〉的,已经发疯了的童话作家的著作之中的一段话吧。〈断章〉乃〈神之噩梦〉之泡的碎片,过分膨胀达到疯狂之后,会粘附其他新的〈泡〉,继而开始汲取〈噩梦〉。

  但发问的雪乃,不曾真心怀疑过一真的〈断章〉。从听到的内容判断,一真的〈断章〉非常稳定,〈效果〉也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的危险性,直言不讳的说,毫无可取之处。

  除了花这个共通点的话,可以不去理会。

  不过,想必本人果真也对这个共通点果很是在意,他立刻就明白了雪乃提问的意图。

  「……你心里有数么?」

  雪乃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冰冷。

  对那朵从阿臣的房间消失后,从金森家的佛龛里滚落出来的百合花,直接主张烧掉的一真,对雪乃的提问露出微妙的表情,摇了摇头。

  「哎……我没那个信心……大概不是的吧」

  一真说道。

  「看到阿臣房里的『花』的时候,我也猛然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在那之后,也没发生符合我〈断章〉的情况,我人也没有出什么问题,而且我也遭到了正在发生的〈泡祸〉,我觉得不是。嗯」

  「〈异端〉都说自己没疯呢」

  雪乃尽管坏心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也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一真这个样子,与雪乃的『敌人』——怪物,相差甚远。而且他要是被〈噩梦〉所吞噬并发狂的〈异端〉,风乃会有所察觉。不过,要也得风乃没有使坏心眼,隐瞒这件事就是了。

  「……以防万一,我再问一次。你的〈断章〉是怎么回事?」

  「哎……就是我能在不久要死的人桌上,看到别人都看不到的插了花的花瓶。有时看得到也有时看不到,看得到的时候,基本上会发生事故吧?」

  「这个〈断章〉原来是怎样的〈泡祸〉?」

  「哎……不说不行么?」

  一真用食指挠了挠脸,显得不情不愿,可是看到雪乃仍旧一语不发地俯视着自己,于是死了心一般叹了口气,坦白交代

  「……其实我那时已经失落到都搞不清是哪个〈泡祸〉了。内容跟〈断章〉是一样的,之后我就能在将死之人的桌上看到花了。最开始是我在初一的时候看到了同班同学有那个情况,我觉得那肯定是〈泡祸〉。可是在那之后,我搞不清楚有多少是〈泡祸〉。因为最开始的时候看到的很频繁,在那之前我觉得是〈泡祸〉。群草老爷子说,〈泡祸〉应该在不知不觉间就平息了,变成了〈断章〉。在遇到老爷子之前,我以为我有奇怪的灵感应力,一个人苦恼了好一阵子啊」

  「司空见惯的情况呢」

  「不过我还是很苦恼,害怕得要死哦?不过听到其他同类型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失落过头了,很难为情啊……

  再说了,促成〈泡祸〉的经历,我觉得要比〈泡祸〉惨得多啊。我在上小学的时候,从隔壁家的院子里挖出了那家孩子的尸体。那可真惨啊。我现在都会梦到」

  「……」

  雪乃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与人的噩梦混在一起向现实世界漏出的〈泡祸〉,或大或小会有其基础的恐惧心和体验。雪乃就是被卷入进去,在当中感受到的恐惧形成了〈断章〉,这件事让她提起了几分兴趣。

  「……接着说」

  「咦?哎……怎么说呢……那家伙是我的朋友,也是同学,某一天突然就失踪了,我可担心了,似乎是那家伙妈妈的再婚对象下了杀手,然后埋进院子里的」

  在雪乃的要求下,一真带着几分困惑,接着说下去

  「那家伙的父母在事发的那一阵子也是边哭边找来着……不过这没什么好说的。那家伙的家就在我住的公寓隔壁,两边没有围墙隔开,大片的院地连在一起,又是种菜又是种花的,不过当时有野狗在挖种了绣球花的地方。我心想那里要是埋了什么东西就抢过来,于是赶跑了野狗,自己开始挖,结果挖出了那家伙腐烂的尸体」

  「……」

  「那家伙的脸感觉有些发灰,和黑土混在一起,颜色很吓人啊……我现在都忘不了。另外还有很刺鼻的臭味,不小心用小铲子刺到那家伙身体时的触感…………然后,一想到那朵绣球花吸收了那家伙腐烂的身体,我就开始怕花了。我就在想,那些花是不是都吸过尸体呢……然后我去了学校,看到那家伙桌上摆的花,一下子就吐出来了。这肯定就是我的〈泡祸〉的起源,不是猜测」

  一真耸耸肩。

  「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给老妈的店里帮忙。我家开的可是花店哦?这算哪门子的玩笑,有够差劲的。我现在都觉得很不舒服」

  「是么。真是多愁善感呢」

  雪乃冷漠地说道。

  「……要说的我说完了。我的嫌疑有没有洗掉?」

  「鬼知道」

  「不告诉我啊。真可怕」

  一真摆出一张臭脸,叹了口气。可是雪乃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真的只是无法判断而已。

  原本想要听取这些用作判断材料的人,就不是雪乃。

  想问这些的,是苍衣和神狩屋。他们为了对这次的〈泡祸〉属于谁,是怎样的东西进行“推理”,想要获得一真、阿臣、还有这些牺牲者们的相关信息。

  事情接连发生,情况混乱不堪,虽然听过了一真他们的关系和家里的情况,但两人基本没有听过个中细节以及深层问题就必须回去了。虽然他们拜托雪乃尽可能的预先调查出来,但雪乃细想之后便发觉,自己没义务做这种事。

  雪乃觉得自己有些天真,微微颦眉。

  可是自昨晚金森梢枝自杀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眼下能做的也确实只有这些。

  当前最有可能是〈潜有者〉的是石田臣。

  虽然一真也身处〈泡祸〉的中心,位置和石田臣差不多,但〈断章〉爆发所酿成的灾祸基本完全是〈断章效果〉的延伸,很难想象与这次的〈泡祸〉是否存在关系。

  「……」

  碍于事态的停滞,雪乃进行着这种不符合自己风格的思考。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脚踩到碎石的声音,群草老人分开套廊上的窗帘,探出脸来。

  「啊,老爷子……」

  群草在一真准备说什么之前,盯着坐在客厅里的一真,飞快地开口说道

  「阿一,来帮我锯木头。拿上这个跟我来」

  「什么?」

  说罢,群草递出了一只好像很沉的铁棒。

  那是一只大约成年人腿的长度,笔直、六角,两端像平口螺丝刀一般压扁的撬杠。这是昨晚苍衣当做武器带出来的,殴打一真遇到的〈异形〉时用过的,群草用来加工木材的重工具。

  「这……老爷子,我现在在讲重要的事情……」

  「不是讲完了么。我很清楚的在听」

  群草根本不顾一真说的话,将厚实的军用手套扔给一真。

  「阿一的〈花之王子〉在之后帮不上忙吧。还是去赚点零用钱吧」

  「这名字真难听。啊,受不了了,真拿你没办法……」

  一真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接过感觉很沉重的撬杠,从坐垫上站起来,又朝着玄关走了过去。

  不论有多少看不到的危机正在逼近,生活就是生活,不能受到干扰。

  拿起群草的职业工具,准备帮忙的一真,身影正是如此。不过,这件工具昨晚在苍衣的手中挥动起来,一味地殴打与支撑生活的工作相距甚远的怪物。

  「……」

  雪乃摆着生硬的表情,注视这一幕。

  此时,泡好茶端过来的千惠带着拖鞋的声音,从厨房那边探出脸来。

  「哎呀,已经走了啊」

  千惠手中拿着放了茶杯的托盘,扫兴地说道。然后她暗忖一般呆呆地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一阵无言之后,视线突然转向雪乃那边,压低声音对雪乃

  「…………你要把那家伙还有石田,都杀了么?」

  淡淡地说道。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确认。雪乃依旧叉着手,侧目瞥了千惠一眼,按照自己所受的期待做出了回应

  「当然。只要有这个必要」

  「是么」

  千惠垂下眼睛,很轻微地叹了口气。接着,她就这么用鸭舌帽藏着表情,低着头登上了榻榻米,将托盘端到桌上放下。

  「……我果然没办法成为〈骑士〉的样子呢」

  千惠,如是呢喃起来。

  「我也没办法泯灭人性」

  「……」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俯视千惠。千惠依旧垂着头。

  两人一时间维持着这个状态,但不久后,雪乃背了过去。然后,她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在顺手关上槅扇之前,扔下了一句话。

  「……这就对了」

  啪嘡,槅扇合上了。

  雪乃的空间被隔开,分离,封闭。

  在这里,墙上挂着哥特萝莉装,皮箱在地上敞开着,桌上散乱着小东西。雪乃背对顺手关上的槅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下的脸上,嘴紧紧地抿在一起。

  「…………」

  没错,这样就对了,我不是人。

  雪乃,凄绝地笑了。这是她咬紧牙关,强忍下去的表情。

  在看到一真拿出去的撬杠时,雪乃心中再次萌生出黑暗的喜悦。在车站为苍衣送行时心中所感到的喜悦,雪乃再次认识到了。

  ————这样一来,这个〈泡祸〉,就是属于我的了。

  将自己所爱之物,将以前一直深爱的东西蛮不讲理的破坏掉,于是将所剩无几的东西几乎全拿出来,发誓要全部驱除的〈泡祸〉。

  点燃对失去之物的憎恶,将自己献给这份憎恶,抹杀它,消灭它。

  然后将憎恶充盈憎恶,让憎恶进一步燃烧,在沾满血迹的战争中得到更强烈的憎恶。憎恶,是唯一支撑着已经化作行尸走肉的雪乃的东西。

  苍衣出现之后,大型〈泡祸〉频发,每当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由衷地嫉妒苍衣。

  同噩梦之间的疯狂战争,泯灭人性的杀戮,这才是与欲化身怪物的自己最相称的。

  苍衣不在的现在,这次次,终于是属于自己的战斗了。

  『唔呵呵……』

  雪乃呆呆地站在原地,背着的手攥紧拳头和手腕上绷带,而与身穿哥特萝莉装时的她如出一辙,有着美丽容貌的亡灵,就像在模仿她一般站在她的身旁,嫣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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