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幸福王子(快乐王子)·下 六章 悲剧不在的房子

  1

  醒了过来。

  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什么也没有。

  那里什么也没有,是平时的玄关,以及孤零零地敞开着的,装在门上的金属邮筒。

  †

  「……都—说—了—,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啊!」

  下田树里粗声说道,烦躁地将插在加冰的冰红茶中的吸管反复地拔出来又插进去。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说你撒谎啦」

  「是啊是啊」

  在一家位于国道旁的,一楼全部当做停车场的架空式家庭餐厅里,放暑假的三名少女在这里碰面,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两名少女正在安慰另一个心情不好的少女。

  三人全都穿着漂亮的衣服。

  这是通过热衷参考面向少女的时尚杂志而挑选出来的可爱衣服。

  这样的三名少女,聚在一层玻璃将外面的闷热隔绝开来的凉爽的四人座上。

  桌上林立着她们各自从饮品专区拿来的饮料,隔桌对坐聊着天的女高中生们的身影,看上去总是特别漂亮,非常吵闹。

  可是,她们正在谈的内容,却没那么好。

  「我遇到幽灵了哦!?是幽灵啊!!」

  树里用又像惨叫又想叮嘱一般的口气讲道。然后其他的少女听到树里的解释,做出「骗人的吧!?」的反应,估计是让树里不开心了。树里高声主张自己在家里遇到的事情是真的,主张那件事可怕的不得了。

  「受不了了!要是做梦或者看到幻觉倒好了!总之,我不想再一个人回去了。我不能一个人呆着。绝对办不到」

  树里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头。

  相对的,其他两人

  「啊,嗯」

  「是、是呀」

  则是随声附和。

  「嗯,绝对办不到!」

  语气坚定的树里确实没有说谎,她刚刚在家中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体验。

  不久前,树里在厨房的地板上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是自己真的碰到了奇怪现象,还是睡迷糊了,在厨房的地板上睡着了,结果做了噩梦。这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是非常荒唐的情况。

  但即便这样,树里还是根本不敢就这么呆在家里。

  那段记忆与感觉,正鲜明而深刻地萦绕在树里的脑子里。既然这样,那不管它是梦还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

  在邮箱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连着头发一起剥下的人皮。

  血腥与滴水声。正直那段记忆深深侵蚀大脑的时候,树里死活都不会一个人留在作为事态现场的家中。

  所以她连忙收拾好了最低限度的随身物品,逃也似的离开家门。然后,她害怕一个人呆着,于是就把关系最好的两个人叫了出来,总算避免了形单影只的状态,之后就来到了这家家庭餐厅。

  她的发型并没有打理得和平时一样,但毕竟事出无奈。

  刚离开家的时候更惨。来到这家餐厅后,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打理成看得过去的状态。

  对这些方面的不满与不自信,也成为了树里刚才大声叫嚷的次要原因。她之所以大声吼叫,也是想主张自己现在之所以比不上大家,终归只是因为那段恐怖的经历害的。这样的行为,是在她无意识中产生的。

  「说真的,我也受不了幽灵啊」

  一位少女面对兴奋起来的树里,有些退缩地说道。

  尽管这三个人的服装和发型都给人几分想象的感觉,但这位少女在她们中间最高,也很瘦,比较显眼。

  她叫做阿纯。从小学就是树里的同学。

  她又高又张扬,玩得开,有活力。她一直都在树里的圈子里。

  「我也会从家里逃出来的。就算那种事情,是梦」

  「是吧!?」

  树里有力地附和阿纯说的话。

  众人刚聚集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对话,可是考虑到树里心情不好,又重复了一次。

  然后那个下意识插嘴说「骗人的吧!?」影响了树里心情的少女,也说跟着起来

  「我、我当然也是。刚才我不是在怀疑……」

  这位喋喋不休讲着借口的少女,是满梨子。她也和树里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虽然个子和树里差不多,但比树里胖一些,和感觉很要强的树里不一样,总是一副傻笑一样的表情,也给人这样的感觉。

  「哎,好好好」

  树里不想听满梨子的借口,干脆地无视。

  「求、求你的,听我说啊!」

  「真啰嗦。话说,我今天要住哪儿啊」

  树里无视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满梨子,仍旧在用手中的吸管搅拌着冰红茶,手放在桌上撑着脸,说道。

  「啥?」

  「我不是都说,我不会回去了么!」

  树里对反问的阿纯,粗声粗气地嚷起来。

  「在外面住个两三天,爸爸妈妈没事的话我就回去」

  「这,好突然啊……」

  阿纯面露难色,满梨子就像想要挽回过失一般,探出身体。

  「那、那么,来我家住吧!没关系的!」

  「真的?太好了」

  树里听到这话之后,笑眯眯地抬起头,抓起满梨子的双手,在桌子上面摇晃起来。

  「谢谢你,要给你添麻烦咯」

  「没事没事」

  「阿纯怎么办?」

  「我?你是让我也去住?不了,我确实很想去……不过你们也知道,我家真的很爱唠叨这种事,我家那两老啊……」

  阿纯发起牢骚。但正当阿纯摆着苦难的表情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从树里的包里传出了欢快的乐曲。

  「……哦,麻美打来的」

  在桌上和满梨子牵着手的树里唰地一下松开手,说出了来电铃声所表示的朋友的名字。树里在几小时前叫阿纯和满梨子到这里来的时候,也给她打了电话,但她当时没接。

  虽然桌上有禁止用手机的标识,但树里没有去管,从包里拿出手机。

  树里刚按下通话键接通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抱怨

  「麻美!怎么没接我电话啊!」

  但是回答的却不是朋友的声音。

  『……啊,树里么?那个、我是菜央』

  「菜央?」

  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麻美本人。用麻美的电话打过来的,是她的妹妹。

  「为什么?麻美呢?」

  在反问的时候,树里察觉到了。

  电话那头的感觉有点怪。麻美妹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紧张的感觉。

  菜央没有去管树里内心的想法,讲起来。菜央首先对看到麻美放在家里的手机上有未接来电,然后拨回去的事情进行了说明。

  然后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说明后,树里的表情绷紧了。

  然后听完事情,关断电话之后,她仍旧绷紧着脸,对两人说道。

  「她说,麻美她…………住院了」

  「诶诶!?」

  「什么?」

  满梨子和阿纯纷纷惊呼起来。

  「她说,麻美好像在家里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诶……」

  沉默降临。

  在窗外,已经有一阵子直射天花的耀眼太阳,被一大团晕挡住,整个小镇淡淡地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

  2

  ………………

  胸口就像塞满了滚烫的泥一样,非常沉重。

  脑袋里也是。头脑的思考也好,身体的活动也好,全身都在散漫的感觉中,像变成了泥一样。

  全身上下,连一根指头都动不起来。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躺在某个漆黑的地方,白野苍衣呆呆地望着某处昏暗的光景。

  延绵不绝的,昏暗。

  一层层昏暗叠在一起,天花板沉浸在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正蹲在动不起来的视野的角落。

  那东西静静地、久久地蹲在那里。

  像死人一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娇小的少女,久久地。

  她一动不动,一边直直地凝视着苍衣,一边静静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

  她,目不转睛的,视线。

  她的视线,总有些,可怕。

  ……可怕。

  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在她的视线中都不存在,可光是凝视苍衣的视线,就让苍衣觉得『可怕』。

  只要她一动,苍衣就恨不得全力以赴的向她道歉。就是这种难以忍受的恐怖。

  叶耶,目不转睛地,盯着,苍衣。

  ………………

  …………………………

  「!!」

  忽然,几乎要发生眩晕一般,意识忽然清醒。

  苍衣感受到仿佛从深水中突然被拉起来的强烈不适,以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脑子仿佛收缩一般,脑中的知觉收缩的疼痛。

  「……唔…………!?」

  「白野!?你醒了么!?」

  当苍衣发出呻吟,神狩屋的声音立刻令苍衣的意识震荡起来。

  「……!!」

  惊慌失措的巨大喊声,尽管仿佛让头痛与眩晕盘踞的着的脑袋震荡起来,感到不适,但也多亏了这样,苍衣才能够掌握自己的状态。

  「……这里是……」

  「修司的……〈丧葬屋〉的车里」

  神狩屋对苍衣呢喃般的提问作出回答。

  灌入碧青的空气,确实属于车中,苍衣现在闻到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

  苍衣想要稍稍抑制脑中天旋地转的感觉,按住额头。

  苍衣想了起来。他在那个『复活的尸体』的少女家中晕了过去。他当时看到了幻觉,看到了叶耶,看到了她那双年幼少女的脚。

  「……」

  「你突然间就倒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狩屋向被放在箱型车内的载货区平躺下来的苍衣问道。

  苍衣因为〈断章〉变得不安定,而看到了幻觉。苍衣想要向神狩屋传达这件事,张开眼睛,轻轻抬起头。

  「……呃,那个、我在房子里…………」

  而正当苍衣说到一半的时候。

  咻嗒

  苍衣从自己的角度看去,在神狩屋身后,有一只雪白的小手抓着箱型车敞开的后车门的门缘——————

  「…………伤,好痛」

  苍衣如是回答。

  然后苍衣就像将视线从『那东西』之上强行抽开一般,头再次摆向侧旁,用一只手捂住眼部。

  †

  白野苍衣、时槻雪乃、鹿狩雅孝、然后还有泷修司和户塚可南子。

  五人在第二天早上————话是这么说,不过早就过了早餐时间,在午餐开始的时间,于一所商务旅馆的最上层的小型餐厅里碰头。

  这里是莉香准备的旅馆。五人将以这里为据点,继续进行『尸体搜索』。

  莉香包下了旅馆的三间双人房,由于这次的搜索活动不知多少天才能结束,于是她大方地提供了经费。

  关于这件事,莉香正与神狩屋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提供所有人的份额么?」

  「没错。这姑且算是我们辖区发生的问题的延伸。毕竟我们给神狩屋先生添了麻烦,这种时候就应该表现得大方些呢」

  「我们姑且算是协助的一方……没关系么?」

  「大概在容许范围内吧?不过旅馆要我来制定哦?」

  「这件事,自然无妨……」

  「那就这么定了。就选这里吧。而且对股东很优待的样子」

  「股东?」

  「毕竟我是靠投资股份吃饭的呢。偶尔会持股就是了,能用的东西就得用上呢」

  ……莉香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摆弄着便携终端,而选定的地方就是这家旅馆。

  要说这里是车站附近,又显得有些远,规模和设备也都不算大。不过苍衣也在自己的生活圈中见过这家旅馆的名字,感觉兴许是生意做得很大的团体投资建设的旅馆。

  不论墙壁、地板、内部装潢,都接近单一色调,非常稳重,是无可非议的颜色。

  餐厅也很相似。不过,苍衣他们自然不是来玩乐的,不会提意见,而且也没余力去关心装潢和设备。

  「………………」

  所有人不是疲惫不堪,就是没有睡觉。

  苍衣和神狩屋分一间房,〈丧葬屋〉与可南子分一间房,雪乃和飒姬还有梦见子分一间房,在这里度过了一晚,可是到头来,苍衣因为伤痛的关系还是很暗睡得着,而且好不容易入睡的时候,又会做那个噩梦。

  尽管苍衣的伤在渐渐痊愈,可换来的是疲惫。

  为苍衣进行治疗的神狩屋看上去也很疲惫,虽然〈丧葬屋〉从外表捉摸不透,不太清楚他和可南子的情况,不过雪乃明显从一大早心情就很差。

  就是这样一群人,结果到了这个时间才围坐在桌旁。

  田上飒姬和夏木梦见子虽然也一起呆在餐厅,但飒姬要照顾梦见子,在旁边的座位上没有参与进来。

  虽然这是这里是西式自助餐,但所有人似乎都没胃口,取的东西也很有限。

  苍衣只吃了一些炒蛋和汤。神狩屋基本上只吃了一份菜一碗味增汤份量的和食。〈丧葬屋〉用咖啡咽着面包吃下去,可南子吃的是西餐,配餐结构就像一位减肥中的女性。然后说到雪乃,因为讨厌肉,三下两下就将比平时量更少的沙拉吃了下去,然后像一位病人一样,吃下了比平时更多营养剂。

  然后,在莫名沉重的空气中,大家都缓上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

  神狩屋侧目看了眼坐在旁边座位上的飒姬正耐心地给梦见子擦嘴的样子之后,开始说道

  「接下来怎么办呢」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怎么找『尸体』。

  虽然昨天为了寻找线索来到了死者少女的家中,目标『物』偶然出现了,但当时受到了抵抗,让目标逃掉了。

  虽然苍衣等人达成了当初的目的,在那个复活的少女家中得到了一些线索,可是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遭遇到两位当事人,这令苍衣等人的心情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特别是————对苍衣,还有雪乃。

  在那之后不知为什么,雪乃显然在与〈丧葬屋〉和可南子保持距离。就算是只摆着两张双人座的狭窄座位,换做平时也会十分反感,不和苍衣坐在一起。而现在却没有去管这件事了,罕见地选在了〈丧葬屋〉和可南子的对面,乖乖地坐在苍衣身边。

  虽然苍衣对此感到很开心,但苍衣也有自己思考的事情,如今头脑完全被沉重的思考所占据。羸弱的身体与脆弱的心灵,让苍衣心生这样的想法。

  「那个……」

  苍衣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能够放过那两个人么?」

  苍衣一直思考的,就是这件事。

  他越是去想,就越是控制不住想要支持他们两人的心情。那个少年————根据素描本上的署名以及学校联络网的名簿,推定为多代亮介的那位少年————尽管深深地,足以致命地捅了苍衣一刀,可苍衣还是对他们抱有同情。

  对于自己被刺这件事,他反而担心对方会因此感到害怕,感到十分愧疚。

  「多半……那个亮介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保护那孩子」

  苍衣对默默聆听的众人说道

  「我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可是我很同情那两个人。我也觉得在情况上不允许的话,也无可奈何……可是,不可能给那两人一次机会么?那个…………怎么说呢,就像对驰尾,还有瑞姬那样……」

  苍衣断断续续地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将先例说出来。

  「………………」

  苍衣说完后,首先众人一阵沉默。换做平时,这种话一说出来,雪乃就有可能发火,可不知为什么,唯独今天,就连雪乃都没说任何话。

  然后最先开口的,是可南子。

  「不行」

  她口气平静。但是这句回答,非常冷淡。

  「……可以问问不行的理由么?」

  「因为很危险」

  可南子对提问的苍衣,这样答道。

  「我们被委托的内容,只是『处分』那孩子的尸体,所以我们并不清楚造成那孩子死亡的〈泡祸〉究竟是什么。不过那孩子有可能是〈潜有者〉。用泷的〈断章〉复活的〈潜有者〉非常危险」

  「……」

  可南子的表情非常严肃。苍衣向坐在她身旁的〈丧葬屋〉看了眼,而他这位当事人表现得兴致索然,严肃地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喝着咖啡。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被泷的〈断章〉复活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发疯」

  可南子侧目看了看〈丧葬屋〉,接着说道

  「发狂之后丧失理性的精神,就好比一扇坏掉的门。虽然一时间会因为记忆被分成无数的小段而想不起自己的〈噩梦〉,但正因如此才危险。如果出于某些原因,发狂之后而散乱的记忆汇集成〈噩梦〉的形态,恐惧就会直接以最纯粹的形式爆发,由于无法用理性去克制,相反会成为〈异端〉。如果事态演变成那个地步,就会直到耗尽为止肆意地播撒〈泡祸〉,将周围牵连进去,导致破灭」

  「……是这样么……」

  「没错。现在的她,就像一枚炸弹。事实上,〈保持者〉也很危险,但所怀的〈噩梦〉很弱,还有希望。可是〈潜有者〉的尸体复活,就无法阻止了。这方面有过少数的经历,不论哪一次都很惨。如果那孩子不是〈潜有者〉的话,还可以稍微考虑考虑,可是在弄不清楚的情况下,只能做最坏的假设。这就像是拿炸弹来赌博,我们不能这么做」

  「……」

  苍衣叹了口气,也硬是让自己接受这种观点。

  然而就在这么做的苍衣面前,可南子突然低沉地,非常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也不可能让那种东西,成为泷的作品」

  「咦?」

  苍衣禁不住反问,抬起脸,而这个时候,可南子还是平时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怎么了?白野」

  「没、没事……」

  苍衣觉得莫名其妙,缩了回去。

  然后,不等苍衣深入思考这件事,神狩屋一边挠着他有些少白的头发,一边叹着气开口说起来,继续推进话题

  「……关于造成那个女孩死亡〈泡祸〉,那只〈柴郡猫〉说过会负起责任帮忙调查的,还是不报期待的等候吧」

  神狩屋的态度显得完全没有期待,根本不喜欢她来联络的样子。

  然后,他继续说

  「总而言之,现在决定我们的方针。首先必须将根据昨天得到的线索所得出事情逐一进行调查呢……」

  神狩屋这样说道,首先对眼下中心人物的情报进行归纳

  「首先是多代亮介……他似乎昨晚没有回家,白野向他家打过电话,这一点已经能够确认。按照他家人的说法,他似乎是去朋友家留宿了,不过……既然他带着『尸体』,那么他当真这么做的可能性恐怕不高。

  然后是『尸体』本人浅井安奈。她当前身份完全暴露,家人全部死亡,本人也丧失了心智。因此从这方面考虑,也无法推定他的去处。然后从这方面着手进行调查,也将徒劳无功吧」

  神狩屋如是进行总结。

  可是说到这里,苍衣轻轻地举起手,对这个结论插嘴

  「那个,虽然可能会白忙一场……但我还是想试着调查一下浅井同学」

  这样说道。

  神狩屋问

  「为什么?」

  「如果能弄清浅井同学是个怎样的人,那我想试着调查一下。另外,问问他们同班同学,能够搞清楚多代同学的交友关系、性格,说不定还能弄清他的去向」

  「……言之有理。我看值得一试」

  神狩屋点头同意。

  可是,亮介那边和家中无人可以随便调查的安奈家不同,他的家人健在,要从他家提取情报会有风险。话虽如此,要接触安奈的同班同学,同样要面对有人的风险,不过若是小孩子之间的问题,不比以大人为对象,问题基本不会扩大。

  而且,之所以对他们进行调查,还有别的理由。

  「而且…………不,什么也没有」

  苍衣刚要把这个理由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

  对亮介和安奈的生活以及为人进行调查,是出于苍衣的〈断章〉的需要。可是现在,苍衣的〈断章〉由于治疗的影响而变得不安定,要是苍衣出于这个目的而想要凑齐拼图的事情让神狩屋他们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露出好脸色。

  在当下,苍衣不论怎么做都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只要有雪乃在,苍衣就不想投身于事件中。

  而且,苍衣也开始好奇那两个逃亡的人。在自己不省人事的事情,事态变得非常糟糕,这让苍衣非常关心那两人,以至于睡都睡不好。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没用的担心而投身于事件中,苍衣对这个理由避而不谈。

  这就和被幻觉吓到而倒下,在车上醒来的时候撒了谎一样。

  幸好,神狩屋他们没有察觉到。

  「那既然这样,那就需要分头摸排————并且探寻有无〈泡祸〉泄露的气息的呢」

  神狩屋总结道。

  然后,他向此前一直都没参加话题的雪乃看去,问道

  「雪乃,风乃……怎么样了?有头绪么?」

  「不知道」

  听到神狩屋的提问,雪乃摆弄着许久没有拿在手上的药箱,看也不看神狩屋那边,回答道。

  「姐姐现在脸也不露。情况变得有趣的话,她自然会出来吧。不过到时候可能就太晚了」

  「这可难办呢……」

  神狩屋就跟他说的一样,一脸愁容。

  「……不过,我相信她」

  「随你便。要是被辜负也无所谓的话」

  雪乃粗声粗气地放出话来。

  神狩屋不再对雪乃多说什么,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他将手边凉到一半的红茶一口喝干。

  然后

  「……好了,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各位的心情也都很沉重,但还是加把劲吧」

  说罢,神狩屋犹如对话题和感受做出最后的总结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喊向旁边桌的飒姬和梦见子。

  3

  「……雪乃同学,可以进来么?」

  随着隔着门的走廊上传来的声音,旅馆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身着水手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摆着极为难看的表情注视着桌上的雪乃,闻声抬起脸,无言地看了看在床上和梦见子坐在一起的飒姬,点了点头。

  「啊、来了」

  飒姬也对雪乃点点头,几乎从床上跳下来一般,快步向门走去。

  「麻烦等一下」

  然后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门锁,然后双手抓住门的把手,仿佛全身都动用起来,全力以赴地将弹簧强劲的门拉开了。

  「嗯……!好嘞」

  「啊,飒姬,谢谢你。你没事吧」

  苍衣一边说,一边撑住门,敦促飒姬,然后进屋。

  苍衣的腋下夹着一个塞满纸张的纸袋,一边艰涩地应付着手里的东西,一边规规矩矩地,静静地把门关上。

  纸袋里面的东西,是从那个活尸体少女————浅井安奈家拿出来的线索。

  苍衣根据里面的内容,推测出他生前的交友关系,由此制定和雪乃一起进行调查的计划。

  根据情况,要打听的对象基本是同龄人,事情很好办。

  苍衣她们的行动向来如此。只要有效就应该那么做,雪乃也会让自己接受这一点。

  苍衣没有管雪乃的沉默,抱着纸袋来到雪乃身边。然后,他将纸袋放在桌上,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痛……」

  他一坐下去,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腹部的伤就疼起来,令他轻声叫痛。

  雪乃轻轻地哼了一声。苍衣见状,不知觉得哪里有意思,微微苦笑之后,缓缓地将桌上的纸袋放在手上,露出略微思忖的表情。

  就这样,苍衣突然再次向雪乃问道

  「我说……雪乃同学。在那所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

  听到这个问题,雪乃先是一惊,然后又立刻用气势掩盖了吃惊,看也不看苍衣,作出回答

  「……那两人出现了。而且让他们逃走了。真实发生了不小的情况呢」

  「是这样没错,但不是说这个……」

  苍衣露出出乎意料的严肃表情,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困惑,回应道

  「在我醒来之后,雪乃同学就开始刻意回避可南子小姐了,所以我想,在我晕倒的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开始就是这样」

  雪乃很不耐烦地说道,眼睛没有去看苍衣。

  「我在工房里说了可南子小姐很过分的话,白野同学也听到了吧?」

  「唔……」

  苍衣发愁似的皱紧眉头。

  然后

  「……雪乃同学昨天和今天的态度,果然不一样。我隐约能感觉到」

  「………………」

  苍衣还是以往那种没有自信的语气,但说得斩钉截铁。

  雪乃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撩了下头发,叹了口气。对于雪乃来说,这终归只是自己内心的问题,虽然完全没打算表现出奇怪的态度,但苍衣还是轻易地识破了。

  雪乃犹豫了片刻。

  她讨厌展现自己的软弱。可是,她知道这事应该说出来。

  对,这是警告。

  必要的警告。断然不是坦白自己的软弱。

  「……你最好,还是对可南子小姐小心点」

  于是,雪乃总算低声说了出来。

  「咦?」

  「可南子小姐的目的,和我们不一样。虽然那时候被我看到了,所以才停手了,但她在那所房子里撞见那两人的时候,是打算杀掉那个男生的」

  「!?」

  苍衣皱紧眉头。他表情之严肃,甚至让雪乃觉得他平时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杀他?要杀普通人?」

  「没错。按我们的出发点,那可是必须救助的对象」

  雪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仍旧摆着那张严肃的表情,说道。在雪乃看到的时候,可南子显然在朝多代亮介挥起柴刀,并顺势奋力地挥了下去,而『她』挺身而出挡住柴刀,保护了亮介。

  「为了不再出现牺牲者,要尽可能的救助普通人,这是〈骑士团〉的存在意义,也是活动目的」

  雪乃低沉地、淡然地说道。

  「就算每个人都怀着复仇等不同的目的,至少也会坚守这条底线,所以我们〈骑士〉才能勉强凝聚在一起。然而不尊重那最低限度的目的的人,根本算不上〈骑士〉,只是单纯的杀人狂或者战斗狂罢了。〈骑士〉之中确实有一部人是这样,但他们都有心完成那共同的目标,总之能够信任,就算来到别处也能够得到信任」

  「……」

  「可南子小姐有可能在某种紧要关头,违反我们共同的目的。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雪乃回想起来。

  在走廊上目睹的那一幕。

  当时,在雪乃去叫〈丧葬屋〉,目光离开的时候,可南子在那所房里的昏暗的走廊上,将妨碍自己的『她』完全破坏得“支离破碎”,静静地站在血与肉片的海洋中。

  整个走廊从前面到门帘,甚至再到天花板上,全都化作一片血红。

  血从天花板上像雨一般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

  可南子手提柴刀,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沉没在血海之中的乌红肉片。

  然后,她注意到了赶到玄关的雪乃和〈丧葬屋〉之后,忽然抬起脸,在由于失去心脏而变得如同挥发一般,量开始减少的血海之中,露出了极为自然的,发愁的表情。

  「……被『这东西』妨碍了。让他给逃了」

  她轻轻地叹了声气。

  那个时候,雪乃也动摇了。

  后来,雪乃察觉到了。只要冷静下来思考就能明白,当时自己不该按她说的去找〈丧葬屋〉。雪乃就该在那里直接质问想要杀死多代亮介的可南子。

  在雪乃不在的时候,多代亮介说不定会被杀死。

  幸运的是事情被『她』阻碍了,而如今没有证据证明可南子要杀多代亮介。

  雪乃错失了质问的机会。不对,是她觉得,或许这样才好。

  若是质问理由,会怎么样?充其量只会争执起来,几乎不可能对可南子断罪。

  雪乃只要戒备她,对她多留个心眼就行了。

  然后,就是先将这件事传达给那个无法认同的搭档。免得出事了再找麻烦。

  「所以丑话先说在前头,你最好多留个心眼」

  雪乃如此说道。

  「不能将背后交给现在的可南子小姐。尽管非常遗憾,但这样一来,现在还是交给白野同学要强得多」

  一方面是对可南子的不信任,一方面是对苍衣的揶揄。尽管雪乃混着咋舌的台词包含了两重意思,但苍衣只是五味杂陈地微微一笑

  「……这究竟该说是受打击好呢,还是开心好呢」

  「哪儿有让人开心的地方啊!让我在危险的人而没用的人之间选择,我宁可选没用的人,我是这个意思!」

  咚!雪乃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讨厌你!你那天真乐观的想法在不收敛收敛,我就杀了你哦!我差不多要动真格的了!」

  雪乃的声音下意识地变得粗暴。不出所料,苍衣没有回答。

  「不,即便这样,我也很开心」

  苍衣,笑了。

  然后

  「对可南子小姐……嗯,我会小心的。总之,现在在寻找线索这方面,我还能稍微帮到雪乃同学」

  苍衣这样说着,没有去管因愤怒和烦躁而拳头颤抖的雪乃,开始从纸袋里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摆在桌上。

  此时。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冷人发寒的笑声完全没有震动屋内的空气,直接响彻空间。

  雪乃和苍衣吃了一惊,转过身去。在那边,风乃的亡灵正坐在雪乃的空床上,捧腹大笑。

  她的笑声,只有雪乃和苍衣才能听见。在另一张床上,将梦见子抱在腿上的飒姬看到雪乃他们的反应,露出吃惊的表情,隔着梦见子的脑袋,不解地向他们那边瞧过去。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雪乃,用冰冷至极的声音对哈哈大笑的风乃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姐姐」

  『唔呵呵呵呵呵呵……真好笑。因为你么两个都为了自己而瞒着事情,却装作相互走近了一样在说话』

  风乃边笑边回答了雪乃的问题。

  「!」

  随后,两人脸色大变。但雪乃即便这样,仍然没有屈服,放纵感情,反而更进一步逼问风乃

  「……隐瞒?隐瞒什么」

  『哎呀,要我说出来么?』

  风乃窃笑着抬起脸,眯起眼睛,看向雪乃。

  『雪乃将可南子视作危险的理由,就这些么?』

  「!!」

  风乃这么一说,雪乃也实在无言以对。

  现在对可南子感到强烈的不信任的理由,雪乃刚才跟苍衣讲的,绝对没有说谎或者错误,但硬要说的话,那些并不完全。还有更加根本性的,感情上的理由。

  当时,站在血肉之海中的,可南子的身影。

  雪乃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想起了风乃。

  想起曾经,风乃在家中将父母残忍杀害,碎尸万段,站在血海中的情景。

  那一幕,是雪乃一切〈噩梦〉的开端。雪乃在看到可南子那个样子的时候,从下意识联想到那一幕的瞬间,对可南子难以拭去的恐惧与不信任,便在意识中根深蒂固。

  雪乃不能保证,这不是私怨。

  但是,它让雪乃联想到了〈噩梦〉根源的恐惧,雪乃不可能无视它。

  雪乃对苍衣,隐藏了自己的恐惧,也隐藏了由此而生的懦弱。然而这一切都被风乃识破了,被她这个一切的起因,给识破了。

  「混账……!」

  雪乃向风乃瞪去,呻吟起来。

  可是在雪乃身后,苍衣开口了

  「没关系。就算有事情瞒着我,我也相信雪乃同学所说的话」

  苍衣这样说道。

  雪乃不禁转过身去,只见苍衣的目光并没有对着自己和风乃,正一边将纸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摆开,一边说

  「雪乃同学说的,我觉得并没有错。所以就算隐瞒了什么理由,我也不会问的。谁让雪乃同学是我的搭档呢」

  「……!」

  雪乃生气似的皱紧眉头。

  可是她内心的确感到了安稳。

  雪乃非常不开心地,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不会谢你的。作为交换,我也不问你隐瞒的事情」

  随后撇向一旁。

  苍衣露出微笑。

  「谢谢」

  苍衣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有从纸袋里取出一件记事本一样的东西摆在桌上。

  『呵呵……』

  看到两人的这番交流,风乃浅浅一笑。

  然后,她对苍衣说了一句

  『……真卑鄙』

  风乃开心地轻声说完之后,仿佛融化在空气中,消失了。

  苍衣没有在意,将手伸进纸袋里面。然后似乎放在纸袋最下面的,是一部款式面向女生的橙色手机。苍衣将这部手机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番之后,打开屏幕进行了好几次操作。

  然后,他又从袋子里取出另一部手机,也进行了操作。

  就算雪乃,也注意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这是?」

  「嗯。我认为这边这部是浅井安奈同学的」

  苍衣点点头,指着橙色的手机。

  「然后这部应该是她妹妹的吧?安奈同学的手机上记录的邮箱非常少……不过这样也好。就试着打一打吧。就说是捡到的」

  「……」

  苍衣说道。

  雪乃对此也无言地点点头。然后,她从桌上的诸多线索中,取出了带签条的浅井安奈所在班级的名簿,递给苍衣当做打电话的参考。

  4

  「菜央!你说麻美那家伙住院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碰头的医院前面,树里她们三个就像在逼问一样,冲到麻美的妹妹跟前。

  在这个小镇上,要说医院基本就只有这里了。她们碰头的地方,就是这家最老旧也最大的综合医院的接待室。树里她们接到野野村麻美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庭餐厅,赶到这里,在大门口进感应门的地方发现了正在守候的麻美的妹妹,立刻围住了她。

  「啊,姐姐们,这边走这边走!」

  这么说着,出来迎接她们的,是身穿一件色彩时尚的T恤衫的,在上初中的菜央。

  因为她从小就和姐姐麻美一起玩,所以和树里她们完全不分彼此。

  「麻美人呢!?」

  「在三楼」

  菜央朝通向住院部的走廊一指,回答树里他们的提问。

  菜央也受到了树里等人的影响,在初中生中十分漂亮华丽,但她可能是离家匆忙,连头发都没有弄好。

  「这边」

  「嗯」

  菜央在前面带路。树里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

  四个人在散发着医院里典型的那种药还有消毒剂味道的走廊上快步前进,登上楼梯,走过一扇扇病房门并立着的走廊。

  然后

  「就是这里。姐姐,已经醒了么」

  菜央指向一间病房。

  「姐姐说,想和树里姐你们说说话,妈妈都被赶出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们也搞不明白……」

  没错。树里他们并不单纯是来探病的。她们是被麻美叫来的。

  如果只是想见见面说说话想让朋友来探望自己,到也合情合理。

  可是,那话听起来,感觉怎么都不对劲。

  「……我说,菜央。麻美是怎么倒下的?发生什么了么?」

  树里问道。

  菜央面露愁色。

  「不清楚。好像不是生病。好像是脑袋被打了」

  「脑袋?出意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早上从姐姐房间传出很惨的叫声,然后就听见咚的一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到了姐姐的房间。可是姐姐的房间上锁了。为了开门,爸爸急忙找来螺丝刀,打开之后就看到姐姐口吐白沫地到在房间里了」

  「……」

  树里、阿纯、满梨子担心一般面面相觑。

  「……是摔倒了么?」

  「我想是的……」

  「要住院?就这样?大惊小怪的」

  「可是,毕竟是脑袋的问题,不能大意,当时还进行了急救,而且姐姐的样子很奇怪,听说很严重吧。今天姑且到了病房看看情况……」

  「而且麻美又不说为什么会这样,是么?」

  「嗯」

  「哎……肯定是什么丢人的理由吧?麻美一直都这样。对自己不利就死不开口」

  树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麻美这个女孩有这种倾向。她觉得不吭声就没事了。然后基本上到了兜不住的时候,不是有人揭穿就是被人发现。

  树里在身后,听到了高个子的阿纯的叹气声。

  「哎。她要说的,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满梨子手指放在嘴唇上,也点点头。

  「没办法了,去看看吧」

  树里这样说道。

  「喂,麻美。我们来看你了」

  树里朝里面呼喊,门也不敲就抓住了门柄,用力将门推开。

  嗒啷

  只见麻美脖子吊在帘轨上,手脚在地板上撒开,已经死了。

  「噫…………!!」

  冻住了。

  许久。

  空白。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可怕的惨叫声,犹如爆炸一般,响彻病房,响彻医院的走廊。惨叫声立刻变成了四个人的,被纯白的墙壁所包围的静谧空气,完全被换成了震耳欲聋,令人背脊发凉的惨叫,化作地狱的哀嚎。

  树里张大双眼,全身如同抽搐般颤抖着,大叫着。在她眼前,身穿睡衣的朋友的尸体,无力地舒张着。高度不够,利用体重吊死的尸体,脚向外撒开,拖在地上,白色的窗帘取代绳子,深深陷进喉咙里,脑袋就像折断了一样低垂着,脖子里面的东西就像被压出来了一样,舌头从半张的嘴里漾出,形成一大团东西,堵着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恶寒,战栗,痉挛,已经停不下来。

  脑袋完全被恐惧塞满,恐怖的叫声从口中喷出,令灌入耳朵穿破鼓膜的惨叫进一步被恐惧所感染,进一步膨胀。

  听到四个人的惨叫,人们纷纷从病房、从走廊中出现。

  在充满惨叫与恐惧的病房中,从已经不会说话,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那团肉的,已经丧失力量的手中,一个信封像落叶一样落在白色的地上。

  ————『给树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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