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玫瑰公主·上 四章 古老宫楼的老妪房间

  1

  这个宅子,是被荆棘关在里面的城堡。

  进来的人————将被荆棘缠住而困死。

  「……无聊」

  雪乃回想着前不久听到的苍衣与神狩屋的电话内容,随着愤然的呢喃粗声喊起来。

  水槽零星点点地照亮走廊。

  离开会客室的雪乃,站在了走廊上。

  她的脸上,是决意与不高兴相互混合起来的,杀气腾腾的表情。但即便是这种凶恶的表情,在雪乃端正的美丽脸庞上摆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柄注入杀意被磨砺锋利的剑,看上去蕴含着凄绝而硬质的美。

  「无聊」

  雪乃摆着这种险恶的表情,又重复了一声。

  但是,重复出来的第二声呢喃与头一句不一样,并不是冲着苍衣他们,而是冲着她自己去的。

  然后,不论是那一句,都不是在明确的道理之下说出来的。

  只不过,是雪乃将自身的内心之中正在狂卷的烦躁感情原原本本吐了出来,结果变成了这样的语言。

  「………………」

  烦躁。塞满胸口的,只有它。

  气愤。对漫不经心地感到这种地方来,聊着只能让人觉得他从容不迫的话的苍衣也是,然后,对非但一个敌人也杀不了,至此为止还好几次差点被直面的恐惧所吞噬的,软弱的自己也是。

  为了营救这样的自己,苍衣赶了过来的这件事,也让雪乃特别气愤。

  苍衣没说这种话,就算打死雪乃,雪乃也不会说这种话,但光是明白就让雪乃气不打一处来。苍衣的关怀也好,自己被苍衣他们关照的这个事实也好,自己仅仅对苍衣能完全消灭自己无计可施的〈噩梦〉这一点事实感到嫉妒这件事也好,一切都让雪乃不愉快。

  『安全第一』或许是对的。但是,接受并把这种正确理论当做退缩的理由的人,本来就成为不了与〈噩梦〉正面厮杀的〈骑士〉。

  所有人都是将心扎在〈泡祸〉之中,发自一切道理都无法分割的强烈『憎恨』『使命感』『恐惧』『逃避』『自我破坏意愿』投身与〈噩梦〉的相互厮杀,主动取出正常人永远不想再次直面的自己内心的〈噩梦〉的碎片,与〈噩梦〉硬碰硬,立于强烈的理由或者疯狂的冲动之上而成为〈骑士〉。

  特别是雪乃,这方面很强。

  正因如此,雪乃对自己的职责,对克己十分执着,但与『角色分配』这种思维方式在最近本的部分从不相容。

  遇到了自己完全束手无策的对手,雪乃的任务就会单纯地变成那个人的贴身保镖。可是和苍衣这种消灭〈噩梦〉的目的撞在一起,完全就成了相互争抢猎物。

  特别是在最近,雪乃真切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但在之前,雪乃怀着这样的意图将〈断章〉所向之敌全都一如既往地杀掉了,只要这么做就没有苍衣出场的余地。

  但是,这个〈异端〉雪乃杀不了,而苍衣被派了过来。

  「……」

  由于水槽里的光源很多,用不着电灯,微薄的白光洒在雪乃身上,雪乃就像出现在英国城堡中的幽灵一样站在充满模糊白光气氛异样的走廊上,用压低了的声音,朝着近旁的黑暗喊去

  「……姐姐」

  『怎么了?雪乃』

  喊着微微笑意的华美声音,回应了雪乃。

  与此同时,仿佛水槽的光源急遽劣化一般,雪乃背后的一块地方明度下降,黑色衣裳之上透出背景,与雪乃一模一样,但与凛冽的雪乃正好相反,充满少女特有的妖媚的哥特洛丽塔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昏沉的黑暗中。

  「姐姐出手的话……杀得了么?」

  雪乃发自内心的感到讨厌,与此同时,也对自己成为怪物所不可或缺的姐姐的亡灵,低声问道。

  『谁知道呢?我不好说啊。你这问题,就好像在问今晚睡觉会做怎样的梦,会怎么醒来一样』

  听到雪乃的提问,风乃从阴影中,用好似嘲弄,又似爱怜的口气,如此作答。

  『雪乃,你是不是太心急了?还是说,你太在意〈爱丽丝〉了?』

  「……啰嗦」

  『唔呵呵,难得可爱的妹妹提出要求,可我提不起劲来呢。我要是现在杀死了这个家的妈妈,你会有多“痛”呢?这个家呢?〈爱丽丝〉呢?他们会有多“痛”呢?或者说我能够期待,将这个还完全没有弄清楚的〈噩梦〉燃烧殆尽的样子,究竟有多“美”呢?』

  「……」

  『雪乃。我总是在说,美丽而正确的“痛”要相互给予。因为痛而伤害对方,将痛给予对方,然后自己也得受伤,为这份牵绊感到喜悦。这样一来,一切就能正确地燃烧殆尽了哦。生命也是、物件也是、心灵也是、自然也是、世界也是。一切都在痛的牵绊之中。虽然我已经无法感觉痛了,但雪乃不是的吧?』

  「……够了」

  雪乃声音更加低沉,皱紧眉头,终止了与风乃的对话。

  「我太笨了。我,去动手就够了」

  然后雪乃从小包中抽出美工刀。

  就这样,雪乃的嘴越绷越紧,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前不久被雪乃粗暴地关上的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苍衣朝她说道

  「雪乃同学,还是不要太勉强……」

  「你真烦人」

  雪乃头也不回,心烦气躁地放出话来。

  「明明什么都不懂,不要多嘴」

  「你现在准备去“母亲”那边对吧……?这我还是知道的」

  苍衣担心地对抗拒的雪乃说道。

  「雪乃同学,大概不是有自信才这么做的吧?如果只是要试的话,还是停手吧。这样只会让雪乃同学受伤……」

  「闭嘴!」

  雪乃怒火冲天,愤怒地转过头朝苍衣瞪了过去。

  「你想先受伤么!?」

  可是苍衣露出了悲伤地表情,说

  「……如果我受伤就能让雪乃同学停手的话……我愿意」

  「!你这家伙……!」

  雪乃咬紧臼齿。

  对怒气冲冲的雪乃,苍衣小心翼翼地挑选语言,但完全没想过要退缩,想要说服雪乃。

  「雪乃同学要受伤才能完成的职责,我希望能留在真正有人陷入危险的时候再去履行」

  苍衣这么说道。

  「我也不希望雪乃同学受伤……而且雪乃同学要是因为胡闹而弄得无法行动的话,之后要是真的出什么的事,再没有人能保护大家了对吧?要是发生情况,我是保护布料飒姬还有这家人的。我不知道〈丧葬屋〉先生他们能不能战斗……但他们应该没有雪乃同学你那么强吧?」

  「……闭嘴!」

  雪乃移开脸,大叫起来。

  虽然选择用关心的话来劝说无可厚非,但关键是,那样是劝不住雪乃的。

  而且,就算没人挑明苍衣是关心雪乃才站在这里的,但事实是明摆着的。

  雪乃的感情,不可能接受这件事。

  「……!」

  「……雪乃同学!」

  雪乃大步流星地朝走廊里头走了出去,苍衣连忙追了上去,而雪乃步子迈得更大了,拐过了走廊尽头的拐角。

  可就在这一刻,雪乃忽然发现脚边有个人。

  「呀!」

  雪乃差点奋力地踢了上去,不由自主地惨叫起来,停下脚步。然后,当她和紧跟在后头追赶上来的苍衣一起,不由向下看去的时候,那个人抬起了脸。

  「啊……哎呀,不好意思……」

  出言道歉的,是因为苦恼而摆着魂不守舍的表情的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辉之。

  他蹲在走廊上,把装着水桶和一些琐碎的东西的钓具盒摆在身旁,打开了装青蛙的水槽,正默默地给里面做维护。

  在水槽里,养着一只好像将雨蛙喂得手掌那么肥一般的,从未见过的浅绿色青蛙。

  苍衣不禁开口

  「这是……」

  「啊,这是绿雨滨蛙。差不多就是澳洲的雨蛙吧」

  辉之就像位疯狂爱好者,好像立刻就要感叹起来一般,尽管摆着阴沉的表情,不过自然而然地开始解说

  做出这样的回答后,辉之转向水槽,像原先一样继续开始做事。他的表情与态度,就像不想再面对现实一样。但即便这样,辉之勉强还是要保住身为一家之主的脸面,对两人说道

  「你们这是要去杀掉彩香……杀掉我内人吧」

  「没错」

  雪乃斩钉截铁的说道。

  苍衣发愁似的「雪乃同学……」责备了一声,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辉之已经见过了被雪乃用〈断章〉烧过的自己的太太,那决定性的场面没有搪塞余地,所以应该痛彻地了解雪乃这位『灵能力者』所背负的职责。

  「杀得死么」

  辉之,说道。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我要试试」

  阴沉之色从雪乃脸上闪过,可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么做……能够拯救彩香吧」

  「应该是的」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是么」

  「一切您都亲眼看到了。那能否算作幸福的状态,就算此后您太太能完美的起死回生,您又能否对一度变成那副样子的太太不抱任何疑问的生活下去,好好想想吧」

  辉之沉默了一下。

  然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为什么。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辉之的背影随着他的深深叹息感觉小了好几圈。雪乃生硬地,说出宽慰他的话。

  「我的家人也全都不在了」

  「是这样么……」

  「您太太,已经不在了。能够明确告诉您的,只有这件事」

  「……」

  「如果我们对杀死“看上去好像活着”的她有所抵触的话,就想想她现在的状态,想想您所认识的她本人会怎么想吧。不用说,死了更好的状态,确实是存在的」

  雪乃说道。

  『呵呵,这是亲身感受的流露呢』

  「……」

  风乃身为这种状态再好不过的体现,轻声说道,对雪乃插嘴打诨。

  雪乃没有理她。

  走廊上一阵沉默。被水槽的灯管照亮,停下手中之事的辉之,看样子在静静深思雪乃所说的话。

  而不久之后,辉之断断续续地低语了一句

  「这就像这些孩子……金鱼和青蛙……会生病和受伤一样呢」

  「……我不懂」

  「不管多么注意,有时还是会以始料未及的形式发生。因此……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就会成为这些孩子的死期」

  「如果这么解释能让你接受的话,那就当这样吧」

  雪乃回答。

  「我和彩香……是学生时代认识的」

  辉之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接着说起来

  「从当时开始,她就一直把青蛙当宠物养,在开始交往之前我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女性的爬虫类饲养者是很少见的,硬要说的话,选择品种和优良个体,配置水槽环境,这些都是男性比较喜欢的爱好,所以我也很感兴趣。于是我也产生了兴趣,而且工作上一帆风顺,就开始养金鱼了,以琉金为主,我正式地开始沉迷金鱼了。她也喜欢上了金鱼」

  「……」

  「品种、繁殖、培育成形态良好的个体……这些我们都是一起做的……」

  说到这里,辉之的声音哽住了,又是一阵无言。

  沉默应该只有几秒钟。在这样的沉默过后,辉之仍旧蹲在地上面朝下方,用疲惫不堪的语气说道

  「能不能……能不能再稍稍给我些时间」

  「……」

  雪乃皱紧眉头。

  「非常抱歉。我不会阻止你们。只是……只是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来调整心情」

  「……拖得越久,您和您的家人就会越危险」

  「我明白。非常抱歉……可是一切都要以现在这种状态结束掉的话……我会后悔的。那个,或许她已经不再是彩香了……与遗体没有差别了。是一具连葬礼都办不了的,遗体……」

  与她女儿同岁的雪乃被他一个大男人对吐苦水,雪乃攥紧了拳头。

  在可怕的〈泡祸〉中,向雪乃提要求的被害者很少。

  但只要苦苦央求,而且意向不是无法接受的内容,雪乃是无法完全不去理会被害者的请求的。

  雪乃知道自己在这里点了头,自己最终就会遵守约定。雪乃咬牙切齿。

  事情完全顺应了身后苍衣的设想,这个状况让雪乃气不打一处来,可雪乃咬着牙,还是犹如低吼一般对辉之作出回答

  「………………我明白了。尽快吧」

  2

  无意间听到了,父亲在走廊与“灵能力者”的对话。

  ————什么意思……?

  此时,莉绪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到一半,屏气慑息,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充满了这样的疑问。

  她上完了洗手间,现在正在返回自己房间的路上。

  事情她听说过了。从莉绪闭门不出的时候开始,就养成了在家中走动时压低脚步声的习惯,父亲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莉绪在。

  就这样,莉绪忽然听到了这段内容。

  正在上楼的莉绪在听到这些的瞬间,不由停在了原地,直接贴在墙壁上一般,偷听起了他们的对话。

  ————要去杀死,妈妈?

  究竟什么意思?妈妈已经死了。她被鬼附身,当着全家人面前袭击莉绪他们,然后已经被“灵能力者”杀死了才对。

  所有人都看到了。当然父亲也看到了。

  父亲说出的,『你们是要去杀掉我内人吧』这句话。

  莉绪认为,现在这些“灵能力者”是为了处理母亲在被凭依,继而死去之后,仍旧无法平息的超常现象而留下来的。

  难道母亲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他们究竟在讲什么。

  听父亲和女“灵能力者”的对话,他们的口气,就好像在说母亲正在这个家里乱逛,必须将母亲消灭掉一样。

  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而且莉绪昨日经历过在逃避追赶的母亲时,门和窗户被外面的“手”压住打不开,要被母亲用织针刺的恐惧与异常。这个解释,她能够很轻易地接受。

  黑暗冰冷的不安,在莉绪心头微微地铺开。

  什么情况?不,早就知道眼下发生的事情并不寻常。

  莉绪拼命地蜗在房间里,决定尽可能不去看也不去想家中发生的事情。

  离奇到感觉好像是自己脑袋出了问题的异常现象,母亲已死的事实,然后一直没有停过的争执————也在为此恐惧、悲伤、烦恼————同时面对着这些,一味地感情用事,不愿直视实情。

  不安让呼气微微地变得沉重。

  莉绪想要确认当下发生的情况。可她就算想问,现在也不愿意和那个固执的父亲说话。

  「………………」

  怎么办?莉绪站在楼梯中间,感到迷茫。

  在家里四处看看,能弄清什么么?可是现在,怎么也不想自己一个去做这种事。

  莉绪首先想换个地方,压低脚步声,抽身离开。

  然后当她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悄悄登上楼梯回到二楼的时候,正好弟弟在楼梯下面出现了,一边跟在后面登上来一边朝她呼喊

  「姐姐……」

  「!嘘!」

  莉绪连忙转过身去,叮嘱弟弟保持安静。

  「耀,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然后,她虽然这样责备了深夜中还没去睡的弟弟,但又忽然转念一想,反而将他招了过来,小声问道

  「……耀,妈妈的事情,你听到了什么么?」

  「咦?」

  耀呆住了。

  「什么……指什么?」

  「……」

  他似乎一无所知。莉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解释,想要赶走弟弟,不过耀突然直直地仰视莉绪,听话地压低声音说道

  「姐姐,我会站你这边的」

  「什么?」

  这次又轮到莉绪目瞪口呆了。

  「你、你冷不丁的说什么?」

  「才不是冷不丁!我和“灵能力者”哥哥说过了,我觉得,爸爸和妈妈欺负姐姐,果然是有问题的。爸爸告诉过我『不要欺负人,如果有人被欺负了,你反而要去保护他』所以我要站在姐姐这边。姐姐没有做错任何事」

  「……!」

  莉绪哑口无言。这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不由自主地对耀的这番话感到感激,一下子像哭出来。可她同时也注意到,弟弟之所以能说出这番话,正源自于他从父母那里所得到的爱。同时,莉绪也痛彻地感觉到现在的自己丧失了这份正直,觉得自己十分凄惨。

  弟弟被父母爱着,他按照父母的理想成长,所以也被他们爱着。

  莉绪不是这样。父母渴望得到不是理想的莉绪,而是莉绪已过世的姐姐,所以莉绪没有遵从他们的意愿,并被疏远。

  就这样,弟弟成长得如此正直,而自己却变得那么乖僻。

  这个事实让莉绪很难过,想要推开弟弟的而冲动驱策着她,同时也感到非常可怜————作为最后的结论,莉绪将手按住弟弟的肩膀,将他推离了自己。

  「……不行。你要是这么做了,你会被爸爸讨厌的」

  「没关系。错的是爸爸」

  耀顽固第说道。

  「都说不行了……耀要是说这种话,爸爸会伤心的」

  被自豪的儿子背叛,要是这样,父亲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而且莉绪不想把耀卷进来。

  「毕竟也是我的错造成的」

  「没关系的。是他们不好」

  「蠢死了。快去睡。我……」

  正忙着呢——莉绪刚要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发出一声滋唰的沉重怪声,传到了两人所在的走廊上。

  「…………!?」

  两人下意识张望了一番走廊,然后面面相觑。

  在家中回响起来的这个声音,和小时候在家中从高处跳下去,地面震动发乎的声音非常相似。

  也许只有一瞬间,像是什么东西激烈挣扎的声音。

  「什……什么?」

  可是,在莉绪勉强从口出挤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嗙!并立在二楼走廊上的一间房的门,猛烈地打开了。

  然后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是一位腰上挂着刀具,身穿丧服的女性。

  「泷!我立刻叫时槻过来!」

  那是母亲死后过来的那对“灵能力”男女中的一人。她一边朝着用作客房的房间中呼喊,一边飞奔出去,随后她发现了走廊上的莉绪和耀,面色十分紧迫,对两人喊道

  「你们不能过来!快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从两人身旁穿过去,冲下了楼梯。

  脚步声十分激烈。莉绪和耀茫然地望着她下楼的声音和背影,再次面面相觑,然后注视敞开的客房的门。

  「………………」

  这是很正常的思维。

  莉绪想知道当前发生的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非常正常的想法和行动。

  她没穿拖鞋的赤脚,向前走出去。

  她朝着敞开的门,一步、两笔、三步。她压低脚步声走过走廊,朝里面前进,一边改变角度一边让门敞开的入口进入视野。

  里面没点灯,房间的入口一片漆黑。

  随着一步步向前,视野中四方的口渐渐变大。

  然后,莉绪在那面墙上截取下来的黑暗前面,面无表情地张开眼睛————

  「……」

  停了下来。

  然后光线从走廊上笔直射入,当黑暗的房间里面的景象映入眼中之时,莉绪仍旧僵在原地,只能漏出一声呆呆的声音。

  「诶————」

  “妈妈”,在里面。

  黑暗的房间中的景象,在莉绪的眼前展开。在那里,应该已经死掉的母亲,身上穿着从未在她的衣物中没见过的,像长袍一样好似丧服的黑色衣服,深深地耷拉着身子,瘫软在客房的正中央。

  她的样子十分异样。母亲纤细的身体的各个地方,像放风筝的线卷一样一重重地缠着某种很重的绳索。然后那好几重的绳索悉数从中间被扯断,垂下,坐在黑暗中被门中透出的光照亮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像以操线木偶为主题,激发出某种不祥的东西,毛骨悚然的题材。

  「………………」

  然后,是无言地站在她旁边,手拿柴刀身穿丧服,让人联想到刽子手的高大男子的背影。

  进入眼中的过分异样的光景,以及正从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东西释放出的让人感到无法呼吸的异样气氛,让莉绪双腿发软,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妈妈……?她漏出的这声呢喃,已经构不成语言。

  只是站在这一幕前面,然后被此情此景所释放的恐惧所吞噬,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特别大特别清楚。

  噗通……噗通……噗通……

  只有心跳声的,短暂的时间停滞。

  仿佛阴森的黑白电影一样的情景摆在眼前,令莉绪连呼吸都忘却掉,原地僵住的,几秒钟的时间。

  然后,在这紧张之中

  滋

  “母亲”表现出缓缓地牵动缠满全身的绳索,一丁点一丁点地要动起来的迹象。与此同时,凝重淤滞的空气缓慢地动起来,莉绪仍旧大大地张着眼睛,呆呆里杵在原地。在呆如木鸡的莉绪面前,好像刽子手的男人提起柴刀,要朝着“母亲”挥了下去,把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就在下一刻。

  「妈妈……!?」

  从莉绪的身后,响起了声音。

  莉绪大吃一惊转向身后。不知何时站在莉绪身后的弟弟,摆着惊愕的表情大大地张开眼睛,看着屋内的“东西”。

  「耀!?」

  莉绪只觉心脏凉了下来。猛烈地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被拉长的时间动了起来。随后,不祥的预感没有丝毫偏离,耀从莉绪的身旁冲了出去————而且想要阻止他的莉绪,发软的身体辜负了自身的想法————莉绪来不及阻止,耀冲向黑暗的房间中,呼喊着母亲,顷刻间冲了进去。

  「妈……」

  「不行!」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莉绪惨叫。

  耀朝着“母亲”冲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巨汉,在柴刀即将挥下去之前停住。

  然后,此前一直垂着头的“母亲”朝着冲过去的耀抬起脸————

  眼皮穿了好几根铁针钉住,沾满血的双眼扬起来,用拖着绳子的沾满血的双手抓住了耀的脑袋。这一切几乎在同时发生。

  「噫————!!」

  耀肺部痉挛一般发出惨叫,随后。

  噗刺

  弟弟眼部的皮从内侧被扯开,位于顶点的皮肤破裂,长针刺出,一边拉扯着皮肤一边深深地刺穿过去。

  滋滋滋,又粗又长又大的铁针从脸部的肉中刺了出来。

  “母亲”看上去用正双手抓住耀,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她单手抓住耀的脑袋,想用另一只手握住的铁针去刺耀的眼睛但没能刺中,钢针从眼部沿着头骨刺进去,一边削磨骨头一边贯穿脸上的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耀的惨叫,变成了哀嚎。

  紧紧握住规定长度规定大小的,类似针状结晶做工粗糙的针的“母亲”,像锯子一样轻易地回拉钢针,这一次,耀脸上的皮肤在滋啦作响中拉长变形。

  伤口破裂血流出来,钻进皮肤里的针尖,这回又从另一处的皮肤刺了出来。皮肤下面的肉和神经被钢针搅得一团糟,面对恐惧与剧痛,耀一边惨叫一边拼命抵抗,不久,针从他的脸上拔了出来,但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机械性地想要去刺耀的眼睛。耀用手臂护住面部,胳膊上的皮肤噗刺、噗刺,一次次地被刺穿,铁针深深地插在了里面。

  「不要啊!!」

  在莉绪不堪恐惧发出惨叫的刹那,巨大的影子动了起来。

  重新锁定目标的丧服男子,将高高挥起的又大又厚的柴刀,奋力地朝着“母亲”的肩头挥了下去。

  空气发出凶暴的呼啸声,随后

  咕唰!!

  无法形容的,割断骨头劈开肉,令人身体发软的沉重湿响震撼整个房间。然后在这一刻,锋利而凶恶的柴刀刀锋从“母亲”的肩膀深深地陷入进去,连同好几根骨头一起一直劈到了侧腹,将抓住耀的手臂砍断了。

  哗唰,大量的血飞洒在黑暗中,散发出强烈的铁锈味。

  抓着耀的那只手只剩仅存的一部分皮还连着身体,发出沉重的声音掉在地上,由此,耀从拘束中得到解放,然而被飞洒出来的血淋到的耀无力逃跑,直接当场瘫软了下去。

  可是

  滋噜

  在他眼前,“母亲”蠕动一般探出身体。

  “母亲”拖着被拉长的皮,连着已经碎裂的手臂,让血泊不断扩大,蠕动起来,眼睛被铁针钉住的,沾满血的脸,用力地扬起来,在耀的面前几乎要把脸颊撕裂一般大大地张开嘴。

  然后。

  ————呀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啊啊

  啊啊啊啊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转眼过后,震耳欲聋,毛骨悚然的可怕哀嚎从她嘴里喷发出来。

  含着惨烈恐惧的爆炸一般的哀嚎,大得令人怀疑鼓膜被它震破,让整个房间、整栋宅子的空气震颤起来,在传入耳朵的瞬间由于过于骇人,化作一股恶寒直达骨髓,让全身皮肤一同窜起鸡皮疙瘩。

  「…………………………………………!!」

  莉绪不禁要把指甲要抓进肉里一般激烈地捣住耳朵,紧紧地缩了起来。

  这声哀嚎让里面的本能性的恐惧瞬息之间在身心中弥漫开,让人一边想要跟着一起惨叫,一边就像抽筋一样颤抖起来。

  然后在这阵爱好中,“母亲”的手臂蠕动起来。

  还剩下的,抓着铁针的手臂,就像蛇的头部一样举起来,将针尖,刺向就像丢了魂一样动也不动的耀的脸。

  针尖就要扎烂耀的眼睛。

  住手!尽管莉绪在心中惨叫,但身体发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针尖一边微微颤抖,一边缓缓地靠近弟弟的眼睛,接触下眼皮。

  「————啊——」

  嘡!

  恐惧与绝望在心头弥漫开来的这一刻,随着听闯进来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从莉绪身旁穿了过去。

  「!!」

  黑影是身穿丧服的女性。女性一闯进屋子,二话不说从腰间的皮带上拔出柴刀,飞快地挥了下去,同样已经扬起柴刀的巨汉,没有打过商量却也在同一时刻朝“母亲”砍了下去。

  男人的柴刀朝着“母亲”剩下的肩膀,女人的柴刀朝着“母亲”的头,同时砍了下去。

  咕唰!砍断骨头切开肉的沉重而令人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两把柴刀深深地砍劈到了胸部,“母亲”从嘴里满溢而出的哀嚎变成了空气漏掉一般的声音,噗咕噗咕地沉在血泡中似的,中断了。

  然后————

  「〈燃烧〉!!」

  莉绪身后传来少女裂帛的叫声,这一刻,眼前的房间里突然窜起爆炸般的火焰,视野被火焰的颜色所吞没。

  「噫……!」

  莉绪惊呼出来,下意识地护住脸。血海中发出的剧烈蒸发声,传入她的耳朵。血、肉、头发烧焦的异样臭味腾起来,强烈到令人作呕。

  ————呀!!

  只闻动物被丢进火里的短促叫声,以及同时动物的身体砸向地面胡乱挣扎一般的剧烈声音。双眼被针插烂,两边肩膀和脑袋被柴刀深深劈开直达胴体,而且全身包裹着炽烈的火焰,即便这样“母亲”仍旧没死,一直发出着胡乱挣扎的声音。

  「…………………………!!」

  睁开眼睛,眼前展开的是一副地狱图景。

  就像屋内灌了汽油着了火一般的熊熊烈火中,像竹片一样被深深劈开的人体胡乱挥舞快要扯断的双臂,苦苦挣扎。

  “母亲”全身的皮肤以及被切开而露出来的里面的肉一边被烧烂,一边激烈地到处打滚。

  在窜起火焰不断沸腾的血海之中,已经原型不保的“母亲”扭动身子胡乱挣扎,本来只有一层皮连着的手臂扯了下来,滚落在地。

  缠在全身上下的绳索,一边燃烧一边被她到处乱挥,一边迸撒火星一边拍打地面。

  移动到房间角落的仿佛男女一边将耀拖离“母亲”,一边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这一幕。

  然后。

  「碍事」

  在莉绪背后创造出这幕情景的声音主人,将莉绪推开,走上前去。

  那是一位有着冷若冰霜的美貌,哥特萝莉打扮的少女。她在火焰的热量刮起的热风中,漆黑与纯白相融合的衣服摇摆着,走上前去,一只手握着红色的美工刀,另一只手滴着鲜红的血,可不知为什么,却反倒摆着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紧盯着“母亲”,挡在“母亲”的前面。

  「〈我的疼痛啊〉————」

  少女仍旧摆着那副表情,一边呢喃一边把刀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然后正当少女就这么准备随同刚才的叫喊声一并割开手臂的这一刻。

  ————呀!!

  在地上蠕动的“母亲”突然而然地扭动身体站了起来,犹如栽倒一般朝着窗户纵身一跃。

  「!!」

  烧着的绳索突然激烈地弹了起来,掠过少女的脸,少女条件反射地胆怯躲闪,而就在这一刻,随着剧烈的窗户打破的声音,“母亲”破窗而出,一边撒着火星一边朝庭院掉了下去。

  落下的玻璃纷纷发出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传来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

  「什……!?」

  少女连忙冲了过去,黑衣男子也冲向了窗户,从失去玻璃的窗户探出身子,确认外边的情况。

  「没有……」

  少女摆着险峻的表情,呢喃起来。

  然后少女立刻离开窗户,穿过火焰已经瞬间消失无踪的房间,看也不看莉绪就离开了房间。

  「……我去找找。大伙就拜托可南子小姐和〈丧葬屋〉先生了」

  「好」

  两人用充满紧张的声音相互示意。

  「多加小心,时槻」

  「……」

  少女没有回答屋内传出的话,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不见踪影,然后又立刻从走廊那头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啊……」

  莉绪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目光放回房间内。

  映入她眼中的,是风从失去玻璃的窗户灌进来的,混着散发充满异臭的热量的,一片狼藉的房间。

  仍然腾着热气的,烧焦的血海。

  滚落在这片血海中的,一半已经碳化了的,握着铁针的手臂。

  大幅移动过的家具,好像被扯断的窗帘钩,以及壁橱的门。

  然后是站里面的一对身穿丧服的男女,以及被女性抱着的,好像死了一样浑身无力,身上沾着血的弟弟的身影。

  看到弟弟的那一刻,莉绪全身都凉了下来。

  「……耀!?」

  「慢着」

  身穿丧服的女性制止了正要冲过来的莉绪,将耀抱了起来,就这么走到了莉绪所在的走廊上。

  「他没有受重到致命的伤。先给给他擦擦血,然后还要把急救箱拿来」

  「好……好的」

  「我来召集大伙。你们到下面去,尽量和我们的人待在一起,如果有实在没办法这么做的情况,遇到情况就立刻叫人」

  说完,女性将耀瘫软的沉重身体交给了莉绪,没有对莉绪他们打破她最开始的警告这件事一句责备,朝一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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