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石竹花·下 十章 很暗很暗的教堂

  1

  「……阿一,原来是你啊」

  群草就如同堵住门一般站在门前,俯视着一真,平淡地说道。

  一真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表情抽搐地听着这句话。一真的脑袋里,恐惧与混乱正卷起漩涡,他只是呆呆地仰望着突然出现的群草的脸。

  「………………!」

  「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群草嘟嚷起来。

  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像吊唁行列一般忧郁地排列着的花,抓挠窗户的尸体尸体尸体。然后是从桌下面,头部大范围破裂开的,以坏心眼著称的小学同学的『尸体』朝着一真伸出了手,但群草毫不费力地抓起身边的椅子,奋力地举了起来,狠狠地朝着那个脑袋砸了过去。

  咣唰!!

  陷入骨头的皮肉发出被砸扁的讨厌声音,椅子对着这阵冲击,以相应的幅度弹了回去,伴随着刺耳的巨大声音滚落在地。

  管椅的脚弯了起来。被如此之大的力量砸中,小学生『尸体』的头连着手臂被奋力地砸碎,在地上摊成了异常的形状,化作了只会翻滚不会动的异常题材。

  「……哼」

  群草哼了一声。

  然后群草就这么走到了亡者不停蠕动的窗边,关上窗帘,把窗户遮了起来,又背对着折起来的窗户。他在暗色加剧的教室里,影子落在他的脸上,连表情都很难看清。他朝着一真,问道

  「好了,阿一。这『花』是你弄出来的吧?」

  「………………!!」

  一真身体发软,瘫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惊愕地张开。那些预言死亡的花瓶,应该只有一真才能看到才对。但是群草犹如理所当然一边朝着那些花扫视一番,指出来,只见一真不只是想逃离覆满亡者的窗户,还想从摆满『花』的情境中逃出去一般,表情绷紧,缩到了教室后头。

  「老、老爷子,阿臣,你们看到的这些『花』!?」

  「是哦?」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的<断章>不正常了。我说,你脑子还保持着正常么?」

  「……!!」

  一真听到群草的话和提问,哑口无言。群草看着茫然的一真,又轻轻地哼了一声,摆着一张沉重的表情,回答

  「不过不正常的家伙,自己是不知道的呢」

  「………………!!」

  一真大受打击,脑子变得一片红白。

  自己的手。桌上的花。被窗帘遮住的覆满亡者的窗户。一真依次茫然地看了看那些,又看了看注视着自己表情僵硬的阿臣。

  绝望仿佛在心脏周围凝结成块,又黑又沉又堵。

  话已经听过不少次了。真碍事一真这样的保持者无一例外都有可能迎来的,最坏的悲剧。

  ————<异端>。

  当心灵不敌自己内心的恐惧、痛苦以及其他种种<噩梦>所带来的感情波动,变为在疯狂中已然无法控制<断章>的状态。

  怎么可能?我成<异端>了?不会这样的。一真心想。

  没有这种事。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想要否定,也没有闲工夫自己无法察觉到的事例,一真也听说过,存在当中整体上虽然维持正常,但惟独没有察觉的某一点成为了疯狂的根源的这种情况。

  然后最关键的是,他无法否定眼前的『东西』。

  「……我、我……?喂……说笑的吧?」

  「要是说笑就好了呢」

  群草对呆呆地嘟嚷起来的一真,淡然地答道。

  陷入混乱的阿臣,总算用强硬的口气,对这两的两人发问

  「什么……究竟是怎么搞得?」

  但没人理会他的问题。千惠激烈地拍打被群草从内测上锁的门,声音传到了里面。

  「群草先生,群草先生!?」

  「没事的,先乖乖呆着」

  群草朝着门答道。

  「这边你不要管了,到周围仔细看看。现在只有这边冒出怪物来了,那边要是冒出来什么就赶紧跟我说」

  「……!」

  门那头静了下来。此时一真察觉到了。

  对了。为什么群草和千惠会在这里?明明没对任何人说阿臣和自己会来这里才对。

  「对、对了,你们会什么会在这里啊……!」

  「是我的<断章>弄的」

  群草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琴里的尸体。

  「我在躺着的时候有不正常的尸体出现了,然后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在『这里』了。然后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谁也无法进入『这里』,也无法离开。这就是<安徒生的棺材>」

  「什……」

  「千惠丫头被牵连进来了呢。真不该这样。搞不好,这辈子可能都会不起了呢。真倒霉啊」

  自己被与尸体关在一起,没人来救,这就是群草的<噩梦>的碎片。

  一真只听过这些,具体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听说。群草淡然地说道,他看上去心情不好,而且可能还因为影子落在脸上,看上去面无表情。阿臣这一回压低声音,再次向群草问道

  「请麻烦……解释一下」

  「你听说过阿一有类似灵能力的力量对吧?那就是原因所在」

  这次,群草回答了阿臣。

  「那可能不是会死的人桌上会摆上花,而是被摆上花的人会被杀死的<断章>。如果是这样,那么几天之内,这些桌子的主人都会死吧。然后会加入到窗外那些家伙当中去吧。至于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

  「这就是所谓的失控。阿一脑袋里不好的东西,在乱闹了」

  听到这番解释,阿臣看了看周围,然后看向一真。

  一真下意识移开眼睛。

  阿臣说道

  「这该……怎么办才好?」

  对此,群草给出了非常简单的回答。可是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提问的阿臣不由自主地哑口无言。

  「杀了阿一」

  「!!」

  「……杀了他能不能抵消这种情况概率对半吧。不过很有价值一试。不动手就什么也得不到。你是他的好朋友吧。你会亲手杀了他么?」

  「别、别开玩笑了!」

  阿臣被问到,用混着动摇与激昂的冲动口气,向群草逼问

  「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是么,那你要对这里的……几十号人见死不救咯?」

  群草说道。

  「可是……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只顾阿一一个人么?就算在这里牺牲掉几十号人换阿一一命,阿一只要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再次酿成同样的惨剧,你还这么想么?就算几百号人的死让注意到的人团结起来,拿起武器追杀阿一,你还这么想么?就算察觉到有阿一这样的人存在而陷入恐慌,对无辜之人进行魔女狩猎,又要演变成杀死几百号人的情况,你还这么想么?」

  「……!?」

  「既然如此,那你就负起责任吧?」

  听到残酷又在理的话,阿臣无言以对。群草靠在窗子上,身陷黑暗之中,对阿臣低声问了出来。

  然后,隔了片刻————

  「还是说————果然又只有我能下手了么?」

  群草如此说道。这一刻,群草的声音,然后还有萦绕在他身上的气场,让人感觉之前看到的不开心的印象只是外出,而从壳的内侧喷发出来的东西,蕴含着气势逼人的疯狂残酷。

  「………………………………!!」

  阿臣背脊发僵。这三言两句,明确地冷却了周围的空气。

  一真与群草打了很久的交道,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群草。沉没在黑暗中的瘦弱的老人身体,仿佛将某种黑暗的不可抗拒的东西压缩起来,释放出强烈而无以伦比的负面存在感,令一真等人心惊胆战。

  「开、开什么玩笑……」

  即便如此,阿臣仍旧挤出来一般编织起语言,想要进行抵抗,但无法继续下去。

  啪唰!!

  在窗帘那头迸发巨大的声音,玻璃窗一齐爆碎。

  从转瞬间翻起巨浪鼓起来的窗帘背面,犹如被风吹进来的雨滴一般,大量的玻璃片发出澄澈杂乱的声音,向教室的地面倾泻而下。然后在不由僵住一般注视着这一幕的一真和阿臣面前,苍白的,沾满血的,或是完全烧焦变得全黑的手臂,从窗帘下面与缝隙间冒出来,伸向教室之中,就像捕食动物一样,毛骨悚然地在半空中抓挠,蠢动。

  「………………!!」

  然后教室里响起噗唰的湿哒哒的声音。

  这是被群草砸烂了的,在教室里的小孩子的『尸体』,总算从地面与自己的肉中拉出手臂与脑袋,将那只手超地面挥下所发出的声音。

  「……这里已经涨潮了呢。快从这里离开教室」

  群草背对着窗帘正在蠢动的窗户,淡然地如此说道。

  然后群草拿起了身旁的椅子,举了起来,缓缓地走向一真他们那边。

  「我来争取一些时间。杀与不杀,谁来杀,杀谁,好好想想吧」

  在一边说一边靠近的群草身后,窗帘剧烈地鼓了起来,一具苍白的孩子的『尸体』最终翻过了窗户,闯进了教室。在浴室里淹死的,那具『尸体』朋友的『尸体』发出湿润的声音,落在了地上,准备爬向一真他们那边,在地上蠕动起来。

  「……!!」

  阿臣短暂的犹豫之后,立刻抓起了一真的领口,就这么想要逃离被砸烂的『尸体』还有群草身边,把他拖到了出门的门那边。然后他打开了内锁,打开门,将一真的身体拖到了表情僵硬呆呆站在原地的千惠跟前。

  「……」

  随后,群草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然后,群草挥起椅子,朝着动起来的被砸烂过的『尸体』再次奋力地砸了下去。

  嗙叩!

  殴打肉与骨头的聚合体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又因此沉重得让人觉得凄惨。

  噶哐!被砸烂的『尸体』应声倒在了桌子下面,可群草看也不看,仍旧面无表情地握着椅子,毫不减弱行走的势头,朝出口接近。

  「!!」

  一真等人不禁对他凄绝的身影感到不寒而栗。

  群草在因为战栗而僵住的这班人跟前,来到了出口,把手放在了门上。

  然后————

  嗙!!

  只闻一声巨响,群草从内侧关上了教室的门。

  上锁的声音接连响起。门在眼前被关上,上了锁,一真等人一瞬间呆住了,思考停止。

  「…………!」

  然后,他们立刻察觉到。

  「老爷子!?」

  「群草先生!?」

  一真和千惠几乎同时喊了起来。可是从里面传来的,似乎是把椅子粗暴地放在门前,然后坐在上面的响声。

  「老爷子!?」

  「……我只是争取时间。在这段时间决定好」

  群草隔着门说道。

  「你们会觉得,我这<棺材>的作用是不让人接近吧,但这并不是它的本质。这棺材啊,是出不去的。<异形>也罢,<泡祸>也罢,<断章>也罢,都绝对出不了这口<棺材>」

  「……!?」

  一真他们一下子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存在于此的所有东西,都能用我的<断章>设法解决,不会回到阿一你那边,也不会到处害人。这口<棺材>的大小虽然不能自由自在的控制,但只要有墙边和界线就能大致的限制在这里。之后,局外人越少,里面越狭窄,就会越坚固。顺利的话,现在可以把这间教室划为<棺材>的界线,别让我所做的白费,犹豫太久。趁这个时候做好诀别吧」

  「什……!?」

  总算理解了。

  「喂……这么做的话,老爷子你会怎么啊!」

  「我会抵抗」

  群草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会在死之前想办法解决。……千惠丫头,你听好了,如果你那边也有<异形>涌出的话就别等得出结论了,杀了阿一」

  「!这、怎么能……」

  千惠动摇地叫喊起来。

  换而言之,群草单纯为了争取时间而利用自己的<断章>,把<异形>从一真身边分离,和自己一起关在了绝对出不去的地方。

  不可理喻。

  一真感到胸口仿佛被挖掉了一块。

  为我这种人这么做,究竟能得到什么?一真拼命地用拳头捶打拉门,向里面呼喊

  「老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不值得……!」

  「你这家伙真烦人」

  群草的口气很烦躁。

  「说到底,本来就怪我看错了你的<断章>」

  「可是……」

  「听好了,阿一。当我们在临死的时候,基本不会给机会让我们能心甘情愿地和身边亲近的人道别」

  群草突然改变语气,如同教导一般。

  「我已经没这个机会了。我想要给我送行的人,早就死了。已经不能奢望这种事情的我,虽然现在不得不要你的命,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像这样得到获得幸福的机会。既然如此,能够拖延下去的,就只有我了。如果都不做这种事情的话,那么<骑士团>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

  「我想要时间。所以我来创造时间」

  群草对哑口无言的一真说道。

  「没人知道能撑多久。别浪费时间」

  「等、等等啊……」

  「时间不等人」

  群草冰冷地撂下话。

  然后

  「好了,开始吧。谁来杀,要救谁,要杀谁,做决定吧。做好分别,让自己接受。若是能做到这一点————那就直到最后一刻,尽量不要后悔的挣扎下去吧」

  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身在门那头的群草不再说任何话,只有站起身来,拿起椅子,举起椅子的声音和气息。

  2

  『……我绝不会错的。袭击雪乃同学的,是木之崎同学的<断章>』

  苍衣在电话的另一头说道。

  神狩屋独自从金森家来到群草家,看到门没锁,家中的人也忽然全部消失不见,确信了状况————为了方便寻找群草他们,拿了群草的车钥匙。就在神狩屋准备出门的时候,苍衣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电话中正是谈到了接下来准备去找的那些人。

  苍衣从想象中发觉了一切,给神狩屋打来了电话。雪乃在浴血奋战中察觉到了这件事。神狩屋为了补充巩固,将自己听到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而苍衣以那种「不出所料」的阴郁口吻,将结论说了出来。

  『……除了木之崎同学之外,没人有理由拥有这个<噩梦>』

  苍衣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变成花暗喻死亡。既然如此,变成花的少女回到王子身边就意味着————』

  「死而复生是么……」

  神狩屋站在群草家的走廊上,把手机贴在耳旁,点了点头。

  『没错。雪乃同学烧掉的“没变完全的人”和“没变完全的狗”大概都是藉由木之崎同学所怀的<噩梦>“由花死而复生”诞生的。我在从雪乃同学口中得知那个人<噩梦>的内容时,就觉得有点<断章>的感觉呢』

  「……」

  神狩屋借着气氛敦促苍衣往下说。

  『……那个人心中的<噩梦>,并不是被语言死亡的人会死』

  苍衣汲取真实,接着说下去。

  「是人死而复生?」

  『不,不仅是这个,那并不是预言型的<断章>』

  「唔……」

  神狩屋遭到否定,皱紧眉头。

  「那究竟是?」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预言”』

  苍衣再次对神狩屋的提问,斩钉截铁的断言。

  『那只是结果上变得和预言一样了,在那个花出现在坐位上的时间点上,那个人依旧已经被判死刑了。木之崎同学的『噩梦』其实是身边有死者。既然花就是死者本身,那么请想象一下身在教室里的状态。直到不久前还在的朋友,某一天突然变成了花。然后在那朵美丽的花下,正埋着那位朋友样子悲惨可怕的尸体……

  木之崎同学挖出来的那个朋友,就残忍地被埋在了每天路过的,邻居家的花下面。可是一木之崎同学到了学校一看,应该已经死去的,就连残忍的尸体也被看到的那个朋友,就像起死而复生一般,变成的花,来到了座位上,如同天经地义一般,不论是上课时间还是休息时间,都在座位上。状态残酷的尸体和花的印象过于强力地结合着,这便是木之崎同学所怀的恐惧的根源。

  所以,这自然就成了<泡祸>与<断章>。只是至今为止,并没有到达会让死者复活的程度罢了。大概,当时还小的木之崎同学,光是与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尸体的朋友一起生活,说不定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充分的恐惧。或者说,<泡祸>的强度可能并没有达到发生这类情况的程度,也可能是在木之崎同学不知不觉间,有先察觉到的这件事的<骑士>设法处理了』

  「……你说的,确实不无道理」

  神狩屋表示同意。

  『所以我曾想过,木之崎同学现在的角色是不是“王子”————不过我得出的结论,觉得他是配角“猎人”』

  苍衣说道。

  『优秀的邻人与死人共同生活。邻人的房间有尸体。就是这样的恐惧』

  「……」

  苍衣对着无言的神狩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王子房间里的花,并不是花』

  然后归纳之前所说的话,苍衣

  『摆在那里的那朵“花”————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再一次,一口咬定。

  †

  教室中回响的声音,停下了。

  「……喂、喂……老爷子……?」

  在混乱中,不知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已经搞不清过了多久。里面一直断断续续传来的打斗声和可怕的殴打声,突然中断了。

  时间过了很久。也知道这样的时间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一旦变成这种新矿,内心有无法接受。一真只能把手放在被牢牢关上的教室的门上,把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摇得咔嘡咔嘡响。

  「喂……喂!开玩笑的吧……!」

  学校教室的入口,只隔着薄薄的一扇门。

  一真等人为了阻止群草而想要尝试打开它,可是或许由于<安徒生的棺材>越狭窄就越坚固,一切都归于枉然。

  就算用隔壁教室拿出来的桌子使尽浑身力气去砸,也无法砸碎一块镶在门上的磨砂玻璃。就算尝试绕到背面,也毫无意义。绕到教室的窗户那边之后,不只是和原理,一扇窗户也打不碎,就算用大石头朝完好无损的玻璃上扔,也只是像扔到画在墙上窗户一样,无法造成一丝裂纹。

  无用。

  徒劳。

  因为殴打而顶板脱落的桌子也好,磨破皮的手掌上的疼痛也好,都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毫无意义地被丢弃到走廊的黑暗中。

  然后现在,一真他们的殊死挣扎最终没有任何成果,教室里的声音完全中断了。千惠无能为力地杵在原地。阿臣在墙边,用一只手捂着眼睛,后脑几乎就像是砸上去的一般朝上仰望,吐出不甘。

  「见鬼……这样子,什么都解决不了么……!」

  「………………」

  他说的一点不错。

  但对于阿臣和一真而言,同样的语言中在最根本的部分存在分别。

  阿臣想要的解决,在这个<泡祸>中,不存在。一真心知肚明,除了自己死,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救群草,救阿臣,结束这怪现象。

  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

  而且,思考这些并进行清算,得到认同的这些时间,应该是群草给的。

  他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群草的生命。

  这行为何其愚蠢。可是他无能为力。只有群草一个人理解这个名为〈泡祸〉的绝望。而且,年少懵懂的一真虽然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种绝望的事例,但在心底觉得事不关己,事到如今,自己仍极力地抱着希望。

  ————在神所做的<噩梦>中,没有希望。

  这样下去,阿臣会死,这个班的所有人会死,然后,一真也迟早会死。

  身在此处的千惠会死。现在还素不相识的很多人会死。只要一真活着,就会不断开花,然后将尸体埋于花下。

  「………………!!」

  一真趴在门上,推挤拳头,就这么慢慢地滑了下去,最终跪下。

  会死。大家都会死。被一真害死。

  一真是人渣。帮不上任何人的人渣。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被人这么说过。他和琴里两个,出生在有问题的家庭,正如周围的大人所说的那样,对任何人做不出任何贡献。

  对于这样的一真来说,能够和阿臣结识,是他为数不多值得自豪的事情。

  对于在周围的大人一句句「不能和那种孩子来往」的疵议中一路走过来的一真来说,优秀的阿臣愿意一直做他的好朋友,让他很开心,很自豪。

  而这么好的阿臣会死。会被一真自己害死。

  一真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教室里群草还活着的动静消失了,一真心中无凭无据的希望,他心灵的支柱也随之轰然崩塌。

  「——————————!!」

  一真发出不成声的,懊悔的呻吟。

  然后一真从喉咙下面,就像挤出来的一般,呢喃起来

  「————我想通了,阿臣……够了。已经够了」

  「一真……?」

  阿臣似乎感觉到他的声音和话语非比寻常,贴在墙上的后脑勺重新支了起来,对一真问道。

  「你说什么?你、究竟……」

  「对不起,阿臣。我已经想通了。还是这样更好……我总算想通了」

  一真额头贴在门上,指甲抓着门,死死地,要渗出血来一般咬住嘴角,吐露心声。

  「这么下去的话,不只是我还有老爷子,就连阿臣也会被杀掉了……!」

  「!?」

  「我的『预言』在今天早上……对阿臣也出现过。这样下去的话,阿臣会死。我认定阿臣会被杀死,所以我想,只要解决事件,阿臣就不用死了……既然全都是我害的,我只好去死了……」

  「什……」

  阿臣哑口无言。

  没错,应该知道的。

  只是无法承认罢了。

  在群草失去动静之后,一真才总算不得不承认。错过了时机才总算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愚不可及,流出了泪水。

  「我说啊……阿臣。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啊」

  一真说道。

  「迄今为止,我……每次预言到的人死了……我就莫名地觉得是我害的。不太好受啊……」

  「…………!」

  话语每一次堆叠,溢出的泪水就会不断增多。

  「我一直都很强硬的告诉自己,没有那种事,可是……我已经不行了。已经不行了啊。如果其实是我杀了她们,而且就连阿臣也会被我杀死……我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如果这样能让阿臣不用死的话,我很乐意去死」

  「……一真」

  别再说了————阿臣用责备的口吻呼喊一真的名字。

  但是,已经无法阻止一真了。

  「阿臣……我果然就是个人渣。但你和我不一样,大家都很看好你。我对你也很期待」

  一真一边哭,一边说。

  「所以该死的不是你……是我」

  「一真。冷静下来」

  「如果你会因我而死,我就真的会变成大家所说的人渣。不管那些大人怎么喊我无能的人渣,但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所以我都能嗤之以鼻。我可以笑着说,我的同伴有这么厉害」

  「一真!」

  「就算是那家伙……就算是琴里,也肯定也会为你活下来而更加开心吧」

  「别说了」

  「所以说……阿臣……海部野……随便你们谁都好」

  「别说了。够了。别再说下去了」

  阿臣厉声说道。

  但一真有气无力。

  一真把额头从门上拿开,抱着决死之心转向阿臣和千惠————

  「把我……」

  就在一真准备说的时候,看到从站在走廊上的阿臣和千惠身后的,透着夜色的漆黑窗户下面,仿佛花朵正在绽放一般的一只白手伸了出来。一真感到一股恶寒,同时张大眼睛——————

  喀啦

  随后,感觉转过去的脸一旁,近在咫尺的教室的门,微微打开了。

  接着

  咻

  视野的一端从绝对打不开的门打开的微小缝隙中窥见,从漆黑冷透的真正的黑暗之中,煞白的沾满血的死人手指向蛞蝓一样爬出来,抓住了们的边框。

  ————大伙,都会死

  一真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语言。

  与此同时,在冻结的空气中,阿臣与千惠背后的漆黑的玻璃窗上,像花一样白的手。

  湿哒哒地贴在了上面。

  然后下一刻,随着一声巨响,玻璃窗上出现了整面大的,可怕的无数裂缝。

  †

  『——你听好了,如果你那边也有<异形>涌出的话就别等得出结论了,杀了阿一』

  这是群草对千惠说的最后一句话。

  「…………!!」

  千惠表情绷紧,呆呆地站在靠教室的墙边,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般,脑海中强烈度浮现出这句烙印在大脑中的话。

  眼前的窗户,整面开裂。

  一真紧紧靠在教室的门上,发出悲叹与绝望的呻吟,准备说出最后的话转过身去,然后摆出战栗的表情,眼睛大睁,下一刻,哐啷!!一声巨响从背后的窗户响彻整片黑暗。千惠在半恐慌的状态中,穿过身去,只见前方呈现出如此的光景。

  千惠抱住自己的身体,张大眼睛,身体发抖。

  她的脚僵住了,维持着从窗户抽身的姿势,一步也动不了了。

  被裂纹所覆盖的窗户那边,从口中吐着大量血液的孩子的尸体,正透过裂缝,目不转睛地看着走廊。看上去仿佛全身开裂的死去的孩子,以密度无以伦比的夜色为背景,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千惠他们。

  然后在视线的另一个方向上,以正瘫软在微微打开一道缝的教室门前。本来紧紧关上的门开出的了一条细缝————从里面爬出的无数只手抓住门的边缘,想要到走廊上来,蠕动着。

  「…………………………!!」

  阿臣拼命地推挤这扇门,将它抵住。

  一真在此情此景之前,维持着瘫软的姿势,垂着脸,以哭声应对。

  「停手吧……别管我了,逃走吧……」

  「……闭嘴!」

  阿臣没有答应。

  「拜托了,你要是被杀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要让我难过。我已经害死了很多人,还要我害死阿臣,我能否能够活得下去……?我活下来,只有地狱……!」

  「都说了给我闭嘴!」

  阿臣也没说要帮忙,粗声喊道,在手中注入力量用力推门。

  「听好了……一真」

  阿臣拼命忍耐一般说道。

  「你说不能对我见死不救,自己苟活是吧?你说希望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命是吧?那你应该明白。我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我还是不能不去救眼前的你啊!!」

  「………………」

  「你就没有想过,我对你见死不救之后,等待我的也是地狱么!?别犯傻了,害怕什么灵异现象而抛弃好朋友,这样的自己,我才不会原谅!!我啊,从小就一直过分依赖父母亲和大人已经准备好的尝试以及铺好的道路,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啊!!我很不喜欢束缚我的东西,我憧憬这你们的活法啊!!因为我不管怎样也无法打破束缚,所以能够保护我所憧憬的你们,我很开心啊!!我想要有朝一日,变得向你们那样自由。然而,如果不能为了保护求死的你而舍弃一切的话,我将永永远远都是这个只会憧憬的人渣啊!!」

  「…………!!」

  阿臣吐血般叫喊起来,一真露出愕然的表情。

  「如果说我救你就等于自杀的话,那我也终于可以赶上琴里做过的事了」

  「阿臣…………别这样」

  「我意已决。我要为了满足自己而死去。不管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阿臣越说越强硬,一真的声音越来越无力。

  但在这话语之间,混在空气中的尸体体温的冰冷,在增加密度。

  『指头』要从门缝中爬出来。『手』在布满裂纹的窗户那边爬上来。然后从走廊的黑暗之中

  啪

  传来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随着这个声音一起,犹如从黑暗那边渗出来一般,死人皮肤的『白色』缓缓出现。

  「………………!!」

  已经无处可逃了。

  脚完全发软,已经无力逃走了。

  这个时候,千惠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句话。

  ————『丫头,杀了阿一』

  此时此刻,正是不得不遵守群草所托之时。就像苍衣所做的一样,为了防止可预料的诸多死亡,然后也是为了保护,作为<骑士团>的医院,杀死自己认识的某人。

  对,杀了一真。

  这是正确的。然后千惠从刚才的对话中,理解了一真的心意。

  千惠正感觉到的,是自己握紧的手中,裂开的触感。然后是绷带下面感觉到的,自己的皮肤上因为自身<断章>的爆发而溶解,而后又愈合的,眼皮也睁不开的,皮肤与肉连在一起的触感。

  怀着这样的感觉,真的会想要活下去么?

  在不知何时还会发生的恐惧与痛苦之下,真的会想要担惊受怕地说下去么?

  答案是否定的。光是只能用绷带隐藏的丑陋溃烂皮肤,就让千惠发自心底的难以忍受。而这些说不定有朝一日便会侵袭全身,入侵到内脏中。不可能想要在这样的,在这不知何时就会丧命的痛苦与恐惧中活下去。

  既然如此,索性……

  千惠对死亡的恐惧仍更胜一筹,要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情况摆在面前的话,要该怎么办?

  千惠无法阻止一真。

  那么,要杀了一真么?但一想到这里,又痛彻地体会到阿臣的感情。

  千惠怀着<断章>和伤痕失去家人,可是在这种情况的中结识到了为数不多的新的同龄朋友,而现在又要亲手将朋友杀死。

  他是没有隔阂地主动向活在恐惧中的千惠搭话的,第一个朋友。

  虽然说不出口,但千惠把他当成了恩人。心灵快要死掉的千惠勉强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多亏了一真。

  有时听他无聊的话题说个没完。

  有时说些辛辣的话,相互调侃。

  千惠回忆起许许多多的东西。无聊的事。琐碎的事。然后是快乐的时候。回想起这短暂的几个月。回想起许许多多的回忆。

  ……怎么下得了手。

  但是……非杀了他不可。

  为了保护无辜几十人,几百人。千惠头一次了解到身体里怀有的<断章>。要自发地开启这份可怕讨厌的记忆的<骑士>是多么的扭曲,又是多么的伟大,千惠这才头一次了解到。

  通过一真的存在,千惠稍稍地取回了一些“活着是快乐”的感情。

  她理解了这条命被那样的<骑士>所救的意义。

  不能让受害者增加。

  「………………」

  千惠在恐惧中,从背包中取出一样东西,在手中握紧。这是小孩子玩的,用来吹肥皂泡的肥皂液的容器和吹管。这是千惠想要找到自己生存意义的时候,偷偷购买的,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

  泡。

  然后是<断章诗>。

  对千惠来说,恐惧依旧很鲜明。虽然一次也没有尝试过自己唤起<断章>,但只要想去唤起,恐怕立刻就会显现吧。

  她向握紧容器的手用力。光是想象就让她想吐。只要吹上一口,说上一句<********>,顷刻之间一真就会像前会一样,皮肤被溶解掉,然后————

  「…………………………!!」

  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恐惧令她手变软。

  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不能让受害者增加。不能让群草的牺牲白费。

  「……!!」

  千惠如同撕扯一般打开塑料容器的盖子。

  然后,她用颤抖的手,将浸泡了容器中的液体的吹管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

  大叫起来。

  可是叫声,岂止没从喉咙中发出,甚至没从意识中发出来。

  大脑就连语言都在抗拒回忆。千惠抱起手心中可爱的,却又充满恐惧的『武器』,垂下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做不到。

  不可能下得了手。

  她在心中向群草道歉。然后,她也对一真,对所有人,在心中道歉。而就在此时————

  「……没错。你这样就好」

  背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接着,不等千惠理解讲给自己的这句话,泪水模糊的眼睛前方,变成了深红的红莲之色。

  「……!!」

  †

  亡者即是在火焰之海中被火焰席卷,迸发火星,依旧苦苦挣扎。

  此时,这一幕仿佛画卷之上的地狱惨景,就像框架中的人偶剧一般,沿着走廊长长地蔓蔓延至窗外。

  所看到的,是全身被火焰所包裹,在卷起选的火焰中像跳舞一样出动的,活过来的尸体。

  烈焰烧灼皮肤,过于强烈的火势让水分化作水泡从肉中伸出,可水泡又立刻在火焰中燃烧殆尽,犹如柴火一般烧焦发黑的,赤色火焰中的漆黑亡者们的身影。

  覆盖整面窗户的,是灼人的火焰的,红色。

  火光穿透了布满裂纹的玻璃窗,照亮了学校的走廊,化作摇曳的红光,将整栋校舍染上地狱的颜色。

  雪乃,正走在这样的过道里。

  她用握着美工刀的右手按住被血弄脏耷拉下来的左手,失去血色的苍白面庞被火光照亮,摆着凝聚憎恨与使命感的好似鬼魂一般的表情,缓缓地走过走廊的中央。

  全身沉重。意识朦胧。

  身体冷透,像刻度计一样的左臂与之形成对照,因无数伤口的疼痛变得滚烫。

  <断章诗>已经完全失去功用,<噩梦>裸露在外。

  雪乃每前进一步,熊熊燃烧的地狱也缓缓前进,触及女王知觉的<异形>立刻便被火焰所吞噬,就像被熊熊燃烧的魔物用舌头舔到一般,被吞入灼热的地狱之中。

  此处化作熊熊燃烧的地狱,而雪乃就是这个地狱的女王。

  雪乃只凭借强烈的意志力,将痛苦与眩晕中逐渐飞走的意识集中起来,站在这里。

  她带着无法一次完全堵住的伤,朝着所有亡者,以及这个<噩梦>的世界,播撒这份疼痛。

  雪乃屹立着。单纯作为一名<骑士>。单纯作为<雪之女王>。单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的终结————单纯为了这些,拿出自己的魄力,推开所有人的反对,鞭笞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屹立于此。

  为了完成,用火焰烧掉所有有罪之人的喉咙的使命。

  化身为神使的城堡厨师,手拿炭火,出现在配角们的面前。

  「……时槻……小姐……」

  千惠茫然地看着雪乃的背影,呢喃起来。

  雪乃傲然地扫视四周。雪乃在被火光照亮的走廊正中央,立于千惠、阿臣、以及亡者们的中心,毅然地抬起脸。

  众人都呆呆地望着看乃。

  至刚才为止进行攻防的弥散着黑暗的教室门缝中伸出来的曾是手指的东西,化作喷火的炭火,喷发火星。

  一真和阿臣的眼中,雪乃是拯救之主,也是破坏之鬼。

  但是,他们在雪乃身上看到的拯救与破坏的含义,各不相同。

  「<雪之女王>……!!是你的话……能杀了我吧……!?」

  「一真!?」

  一真说的话,让阿臣脸色大变。

  一边是苦苦央求的一真,一边是把一真压住,正要闯入他与雪乃之间的阿臣。

  「……」

  雪乃觉得他们这样特别麻烦。

  然后

  「……等会儿再说」

  冷冰冰地这样放出一句话,无视了两人,把手放在了教室的门上,暴虐地驱使使不上力的手臂,将门猛地打开。

  「…………………………」

  雪乃俯视燃气火焰的教室。

  滚落在地苦苦挣扎,无数蠢动的活过来的火种。在被它们照亮,火星飞舞的空气中,井然摆放的桌子以及置于其上的大量的花。

  然后在里面,躺着一具少女的遗骸,一位白发老人在遗骸的旁边,父子和胸口被咬破很大的伤口,以吐出大量的血的之态背对墙壁瘫坐着,虚弱地弯起脑袋,空泛地抬头看向血来。

  「!!」

  「……来得真快啊……丫头……」

  群草用沙哑的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说道。

  「阿一……怎么样了?他……想明白了么?」

  「……」

  光是听到这些,雪乃就几乎一下子明白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以及群草的伤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

  「……群草先生,没人会责备您的自我牺牲」

  雪乃将难以忍受的感情压在冷若冰霜的面具之下,说道。

  「只不过是……直到几小时之前是这样的。要是他没有察觉到那些不用察觉到的东西,您就是<骑士>中的<骑士>了。群草先生,您太轻率了……具体的事情,给他说吧」

  「……」

  雪乃拖着已经濒临极限的沉重身体。此时,神狩屋的身影————以及不应该存在于这座小镇的苍衣摆着难以忍受的表情,正在教室门口。

  3

  「————<你真正的形态是什么?>」

  苍衣的,犹如细语的声音。

  然后

  「<谁也无法束缚你的形态————改变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周围仍在蠕动着的化成人形的无数未燃尽的炭就像幻觉一样消失,苍衣拿在手中的被摆布包着的盒子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株百花,落在躺着的少女身上。

  雪乃和神狩屋,一真和阿臣,以及藉由神狩屋的<断章>————令人畏忌的<黄泉户契>维持住还剩不足一小时生命,靠着墙壁瘫坐在的群草,注视着整个过程。

  「……」

  群草身上的血的味道,以及等待悼念一般竟然排列的花。

  在这一切的视线中,苍衣面色愀然地站着。

  然后————

  「从结论上来说,木之崎同学还没有变成<异端>」

  苍衣首先如此说道。

  「至此为止发生了一连串事件…………但除开这里的“预言”以及木之崎同学的<断章>引发出的现象,除了在夜路上袭击木之崎同学的<异形>,以及袭击雪乃同学的<异形>,只有两个」

  「……什么!?」

  对苍衣的这段解释做出最大反应的,正是事件的当事人本人,一真。

  「我是为了传达这件事而来到这里的」

  「等、等一下」

  一真一时激动,声音变得尖锐。

  「那……梢枝姐的死,还有那株永不枯萎的百合花,原因都不是我和阿臣么?」

  「是的」

  苍衣对他的提问点点头。

  「那、究竟……」

  「诚如所见。我的<断章>是将我所理解的<噩梦>全部还给其拥有者,让其变成人的形态。不,变成花的,是金森梢枝小姐的骨灰。我想,梢枝小姐这个人,其实真的只想成为一株为了妹妹而渐渐枯萎的花」

  苍衣说道。他说完后,在垂下的视线的前方,一朵秀丽的白花犹如供奉一般落在了<梦醒的爱丽丝>也没能消除掉的<异形>————复活了的琴里的尸体胸口上。

  「……是梢枝姐……?」

  「没错」

  对着茫然的一真,苍衣接着说道。

  「这是梢枝小姐的<噩梦>。没能拯救的人,会回来责罚自己的恐惧与罪恶感。这个<噩梦>让琴里同学复活,不时在大家面前若隐若现。然后,虽然不清楚梢枝小姐至此为止究竟是<噩梦>的原型,还是无法承受自己的<噩梦>……自己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件,全都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已经发生了的<噩梦>的残渣」

  「………………!!」

  †

  「……我从中途,我感觉不对劲」

  苍衣对电话另一头的神狩屋这样解释。

  在那之后,苍衣为了收拾自己注意到的事实,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抱着彻夜不眠地却学校的觉悟,拼了命地哄梦见子睡着之后,叫了计程车飞速前往了现场。

  他在车里对神狩屋进行说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苍衣一方面出于被司机听到的担忧,一方面出于准备抛下自己接下来的『普通』生活的郁闷,压低了声音,用手捂着电话开始讲起来

  「我一直在思考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件」

  『行了,继续说』

  神狩屋似乎在一边开车一边开车一边通话,他用不时会变远的声音催促。

  「是。在思考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我搞懂了。刚才梦见子做出了第二个“预言”,我思考这是为什么,于是察觉到了。

  最开始,我觉得这个预言所代表的,是不只有雪乃同学,我接下来也会与之发生瓜葛的意思。这样解释合情合理,但不仅仅是这样,于是我急忙把之前感到的不对劲联系起来。我察觉到的古怪————是最初发生的事件好像一直都是『作祟』的情况,可是袭击木之崎同学的突然就成了『怪物』。金森家发生的,明明是鬼故事或者灵异现象那种几乎不具备实体也不会现形的事件才对,可是木之崎同学遭遇到的确实显然拥有实体的怪物。从这些情况来考虑,虽然并不是很明确,但我隐约感到其中有古怪」

  『……真厉害。我完全没想到』

  「存在这种乖离的感觉,然后还有第二条预言。既然如此,假设<噩梦>有两个的话,一切就能够解释了。以此为前提,将『怪物』从之前发生的<泡祸>排除掉后,剩下来的就是『作祟』的情况。

  换而言之,就是————永不枯萎的百合花,以及一并出现的金森琴里同学的亡灵。据我所知,在受到这些东西直接危害的就是石田臣同学,以及金森梢枝小姐两人。两人在条件上完全相同。不论谁是<潜有者>都完全不足为奇」

  『言之有理……恐怕没有别的什么其他要因是无法区分的』

  「实际上,我的思考曾一度在这个地方停下来过」

  苍衣以此为分界点,接着说道

  「那么,此时对照《石竹花》的话,会怎么样呢?」

  『咦……!?』

  「这样一来,就能对上了。被电车四分五裂的金森小姐的母亲,就是被变成狗的『厨师』吧。那是我目睹的,在我看来成为事件第一原点的情景。于是我实验性地把接下来的一切进行看看……我最开始以为琴里同学可能是被变成花的少女,不过我有发觉,被电车轧得支离破碎的她完全就是被野兽撕碎的『王子』。然后取代她母亲的梢枝小姐,就是『王后』。石田同学给人感觉与其说是她的恋人,更像是监护人,与『国王』匹配。于是,现实中『王子』与『厨师』已经死了。然后『变成花的姑娘』原本就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并不存在。

  那么从这里出发来想,第一个<噩梦>对谁究竟是什么?

  ……我想到了一点。王后虽然是被陷害的,但至少本人会认为王子已经被野兽抢走死掉了。本人在满满的罪恶感之中,遭到来自周围的谴责,被幽禁在无人问津的高塔中。这样一来,在这个时候————死去的王子向她搭腔,她会怎么想?」

  『……!!』

  「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石竹花》中最可怕的一幕」

  苍衣对哑口无言的神狩屋,淡然地说道

  「『来自没能拯救的死者的谴责』,就是这个的<泡祸>的本质。王妃——梢枝小姐的<噩梦>,便从『石竹花』中的王子遭到诱拐——琴里同学之死,开始了。厨师——金森阿姨遭到了制裁,王子偷偷出现在国王——石田同学身边。然后,死去的琴里同学,出现在承受周围的不理解以及来自自己内心的谴责,被关进心之牢狱的梢枝小姐身边。然后王妃——梢枝小姐选择了死亡,在这个时间点上,<泡祸>本身已经只剩下残火了。

  可是……问题在于,这些<泡祸>同时带动了木之崎同学的心灵创伤,事情就是这样。于是此时,另一篇『石竹花』派生了。木之崎同学眼中的主角——石田同学就直接充当了『猎人』与扮成猎人的『王子』。在石田同学的房间中发现的不会枯萎的花,就是王子房间里的『被变成花的姑娘』。此时发现了『姑娘』存在的证据,直击身边的王者会复活的心灵创伤。

  然后,身边之人接连惨死的情况发生。在那之后,变成花的……也就是死去的人死而复生这个,连本人也一直没有察觉到的,一直沉重着的<断章>苏醒了。我就猜想,木之崎同学是不是让在我眼前死去的金森家的阿姨,还有一起死掉的狗一起死而复生,并出现在了木之崎同学面前。然后的就是————大概神狩屋先生在现场比我看得更多吧」

  『…………你说得对』

  「所以这是角色分配重叠的两个『石竹花』在同时进行。『猎人』和『王子』,然后是琴里同学的『丽丝』。『王后』和『园丁』相同。然后是对无辜的王妃判罪的『国王』,就是金森家的父亲。然后,被上帝授予的引发一切的『王子的力量』就是<泡祸>本身吧。

  然后雪乃同学是喂罪人吞炭火的『城堡里的厨师』。我发觉到,在我们的新的『石竹花』中,『城堡里的厨师』被上帝玩弄于鼓掌之中。然后,我们只用往上帝嘴里扔炭火就行了」

  『……』

  「总而言之,我想要这么做,并前往现场」

  苍衣于是说道

  「在几乎全部搞清楚的状态下,梦见子做出了预言。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能从预言付诸行动的最快的一次。如果这样兴许能够拯救木之崎同学的话————」

  『……!这样啊』

  「是,只要有我们————有<大木偶剧场的索引>和<雪之女王>,再加上我的<梦醒的爱丽丝>,或许就能防止即将变为童话形式的巨大<泡祸>」

  †

  「……所以,之后只用设法解决木之崎同学的<断章>的问题,一切就都解决了」

  苍衣在众人面前,说道。

  「为此,我来到了这里……」

  「………………」

  不管苍衣还是大伙,全都垂着脸。众人所在的这间教室里,压倒一切铺开的花,乃是由无法停止的一真的<断章>从无中创造而出,决定这间教室二十余名学生将会丧命的,提前摆上的哀悼之花。

  然后,还有一朵花,是属于不在场的阿臣的。

  无能为力。不论如何也不能为了一真而牺牲掉这么多的人。

  第二个<泡祸>的出现,防住了。

  猜想命中。是苍衣他们赢了。他们赢了巨大的<泡祸>。可是就算胜利了,人却没有保护住。等待群草的只有死亡,一真也不得不被杀掉。

  「很遗憾,这是致命伤。如果用<黄泉户契>把<保持者>所受的这么重的伤治好的话,必然会变成<异形>的」

  看到群草的状态,神狩屋如此说道,悲伤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的……<梦醒的爱丽丝>,应该能够消除<断章效果>。不过这将会以木之崎同学的生命作代价」

  苍衣说道。两人对两人下达了死亡宣告。

  群草指示点点头,严肃地接受命运。一真死了心地叹了口气,阿臣一拳打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如果事情还没发生的话,能够制定抑制<断章>的对策以及进行练习,或许总有办法解决,可是……」

  对已经出现的这个<效果>,已然无计可施。

  一真一只手捂着脸,听着神狩屋这番话,不久漏出自暴自弃的笑声,扬起脸。

  「哈哈……都已经做好觉悟了,可重新被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好可怕啊……」

  「…………」

  众人什么都没说。

  「可是阿臣,我知道你会死,果然没办法只让自己得救啊。事情明明还处理的不错的……哈哈……果然<噩梦>就是<噩梦>啊……」

  「抱歉……」

  苍衣低下头,对他道歉。

  「别这样。这不怪任何人啊……不怪任何人」

  然后,他对这一回什么也没说的阿臣,露出了异常平静的笑容。

  「冷静下来了?对琴里班上的人全见死不救,这种话你不会再说了吧」

  「…………啊」

  说完,阿臣依旧垂着头,紧紧地咬住牙齿。

  「抱歉。多谢你这么久的照顾」

  一真笑容依旧,轻声这么说道。

  「我觉得……能够你做朋友,真是太……太……太好……」

  然后,他的笑容就这么随着语言崩溃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有我这种好朋友,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要不是这个样子,你就用不着受这种罪了……!要是没遇到我的话,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情况了…………!!」

  一真泪流不止,脸被哭得一塌糊涂,声泪俱下地向阿臣道歉。

  「………………别开玩笑了!!」

  阿臣怒不可遏地大吼起来。

  他吼完拽起了一真的胸口,把他按在了教室的墙上,可是他无法继续再做什么,垂下头,一声不吭,肩头颤抖。

  「…………………………」

  所有人都深深地低着头。

  唯独一切的开端的那位少女的遗体,抱着一株百合花,脸上挂着安详的表情,躺在那里。

  然后————还有另一个人。

  浑身是血,无法从地上起身的老人,忽然用干枯的声音,喊了神狩屋的名字。

  「……神狩屋……我有话对你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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