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真恶鬼 -Intro 2- 荆棘王座

  仓本绊只能感受到黑暗和沉重,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浑身充斥着难以忍受的不适。可是不管再怎么等待,身体也还是丝毫动弹不得。空气凝滞成团,她努力呼吸,也没法让一丝气进入胸腔。

  她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但到了生命的最后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连就此消散都做不到。

  仓本绊仅仅十七年的人生中,失去了许许多多东西,被各种人用各种方式欺骗,使得她已经受够了生活中充斥的谎言。因为太笨,甚至连一副小孩子模样的武原舞花都骗了她。

  她们在藏身于《幻影城》中时遭到上千名圣骑士袭击,随后绊向舞花求助,结果被夺走了力量。由于绊的错误,神圣骑士团完成了夙愿,让《神》降临于这个世界。舞花在六年前殉职之后,就成了『未来』再演魔导师的协助者,复生了自己的身体后就一直等待着背叛的机会。

  在战斗中有两名《鬼火众》魔法使牺牲,朋友神和瑞希也身负濒死重伤。

  她觉得就这么死了还比较痛快。以她身体的惨状,应该早就真的死了才对。然而剧痛和惊人的压迫感却还在持续,尽管已经停止了呼吸,却还是无法从痛苦中解脱。

  悔恨使得她的心脏缩成一团。她不想留在这个悲惨的『现在』。如果是不久之前的她,说不定就有能力摆脱。但遵从一种自然法则的魔法使只存在一人的状态——也就是《神人》的权能,已经不再属于她。可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仍然可以驱使庞大的力量。她自己的资质虽然削弱了,但再演大系这一魔法本身却得到了足以弥补这一点的力量。

  ——她能清楚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本身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世界降临的新《神》,是再演大系之《神》。

  魔法使,是从存在魔法的异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但专精于操纵人类的再演大系并不来自外界,而是属于一类被称作混沌因子、仅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魔法。

  即使她想要哭泣,已经流了太多血的身体也不愿再提供眼泪中的水分。

  ——因为绊输给了自己,所以这个世界转变为了一种新的自然法则。这里将会成为一个温柔的世界,在救赎人类的自然法则下,由来自『未来』的干涉纠正一切错误。

  直到今年春天为止都还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绊,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承担引发世界翻天覆地变化的责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见仁。

  所谓的《神》,是为自然法则扭曲不全的魔法世界带来安定保障的事物,类似一种安全装置,因此它不容许发生会让自身停止的变化。如果想要彻底回到降临之前的状态,首先必须要破坏《神》。

  <——《最后的魔法使》。>

  脑中浮现出一段话,那是某人用魔法向她发来的信息。

  通往『过去』的时间流,就仿佛从原野上的野兽小径变为铺装大道,轮廓变得极为清晰。可能就是因为身体已死,没有了视觉听觉带来的杂音,她的感觉才能完全集中在纯粹的魔法感应之上。

  再演大系的魔法使,极端而言可以将世界认知为一本《书》,为了通过动作从世界中引出奇迹,理论上甚至可以将人类本身视作与魔法相连的《文字》。当一名魔法使抵达这一理论极限的领域时,便能将世界本身当作一本用《名为人类的文字》写就的《书》来掌握。这一与世界完全连通的图景,就近似于《神》眼中的世界。

  绊明确在身旁感受到了信息的发送源。

  操纵人类的魔法再演大系,要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必须操纵他人的身体。这个正向绊传达信息的『某人』,也在《幻影城》的水晶地板下事先埋藏了一副已被改造成魔法扬声器的人体。

  <——《最后的魔法使》啊,来我的所在之处吧。>

  明明双眼双耳都已瘫痪,在充满苦痛的黑暗之中,她却感受到了存在于世界这本《书》中遥远过去的一名魔法使。

  再演大系魔法可以知晓『过去』修正『过去』,但对处于自身『未来』位置的事物却无能为力。而对方既然跨越了这一基本法则,说明一定拥有超绝的技巧,想必只可能是『过去』的唯一魔导师,当初那位和绊一样的《神人》。

  ——这条信息是由『过去』射往『未来』的执念与诅咒之箭。

  她虽然觉得非常恐怖,可一旦感受到人的气息,她就更加畏惧等待在这过于漫长的临终折磨之中。比起一直忍受这毫不间断的痛苦和不快,或许在魂飞魄散之前窥探一次他人的人生要更好一些。她害怕面对自己耻辱的一生孤独赴死。

  因此绊将意识托付于通往『过去』的时间流。

  不论何物都有最初的起始。

  绊沿着世界这本《书》前往『过去』。再演大系每当在引发重大变化时,就会催生一条修正了『过去』的新时间流。包括这些分歧点在内,高速飞驰而过的历史就如同快速翻过以至于什么都看不清的书页,她记不下任何关键的信息。

  就如同对于高空坠落的人而言、下落时的风景毫无意义一般,超过两万年的时间转瞬即过。绊的意识,落至了这个世界被称作《地狱》之前、甚至连魔法世界最初的《流浪者》都未发现这里的时候,来到了『她』的所在。

  那正可谓是意识的自由落体。着陆之时,绊一瞬间取回了由于肉体死亡已经切断的五感。

  绊的意识站在青草齐腰的原野上,前方似乎有一片幽深的森林。她能感觉到风和强烈的植物气味。另外,与绊的五感重叠的『她』,也正将世界看作一本《书》。

  在《幻影城》底部留下信息的『她』,的确是再演大系的魔法使。魔法感官告诉绊,这一时期的《世界》上同样存在魔法消除,也有使用混沌因子的魔法使。而『她』,正是再演大系无数历史长河的源流,换言之,『她』是最初出现的再演魔导师,既然是最初便必然也是『唯一』。

  绊利用魔法借用了最初的再演魔导师——《最初神人》的感官,眺望空旷无物的原野。

  超过两万年前的『她』,就如同刻意为绊展示一样,使用魔法回顾了『她』自身的过去。最一开始,再演大系只是一种极具特色难以使用的魔法罢了。因此当『她』的魔法刚刚觉醒时,简直就像是蹩脚的模仿表演。

  但『她』的本领马上便迅速进步,这都是因为再演大系是对『过去』使用的魔法。『她』的后裔、历代的再演魔导师们不断修正『过去』——就如同绊之前想让自己与仁不再会相遇一样——从而催生了众多化作新分支的时间轴。这一时间构造只会修正历史中不合施术者心意的部分,而不会将『过去』全部重写。因此从一切分支时间轴上的任何历史时点向上追溯,最终都会抵达同一名《最初神人》。『她』能够迎来干涉『过去』的无数大师,不论是多高深的魔法,她都有机会接受来自『未来』的辅导。

  站在原野上的『她』清晰地开口道:

  「你终于来了。你就是《最后的魔法使》吧?」

  绊就如同偷窥被发现一样感到无地自容。但已经与太古再演魔导师的感觉完全重叠的绊,听到了『她』银铃般的声音。

  「你不必羞耻。已经有数以千计的魔法使从『未来』与我接触,每个人都想要诱导我,使他们自己所在的时间流变得更有利,所以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再演魔术只能操纵肉体,无法直接控制感情和意志。因此『她』每当受到操纵时想必都会因自尊心受伤而焦躁,只能不断努力安抚心中的痛楚。绊恍惚地想到,这种魔法从历史的最一开始,就只是看似方便实际却尽是不便。

  「今后恐怕真的会有许许多多条通往『未来』的时间流,因此我也留下了一个机关,如果将来真的出现再演法则的《神》,就让那时身在《幻影城》的『未来』再演魔导师来见我。『你』就是那个再演魔导师吧。」

  是啊,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彻头彻尾被人操纵的人生——『她』低声言道,好像完全看穿了绊的所思所想。

  绊无法像『她』这么从容地接受这一切,像这样被来自『未来』的陌生人用魔法不断操纵,简直是世上最糟糕的事。

  但是,过着绊心中最糟糕的人生的『她』,只是遥望着翠绿的原野。没有人工痕迹的天然风景之中,却有无比巨大、似乎由水晶切削而成的壮丽建筑物,铺展在森林的另一侧。

  向着天空肆意伸展的草丛中传出了喧响,声音的源头正在移动。于是绊知道了『她』身在此处的理由。一个幼小的男孩子正光着身子在她附近四处奔跑,似乎对远处令人惊异的建筑物毫不在意。

  『她』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品味某种东西。

  「这孩子没有继承再演大系的魔法,真的是万幸。」

  绊仿佛感受到了无源寒风。

  她意识到那座为风景带上一抹幻想色彩的水晶城堡就是《幻影城》。在原始世界中,唯有它与周围的环境完全割离。

  绊已经筋疲力尽了。『她』也一样。

  『她』正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于是绊偷偷进一步追溯了『她』这一『文字』的历史。就在这片原野的大约五年前,『她』亲手将自己的女儿压倒在地面上,两手掐住了幼女纤细的脖颈。

  扼杀自己女儿的『她』,身上有明显的再演魔术痕迹。为了不被掐死而拼命抵抗的幼女也同样处于操控之下。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她』作为《神人》比较有利的未来、和女儿成为《神人》比较有利的未来,两个未来的时间轴正在进行历史的代理人战争。

  按照再演大系的自然法则,受操控者无从知晓『未来』干涉者的想法。只不过,『她』通过绊的沉默猜出了她正在偷看。

  「虽说是被操纵的,但毕竟杀了自己的女儿,却还能在新的孩子面前摆出一副妈妈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母亲非常过分?」

  绊无话可说。从再演魔术历史操纵的结果衍生的遥远世界向上追溯来到『她』的所在之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自己也同样如此,直到死为止都会是未来人的提线木偶。绊已经受够了诅咒的锁链束缚下的人生,她知道这么做不好,但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情,还是操纵了『她』的嘴唇开口说道:

  「我已经不想生什么孩子了。我也会受到各种不同未来的再演干涉吧。」

  再演魔导师历史操纵的最终目的,是要让《神》降临。而在降临之后,为了保护新的再演世界,她们还会继续不断受到操纵。绊回想起再演之《神》降临时的过程,就好像过去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早有预谋的悉心安排,好事也变成了坏事。杀死了亲生女儿的《最初神人》身心俱疲的样子,似乎就在暗示绊的未来。

  就是『她』建造了神人遗物《幻影城》。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时代集中了成千上万的材料——《贤者之石》,也就是再演魔导师破坏未来的证据。这个原始的时代,就是如此这般被『未来』不断肆意操弄。

  绊到头来总是会只考虑自己,可被绊操纵着发出声音的『她』说出一声「但是」,接着绊的话说道: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爱他。」

  随后是一段激荡着爱意、达观、以及愤怒的沉默,仿佛要让绊好好品味。

  『她』踏过草原,走向正光着身子抓飞虫的儿子。再往前便是《幻影城》,那是她利用《贤者之石》作为时间书签的性质,为了减轻再演干涉影响而制造的避难所。

  绊借助《名为世界的书》眺望这幅光景。在逃避于他人的人生时,她也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死。按理来说,那副濒临死亡的身体应该早就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了才对。

  绊不敢回到现实。但这次偷窥也越来越让她感到不安,对方把她引导至『过去』不可能没有任何意图。

  正在摘蛇莓吃的小男孩感觉到『她』靠近,便转过头来。那一瞬间,视野中散出了橙色的《魔炎》。『她』天真活泼的儿子是一位魔法消除能力者。

  绊的再演魔术遭到破坏,被『过去』甩了出来。由于魔法消除的影响,世界这本《书》中出现了无法观测《文字》的缺口。于是绊绕过缺口,从被赶出来的时间点往后稍微过了一段时间的地方重新开始观测。

  在被赶出来之前,『她』对绊低声说了一句『我恐怕会在那里【幻影城】遭到攻击,然后死掉吧』。反正绊也会死,比起独自消散还不如看着别人一起死——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很无耻。

  当绊重新连接上『她』的视觉,眼前已是熟悉的《幻影城》内部风景。在刚才的魔法消除之后,『她』的体感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那个男孩子不在这里。《幻影城》的入口本身就是由魔法构成的,因此魔法消除者无法进入《幻影城》。『她』正踩着手编草鞋,走在和外侧造形相比显得无比单调的内部水晶舞台上。

  绊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和孩子在一起。再演魔导师逃脱未来干涉最切实有效的手段就是待在魔法消除者的身边,绊至今为止也总是因此而得救。

  「《最后的魔法使》,你也有被『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操控吧。你是否有过这种想法: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操纵,就好像自己的心意也被牵动了一样,感觉特别不舒服?」

  她忿恨的语气中表露出在孩子面前不会展现的愤怒。盯着自己掐死女儿的双手看,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习惯。

  「爱我的那个人的心意,是否也是受了未来的操控,只是为了生出后代而把他送到我的面前?都已经被这么无数次利用,事到如今如果我还爱谁,那也只可能是因为这对某人有利罢了。」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去爱。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对同样受到再演魔术束缚的《最后的魔法使》抱有兴趣。

  绊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名男性的面孔。一旦开始怀疑自己是因为被某人操纵才喜欢上他,就觉得胸口挂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只不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绊并没有余力担心自己。《幻影城》中突然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就在『她』的身旁。

  《门》发出尖锐的声响打开了。

  从虚空中突然出现的魔法之《门》另一侧,走出了一名男性。

  『她』看到对方的面孔,全身绷紧了短短的一瞬。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再用《钥匙》了。那是我在无意识中被操纵着造出来的《后门》,我一想到有那东西存在就觉得不舒服。」

  『她』嘴上带刺出言责备,但身体却用亲昵的距离感靠近了他。

  「但是孩子——」他含混不清地向『她』解释,手中握着的便是绊十分熟悉的《幻影城钥匙》。能让持有者自由进入《幻影城》的《钥匙》,并非是基于《最初神人》自己的意图制造出来,这一事实让绊极为不安。

  『她』放松地贴上了他的身体,毕竟她们本来就是会自然而然拥抱的关系。

  一道冲击突然直达背骨,绊随即意识到这是痛苦。肆虐在胸中的激痛使得绊的身体剧烈痉挛,然后她才注意到自己只不过是被卷入了『她』的感受。

  《钥匙》的尖端,深深刺入了『她』的胸中。

  实在是过于轻巧就被刺中,一目了然是致命伤。绊也一同体验了每当想呼吸时只能吐出血块的苦闷。

  『她』就如同要吊住最后一丝正急速淡薄的意识,发泄出自己的愤怒:

  「你就这么杀了我,难道你恨我吗?」

  双手涂满鲜血的丈夫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使劲摇头。说的也是——她嘟哝了一句,便将身体完全依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早就知道,『他们』杀我的时候,一定会利用你……」

  『她』的指头组成复杂的印记形状,仅用手指便完成了本来需要完整动作的再演魔术。

  「我一直都在想……你应该愿意来陪我吧。」

  《幻影城》的舞台如同突然化作了一汪水泊,《最初神人》夫妻迅速沉没于其中。将要被埋入水晶地板中的丈夫试图抵抗逃脱,他的身体急速膨胀、同时化作了怪物般的姿态。这一魔法便是混沌因子《魔兽师》极其高深的一种形式。

  但『她』的再演魔术毫不留情地反过来利用了他自身的魔法。『她』的魔法将初始《魔兽师》的肉体改造为魔法机械,组装进了《幻影城》的构造之中。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一句话,只是把以粗臂将『她』抱在怀中的丈夫最后的嚎叫当成了安眠曲,悄然瞑目。

  ——随后,『她』的感官就此断绝。可以进行再演观测的《代表人的文字》停止了变化。

  绊不知该怎么评判刚刚遇见的陌生人的死。只不过她能明白,《最初神人》是想要让她看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用最后的力量送出了将她招来的信息。可是看过这一切后,绊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最后的魔法使』。

  她实在是太笨,无法理解『她』不惜将自己的丈夫改造为魔法机械埋入《幻影城》中也要向绊传达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一点,她直到昨天还不愿承认的糟糕想象恐怕都是事实。人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别人的操控之下想来并不现实,可绊还是觉得自己就如同是一个专门被人阅览受人改写的记号。她已经注定一生也无法获得不必怀疑身上是否有提线的单纯幸福。

  所以,她希望能再多一点时间,带着这种毫无救赎可能的心情死去实在是太可悲了。如果自己不在这个世上,舞花就能成为《神人》,到时候肯定一切都会顺了她的心意,想到这里绊就觉得好不甘心。

  如果这就是最后,哪怕是谎言也好,还是希望有人能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白活过这一遭。

  ——绊依然处于黑暗之中。

  尽管已经见证了身处遥远过去的《最初神人》之死,绊的性命却还没有走到尽头。而且不仅如此,本来已经彻底冰冷的身体,又能稍微活动一点点了。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竟然复苏了。

  绊强忍不适,驱动麻痹的身体做出僵硬的动作,以右手手指结成简略化的再演动作印记。当魔法完成时,《幻影城》剧烈鸣动。

  那是封在舞台地面下的『怪物』正在咆哮,《幻影城》对绊的魔法做出了反应。如果一切都正如她用再演魔术看到的历史,这头魔兽便是《最初神人》的丈夫,被『她』最后的魔法改造为魔法机械,最终变成了这副模样。

  经过两万余年的时光,当初在操控之下杀死妻子的他仍然活着。而只要是活着的魔法使,绊的魔法就能够加以干涉。

  她与『怪物』的感官相重叠。他将他的妻子——一名美丽的黑发女性抱在胸前。『她』有着华美的容貌和上挑的眼角,绊认识这张脸——《最初神人》和将绊拖入魔法使们的争端之中的魔女、《染血公主》洁尔贝奴·罗素长得分毫不差。

  『她』的琥珀色眼瞳瞳孔涣散,那是属于尸体的眼眸。在微鼓的胸前位置,简朴的外衣已被血染成一片污黑。

  这具美丽的尸体动了动嘴角。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这位两万年前的魔法使嘴唇的动作就如同在说日语,所以绊能够理解。

  <——《最后的魔法使》。>

  接下来的话语,可能就是一直被未来肆意摆弄的『她』传递给绊的接力棒。

  <——你可有选择去战斗?>

  为了将绊引到过去,『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尸体变为魔法扬声器,这句质问或许就是对此的一种报复。『她』的战斗已经以死亡的形式结束,头生巨角的『怪物』怀抱着『她』彻底失去了人形。这仿佛就是再演魔导师和其周围的人注定的末路。

  而绊还活着。因此她仍必须要在『未来』的魔法干涉下构筑自己的现实。就算受到再演魔术的改变,就算失败,也只能重新再来。

  绊珍惜的东西,还没有全部被夺走。

  眼前出现了一道光。光线的刺激太过强烈,痛得她想要紧闭双眼,但眼皮仍处于麻痹状态动弹不得。毕竟她的身体已经死过了一次。

  随着她钝化的神经慢慢习惯了刺激,眼前本来只是一片纯白的景色渐渐取回了色彩和轮廓。

  武原仁出现在了绊的面前。他是杀死她养父的仇人,也是救命恩人,亦曾如家人般一起生活,同时也是不愿意和她一同逃亡的男人。这名绊心中最爱也是最恨的男性,正窥探着她的状况。

  「你还好吗,小绊?」

  胸部爆发出剧痛。她仍倒在《幻影城》的舞台上,紧绷的右手上涂满了干涸的血渍。她意识到自己空手对心脏进行开胸按压,这才设法保下了一条命。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做过,因此这肯定也是受到了来自『未来』的操纵。有人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让她活下来,这种感觉让她恶心。

  但她还是不想死。

  她不知如何是好,唯有流泪哭泣。

  到头来,绊还是只能回到这个自己无能为力的现实。在这个世界,她的软弱被人利用、最终使《神》降临,如今恐怕还会因为没有了用处而被人设法抹杀。

  所以,绊只能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不顾一切地大哭。

  绊不知道『她』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情将丈夫拖进水晶地板之中,但她默默思索了自己在将死之时会不会也带上他。如果仁愿意对她诉说『喜欢』,这种未来会不会总有一天将他束缚,致使他们一同走向破灭呢。

  活着就是一种诅咒。

  但即使如此,世人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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