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
武原仁最近一到休息日就觉得忧郁,因为周围的人都已不在身边。
「虽然都怪自己明知后果还自作主张,但心里还是不好受啊……」
仁透过公寓的窗户,呆然眺望屋外明亮的周日午后街道。
正因为不会被人听见,所以一开口就忍不住想发牢骚叹气。身为一个二十四岁大好年华的成年人,仁实在是觉得不堪,只好叼起一根香烟。
九月已经过了一半,不过白天时还是能够听到零零星星的蝉鸣声。强烈的阳光穿过窗户,炙烤着屋内的榻榻米。热得浑身是汗的仁不禁回想起夏天时把房间封闭起来享受空调冷气的日子。
「说起来,今年夏天,好像总是闭着窗帘。」
他的妹妹,武原舞花,在差不多六年前去世了。而妹妹遗体的碎片,就在盂兰盆节之前游荡到了这间公寓,为了保护那泛着淡金光芒的《泡泡》,仁一直将房间牢牢封锁。
——自那个盛夏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月,然而一切都“改变”了。
仁他们居住的世界,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许多魔法使来访,但知晓魔法使存在的人并不多。时至现代,魔法使已经被赶出了历史的表面舞台,然而这些身怀不可思议的奇迹、曾经成为神话与传说原型的来访者们,如今依然有许多留在了这个世界。
为此日本政府在暗地里成立了名为魔导师公馆的组织,相关人士都称之为《公馆》。这一组织主要有两份工作:其一,与存在魔法的大量异世界中最大的政治势力——《协会》保持交涉;其二,从无视法律的魔法使手中保护这个国家的治安。
仁直到一个月以前,还在《公馆》担任专任官这一专门负责治安管理的职务。
他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街道上开过一辆载着重型机械的卡车。
「施工还没有结束啊……但愿年底左右能收拾完。」
盂兰盆节时期,这座城市东京,发生了一起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真相的核武器恐怖袭击事件。来往的卡车,应该都是在用混凝土填埋之前化作恐袭战场的地下迷宫。事件之中,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发生了核爆,为了不让辐射污染扩散到地面上,整个政府都在全力运转。
不过,仁却被《公馆》解雇,成了孤家寡人,因为他作为专任官,在核恐事件中采取了不适当的行动。公馆本馆就在这所公寓附近,近得让人难堪,哪怕只是在附近散散步都会有所顾虑,仁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所以,虽然到了周末倍感孤独,但他还是忍耐着,只是隔着二楼的窗户,看着楼下的人们穿着颇为开放的轻薄衣衫来来往往,还有附近的小学生,抱着大量的购物袋和家人走在一起。
——咚、咚、咚。好像有人爬楼梯来到了公寓二层。
仁自然地站起来闭上窗帘,刚刚上来的“某人”,来到了他的房间门前。
《公馆》的专任官经常会因工作招致魔法使的怨恨,所以仁也在房间里放了最低限度的武器。他从藏在挂壁日历背面的枪套中取出一把刃长二十厘米的大型匕首,反手持握,将刀身藏在右臂后,打开房门。
门外,一名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男人见到他,仿佛碰见老虎了一样脸色刷白。
「噫、啊……啊……您的快递到了……那个……」
「呀……不好意思。签收……我用左手签没问题吧?」
仁继续藏着匕首,用快递员递来的圆珠笔签好自己的名字。
包裹里面是照片,送件方的名字是十崎京香,仁的发小,也是在《公馆》的上司。就在距离这里只有几分钟路程的京香家中,曾有他想要保护的东西。自尊心极强的小小魔女、鸦木梅洁尔曾在那里寄宿,还有仓本绊。
一脸害怕的快递员离开了。
「……毕竟是我背叛了她,京香姐自然不会再想和我见面了啊。」
仁打开了发小寄来的信封,其中是打印出来的数码相片。
仁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啊、啊啊——」
那一叠照片,第一张上就有他无法忘怀的黑发少女。在魔法使的世界中,有一种将罪人流放至这个世界、直到击毙一百名《协会》的敌人为止都被剥夺自由、名为刻印魔导师的极刑,她们会被《协会》配属至《公馆》的专任官手下,当作保护这个国家治安的道具使用。鸦木梅洁尔,正是史上最年轻的刻印魔导师。
长长的黑发上结着缎带,天真烂漫的小恶魔在照片中露出开心的笑容,麦芽糖色的眼瞳闪着快乐的光芒,高档的睡衣下包裹着纤瘦的身躯。
那是十崎家的餐桌。
印在相片上的回忆如此的活灵活现,反倒让他产生了一种新鲜感,本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温暖在他胸中复苏。
仁打开手机确认。梅洁尔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给他发过短信或者打电话了。
「这倒也是,那么想要继续做刻印魔导师的你,当然不会向我求助啊。」
小魔女的精神洁癖严重得让他一个大人都想哭。
仁一张一张翻过送给他的照片。这些全都是从五月份仁与梅洁尔相遇以来在十崎家拍的,不知不觉间竟然积攒了这么多。这些无可替代的时光的断片,看来对于寄宿处的家主十崎京香来说也多得难以处理。
最新一张照片上的日期,是暑假中的八月十二日。那是在核恐事件前的闲暇时,梅洁尔的同班同学寒川纪子来十崎家玩时拍摄的。
拍下这张照片的第二天,幼小的梅洁尔就遭到狙击受了重伤濒临死亡。随后,《协会》以替少女治疗为条件,想要借此操控仁的行动。仁将信念与组织放在天平两端,随后做出了选择。于是仁被赶出了工作岗位,遭到《公馆》解雇。
他并不后悔。但当时他在采取行动时没有考虑过未来,而现在他失去了安身之所,成了孤家寡人。实际上一定存在更好的手段,但他当时没有发现。现在的境遇都是报应。
小魔女就这样转移到了其他专任官的监督之下。不管他如何焦虑,他都已经被排除在事态之外。如果不接近《公馆》或类似组织,根本无法得到与魔法使相关的情报。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光是环境发生了改变,就害得连觉悟都日渐松懈,随着不断反复的吃了睡睡了吃,好像一切都在生活中渐渐消融。
于是夏天结束了,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淌,变成了过去。
仁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复一张张确认手中的照片。小小的梅洁尔的笑容;仓本绊端着盛满菜肴的盘子露出羞涩的表情;回到家进入懒散模式的十崎京香拿着啤酒自斟自饮。
然后,就在仁终于把照片叠好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公寓的房门气势凶猛地打开了。
并非照片,真正的回忆出现在了眼前。
「武原先生!请让我躲一阵子!!」
她晃着齐肩的栗色短发,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打开房门。
这位还是高中生的女孩呼吸急促,胸脯靓丽的轮廓透过吊带衫隐约可见,那光景深深地烙印在了仁的眼中。仓本绊就这么拽着一个行李箱来到了这里,大概是由于在大热天走过来的缘故,她脖子上的肌肤因汗滴闪闪发亮。
因为好久不见的兴奋,仁的声调有些尖锐。
「……是小绊啊。怎么了……你不是离开了京香家,暂时去叨扰神和那边了吗?」
仓本绊过去曾和梅洁尔一同寄宿在十崎家,是仁难以割舍的人物之一。她的环境也随着仁被《公馆》解雇发生了改变。京香由于极度忙碌无法回家,幼小的梅洁尔也被接收到了下一任专任官的宅邸,绊自然不可能独自留在无人的十崎家。所以,绊就在她的朋友——也就是《公馆》的专任官神和瑞希家暂住。
绊如同深夜天空一般的藏青眼瞳向一旁瞥去。
「呃、那个……继续在神和同学家待着的话,我就要被迫娶妻了。」
「不管怎样,别站着说话,进来坐下谈吧。」
仁把行李箱拉进屋里。绊招呼也没打,就从熟知位置的冰箱中取出麦茶,连着仁的份一起倒了两杯。
两人坐在起居室的茶几旁,绊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他的公寓房间的风景,自从他被《公馆》开除以来,她已经来做过好几次饭了,这麦茶,也是她在星期三放学后过来做好放在冰箱里的。
「那个,武原先生。之前小梅从十崎小姐家跑出去的时候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绊说罢便叹了口气。之前相似大系的超高位魔导师《近神者》葛兰前来袭击这个世界时,梅洁尔从仁的面前消失过一次。
「那时梅洁尔是跑到神和家去了吧。真怀念啊。是小绊你帮忙跟神和家联络的呢。」
「嗯,那时候,她家里人一开始是拒绝的,说『区区朋友没资格过问神和家的事』,所以神和同学跟她家里人撒了个谎……说我们正在交往。」
「……呃,什么?」
「我明白武原先生你想说什么,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和神和同学、两个女孩子要怎么交往,这根本不对劲嘛。于是神和同学就说,『这位不是仓本绊,而是她的双胞胎哥哥仓本伤雄』,就这么骗过了家里人……」
「冷静一点小绊,刚才这话也已经够不对劲的了。」
仁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能闻到从绊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美香气,不由得尴尬地抓住沾满手汗的茶杯。绊也像是筋疲力尽了一样一口气喝干了一杯茶。
「……但是,在神和同学家,我现在依然是仓本伤雄。」
「——哎?」
仁只感觉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好像自己被丢进了异次元空间。
「神和同学不是经常来十崎小姐家吃饭、还留宿过嘛……神和同学的家里人,好像把那当作是即将出嫁的女儿,在家长承认的前提下去男朋友家里过夜一样……」
老实善良的绊,说着说着就恍惚了。
「小绊,在神和家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神和同学……在做新娘修行。」
神和瑞希是目前《公馆》战绩最为出色的猎人,仁实在想象不出神和做饭和照顾身边人的景象。
「我在那边被叫做『姑爷』。她家里人还跟我说,『亏你胆敢玷污了我家女儿』,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这绝对不对劲啊!肯定不是我自作多情吧!」
绊跪着朝仁这边迫近。
「我如果再待在那边就真的要被迫负起责任了!」
「你这话如果是男人说的就是禽兽不如,不过让女孩子说出来倒是有点好笑。」
绊听到仁一不小心吐露出来的真心话,脸色一下子变青。
「哎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赶你走的。那就暂时在我这儿避一阵子,等那边温度降下来再说?」
「真的吗!说定了哦?明白了,那我就打扰一阵子。」
「……小绊……你是真的很怕啊……」
被逼到绝路的绊终于松了口气,低下头道谢。看着她垂着眼角一笑,连仁都觉得胸中涌出了一丝温暖。
「……然后啊,那个、夏天的时候我借用过的房间,能不能再借我住几天?」
窗户挂着的风铃叮地响了一声,听到这声音,注视着彼此的两人才意识到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哦。那房间从夏天小绊和梅洁尔来过之后,就没有动过,你随意用吧。」
绊前来投奔一个人住的仁,这就意味着要两人同居了。两人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一样,躲开了彼此的视线。
「感觉……今天、好热啊。」
绊低着头,脸仿佛被煮熟了一样红到了脖子根。仁不由自主看到她的脖子和纤细的锁骨,倍感狼狈,然后,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绊那富有母性和女人味的胸前隆起上。
就在此时,仁的房间大门又一次猛然打开,心虚的他吓得后背一紧。
「绊——绊——绊——」
一名容貌和体型都如雕像一般工整且完美、如同出自幻想的少女倚靠在房门上,她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日晒的痕迹,但眼神显得很憔悴。这就是绊的同学、《公馆》的专任官、天生猎人,神和瑞希。
「啊,是神和同学。」
绊一边开口问候,一边堂堂正正地端坐在坐垫上回头致意。在这种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这就是男人无法理解的“女孩子”吧。
「绊——绊——绊——」
神和瑞希好似工艺作品的面容扭曲得如同哭闹的婴儿。仁看到她有些紧张。《公馆》是一个遵循旧时代规则、完全没有人权概念的组织,对犯下罪行的魔法使会不经审判直接处决。而被其解雇的人,按照传统也会被视作敌人。既然神和瑞希是《公馆》的专任官,在此对仁发动攻击也不奇怪。
「是神和啊。」
但是瑞希对仁没有兴趣。不知是不是新娘修行的成果,她脱下鞋子,优雅地摆放整齐之后才走进房间。黑色长发在头部左右两边结成马尾,发梢甚至拖在了地板上。她哭得简直是痛不欲生。
「绊——绊——绊——……家里人说……要我……自己……把姑爷……带回来……」
神和家自平安时代开始,已与《协会》打了一千年交道,是专门从事狩猎魔法使的一族。这一家人不谙世事的笨脑筋有时会超乎旁人想象。
「还姑爷呢,该不会,你家里人觉得你被人逃婚了吧?」
「不是……逃婚……说是……神和家……的女人……是猎人……男人……也要亲手抓回来……」
「可是你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啊。」
绊啪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要不就说仓本伤雄去国外旅行思考人生了怎么样?」
又善良又好骗的绊,唯独今天格外无情,看来是非常不想当这个入赘女婿。
「那你这位双胞胎哥哥伤雄,到底是去哪了?」
「……比、比如印度……怎么样?」
「的确,提到思考人生就会联想到印度。」
「那就这样吧,仓本伤雄已经去印度了。」
瑞希像是耗尽力气了一样瘫在榻榻米上。
「……绊……不会……去印度吧?」
「我与其要思考人生,还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升到高中三年级呢。」
女高中生们的对话,傻到仁光是听着就觉得脑袋在打转。
「……伤雄……去了……印度、没问题……那……绊你……要不要……回神和家?」
「我说啊,我觉得我只要去了神和同学家里,就一定会被要求负责。我想待的地方是这里,我,要待在这里。」
绊大概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个劲猛冲的孩子。瑞希闻言貌似非常震惊,仿佛要拿头撞地板一般扑倒在地。
瑞希的黑发像蛇一样在榻榻米上蠕动,朝仁瞪来的眼神如同在说「去死」。身为专任官的瑞希没有真的动手杀他,只是因为会惹绊生气。
随后,瑞希以猎人的眼神,清晰地发出声音:
「因达罗……」
最后一位客人就在此时打开了仁公寓的大门。和两位女高中生不同,这位来宾躲在发出寂寥金属音的房门之后,窥视房内的动静,身高不到一百四十公分的娇小身体缩得更小了。和送来的照片一样,少女长长的黑发上结着漂亮的缎带。
鸦木梅洁尔出现在了门口。梅洁尔是擅长操纵电的圆环大系魔法使。这一类魔法使是多种雷神传说的原型,神和家则称其为因达罗。
继仁之后负责管理梅洁尔的专任官,就是神和瑞希。
「因达罗……你要……把那家伙……抢走。」
他脱离了已工作九年的《公馆》才得以拯救的少女,又稍微长高了一点点。无袖连衣裙下尚且难以辨别性别的躯体,随着她紧张的呼吸微微起伏。小学生梅洁尔一旦和仁对上视线,就会像是不服输一样正面回应。
仁第一次遇见这个小魔女时,觉得绝不能让这样的小孩子战死,并真心希望她能够像普通的孩子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这种感情至今也没有改变。
所以,即便梅洁尔选择了作为刻印魔导师继续战斗,与仁分道扬镳,他还是忍不住心有挂念。
「你脸色是不是有点苍白?有好好吃饭吗?」
然而,少女的眼瞳中放出照片无法记录的高傲光芒,用手一拍平坦的胸膛,堂堂言道:
「老师,我们不是一直有在小学碰面吗。才一天没见到我,你就寂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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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崎京香的家,就在距离武原仁的公寓步行不到五分钟的地方。
京香的父亲、十崎理五郎曾是《公馆》的事务官,因此这幢两层小楼离公馆本馆也很近。对于和父亲一样担任魔导师公馆事务官的她来说,是个方便的住处。
问题在于,对她而言,这里实在是浸透了太过深厚的回忆。已经居住了二十五年的这个家,曾经有过双亲的气息,也曾接待过双方全家都互有来往的武原仁和他的妹妹武原舞花。小时候觉得好大好大的这个家,到了高中时又觉得好小。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以暖炉桌为中心的起居室的风景,如今看着让人痛心不已。
对她而言,这里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化。
「真的、应该早点整理才好啊——」
京香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便空虚地横躺在了沙发上。沙发的革制表面上,有几处像是被餐叉捅过一样的小洞,这伤痕估计是修不好了。她猛然一伸手,抓起随手摆放在暖炉桌面上的小型数码相机。
昨天,她去店里把照片打印出来,寄到了仁的公寓。
「差不多该送到了吧——啊、应该让他付快递费的。」
她在相机的液晶屏幕上,一张张调出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映着幼小的梅洁尔。
京香当初将她收养到这个家,是因为魔导师公馆是正规的政府机关。虽然工作是处分犯罪魔导师,但公馆职员只是普通的公务员而已,即便是有着“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借口,因工作让小孩子去送死还是会对士气造成严重打击,毕竟从来没有过能活着完成百人讨伐的刻印魔导师。这只不过是《公馆》在总有一天会死的梅洁尔面前,想要靠关心她来装作善良大人的伪善罢了。
所以她把监督少女的责任推给了武原仁,还让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仁去小学当冒牌老师。她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尽己所能。
于是到头来,京香因为这一欺瞒失去了仁,失去了自己的发小。
「真是傻啊……早知道随便做做就好了。仁他已经……虽说是还活着,但已经和死了没区别了嘛。」
京香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向厨房,她现在好想喝点啤酒。以前,每长大一岁都觉得家变小了一分,然而成人之后,反倒是感觉这里大得不可思议,寂寞之感深入骨髓。
她从冰箱中取了两罐啤酒,和玻璃杯一起抱着回到了沙发上。
在极度忙碌之中,难得有一个空闲的星期天,她却要用这种最差劲的方法把白天打发掉。
她拉开拉环,懒得倒进杯里,干脆直接一口气闷光。随后她把空罐往桌上一摔,身体从肚子开始慢慢变热。
「现在的仁,如果丢掉了武器就没法再拿到新的,受了伤也没办法治疗,被追杀的话连个安全的休息所都没有……而且最根本的,也没有事前了解敌人状况的最低限度情报网……如果没有我们《公馆》的工作人员支援,专任官是活不下来的啊……这个笨蛋!」
因为是独自一人,她才能尽情吐露不快。
京香知道,一旦再被卷入事件,最先消失的就是武原仁。负责统筹指挥《公馆》专任官的京香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然而在上幼儿园前就与发小相识的她也同样了解,即便如此,武原仁也不会中途放弃。
她继续操作数码相机。相机里记录着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来到十崎家的魔法使,还有梅洁尔的小学同学。在这个家,拍下了许多许多京香并不知道的回忆。
当初,发小武原仁几乎每天都要来这个家,然而只有他在绝大部分照片中都没有出现。也就是说,这些照片就是仁拍摄的。
「真是、笨蛋啊……小仁完全没把自己拍进去嘛……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啊。这个样子,只会让身边的人难过啊——」
京香吃了一点咸辣的小菜,接着像是要以酒代饭一样把啤酒往喉咙里灌。
喝了一半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第二罐。
京香的周围总是在变化。但是她能够确定一点,那就是今后她的道路恐怕不会再与发小的人生产生交集了。
她继续翻阅,又看到了一张绊在使用十崎家灶台的照片。如今成为官僚的京香,曾经也处于过和这个异常适合穿围裙的女高中生相似的立场。
正因为此,她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将视线从那张照片上挪开。看到绊如此耀眼,一想到拍这张照片的大概就是仁,她就心有不甘。
「……啊,那个戒指,正好趁此机会也该收拾一下了。」
京香从醉意中清醒过来,站起身。她想起自己在与梅洁尔差不多年龄的时候,曾从仁那里收到过一个玩具戒指。据说是被妹妹唆使在杂货店买的,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大概就是底座不是塑料。她一直没机会戴,但也没机会扔掉,就这样藏着成了抽屉的肥料。
「小仁真是个笨蛋啊……真的是……你当真觉得有可能一切都不改变吗?」
她在宽敞的十崎家中孤身一人。
今年秋天,就将步入父母去世以来的第四年。这些年里,十崎家的客厅中没有家人的气味。唯有在梅洁尔她们居住的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取回了一点久违的温度。这个世界的人与异世界的魔法使之间几乎没有信赖关系,但即便如此,那时在这个家中人与人之间的确彼此相连。
接着,京香忽而想起在那个充满后悔的暑假之前发生的事。
就在仓本绊被企图改变历史的魔法使们盯上的巴比伦事件刚刚结束、她忙得要命的时候。没错,在浅利凯兹越狱之前的六月末,有一大家子人和一位奇妙的魔法使,拜访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