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保持魔法消除破坏针对绊的再演干涉,让她倚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前进。
圣骑士直到最后都没有回来。在巨大石材接连坠落的轰响中,沙尘飞扬,不用手捂着嘴都没办法正常呼吸。仁不知道《竖井》最底部的崩塌要到何时才能停止,刚才的《螺旋化身》扰乱了时间流,《音乐厅》所在的这一片空间,地球自转产生的恒常地壳作用力已经无法维持平衡。
《竖井》的震动已经达到了几乎令人无法站稳的烈度,整座设施都因为地基部分的摇动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凯兹挖出的通道,截面是宽高三米的正方形,墙壁和地面都像装修过一般平整光滑。但毕竟不是能够承载压力的结构,在震动中频繁有小石块落下。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墙壁和地面都很热。在地下四千米的深度,岩石的温度超过了一百摄氏度。
「梅洁尔,给这附近降降温。要是把人热得晕晕乎乎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反应不过来就危险了。」
感觉就像进入了桑拿房一样热得喘不过气,仁的肩膀能感觉到绊身上也是大汗淋漓。
走在前面的凯兹似乎很不高兴地回头说:
「这不是马上就要走出那个什么转移封印了吗?」
凯兹虽然嘴上硬气,但其实也热得两腿发软。
「小绊,用《书》能看到《竖井》里的状况吗?崩塌会不会波及到那里的人?」
她正在大口喘气。凭身体力气和魔法不停对抗来自『未来』的干涉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她温柔的下垂眼的眼睑令人痛心地微微颤动。
「没事的。我们相当于从这个世界的时间上暂时消失了一次,那时所有的再演干涉都停止了,《公馆》的人都逃掉了——」
随后绊有些抱歉地补充道:
「——除了八咬先生。」
「啊……」
《破坏》八咬诚志郎由于会破坏移动魔术,基本上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移动。
「《书》里的反应正在一点点向上移动,他好像是在墙上挖了一个洞,靠自己一步步往上走。」
仁只能祈祷,但愿再演法则因为《增幅器》受到强化能顺带削弱《破坏》魔法。
「靠这种方法往上爬至少两千米吗,那家伙会不会饿死啊。」
不过毕竟是八咬,应该总会有办法的。身为《破坏》魔法使的他,至今为止执行任务时的难点大多都是移动和滞留花费的工夫,而不是战斗本身。
「老师,已经走出转印封印的有效范围了。」
一场战斗结束了。他们的战争接下来将迎来新的局面。
「用梅洁尔的魔法转移。能不能阻止一下『未来』的干涉,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他转头向绊望去,绊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眼前的景色一瞬间彻底改变。
他们出现在了十分熟悉的房间内,一间铺着黄色榻榻米的老旧公寓。
只是,墙上满是坑洞,电器翻倒在地,家具被翻得一团乱,里面装的东西都散落在了榻榻米上。
仁看到这幅令人心痛的景象只觉得胸口发闷。这里是他从初中开始已经住了九年的公寓,是他生活的房间。
一个月前,他们在这个房间受到神圣骑士团的袭击,然后便彻底搬离了这个地方。在那之后,考虑到应该已经被骑士团重点监视,他们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大概是疲惫已经积累到了极限,绊和梅洁尔几乎同时瘫坐下来。
窗户之前被打碎了,到现在还没修理,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送出《增幅器》之后,再演法则稳定下来的这个世界,看起来几乎就是魔法世界了。
魔法使就像是稀松平常似的在空中飞行,魔法构造体化作妖精或是巨大飞龙的外形,将街头的风景彻底变作了异世界。
这是再演世界这一新世界的胜利光景,接下来,这些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日常。仁再次深切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
「这下更不好办了。」
仁长叹一声。虽然全身还残留着疲倦,但他绝对不能停止行动。
他向市中心方向望去,没有看到任何魔法消除的《魔炎》。没有经过训练的魔法消除已经全部停止了。
「这里是我和老师的房间吧。」
好像是觉得总是瘫在地上不好意思,梅洁尔用力一蹬小细腿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裙子。
她麦芽糖色的眼瞳坚决得仿佛只能看得见前方。
「老师,你在找什么呢?」
「我在想怎么不见凯兹和那个女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啊。绊在我转移的时候操纵了一下,让我一瞬间发动《破灭化身》把他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再演大系方便是方便,但我有点不太想自己去用这种魔法。」
梅洁尔若无其事地说。仁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太小看再演大系这种魔法了。
「连这种事都办得到吗?」
「再演大系可比老师想象的要危险得多。操纵别人的时候,好像连对方本人不会使用的魔法都能使得出来。」
随后梅洁尔在榻榻米上蹲下。
「看,老师。掉下来一个好东西。」
梅洁尔白皙的手握住了一块落在窗边的锐利玻璃碎片。
她将好似人偶一般精致的左手向利如刀片的玻璃伸了过去,仁还没来得及阻止,少女就毫不犹豫地将玻璃扎中了手掌。
尖利的玻璃足以刺穿皮肉,然而实际却停在了手掌表面。梅洁尔像雕刻一样使劲拉动握着玻璃的手。
仁想起少女在之前的决战中使用了这个魔法。
「这是……自我圆环?」
「看吧。」她张开手掌,上面没有留下一道伤痕。未来的魔女之王,就是用这种防御魔术承受了枪林弹雨和火箭炮的轰炸。
「我学这个魔法的时候,是专门让绊帮忙操纵我才学会的。我早就知道,如果我要使用《螺旋化身》,圣骑士肯定会盯着我攻击。所以呢,我就想,如果让绊操纵我使用自我圆环的防御魔术,说不定就能记住使用时的感觉和诀窍。要是能学会,不就再也不怕集中轰炸了嘛。」
「结果还真成功了。」梅洁尔说道。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这也就意味着,魔法已经不再是需要个人辛苦钻研才能学会的东西。
「再演魔术有这么方便吗?」
「这次我还是蛮辛苦的,不过再过不久应该就能轻松不少。在《竖井》里《九位》和《雷神》不是稍微用过几次自我圆环嘛。我就让绊以他们为范本,把同样的变化引发在我的身体上,就这样而已。然后呢,就是感觉《魔力》的活动,倒推魔法的机制不就行了嘛。」
仁理解了舞花为什么要赞扬梅洁尔的天赋。
「原来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这下我就放心了。如果任何魔法使只要和再演大系配合就能学会本来不会用的魔法,那这个世界真的会大变样。对于『未来』的那帮人而言,与其让魔法使学习各种高等技术结果无法完全控制,不如让他们远离技术作为简单劳动力加以管理更加安全。」
「或许将来真的会变成这样吧。」少女捂住胸口低声说道。而仁确信这必然会是再演世界将来的图景。
但是,被声名远扬的超高位魔导师们和舞花称赞为天才的少女整理情绪的速度快得令他觉得无比耀眼。
「老师,你难道不觉得,我不用再总是被保护在后面,已经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吗?」
「你、还有绊,都真的好厉害。」
梅洁尔把用完的玻璃碎片搁在榻榻米上,将光滑的手递到仁的面前,像是要让他好好确认没有留下伤口。仁牵住在窗外射入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的那只手时,少女羞涩地染红了脸。
「刚才,老师不知不觉间就牵住我的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指的是《螺旋化身》发动后、这个世界的时间被毁坏时发生的事。回想起来,仁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冲上了脑袋。
「还能怎么想,就是觉得幸好没走散呗。」
对梅洁尔,仁打算守住大人和孩子之间的底线。至今为止他还未曾想到过这一层。
少女说着要出去练习一下魔法,便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活泼的她一旦离开,只剩下仁和绊两人的房间便迎来了温和的沉默。
「谢谢你啊,小绊。多亏了你,梅洁尔才能活下来。」
现在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是个向绊询问和再演大系的战况到底如何了的好机会。
「我们的战斗还有希望吗?如果把《幻影城》里的《神之门》毁掉是不是能起一点作用?」
绊似乎疲惫不堪,一直盯着榻榻米。相比之下,脑子里不停想着要打败敌人的他已经显得有些不正常了。
「……按照再演法则,越是活在未来的魔法使就越有利。所以,现在《增幅器》已经送到了人类灭绝的遥远未来,我们的不利已经没办法逆转了。」
「这样啊。刚才的失败果然很致命,神圣骑士团真是不好对付。」
他膝盖发软,大脑里充满了悔恨,已经无法顺畅思考。
「还有办法用魔法追到『未来』去吗?」
「再演法则支配的是『过去』,所以我也不清楚未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增幅器》是被送到了对于人类整体而言的『世界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并不是所有国家灭亡,而是人类真的全部死掉一个都不剩的那个时候,说不定已经是上百万年以后了。」
这就像是在逼迫他们从根本上改变战斗方法。
「如果不破坏《增幅器》,再演大系就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又有时间作为屏障,我们根本没办法出手。是这样吗……」
他试着整理自己能够保护的东西。他能够明确的事只有一件。
「如果接下来是要像齿轮一样被人使用的同时设法保护自己珍视的东西,那这和我至今为止干的事也没什么区别啊。」
这是一种模糊的断念之感。仁过去就一直在社会的对立中渐渐磨耗,在遇见梅洁尔之前,他的生活一向如此。
他意识到自己自顾自地说了太多,重新朝绊看去。她的脸色依然很差,眼中也黯淡无神。
「正常来说,除非脑子有病,不然的确是想不到能推翻这种状况的办法啊。」
「小绊,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房间遭到圣骑士袭击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但战斗痕迹依然触目惊心。
「就这样当作一切都结束了不也挺好吗……」
绊坐在榻榻米上,低垂着头,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清清楚楚地对仁说:
「我觉得『未来』的魔法使应该已经不会再针对我们了。难道不是吗!只要舞花在『未来』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像我这样的再演魔导师比起杀了当然还是好好利用更好啊。……我已经受够了。」
「小绊是想放弃了吗?」
她抬起头,柔和的脸颊强行挤出了一个僵硬得令人心痛的微笑。
「我有一些话……必须要告诉武原先生。」
「我会听的。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时间等下去了。」
绊和夜空同色的藏青眼瞳深不见底。
「武原先生,你想获得幸福吗?」
过去执着于普通高中生身份的她,如今以作为魔女的意志向他摆出笑容。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获得幸福。如果不相信会有幸福的结局等着自己,很可能在途中就丧失目标。」
她吟出柔和的声音。
「我也是,真希望能幸福啊。」
无力的她显得格外脆弱缥缈,仁感到体内涌出了强烈的羞耻心。他虽然决定了要战斗,却还打算依赖绊的帮助。
「是啊。但愿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就在此时,公寓里的电话响了,仁和绊都一瞬间绷紧了身体。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这里,毫无疑问,这只可能是『未来』的再演干涉造成的结果。
只是,熟悉的电话铃声抓挠他们的感伤,将他们的心带回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武原先生。」
绊带着少许伤痕的手,盖住了仁正要去拿起落在榻榻米上的电话机的手。
「——能不能不要去接那个电话?」
疲惫的她幽幽叹出一口气。
「武原先生,如果接了那个电话,你会死的。」
在电灯已经损坏的昏暗房间里,绊的坐姿毫不拘束。总是帮仁把家里打扫得干净整齐的她,似乎只要坐在榻榻米上静下心,就会变得强势起来。
电话铃声中断了。
「看看窗外,不就大概能明白了吗。相比我们去阻止舞花的那个时候,现在外面都已经成这副模样了。」
仁意识到自己内心里有那么一部分,在听到有人指出状况已经糟得不能更糟的时候,反倒松了一口气。就算打倒敌人也无法获得一时的安宁,和『未来』永不间断的干涉战斗不会有任何成果。
「这就是再演世界这个社会的姿态吧。说实话,的确很难办。虽然这种社会确实存在问题,但我也不想落到和国城田一样的地步。」
既然他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那么不管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报应。只是,他已经决定要相信世界,所以内心正在大声嘶嚎:我不想死。
仁深深叹了一口气。发小十崎京香派他去小学照顾梅洁尔,大概就是想让他体会这种感觉。
「你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像是能获得幸福,所以在担心我吗?」
「我不是一直都在说,武原先生可以不用再战斗了吗。」
正因为他终于开始脚踏实地活着,如今眼前的世界显得澄澈无垠。
「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注意到呢,哪怕只是三个月也好……」
身为魔法使的传说——《神人》的绊,眼中盈满了泪花。
「这些事,其实真的不是非得由我们去做不可啊。世界这么大,肯定会有别人去做的,而且还有下一个时代的人,他们说不定也会去战斗啊。」
窗外铺展开去的白日天空中,浮着一台巨大的构造体。全高超过一百米,四肢棱角分明颇为怪异,整体上有着类似人类的外形,看起来像是和《逆天》尤利娅的《逆天王》一样的因果巨兵。还有一支全裸的飞行小队围绕着那台构造体整编队形。仁他们脚下几千米深的地方,就是与异世界相连的《门扉》所在的《协会》中枢,其中正在不断向外放出高位魔导师。
「小绊你可能需要稍微休息一阵子。这一个月里小绊周围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
「现在,我只想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抛下,好好让自己变得幸福。」
仿佛紧张达到极限最终决堤,绊扬起嘴角露出微笑。仁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她柔和的表情了。
他不愿破坏这张笑容,没有继续说下去。
绊用手指擦了擦两眼附近的泪痕。
「像现在这样的时间,感觉好舒服啊。」
仁站起来走到衣柜边,回想了一下,在坏掉的抽屉底部摸索。手帕还在。
「小绊,你用这个吧。」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将男用手帕递给了绊。绊两手紧紧地将它握住,却没有使用。
「请帮我一个忙吧。这样的话,即使被支配,我也能好好活下去。」
仁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像软糖一样黏腻。
他有些畏缩地坐下。破破烂烂的房间中射入的阳光,将绊认真的面庞照得清晰而锐利,令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想和武原先生在一起。」
绊对他说过要直面现实去战斗,也说过要得出与仁之间的关系的答案。她如今的话语中,蕴含着如同祈祷一般的迫切愿望。
「我喜欢武原先生,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仁与她对上视线,觉得心脏已经停了。
「请和我,一起获得幸福吧。」
仁被她的气势压倒,光是待在仿佛全身都扑过来的她面前,身体就开始发热。
然而,他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痛楚。
仁不能敷衍她的心意,他想要好好面对,然后在此基础上认真得出答案。
「小绊,我不能回应你的这些话。」
他拒绝了她全身心的表白。
然而,脑中却不停涌现出和绊的回忆。绊在灶台前为他做饭的身姿,作为男人无法不抱有欲望的女性魅力,还有迎接他回家的温柔笑容。除此之外,还有她不断被蛮不讲理地夺走珍惜事物时泪眼涟涟的面容,受伤倒下时的躯体,以及毫不留情指责仁软弱的怒火。至今仍活灵活现,如同深深扎入大地的树根,顽强地占据着他的内心。
「你是觉得,我现在受到了再演干涉对吧。」
绊的话语总是能轻易痛击仁的要害。
「我当然是被干涉了啊,这还用说吗。但是,我怎么可能光是因为这样就表白呢。」
仁无法开口道歉,因为他能够感受到绊的痛楚。
绊在这种时候,总是会一边哭一边紧紧揪住什么东西。
「……如果我说,除此以外的任何未来武原先生都无法获得幸福,也还是不行吗?」
「小绊你能知道『未来』吗?」
仁以为他们只是在谈关于恋爱的事,稍微有点跟不上绊说的话。然而,绊早已是生命的任何部分都和魔法紧密纠缠难以分离的魔法使了。
「照这样下去,武原先生会被『最后的魔法使』带到时间的尽头。而我只能去成为『最后的魔法使』,一直活下去度过十万年甚至一百万年,直到舞花所在的《人类历史》这本书的最后一页。」
一直以来被称为『最后的魔法使』的,都是绊自己,然而她用的却是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
「我不愿意。艾丽瑟小姐不是说过吗,长生不死的魔法使总有一天会疯掉,然后永远也无法恢复理智。我要是去当『最后的魔法使』活得脑子出问题,肯定会变成一个疯子魔女在几十万年里不停杀人。」
「也不一定就会变成这样啊,小绊的人生是由小绊你自己决定的吧。」
「武原先生,你现在没有发动魔法消除吧。然而我现在却没有受到『未来』再演魔导师的操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被她一提醒,仁才注意到这一点。《神人》一直注视着再演大系的真正黑暗,它可能足以摧毁对人类意志的信任。
「《神》出现后的分支世界,大概有两种。武原先生你们称之为『未来』的魔法使的人,活在很多个再演世界的时间流上,都希望我能够生出他们。但与此同时,『最后的魔法使』一直活下去的时间流,为了破坏抵达时间尽头的《增幅器》也在擅自操纵我。」
接下来的『未来』,既有希望构筑再演世界的时间流,也有希望毁灭再演世界的时间流。而受到操纵的一方无法正确得知是谁在操纵自己。所以,『最后的魔法使』隐藏在众多从『未来』谋划《降临》的再演世界之中,也同样一直在操纵世界。
「这不就是说,两种未来正在通过小绊的身体打仗吗。你还能承受得住吗?」
这个问题蠢得无以复加,她刚刚才说过自己办不到。
「或许是我和武原先生的子孙后代的『未来的魔法使』、还有一直活下去变成『最后的魔法使』的未来的我,如果一定要选,我希望选更加幸福的那一个。这里就是分歧点了。武原先生你,比起被『最后的魔法使』带到未来,肯定也觉得还是这边更好吧。那条路,一旦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和死没有区别。」
如果不接受表白,仁就会死。一旦他拒绝绊,遥远未来活得太久失去理智的她,就会为了杀死舞花把他送到时间的尽头,即使获胜也不可能再回来。
「我知道这样威胁你非常无耻。但我也想要得到幸福啊。」
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不是奇迹,而是庸俗的欲望。毕竟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只要能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就算被操纵一辈子也无妨。拜托你喜欢上我吧……这样的话,就算再辛苦我也能忍受。」
绊将她美好和不美好的地方,都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对不起,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能和小绊在一起。」
仁并非是因为事出突然想要一点考虑时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已经确定下来了。
绊先说出了理由。
「因为有小梅在吗?」
仁自然而然说出了以他和梅洁尔的关系必然为世俗所不容的话。
「是的。」
「小梅已经不需要别人保护了,她从武原先生这里毕业的时候马上就要来了。」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梅洁尔就会真的再也不需要我。」
即便如此,本该孤身在这个世上迷茫的仁,不知不觉间就和梅洁尔两个人走在了荒野之上。仁的人际关系,一直都是一旦出现问题就各自收拾,然而和梅洁尔的关系却总是两个人一起解决。
两个人一起跨越问题,那么答案必然就会在两个人之间诞生。他们相牵的手,的确如同是世界中心。
「我想要陪在梅洁尔身边。」
「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满腔愤怒。像个傻子一样怀着远大的愿望,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实现,随波逐流地一直战斗到最近。然后,就遇见了你们。」
一旦谈起那个自尊心奇高的少女,她的耀眼就仿佛从回忆中来到现实,令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心情也愉快了起来。
「我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有了自己的归处,得到了很多很多珍惜的东西。在这过程中,我就变得能够相信更广大的世界,而不是只相信自己手边的那么几件事。」
仁和一年前的他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想到这一点,即使他闭上眼梅洁尔的身影也会烙在眼皮上挥之不去。
「现在我有了很多珍惜的东西,然后,我也有了自己最重要的宝物。或许不会被世人接受,但在我心中就是如此。」
「武原先生心里已经有小梅了啊。」
绊涕泪横流的脸显得愈发疲惫。
她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意,并向仁诉诸于话语。是仁拒绝了她,是仁在折磨她,所以他就算陪在她身旁也无法缓和她的痛苦。
「我的心已经属于梅洁尔。我希望能和她分开一次,不再是监护人和孩子的这种半吊子的关系,然后和她重新开始。当然这只是我自说自话罢了。」
「到那时,说不定在小梅眼里武原先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最后的魔法使』会把最强的武原先生送到舞花那里,肯定不会留给你们等待的时间。」
今后的再演世界里不会再有和强敌的战斗,作为一名战士,现在的仁极有可能就是巅峰状态。这是总肆意妄为的他甘愿接受的报应。但在这个他已经懂得看到世界之美的时候,这种未来令他痛苦难耐。
「这都是我过去的所作所为种下的恶果。」
仁实在忍不住要将胸中盘踞的不安化作话语。
「先不管我的心意如何。梅洁尔接下来肯定会被『未来』的魔法使视作目标。《螺旋化身》是不容小视的威胁,而且要是放着梅洁尔不管她会成为一个过于强大的魔法使。我想,为了让我好好完成工作,『最后的魔法使』应该不会让梅洁尔死掉吧。」
总有一天会成为『最后的魔法使』的绊吸了吸鼻涕。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狡猾了。」
「对不起,到头来,还是把难受的职责都推给了小绊。」
绊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榻榻米上。
「没关系。……就算武原先生不在了,我就权当给爸爸报了仇就好。」
仁无言以对。回想起他给绊带去的诸多悲惨命运,就算遭到复仇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未来的自己会给仁带来等同于死亡的命运,心地善良的绊不可能不烦恼。『最后的魔法使』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拉上仁给自己陪葬。仁明白,这种情况越是细想就越是难受。
他想要擦干她的眼泪,但手帕已经给了她。他觉得,似乎只要自己还待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她就不会有喘息的机会。
「我去买点饮料,大概十分钟左右就回来。」
绊慌忙站了起来。
「饮料的话,还是我去买吧。给你买咖啡就行了吧?」
随后,她用袖口轻轻抹了抹眼睛,离开了房间。仁挠了挠头,打算等她回来再把钱给她。
他的房间似乎稍微变大了一点。
听取对方认真的话语,消耗的能量比想象的大得多。他随地一坐,架起胳膊撑住上半身。窗外的天空无比明亮,魔法使和童话中的幻兽好像很畅快地飞在天上,仿佛这已经成了稀松平常的事。
他察觉到气息,向打开着的房门望去,看到黑色长发的妖精站在门口。
「老师,你是打算去哪里买东西吗?明明都没带钱包。」
随后,她娇小的手捂住脸,好像大失所望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仁是因为担心绊,但他似乎也同样失去了从容。
「说起来,我的钱包还在你手里啊。」
她之前说是出去练习魔法,回来后却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大概是早熟的她特意给仁和绊留出了两人独处的时间。
虽然家里也是遍地灰尘,但梅洁尔还是规矩地在玄关脱下了鞋子。
「老师你也真是的。这里可是我们的家,穿着鞋在里面跑也太不像话了。」
「对不起。」
仁感觉站起来就会挨骂,便坐着脱掉了鞋子。在此期间梅洁尔已经走了过来,然后把仁的鞋子拎到了玄关摆好。
等了一会儿,少女走过来,往仁的手里丢了一百日元和五十日元硬币各一枚。然后又把钱包塞回了自己的裙子口袋。
「只给我要用的钱啊。」
「谁让老师总是乱花钱。」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少女还是一个像是跟世界闹别扭的幼小女孩。而如今她柔美而强大,如同刚刚开始绽放色彩的花蕾。但其实真正改变的,是见证了这一切的仁。
她向忘记了怎么站起来的仁伸出手来。
「谢谢啊。」
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她用力拽自己,便只是握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当初那个向他伸来仿佛随时都会折断的寂寥小手的少女已经长大了。
「这里也太脏太乱,心情都变差了,还是打扫一下吧。」
「算了吧。放了一个月的冰箱,我实在是不想打开。」
一不留神,他的周围就好像都染上了梅洁尔的颜色。她没有问哪怕一句他和绊之间发生了什么。仁一瞬间还心想会不会是因为她其实一直在偷听屋内的讲话声,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自尊心极强的她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事。
「不过,这个房间的窗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她好像很愉快地拉动窗帘。
仁来到了个子比他矮许多的少女身旁。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后悔,即使那不被世俗所容。
「再过两三年、不、等你初中毕业,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刚一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可悲得令人作呕。仁一直是以一种保护欲和男性视点混淆在一起难以分辨的状态构筑和梅洁尔的关系,而他现在要亲自毁掉这一切。他不知道这番沉重的吐露会把他过去说过的多少『作为一个大人』的话变成谎言,这就如同在他们的关系上留下伤痕。
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中了魔咒一般情不自禁地注视梅洁尔的脸。
「老师,那件事,是表白吧。」
仁全身的肌肉顿时紧绷得仿佛连呼吸都要予以拒绝。他干了不可挽回的事,如同飞身跃入黄泉深渊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心脏。但与此同时,他也满足地觉得,这样也好。
「是的。」
他不禁感叹,和别人接触相处,难道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吗。难道非要内脏承受触及禁忌的实感灼烤、全身都被痛苦逼出冷汗才行吗。
总是向他宣泄激烈感情的梅洁尔如今脸色苍白,嘴唇半张。
「不过,为了把这件事做好,等你上了初中,我们就暂时拉开距离吧。我会去拜托京香姐安排让我们分开住的地方。一定要从现在的关系彻底毕业,不然我们大概无法开始真正对等的关系。」
小小的胸膛深深吸气、吐气。仁一直牢牢注视着她的动作。
随后,少女的整个身体扑了过来,脸压在仁的腹部,全力将他抱紧。
她的热量令他畏缩。梅洁尔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精巧的耳朵已经红若滴血。
「我、不用现在就回答吧?」
她的嘴唇贴着仁的衬衫吐出话语。
梅洁尔抬起头,她的脸和眼圈都已经不止是樱色,称得上是仁见过的最红的一次。然而,少女就好像不知道她的孩童气质令他焦心一样,抬起嗜虐的嘴唇露出微笑。
「等到我初中毕业了,老师会再对我好好表白一次的吧?」
他心里某一部分希望能获得一个放心的答案,所以一想到这种沉重感还要继续下去就觉得痛苦难耐。但这是他应当背负的重担,少女也十分理解这一点——在『通过一直持续的痛苦,切实体会彼此之间的关系』这一层意义上。
他明白少女是不会让他轻易解脱了。看到他认命的样子,小恶魔十分愉快地笑出了声。
「老师呀,我觉得,你都做了这种事,我们的关系也不可能还跟原来一样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是个成年人的事实也不会变。」
面对心怀痛楚的仁,梅洁尔张开了和身高相符的两条小胳膊。
「老师,跪下来……不对。你给我跪下。」
仁被梅洁尔绝对不接受拒绝的自信压倒,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于是少女温柔地将他的头抱在胸前。事发突然,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梅洁尔抚摸着仁的头轻声说道:
「因为想两个人对等所以才要毕业对吧?既然如此,老师可以在我的怀里哭出来哦。」
他几乎要融化在她的温暖之中。说来可耻,被刚见面时就是个小孩子的梅洁尔当作小孩子对待,竟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当初她决心要以刻印魔导师的身份战死,却还是向他伸出了手。仁不禁觉得,会不会想要牵手的其实是自己。他的手实在是寂寞得无处安放,便环住了少女纤细的腰。
「你做得很棒。」她在他耳边细语,随后柔软的牙齿用力咬住了仁的耳朵。
「是老师教给我,一个人没办法变得完美无缺。哪怕是和世界为敌的母亲大人,肯定也是因为是一个人才会输。一个人不管变得再强也无法得到的答案,如果牵起手来就能找得到。」
他们之间的露骨行为让仁深感战栗,他喘不过气,按理来说在战斗中已经感受过很多次的少女体温,甜美得几乎令他昏厥。
「所以呢,老师就在我怀里痛痛快快哭出来就好了。」
既是欲望又是罪孽亦是过失的兴奋,与仁至今为止走过的阴暗孤独混为一体。但是,他还是哭不出来。他不指望自己能得到原谅获得解脱,也不指望理想的『未来』能够来临。答案只能由他自己不断思考,以及与眼前的少女交流得到。
仁沉溺于沉重与甘美之间,一直动弹不得。
最后他们分开,是因为有不得不告诉她的事。
他把从绊那里得知的关于『最后的魔法使』的事告诉梅洁尔,结果她无畏地回应道:「反正至今为止也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这个回答的确很符合她的个性。
即便仁站起身来,梅洁尔还是保持和他之间微妙的距离不愿分开。酥痒的羞耻心令他情愁满胸。
「缎带怎么办?」
少女露出魅惑的微笑。
「没关系。因为,好像不戴缎带的时候,老师更把我当一个女人看。」
也不知道是谁伸出的手,他们再次两手相牵。
他们在玄关穿好鞋,来到公寓外的道路上。
和他们当初在这里生活时截然不同,外面已经充满了魔法。
简直就像是世界迎来了终结。
市中心核心区域的上空浮着巨大的魔法阵,那是直径达到一公里的圆环大系魔法阵。
仁没有听说《雷神》、《九位》、以及艾丽瑟死在了《竖井》里。当然,他也没接到《公馆》专任官的死亡报告,但这并不能让形势变好。毕竟,现在附近有三个一天就能将东京夷为平地的超高位魔导师。
有手机响了。梅洁尔的裙子里传出的铃声,是仁的手机发出来的。
「老师,有你的电话。」
「这个也交给你包办了啊。」
他接过手机,发现是《鬼火众》虎坂井雷伊打来的。
<老大你们没事吗?>
仁大致能想象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之前仁指示他们紧急情况下撤到公馆本馆遗迹,但现在飞在天上的敌人大大增多,这个位置已经不再合适了。
「你是想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吧。情况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吗?没有的话,就带上非战斗人员,躲到武藏野迷宫里去。」
<地下的话,要是被追上来都没地方逃啊。>
「你们现在待的地方,只有在魔法消除还存在的情况下才适合防御。马上去地下避难。集中在地面上,只会被天上的魔法炮击炸死。」
<刚才来了一个叫凯兹的魔法医生,给他点小钱就会帮我们治疗。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去地下啊。>
看来绊把凯兹送到了最合适的地方,得感谢她的正确安排。
「凯兹也在被人追杀。要是情况糟糕,他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会跟你们一起走。还有,要是有刺客出现,你们就丢下他快跑。因为官方说法是他杀了葛兰,相似大系斯赛拉米斯派的高位魔导师一直在追杀他,你们敌不过那帮人的。」
浅利凯兹和仁好多次被表示相似的相似弦连在一起,但如今会去治疗别人的凯兹,肯定不会再和他相连了。
「其他刻印魔导师的家人肯定已经不高兴了吧。你们《鬼火众》在刻印魔导师里待遇特殊,他们都不信任你们,他们要是有什么抱怨的话就让他们说,不要威逼人家。还有,不要直接告诉他们是要躲到地下去不出来。就说有逃脱路线,先进到地下再说。等下去之后过一阵,再说明情况让大家表决,想出去的人就送他们去地下战壕,剩下的人就告诉他们要躲到地下都市。至少原来的地下都市居民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地下都市遗迹能够收容大量的人员,而且还有方便的水源。《鬼火众》在攻打地下都市时得知了通往那里的路线,而且还能让地下都市居民带路。
「只要确保有一定数量的人赞成,反对者就不会达到能让集团解体的比例。反正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们不愿意,也想不到该往哪逃。」
<老大,真亏你总是能把自己压根不在的地方的状况都搞得这么清楚。>
仁挂断电话,不禁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一起去。但如果真去了,反而有可能把其他人卷进以他为目标的总攻击。
现在,感觉似乎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引发大爆炸,推翻目前的一切状况。
「老师,手机呢?」
梅洁尔像主张理所应当的权利一样朝打完电话的仁伸出手。
「手机就免了吧。」
在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之前,他看了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未接电话和短信。虎坂井刚才的电话已经是第三次了。虽然没收到短信,但是却在发件箱里找到了一封他没有印象的草稿,收件人填的是梅洁尔的手机。他打开来一看:
<梅洁尔,我喜欢你。在学校,我一直在讲台上看着你。我是被人管理才能发光的男人,给我戴上项圈把我掌控在手中吧,我想让你支配我啊。>
看到这篇出乎意料少女心爆棚的捏造文章,他羞耻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门。
「别乱玩我的手机。」
就在此时,一道光箭从空中射下。仁在和魔法使的战斗中屡次见到的巨大土柱,直接在市区中扬起了近百米高。命中地点完全就是市中心内。
「不是吧,居然真的动手了。」
他发动魔法消除。只是想象一下如果那一击是超高位魔导师发出的会如何,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再也消不下去了。看起来像是圆环大系的光弹,但现在有这么多魔法使,根本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干的。只有一点可以明确:再演大系终于扣下了禁忌的扳机。
第二道光箭没有出现,但仁的视野之外发生了大爆炸。
「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能认为是失去理智的冲动行为,但现在再演大系已经胜利,他们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
他为了确认状况暂时停止魔法消除。正好一群背后生有巨大蝙蝠翅膀的生物就从公馆本馆附近的街区里起飞,向本馆所在的小山丘上群集而去。
「斯赛拉米斯派的吸血鬼。连这种东西都送过来了吗。」
在相似大系世界被英雄葛兰·阿萨雷击毙的《不死王》斯赛拉米斯·艾拉德·玛那的部下,曾经在这个世界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他们滥用相似大系的魔法医疗技术,复制各种世界的魔法使对身体施加的强化,然后再杀死原本的使用者。被阳光照到就会死的各种妖魔鬼怪的传说中,有好几成原型都是会被魔法消除烧毁身体的斯赛拉米斯派魔法使。
仁二话不说发动魔法消除,光天化日之下的怪物应该已经化作了飞灰。
但他还是不知道受到再演大系操纵的《协会》到底送来了多少高位魔导师。征服《地狱》,不只是英雄葛兰,也是全体魔法世界的夙愿。
魔法使一般而言都完全不愿意遵守这个世界的法律和规则,这是仁在魔导师公馆与犯罪魔导师战斗多年认识到的事实。只要这个世界还被蔑称为《地狱》,就没有什么能阻止魔法使把这个世界的居民当作非人之物蹂躏。
发生了如此规模的爆炸声和地面震动,附近的人家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应该是已经撤离避难了,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
「老师,怎么办?」
梅洁尔本来想抓仁的衣服,中途又下定决心牵住了他的手。她小小的手掌已经被紧张的汗水浸湿。
「我明白的,老师肯定是要去战斗吧?」
在魔法世界长大的她十分清楚,魔法使们对这个过去没有奇迹的世界的蔑视非同寻常。从魔法世界最初的《流浪者》通过《门扉》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被称为《地狱》。伟大的《流浪者》遭到魔法消除被长矛捅死后,当地居民就成了《恶鬼》。数万年的憎恨、恐惧、和轻蔑,现在终于露出了獠牙。
仁的视野外又喷出了火柱。不管他的魔法消除有多强,不成规模的《魔炎》,还是无法压制快要变成暴徒的整个魔法使集团。
「交给我吧。」
按说应该去买饮料了的仓本绊回来了。
「小绊!」
「绊。」
绊的眼睛还是红的,但她清晰地开口说道:
「武原先生,这是我的职责。」
「这种规模靠一个人怎么对付啊。而且,没能阻止舞花都得怪我。」
「不,由我来对付。我有能力对付。」
仁为了阻拦绊差点说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但他的常识转眼间就被《神人》打得粉碎。
绊的手中打开了再演魔导师眼中世界的化身《书》。
「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也请各位在此履行约定!」
她如同在喝令世界的声音,得到了世界的回应。
仁觉得,最强的魔法使,指的应该就是眼前的仓本绊。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绊的身旁突然出现了另外的『绊』,数量多达二十余人,却和《破灭化身》有明显的不一样:她们全员的年龄看起来都各不相同。
「难道、是《化身》?」
就算是以魔法形式记述自身的《化身》魔术,仁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名称来描述这种现象。
一位年龄格外小、看起来最多也就是小学中年级的绊,注意到了仁说的话。
「《化身》吗……这样啊,原来看起来像是《化身》啊。」
『她』穿着像是溺爱孩子的家长选的高档大衣,他们的视线刚一交汇,『她』便优雅地向仁低头行了一礼,留至肩头的发梢随之晃动。
「初次见面,这个世界的武原先生。『我们』是与这个时间流不同的其他历史上的『仓本绊』哦。打个比方的话……就类似《圣灵骑士》可以召唤其他时间流上的《骑士》,只不过我们是通过『世界的尽头』来到这里,所以自由度要比《圣灵骑士》高得多……嗯……」
仁已经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话才好了。这个幼小的『她』,似乎比真正的绊要聪明得多,导致他没办法把『她』当作小孩子对待。
『绊』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对目瞪口呆的仁露出笑容。
「不过,考虑到正是再演大系的历史改变制造了历史的《化身》,『我们』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化身》吧。」
梅洁尔似乎领悟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再演大系的历史改变,其实是在出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不停重复改变,说白了就是在靠蛮力硬来?」
「不愧是梅洁尔姐姐,这么小的时候就很厉害了啊。」
比梅洁尔还小的『绊』称她为姐姐。这个『绊』生活的历史上,大概是梅洁尔在照顾『她』。
然而,真正的绊本人却无言地躲开了视线。
幼童『绊』没想到当事人居然这么不争气,显得非常苦恼。
「那个,其实呢,为了引发《降临》,『未来』的魔法使一直在不断扔骰子,直到中大奖。到《神》降临的历史诞生为止,不论历史改变造成了多少个新的分支历史都无所谓。《神》是魔法世界全部自然秩序的监视者,不管分出多少个时间流,也都在《神》的支配范围内。」
「呃、嗯……这次、我应该是懂了……」
还好『她』心地善良,没有揪住这一点不放。
比梅洁尔个子还矮的幼童『绊』,以仰慕的眼神抬头望向梅洁尔。
「现在能大概明白『我们』是怎么回事了吧?我是绊出生时,没有被托付给仓本慈雄、而是被带到圆环世界的历史上的『仓本绊』。在我的历史上,伊利斯阿姨赢得了圆环世界的战争。伊利斯阿姨和梅洁尔姐姐都教过我魔法,『我们』之中最懂魔法的应该就是我。」
根据仁对梅洁尔的母亲伊利斯的了解,很容易想象在那个历史上她会有多热心地研究『绊』的再演魔术。
就在紧挨着仁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人的气息。那是一位身披灰色长袍,虽然年龄和绊没有区别,却有着复仇者的阴暗眼神的『绊』。
「『我』是在与《近神者》葛兰战斗中,你被浅利凯兹从背后刺杀的历史上的『仓本绊』。放心吧,我绝不会再让《协会》那帮该死的魔法使杀了你。」
一位待在梅洁尔旁边似乎很是难堪、年龄大约二十多岁、有着轻飘飘的女性气质的『绊』,被推到了仁的面前。
「『我』、那个……要说是从哪个历史过来的话……」
随后,栗色的头发已经长到盖住后背的『她』,对仁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我说不出口。」
这些『绊』之中,还有三十多岁的绊,甚至还有孩子估计都和仁一样大了的绊。但是,她们没有过来搭话,只是温柔地在远处注视着他。
将『她们』召唤过来的绊时而好像很寂寞地垂下视线,时而往手上吐出白气驱赶严寒,看起来显得无所事事。其他的『绊』都温柔地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她们』似乎都知道绊的表白以及她刚刚哭过。
只有最小的那个『绊』,靠近到了绊的身后。
「没事的。」
接着『她』以天真无邪的表情轻轻拍了一下绊的屁股。
于是正在吸鼻涕的绊往对方的小脑袋上重重锤了一拳。
「好疼!你这不是拿我撒气嘛!亏我对你这么亲切!」
抱着脑袋的幼童『绊』抬头朝绊投去幽怨的眼神。
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啊哈哈,我真是丢人现眼啊。」
灰色的『绊』补充了一句:
「即便如此,能说出口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还有像我这样的,连丢人现眼的机会都没有。」
随后,『她们』开始行动,去完成自己原本的任务。
灰色的『绊』以英气十足的声音发出号令。
「好了,集中在此处的『现在』,去给从『未来』改变世界的再演干涉一点教训吧。向操纵『过去』的那些人降下来自历史的制裁!告诉她们不断迷茫战斗的人生也绝不是没有意义!」
幼童『绊』手中的《书》发出耀眼的光芒。『她』高声发出与年龄不符颇有气势的大吼,显露出了『她』经历过的苦难。
「二十六个历史,二十六名《神人》的力量。这就是『我们』的愤怒,『我们』活过的证明!」
二十六本《书》释放的魔法扭曲了世界,仿佛降下了二十六颗太阳。
在光芒的洪水中,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她们』说道:
「之前是不是说这是《化身》来着?」
还是个孩子的『绊』将荣誉让给了绊。
「由你来起名字吧。这可是在全魔法世界头一次发动的,再演大系的《化身》。」
于是绊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已经决定下来的名字。
「《命运化身》——」
「不会吧……这……」
梅洁尔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是真正的奇迹。
仁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眼前发生的事。
「刚才的那个、喂、等一下……」
他应该没有看错。在灰色的『绊』身旁出现、然后一瞬间便消失了的魔法使,是《近神者》葛兰·阿萨雷。
梅洁尔仰望天空,眼中盈满了泪水。
「这完全是在作弊了吧……」
首都上空展开的直径一公里巨大魔法阵的更高处,又展开了一道直径十公里的超巨大魔法阵。而且,在大了一个数量级的主魔法阵周围,还有七道辅助魔法阵正在自旋。这种魔法阵证明施术者扭曲了魔法的根基——认知,能展开这种魔法阵的人,在圆环大系的历史上也仅有一人。
「伊利斯阿姨!」
幼小的『绊』快乐地挥舞双手。
这个世界上,无法同时出现同一人物的两个个体。就如同被魔法化的人类《圣灵骑士》,同一位《骑士》也不能同时召唤出复数。
然而,葛兰和伊利斯,在这个时间流上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在这里早已是死者。
除去绊自身的其他二十五个『绊』——《命运化身》们唤来这个世界的魔法使,都是『她们』在各自的时间流上的同盟者或是利益相关者。这是『她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拼命活下去,不是靠魔法、而是靠人际关系建立的『牵绊』。
『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无法操纵这些『同盟者』,因为他们是不同时间流上的人。
在各自不同的历史上,『她』自身都采取了行动,于是便与不同的人产生关联,诞生人与人之间的结系。出现在这里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当然,『未来』的干涉者也察觉到了这些援军的危险。一道和刚才同样的光箭,精确地瞄准仁和这一群『绊』射了过来。
「呵。」
身为战士的灰色『绊』哼笑一声讥讽对方的浅薄。
『她』从长袍袖口中拔出一柄古剑,扫清了魔法炮击。后续不断射出、足以将这附近一带全部化为焦土的超高威力魔弹,也全部被她长剑一挥便彻底抹消。
「《神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一两个自己历史上的《神人遗物》呢。」
再演魔导师展现出的未知技术体系让仁震撼得难以呼吸。不过,巴比伦事件中的《幻影城》,也发挥了如果仅仅是操纵在场的魔法使就无法解释的魔法功能。再演魔导师从各种《神人遗物》中引出魔法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据说在『她』的历史上仁已经死了的这位灰色『绊』,腼腆地羞红了脸。
「看来这个时间流的我,还没有学会从《神人遗物》中引出里面包含的魔法。」
从虚空中涌现的魔法使们一个又一个地越过他们向前。
这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去的人们组成的大军中,有《鬼火众》魔法使和仁以前未能拯救的人,有和他厮杀过的敌人,还有和他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们。
好似在鼓舞他对所有悲剧放声大笑。
仿佛浪潮要将一切冲上善恶的彼岸。
✝
从公馆本馆撤退到地下的人们,都是一些社会地位最为弱小的魔法使。作为罪人被流放到这个世界的刻印魔导师,不受代表魔法使利益的《协会》保护。另外对于日本政府而言,他们也是需要耗费大量资金、难以和其他国民同等对待的负担。不论是在这个世界扎根生活的刻印魔导师及其家人,还是在六十年前就移居到地下都市的刻印魔导师的后代,都处于孤立的状态。
会保护他们的,只有将刻印魔导师视作工具的魔导师公馆相关人员。如今这种援助,完全是出于责任感、以及希望同样的弱势群体之间互相帮助的盘算。
「我凭什么就得落到这种下场!」
浅利凯兹曾经也是刻印魔导师,虽然依靠杀死哥哥葛兰的功绩重获自由之身,但盯上他的麻烦还是持续不断。
他们逃进地下战壕,身后的追兵还是穷追不舍。敌人从黑暗中伸出的相似大系魔力弦向众人捕去,凯兹一直忙于一个个切断这些连着必杀魔术的相似弦。
「我在保护你们,可你们为什么不保护我!」
「凯兹大人,请您退后。」
女仆少年接连投掷出藏在迷你裙下的匕首,利刃不断扎进身穿燕尾服的魔法使追兵的脖子。少年将手中的匕首和刺中目标的匕首用相似弦连在一起,然后扭动手腕。一众魔法使的脖颈高高喷出鲜血,但却没有一人倒下。
改造过自己身体的斯赛拉米斯派高位魔导师,是货真价实的不死生物。
「琉华华华华……」
一道仿佛已经锈蚀的怨恨之声呼唤女仆少年的名字。琉华·艾拉德·玛那倒吸一口凉气。追兵的魔法一口气将少年的连身围裙从胸口到腹部完全撕开。
少年泛着光泽的丝质内衣又被不可视的力量狠狠拽开,仿佛要戏弄因羞耻而咬紧嘴唇的琉华,他的裙子也缓缓地自行向上掀起。
突然,这名不死绅士的脖子,在蝴蝶结上方的位置被人一刀两断,脑袋高高飞到了空中。《笑脸郎》虎坂井雷伊手握刀背处刻有鬼面纹的魔剑,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相似魔导师的背后。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们挪到队伍最后面去?要是盯上凯兹先生的敌人从前面过来,整个队伍都得停下来。」
「什么,这是要抛弃我了是吧……你们就是打算趁我被袭击的时候自己逃跑对吧!」
《笑脸郎》依然像在微笑一般眯着眼睛,回复凯兹的不满。
「没有那么简单。这看起来估计是肃清了。『未来』的那帮人已经抑制不住魔法使的暴动,所以就打算把有可能阻碍今后历史的人全部杀光。」
「那我们要怎么办?《沉默》是怎么说的?」
凯兹自然会发出诘问。虎坂井浅笑着应付道:
「老大的判断很准确。还好我们行动得早,追兵只有盯上凯兹先生脑袋的相似魔导师,这已经是相对最好的情况了。当然,好虽然是好,但如果用《书》追踪我们,我们还是会轻易输掉。现在这种程度要是都赢不了,那就更别谈之后了。」
在说话期间,虎坂井也在闪躲从阴影中渗出的追兵的魔法、挥动兵刃将敌人逼退。避难民们没有管凯兹和琉华,开始向后退。前方传来了枪声,队伍放弃了继续沿这条路前进,打算绕路迂回。
「等等、我也要逃。」
就在他回过头的时候,凯兹看到自己、琉华、以及虎坂井都连上了多达几十根相似弦。
从结果来看,他的勇气没有意义。凯兹从附近开始切断相似魔术的银弦,但他没能切断全部。相似大系的《化身》《原型化身》,能够针对本来难以受到魔法直接作用的人体,直接引发变化。
凯兹的体内迸出数道冲击。有温热的东西从喉头涌出,吐在地上,全部都是血。
他的数个脏器都在一瞬间遭到破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全身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黑暗中只有微弱的魔法照明,他什么都看不清。相似大系的魔法治疗,是通过《原型化身》使自己的身体与健康的人体相似,因此,感觉出现异常的相似魔导师无法救治自己。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
「凯兹大人!凯兹大人……」
黑暗中传来奔跑的声音,是那位说自己尊敬他,所以他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少年。
但是,琉华身上也缠绕着无数的『魔法』。那不是相似弦,而是仿佛从并非这个世界的地方垂下的操纵提线。琉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就被那些魔法引了过来,引向和凯兹同样的死地。
「……别这样。」
凯兹伸出麻痹冰冷的手。明明自己已经注定要死,让他愤怒的却是尊敬他的人要被杀死在他的眼前。
当他抓住那些『魔法』的时候,他领悟到了那是何等规模的庞大之物。即便如此,一路摸爬滚打走来的愤怒,总是被肆意摆弄的憎恨,还是给了他最后的力量。
「抓住你了……你也给我、栽下来……吃土吧……」
抱住浅利凯兹身体的琉华·艾拉德·玛那毫发无伤。凯兹一瞬间解除了全部的相似弦。而代价,就是他自己倒在了血泊中。
又有相似大系高位魔导师陆陆续续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现身。相似世界斯赛拉米斯派的魔法使之间存在协议,杀死凯兹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任领导者。
「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果然是愚蠢的野狗。」
因此他们纷纷嘲笑这个男人碌碌无为的最后。十个人、二十个人,为了争抢那个刺下最后一击的角色,如同看到尸肉的猛禽一般包围了倒地的凯兹。
就在这时,相似魔导师们的动作突然全部停止。
就仿佛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一样,一名魔法使现身了。
这名男人身穿缀有精致饰纹的黑色长袍,由于完全处于另一个层次的存在感,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从背景中凸显而出。
高位魔导师们看到这个男人的一瞬间,便爆发出一阵喧哗。
「不可能……《近神者》……」
躲在通道里的八名高位魔导师连忙后退。头被砍掉依然活着的魔导师,也捡起了自己的脑袋。
《近神者》葛兰·阿萨雷击杀了相似大系曾经的最高位魔导师《不死王》斯赛拉米斯·艾拉德·玛那,包括在场的数百名支持者也无一活口。
「看来在这个历史上,我也将你们这些死人送回了应该待的地方。」
本来如神一般大逞威风的魔法使们发出绝望的尖叫。他们的夜视眼就好像一下子不再起效,令他们不知所措。怀抱着自己脑袋的魔法使突然就失去全身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葛兰肉身的躯体没有受到任何强化,他使用了被畏称为《再诞祝福》的防御破坏魔法。葛兰让敌人与自己原原本本的肉体『相似』,便能让敌人身体上施加的一切强化和改造强制清零。
如同重新出生了一次、失去了不死肉体的高位魔导师,所有人都在同一瞬间倒地。葛兰的魔法破坏了他们恢复肉身的心脏,于是他们全部当场死亡。
「你救了我一命,我才能站在这里。我也时常会想,我刚一重逢就马上失去了的弟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这位葛兰所在的历史上,他的弟弟死后,他便将服装的颜色从过去的灰变成了弟弟的颜色。他已决定要一直背负这个颜色,直到将《恶鬼》彻底驱逐出《地狱》。
然而,对于英雄而言,从今天开始,他的黑色长袍就不再仅仅是复仇的象征。
「我在生命的初始之时见到了神,那么你,在生命的最后可有看到神的尊容?」
葛兰还没施展治疗,背后就有许多脚步声靠近了过来。凯兹治疗过的人们,都围到了倒地的男人身旁。
「所谓魔法使,不是凭力量逞威之人。匍匐在地面之上,不断挑战生存本身的,才是真正的魔法使。」
连不认识英雄容貌的人们,都抱住葛兰恳求他救救凯兹。
「弟弟,你是我的骄傲。」
✝
与此同时,炼金大系高位魔导师《无双剑》赛拉·巴勒德正飞在空中。
已经有大量魔法使来到了地面上空间紧促的城镇中,因此她选择了天空。
她就如同刚刚抵达这个世界、未曾体验过《魔炎》恐怖的魔法使一般无所顾忌地在蓝天上飞翔。
「能在天上赴死,正是我的夙愿!」
她毫不遮掩的肌肤反射着太阳光,在空中划过闪亮的白影。
将要迎击数不胜数的敌人的她,正下方有一座小学。她想起梅洁尔就在上这个世界的小学。有一段时间,她还在一个《恶鬼》小学生的家里叨扰。她全裸的胸膛中涌现出了怀念之情。
在小学操场上避难的孩子和附近的家人向赛拉挥手。
她并没有义务为这个世界舍命。只是,正因为和眼下的都市居民们以赤裸的肉身接触交流至今,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要是让一帮趁着混乱闯进人家地盘的东西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那简直是女人的耻辱。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好歹在这里生活过,搞得当地人觉得魔法使就是趁火打劫的强盗,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由于《协会》的中枢就在地下极深处,魔法使们正不加控制地从魔法世界流入。本来,这个世界在魔法世界看来就是最优的实验环境,掌管它所带来的利益就是《协会》权力的源泉。
数千发魔弹瞄准赛拉扑来,全裸魔女一个急加速便将其全部甩开。
「太慢、太慢了!」
在空中,炼金魔导师同时拥有超越音速的战斗机动所带来的回避能力、以及能用肉身弹开攻击的高超防御力,一群高位魔导师想要杀死一个炼金魔导师也并不容易。然而赛拉的全部精力都耗费在了防御和回避上,只能单方面承受敌人的攻击。
几乎没有魔法使对破坏当地居民的生活心怀犹疑,想要阻止这种蛮行的赛拉是孤独的。对方只需要简单地开火,她却必须一边牵制一边在生死边缘躲闪。她就是一场狩猎中的猎物。
<玩腻了。毁灭吧。>
赛拉的脑内响起了声音,她突然无法呼吸,失速坠落。操纵环境的魔术虽然难以回避,但大多并不致命。
——除非还有追击。
紧追着咳嗽不止的赛拉,数千枚魔弹的风暴要将她吞没。
她知道这次躲不过去。
她闭上眼,看来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这足以让她已经放弃的双眼骤然瞪大。
「不在天上飞又算是什么魔法使!」
那是赛拉十分怀念的气息。
它如暴风一般狂野,从她身旁倏然刮过,抱走了她的身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有再次一起飞翔的这一天!」
「史皮兹!?是史皮兹吗?」
掠走她的人,不论是饱经锻炼的斜方肌,还是养眼的肱二头肌,她都十分熟悉。当她看到剃光的脑门反射出阳光的时候,只觉得哪怕这是幻觉也无妨。
「真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大姐。」
兼具优雅和健壮的面孔上留着浓密小胡子的大好男儿将她搂在结实的臂膀之中。他是在这个时间流的历史上早在巴比伦事件之前就已战死殉职的《大气泳者》史皮兹·莫德,赛拉的义弟。
她也再次开始飞行,如同和他组成了飞行编队。
史皮兹如飞机般平展双臂,漂亮的飞行姿势让健壮的躯体一览无余,当然,是全裸。
义弟低头俯视地面上的人们,随后露出灿烂的白牙向她一笑。
「大姐!我们来次那个吧!」
赛拉马上回应他,调整相对速度,让白色裸足落在义弟涂了油的背阔肌上。
全裸的赛拉将史皮兹肌肉发达的肉体当作冲浪板,在蓝天中乘风破浪。
「就像做梦一样!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和大姐这么玩。」
赛拉的手中便是《无双剑》称号的由来《圣别化身》,她将其扩张到两百米长,端在手中有如持剑作势。她未曾想过,往日将战斗机动托付给史皮兹、自己全力挥舞《无双剑》的时光,居然还能再次到来。
「好了,我们上,史皮兹。今天,我们就是姐弟合一全裸骑士。」
赛拉知道这是奇迹,不会长久。从不同历史上来到此处的史皮兹也清楚这是片刻即逝的梦幻。
跨越生死重逢的姐弟向着密如云霞的敌人高声报上姓名。
「《无双剑》赛拉·巴勒德!」
「刻印魔导师史皮兹·莫德。」
全裸的疾风呼啸而起。
「「来吧,决一死战!!」」
✝
「这可太厉害了,那真的是《大气泳者》。」
在避难者都已离去的公馆本馆遗迹,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高声欢呼。
他放下望远镜,因为没有可以写字的地方,就用圆珠笔在白大褂衣袖上写下笔记。
对他而言,这场魔法使暴动,以及似乎是再演魔术造成的死者复活,就是数据的宝山。他只恨自己居然没有带摄像机。
「好痛、好冷、好舒服……」
《荆棘姬》欧尔嘉明明已经用魔法治好了伤,却还是抱着双腿身体抖个不停。看样子是神经还没有完全恢复,毕竟圣痕大系的治愈魔术不会消除记忆,这也可以预料。
自从接到阻止安装《增幅器》的行动已经失败的报告,魔法使就如同雪崩一般涌入这个世界,完全不见停歇。根据沟吕木在山丘上的观察和估算,地面上的异世界人在这一个小时里至少增加了五千人。
「估计是『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操纵了《协会》的负责人,在随意分发来到这个世界的入境许可吧。」
即使取得一定程度的缓和,恐怕异世界人还是会充满这个世界。毕竟,整个《协会》圈一千个魔法世界希望入境的人都会来到这里。
应当保护秩序的专任官们,虽然在《竖井》中没有出现牺牲,但全都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而且,之前与他们交战的三名超高位魔导师全部生存,不知跑到了何处。沟吕木强烈地体会到,如此看来失去《鬼火》东乡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真的是,要是有你在就好了。这就是通往新世界的阵痛吗。」
就在此时,市区响起了如同大炮发射的轰鸣。沟吕木拿起望远镜观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看到有坦克开在了国道上。这些坦克不属于自卫队也不是驻日美军,炮塔上印着他曾经见过的纹章。
「这上面写的是——怀斯曼狩猎魔导师大队。王子护君属下的佣兵,什么时候从中队扩张到大队了?」
头顶上响起了螺旋桨声。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运输直升机从低空飞过进入战场,手持枪支的魔法使部队接二连三地以肉身从直升机中跃下空降,随后在空中迅速组成阵型发动大型魔术,将周围的敌人一齐扫清。他们的做法与圆环大系电磁骑士团袭击国际展览中心时施展的都市魔法阵集团魔术颇为相似。
沟吕木看到这群轻易镇压了周围的次世代机械化魔导师,如同孩子一样大声欢呼。
「真了不起!正是因为魔法使和这个世界接触、以各种形式冲突,技术发展才能如此迅速啊!」
✝
新世界的洪流,对于自古以来就在这个世界工作的魔法使而言就是穷途末路。若对眼前的无秩序视若无睹,《协会》温和派至今为止与魔导师公馆构建关系的多年工作就会受到否定。
因此《逆天》尤利娅和报应骑士们拼尽全力不被浪潮裹挟。如果《协会》温和派被认定为没有价值遭到放逐,那么已经在这个世界培育出的魔法使文化会和新世界的文化之间产生断层,这将会成为未来千年的祸根。正因为是长寿的魔法使,她们无法忍受在今后的千年里每当发生问题就得承受问责。
「本人是因果大系报应骑士团次席、《逆天》尤利娅·苏瓦尔。《协会》绝不会容许你们的破坏活动。」
尤利娅和部下创造的合体因果巨兵《大逆天王》,以全高超过十二米的威容拦在了一众魔法使面前。
刚刚现身的一众《协会》魔导师,面对此等的巨人却没有丝毫畏怯。
因为有一尊比《大逆天王》还要巨大、全高达到百米的超大型人形构造体正在他们身后整装待命。它在市区中行走,踩过之处皆是一片狼借。由于它的重量,每踏出一步,周围便地动山摇无人能够站立,道路陷没,房屋塌陷,电线杆接连倒下。
四肢棱角分明的巨人发出庄重的声音:
<《逆天》尤利娅,就是你们温和派削弱了《协会》的力量。就因为你们要和这个世界的国家建立关系扩展势力的方针,我们不得不在漫长的时间里只能躲避《恶鬼》的耳目才能使用魔法。这个责任要由谁来负?>
因果大系的超高位魔导师构建的因果巨兵远比尤利娅的雄伟精巧,足以称之为因果巨神。
尤利娅她们温和派毕竟没有留下实际的功绩,在《协会》的地位只是越来越弱。
词穷的她眼看着对方巨大构造体的头部射出高压水流直接击中了她的《大逆天王》。因果巨兵被一击击飞,巨大的躯体碾过一片周围的建筑物落入了多摩川之中。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温和派就一直饱受苦难。她们在葛兰事件中失去了重要人物,被怀斯曼安保调查公司搅乱了事业,又被《九位》发起的致力于全面战争的政治运动逼入绝境。
如今的《协会》被『未来』的再演干涉任意摆布。若追根溯源,这也是因为温和派的急剧削弱使得政局混乱,导致《协会》自身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然而,即使新世界来临,也不能将旧世界的谢幕交给混乱和破坏。
「你们好像陷入苦战了嘛。」
脚踩河底重新站起身来的《大逆天王》,收到了一个快活的声音。
在河边,一名身穿缝有黄金饰纹的毛皮民族服饰的年轻美男子,正注视着她的因果巨兵。尤利娅认得这名总是将卷发用魔法拉直的男人,她知道她们已经不会再见,所以此时的震惊无以复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尤利娅大人你们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所以我就来了。好好感谢我吧。」
因果大系高位魔导师《百手巨人》菲利浦·艾瑞哥尔,在这个时间流的历史上,痴迷于功名的他被《九位》欺骗,背叛了尤利娅她们,在葛兰战争中失踪,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真是个实验的好机会,看看我的《因果巨人三十五号》能不能适用于因果巨神!」
就好像敌人和自己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菲利浦轻盈地飞上空中,抽起的河水如同将他包裹住一样构成了半透明魔法机械,那是一只有五根手指的巨大连腕手掌。
《大逆天王》郑重地向那只神秘护手举起右拳。
「那我就心怀感激接受你的帮助吧!」
菲利浦的《因果巨人三十五号》和《大逆天王》高举向天的右手缓缓靠近、合为一体。
只有肘部之前比原先大了两圈的右手,如同要抓住天空一般,缓缓将五指握紧成拳。
《大逆天王》的机体中探出的吸水管喷出蒸汽,巨人隔空向敌人挥出右直拳,似要将右手带来的力量送往全身。随后,尤利娅高声唤出了她们『力量』的真名。
「《优胜·大逆天王》!」
她们面前的魔法使无一回应,甚至都没有人批评『优胜是什么鬼』。
因果巨神的头部再次射出犹如神剑的水流。
然而强势复活的巨人抬起右手,压榨空气构成盾牌弹开了魔弹。《逆天》尤利娅的重力控制催生的巨大火力,即便是《大逆天王》也还是太过脆弱无法直接承受。因此当有了《百手巨人》的力量之后,尤利娅的因果巨兵才第一次真正成为了完全形态。
「新世界的到来已经不可逆转。但正因为如此,至今为止的过去和新世界必须在今天交汇,然后才能真正开始。请各位不要妨碍!」
这是尤利娅发自内心的诉求。
牢牢承受了水流攻击的《大逆天王》,右手向紧随而来的烈焰擒去。
✝
「你们怎么搞得这么灰头土脸。」
面对突然现身的对手,她似乎深感无趣地嘟囔道。
浮在首都核心区域霞关上空的她,面前有两位魔法使:《雷神》克雷彭斯和《九位》。他们按理来说应该是任谁也无法轻视的超越者。
然而,她任由强风吹拂黑色长发,无畏地扬起嘴角。
「再演世界的那帮人也真是小家子气,难道是以为凭两个人就能对付我吗。」
伊利斯·阿琉夏完美比例的肢体裹在军服之中,身姿端正地俯视眼前的敌人。
「看来在你们的历史上,我是战败的《憎恶女王》。不过在我的时间流,名号可比这个更加响亮。」
《九位》就如同一台『未来』再演魔术操控的战斗机械。
被迫战斗但仍保持正常意识的《雷神》,带着特别的敬意和恐惧仰视眼前的女王伊利斯。
「能否回答我,在您的历史上,圆环世界在《三十六宫》的序列可有下降?是否也是因为您引发的战争,导致差一点被逐出《三十六宫》?」
然而,伊利斯对这种圆环世界可能出现的状况嗤之以鼻。
「什么《三十六宫》早就被我踹飞了。现在我的外号是《绝望巨神》,这次正在和《协会》打全面战争哪!」
「您这个人、真的是……」
仿佛后悔和遗憾全部一扫而空,《雷神》的眼神改变了。他几乎吸干了周围的全部《魔力》,集中到了一点。
即便是伊利斯,不收集《魔力》也无法使用大型魔术。然而,她对自从圆环世界的战争以来就没有进步的《雷神》大加嘲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被小瞧了啊!你难道根本想象不出来我要是比之前的战争时更强会变得如何吗?」
她在空中立起一根手指,顿时四面八方都有强能光线倾注而来,仿佛在收集全世界的力量。光是一种电磁波,而对于圆环大系而言电磁波就是《魔力》。伊利斯让部下们从远方向她发射光线,便能一瞬间收集庞大的《魔力》。
《雷神》意识到对方能以远比他更短的时间发动超高火力的魔术,便立即放弃攻击采取回避行动。然而,还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七道辅助魔法阵集中在了伊利斯立起的手指前,随后,光线捕获了正在上升的《雷神》。紧接着,一枚巨大的火球凭空出现在了霞关上空一千米的位置,直接射穿天空消失在了苍穹的尽头。
之后,白昼的天空中淡白的月亮表面迸出闪光,伊利斯施放的大型魔术将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如同薄纸一般击穿,超高热传递至月球表面引发了大爆炸。
「不要害怕未来啊,我们可是魔法使。」
✝
从仁所在的位置,也清楚看见了伊利斯施展的魔法释放出的闪光。
伊利斯的战斗力比他之前听说的还要恐怖得多。刚才的魔术大概是伊利斯让属下的电磁骑士团构筑都市魔法阵,将收集来的魔力转移给自己,用这种方法就能轻易连续施放大型魔术。
而且,仁也能看出来,梅洁尔明显正心神不宁。
他觉得这是在这个世界努力至今的少女应得的奖赏。
「你去吧,注意不要卷进魔法就好。能和你妈妈见面的机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嗯!」
她的表情无比坦率,实在是太像个小孩子,让他不由得心生伤感。
仁在梅洁尔背上轻轻一拍,她便在脚下生成魔法阵直线飞了出去。
她一路上好几次回过头来冲他挥手,每次他都同样挥手回应她,就这样目送她离去。
放眼望去,各处的战斗都混杂着来自不同历史的援军。仁悄然叹了一口气。
面对若是平时他绝不会放置不管的情景,他也没有发动一次魔法消除。『绊』们召唤过来的援军,除非是不靠魔法也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实体,否则一旦受到魔法消除就会就此消散。
「真是头疼。这种情况下,难道我就只能老老实实等着吗?」
街区里发生了火灾,到处都能听见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铃声。这次战斗或许是他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因此他也不知道最终会扩大到什么地步。
「武原先生什么都不用做。你不需要再战斗了。」
从无所事事的仁背后靠近他的,是身穿灰色长袍的『绊』。
「果然,就算是不同分支历史上的人,也还是小绊啊。」
「我倒是宁愿由我来当『最后的魔法使』。」
即使在不同的历史上,绊也在受苦。原因还是『未来』的再演魔导师遵从再演法则拯救世人的压力,不断干涉历史。
「但是,我做不到。只能托付给这个时间流的绊。」
仁想要给这个眼神与过去的他很像的『绊』带去勇气,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身穿长袍的『绊』看起来还是高中生,既然『她』是葛兰事件中仁死亡的时间流上的『绊』,就意味着不到两年时间她的说话风格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只要想象一下她度过了怎样的人生,他就不忍再看。
「『小绊』你有权获得幸福。如果『小绊』的时间流上我还活着,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在这个『绊』的身后,有一名身穿野战服、剃平了脑后金发的女性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她摘下脸上戴着的氧气面罩,直接将上半身探进了梅洁尔在公寓地皮内造的小狗屋。
「嗯,狗屋打扫得不太仔细嘛。」
她不顾目瞪口呆的仁,从腰间的挂带上取下小型清洁工具,开始慢悠悠地打扫起来。此时仁想起来了,这是跑过来想要当梅洁尔养的狗的贤猎大系魔导师、《砂之猎犬》濑利尼嘉塔。
「你这是干什么?找梅洁尔的话,她刚刚出去了。」
然而,尼嘉塔一看到仁,就趴在地上摆出了充满敌意的姿势。
「噢噢,你小子就是抢走了我一号爱犬宝座的武原仁!」
她好像说了什么不能当作没听见的话。
仁和一位正打开着《书》的『绊』对上了视线。她似乎认识尼嘉塔,见状很为难地连连摆手。她就是见到仁时向他说『对不起』的那个『绊』。
「不用了!不用告诉我那边的时间流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感觉要是听了估计会受挫得想死。」
不过,他稍微放心了一点。就算在不同的分支历史,『绊』还是有在好好构筑自己的生活。因为有许多人的存在,才会发生接触,形成牵绊。如今身在此处的『她们』也是绊,肯定也构建了能让仁感到欣慰的人际关系。
✝
这场战斗,就如同是再演世界到来的过程中所引发的一切不良影响的总清算。在一连串的剧变中,梅洁尔也失去了太多东西,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即便如此,强烈的好奇心还是令她无法不去触碰眼前的事物。就算是心怀恐惧、就算这并不正确,她也无法容忍错过本来可以抓住的机会事后后悔不迭。
梅洁尔扩大自己的魔法阵,好让或许在战斗中的母亲能够清楚看见。随后驱使魔法径直向母亲飞去。
在作为刻印魔导师堕入这个世界之前,她只是个渴求宠爱的孩子。如今,她面临战斗心怀尊严一步不退,她知晓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她交到了朋友,以及、她恋爱了。
她不可能认错这压倒性的力量,母亲就在那里。她已经失去的人,就在她的前方。
「母亲大人!」
映入她眼中的是身披军服的高大背影,就和她们分别时别无二致。
「啊哈哈哈,你还活着啊。真的还是个小姑娘,有变得像个魔法使了吗?」
黑发魔王哈哈大笑。
一想到母亲正在看着自己,全身就动弹不得好似麻痹。
她们间隔了大约五十米的空间,梅洁尔无法继续靠近,她羞得不敢上前抱住母亲。
「我就像母亲大人教我的那样,把拦在面前的东西全部收拾掉了。虽然输过很多次,好几次差点死掉,但我还是活下来站在了这里!」
「哎,那你不就已经是了不起的魔法使了嘛。」
母亲随意地将两手插进裤子口袋,好像很愉快地露出微笑。
「我成了了不起的魔法使,母亲大人高兴吗?」
「如果说有哪一天我能同时作为魔法使和作为一个母亲感到高兴,那就是自己的孩子无可置疑地超过自己的那一天。到那时我肯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梅洁尔不敢靠近的距离,母亲也没有主动缩短。
「你所知的那个我,死的时候是笑着死的吗?」
比起梅洁尔的状况,伊利斯似乎对这个时间流的历史上自己的死法更加感兴趣。这种强烈的自负也让她无比怀念。
「是笑着死的。当时我去了母亲大人战斗的地方,然后您就看着我,大笑着死了。」
梅洁尔意识到母亲是看着她、笑着迎来生命的最后。
她拼命抑制翻涌的泪意。
「你好像变倔了啊。高兴的话,哭出来又有什么不好?」
然而,倔强而高傲的少女还是还给母亲全力的笑容。
「我自己怎么能哭呢,我最喜欢的可是看别人哭啊。」
「哟,还挺威风的。真想让我家那个装模作样的女儿瞧瞧。」
母亲好像打心底里愉快地将『自家的女儿』和梅洁尔比较。她虽然心里十分清楚,但还是感觉仿佛脚下绊了一跤。眼前的母亲并不属于她,这个人有并非是她的另一个『梅洁尔』,母女两人一起生活在同一个时间流。
「母亲大人……虽然您不是我的历史上的母亲大人,但我还是有一件事希望告诉您。」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有了喜欢的人。我决定要和那个人开始交往了。」
如果母亲还活着这就是她第一个想要报告的事,然而一说出口还是全身发热。但只要一回想起表白时的喜悦,笑容就不由自主地绽放而出。
回过神的时候,母亲已经出现在了身体接触的距离,伸出左手将她抱在了胸前。
「你好好夺下了自己最想要的男人啊。这可真的得让我家女儿学学了。不过,你的历史上的我,好像并没有做多少母亲该做的事。既然如此,就由我来送给你一生的礼物吧。」
这时梅洁尔才注意到母亲在干什么。伊利斯的右手擒着《九位》的头,这段时间里一直以魔法彻底封锁对方的行动。
伊利斯随手将《九位》沉重的机械躯体抛开。『她』本来如同提线木偶的身体仿佛突然从睡梦中苏醒,做出了近似于一般人的慌张动作。
「……姐姐大人。」
『她』本来被『未来』的再演干涉切断了感觉器官和意识的连接,现在却稳住了身体重心迅速和伊利斯拉开距离。这具钢铁身体的制造者本人伊利斯,用魔法修好了《九位》体内的回路。
「……你修改了我的神经系统构造吧。现在『未来』的魔法使没法对我的体内中枢动手了。」
「再演大系的那帮人,在我的历史上也对我多有『照顾』。这算是一种对抗他们的手段,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试一次。」
同一个时间流上的魔法使设计的物品,会被再演大系通过《书》探明具体构造。然而另一个时间流上的人创造的东西,就不存在这个危险。
破坏了两人之间关系的罪魁祸首,向警惕地摆出防御架势的《九位》投去赞赏的话语。
「在这里你好像赢过了我,干得挺漂亮嘛。」
梅洁尔感觉自己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要在她面前唤醒《九位》。因此,她郑重地面向了自己的姑母、以及仇人。
「母亲大人马上就会离开,但我还在。总有一天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超过你。」
《九位》傲然接受了梅洁尔的宣战。
「——可笑。」
接着,伊利斯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望向了白日天空中、她自己刚刚引发过大爆炸的月亮。
「还真厉害。《雷神》那家伙直接挨了那一击居然还活着。」
魔法使中的魔法使,认为正是吃下智慧果实的人类犯下的罪孽才值得喜爱。梅洁尔母亲清澈的眼光,即使明知是近乎疯狂之举也还是唯独注视着遥远的未来。
「人类是无法忍耐『救赎』这种东西的。人就是要互相研究,互相较量,把好的坏的都试过,被恐惧逼着拼命向前。所以,不论是恋爱还是厮杀,肯定都能把我们带去远方。」
✝
《导师》艾丽瑟·邦施坦因,在某种意义上最能体现魔法使的身份所代表的疯狂。
经常提起道德伦理的她,自己却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仓本绊必须要死。来自『未来』的干涉,在操纵仓本绊使用魔法时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杀了她才能削弱再演大系的干涉。」
艾丽瑟正要去诛杀仓本绊。
在她周围以粗壮的前后四足矫健地奔驰的,是一头宛如从幻想中诞生的长角巨兽。它不是自然界中存在的动物,更像是宗教绘画中恶魔的具现,延髓附近还生出了一个少女赤裸的上半身。那是《魔兽师》神和瑞希。
「……不行。」
瑞希以巨兽的躯体奔过住宅街的街道。
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飞起了以魔法生成的几千只猛禽,向艾丽瑟扑去,然后悉数被《自主运转魔力》吞食。
「……你……疯了……嘴上说着……漂亮话……却这么……轻易……杀人……」
艾丽瑟是吃人的魔女,她的《自主运转魔力》也最喜欢人类的味道。若在人居住的地方无限制散布,不知会有多少居民被捕捉吃掉。
「难道不是大家都疯了吗?」
《魔兽师》神话魔兽般的巨躯变化为雷光猛烈打在艾丽瑟的身上。被打上天的白衣少女,又被重新构成肉体的巨兽擒在了右手之中。
瑞希极度工整的面容也因愤怒而扭曲不堪。
仿佛从噩梦中爬出的浓毛巨手,捏紧了艾丽瑟纤细的身躯。然而,尽管处境如同被孩子粗暴扯弄的玩具,超高位魔导师脸上还是继续挂着清纯的微笑。
「人这种东西,难道不就是会慢慢变疯吗?所谓的正常,难道不是只有短命鬼才能领受的祝福吗?」
活过了五百年战斗的超高位魔导师,肉体化作无数凝聚的《自主运转魔力》,破碎四散。紧接着如同挥舞触须的黑色暴雪,贴上了巨兽狰猛头部后方瑞希的躯体。
艾丽瑟的肉体由《自主运转魔力》重新成形,掐住了瑞希线条优美的脖子。
「人类的行为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一种行为一旦持续太久就会渐渐变色,你说是吧?你这一家也绝对没资格笑话神圣骑士团,你们存在的时间比他们还要久得多。」
嘎嘣一声闷响,瑞希的颈椎被轻而易举地折断。
吃人魔女张开的嘴巴里,生有肉食野兽般的尖牙。
「你一直都在支撑仓本绊,你的忠诚的确令人感动。」
然而,脑袋被拧了一百八十度的瑞希还是以巨兽的手臂抓住了艾丽瑟,将她脸上还带着微笑的身体砸在电线杆上。混凝土柱碎裂,电线缠上艾丽瑟的身体向其中灌注电流。
「《魔兽师》,你的家人,在神和宅邸烧毁之后都去哪里了?《魔兽师》和《神人》之间不是缔结过契约吗?」
瑞希用自己的手将头拧回原位。这种程度的损伤无法阻止能够无限产生自然造物的《魔兽师》。
「梅怛丽……朋友……」
刚刚遇见绊时,她们做了这样的约定。
《导师》艾丽瑟不仅仅是《联盟》这一大势力的议长,对魔法使相关的知识也十分了解。
「不是梅怛丽,而是梅呾利耶【弥勒菩萨】吧。那是降临于遥远未来的救世主的神话。从『未来』拯救世界,这不就是再演大系吗?你们的职责就是支持再演大系。……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契约已经可以废弃了吧?」
瑞希认为艾丽瑟搞错了。神和家在远古时的祖先,的确与《神人》缔结了契约,但这与再演大系并无关系,而是由《最初神人》的丈夫《始源魔兽师》开始的复仇契约。
直到『最后的魔法使』完成复仇为止,她们都要与其一同走过时间的长河。如果『她』是全世界最后一个死去的人,那她就要去当那个倒数第二个死的人。
艾丽瑟散布的《自主运转魔力》同时引发了猛烈爆炸。艾丽瑟她们混沌大系的魔导师,可以将自身经历过的事物经由《自主运转魔力》复现。五百年间都立于战争前线的超高位魔导师,其身体本身就是包含了各类灾厄的潘多拉魔盒。
在仅凭肉体不可能承受的大型魔术轰炎中,瑞希依然毫发无伤。她凭借的是《魔兽师》的万能防御魔术《气盾》。然而,不论是展开速度、强度、还是修复速度,都已与瑞希自己过去使用时不可同日而语。
体内与她同居的成百上千个意识,出于生存本能,以远超她控制能力的高速使用魔法。巨兽的肉体上张开了无数只『眼睛』。
超高位魔导师艾丽瑟立即想到了那些『眼睛』的真面目,以及瑞希施展出高等魔术的理由。
「原来如此。你的家人都在那具肉体里了啊。代代的《魔兽师》都同化为一体,这是你全部家人的意志吗?」
「……绝对要……保护……绊……」
在瑞希眼里,绊不止是保护对象,更是她的朋友。第一次结交到的朋友,也是今后能够永远一起活下去的朋友。
「……今后……永远……在一起……」
瑞希呢喃出一心无二的希冀。
「……朋友……」
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
此处只存在一心无二的祈愿。
周围是如同由水晶切割而成的透明立柱与地板组成的巨大宫殿。艾蕾诺尔曾在神人遗物《幻影城》内部与仓本绊居住过一段时间。即便如此,笼罩着这里的光明气息和墓地般的严肃氛围,还是让她本能地端正自己的姿势。
这座魔法设施,是艾蕾诺尔失去旧时自我的地方。最初拜访这里的那一次,她本该成为牺牲品死在这里。
由于将武原舞花送往最远未来的魔术以及《螺旋化身》的影响,《音乐厅》的时间结构崩溃,她被抛进了黑暗之中。随后,在她寻找光明的路上,这座水晶宫现身了。
「看来琉琉没有抵达这里。」
艾蕾诺尔看到琉琉不在附近,便握拳抵在胸口默默祈祷。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的职责已经结束。」
《至高之人》安洁洛塔·尤蒂娜,也将单手握成祈祷姿势抵在胸前。
「琉琉·梅路路在她生涯的最后,使用了凭实力无法触及的魔术。人能超越自己的极限,其背后必然只可能是神意。」
身为神圣骑士团的顶点——圣骑士将军的安洁洛塔,似乎在惋惜琉琉的最后。
「在她人生的最后,神与她同在。」
艾蕾诺尔可以想象,如果琉琉本人听见这番断言估计会喜极而泣。将她当作姐姐仰慕崇拜的少女骑士托付给她的神音乐器,已经处于运转状态。
「是吗。看来,是琉琉将我们引导至了此处。」
《幻影城》总是在围绕着再演大系发生的各种事件的关键节点出现。成为《降临》地基的巨大魔法阵《神之门》就在她们的上空摇动,已经快要消失。如今《增幅器》放置到了未来的尽头,再演法则已经不可能再从这个世界中抹除。
安洁洛塔如同天意的人形化身,述说神的话语。
「心怀喜悦,展露笑容吧。我等的大愿已经实现,在『未来』的启示者的魔法操纵下,不止神圣骑士团,所有魔法使都将成为『救赎』的使徒。这个世界将得到拯救。」
在圣骑士将军的背后,身高四十米的巨人骑士、《黄金右手》米海尔正在待命。除此以外,其他《圣灵骑士》和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骑士部队,都不在此处。
艾蕾诺尔的身旁,大量的空气也开始聚集。她将命运交给了琉琉亲手托付给她的神音乐器,这是某种意义上算是巴比伦事件源头的《圣灵骑士》的召唤器。
一名身高超过两米的半透明骑士现身,他便是琉琉之前唤出的《黑骑士》犹格。
犹格是为神圣骑士团奠基的《初始十五骑士》之一,说话的态度却颇为粗鲁。
<你就是我的召唤者?你应该知道,《圣灵骑士》每次被召唤记忆都会丢得一干二净。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时代,我们神圣骑士团变成了什么样?>
对神圣骑士团而言,这是为已经结束的战斗收拾残局。只要安洁洛塔处决掉反抗《降临》的绝罚罪人艾蕾诺尔,漫长的战斗就能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虽然在《幻影城》内部再演干涉十分微弱,但她们之间的实力有着天壤之别。
然而,对死亡的恐惧无法阻止至今为止一次次从失败中爬起的她。
「我是艾蕾诺尔·纳刚。《神》的降临已经完成,这个世界成为了再演世界。」
她将事实原原本本告诉了《黑骑士》。随后,她向倾听她话语的最后战友,宣告自己追随的是怎样的信念。
「然而,神圣骑士团如今分裂为了两部分。骑士团的主流信奉神意的正义,接受再演魔导师的支援带来了《降临》。但是,同时也有人相信这个世界的居民,宣称在他们真正寻求符合神意的『救赎』之前,都应将神还给这个世界。」
《黑骑士》随手一转手中的枪型神音乐器,将它扛在了肩上。『他』未被面罩遮住的下半边脸咧嘴一笑。
<那这可有意思了。把神还给世界吗,在我们的时代都没有这种说法。这么极端的宗派,居然能成长到和神圣骑士团主流割据对抗。>
「这么宣称的人,只有我一个。」
<一个人啊。那依我看,应该是你错了吧。>
艾蕾诺尔在热情的推动下,如献身一般持续祈祷。
「若是符合神意,即使只有一个人的话语,也能比百万人的声音更加响亮。」
一直顾虑骑士团始祖《黑骑士》的安洁洛塔一甩长剑摆出架势。因为从《幻影城》内无法得知外界的状况,她无从知晓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现状,于是似乎想要尽快将艾蕾诺尔斩杀在此处。
「你是身受绝罚的罪人,没有资格对骑士团说三道四。」
在艾蕾诺尔心中,所谓祈祷,就是根据信仰反复质问自身。她变成如今这样,开端就是在这座《幻影城》战败被俘。失去恩师和同伴,渡过漫长的幽禁和审问,本以为重获新生,却又受到欺骗遭到神圣骑士团放逐。因憎恨错失神的指引,再次因失败而彷徨。与过去情同姐妹的下属刀剑相向,最终与《神人》仓本绊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
「我和再演大系的《神人》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产生了一些想法。最初,这个世界的居民并不知晓神为何物,也没有信仰之心。但他们一直懂得何谓苦难。」
艾蕾诺尔过去也作为圣骑士以任务的名义手染不少血债,因此承认这一点令她愧意灼身。
「正因为我们共享着同样的『苦难』,所以我们才为了克服折磨自己的苦难,试图『拯救』这个世界的人们。然而,尽管被奇迹抛弃,在这一万年的时间里,他们也不断积累着跨越苦难的努力。所以我们的道路才会产生如此大的偏差。我们不应该给予他们『救赎』,而是应该与他们一同寻找答案。」
《黑骑士》的反应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后退一步与艾蕾诺尔拉开一定距离,随后单膝跪地,如同献剑一般,两手捧起枪型神音乐器送到了她的身前。
看到这番动作的《黄金右手》,以四十米高的巨躯激动地高声大吼:
<阁下难道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艾蕾诺尔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然而,却是安洁洛塔以清澈的声音指导了艾蕾诺尔。
「传授神圣骑士团初始精神的《黑骑士》,以此方式承认了绝罚罪人。既然如此,那这也是神意的一部分。」
圣骑士将军抛却私心,毫不迟疑便接受了这般状况。这个人的确是符合《至高之人》名号的圣人。
「艾蕾诺尔·纳刚,这是规矩。请站着,用右手触碰《黑骑士》犹格献上的神音乐器。」
她烧伤痕迹还未痊愈的右手碰上了犹格精巧的武器。就在此时,一股颤栗通过右手经过骨骼传遍了她的全身。
通过魔法,艾蕾诺尔理解了这是什么的礼法。神圣骑士团的顶点圣骑士将军的就任条件只有一个:受到《初始十五骑士》之一的认可,令其献上兵刃。若是被该《骑士》放弃,则当场视作已被解任。
这并不能给艾蕾诺尔自身带来特别的力量,但如此一来,她战斗的意义就产生了切实的变化。
无法控制自己的《黄金右手》,向艾蕾诺尔踏出巨大的脚掌。
<难道要承认此种无理蛮徒是等同于骑士团秩序本身的圣骑士将军吗!>
「是神意希望出现受到绝罚的圣骑士将军,既然如此,那它就必须实现。」
安洁洛塔没有一丝动摇。不过,作为照管大量部下的指挥官,她的意志和遵从神旨意的虔敬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只不过,即使叙任圣骑士将军,她也是敌人。」
艾蕾诺尔承受着《至高之人》严肃的目光,努力不被对方的气势压倒。《黑骑士》护在了她的身前。
<我们真的应该去做改变世界这么狂妄的事吗?我们真正需要的难道不是指出过去持续至今的欺瞒、重新质问牺牲的意义吗?我身为『怀疑的骑士』,特此要求存在一位怀疑『神圣之物』价值的圣骑士将军。>
站在世界中心的圣人举起宿有清冽光辉的长剑,如同在要求展示觉悟。
「你明白了吧。——圣骑士将军艾蕾诺尔·纳刚。」
十七岁十一个月,以史上第二年轻的年龄戴上荣光之冠的歌姬,对自身获得的名誉不屑一顾。直到最后的最后,陪伴她的都将只有祈祷。
「安洁洛塔·尤蒂娜,我是这么认为的。神圣骑士团,其实是『想要结束疑问』吧。」
她回想起被骑士团放逐以来经历过的苦难和迷茫,以及遇到的各种人。在黑暗的日子里,是生命如同太阳和光明照亮了她的世界。
艾蕾诺尔向总是如同为神代言一般做出断言的安吉洛塔『发问』。
「即使《神》降临于这个世界,只要生命还存在,疑问就不会结束。对《神》、对世界的疑问,还有生命之间互相的疑问,难道不是永远也不会终结吗?」
安洁洛塔没有任何犹豫。
「《神》知晓这个迷茫的世界应有的正确。终结一定会到来,一切迷茫都将得出正确的答案。」
正义与生命,信奉两种事物的她们,绝对无法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但是,两人都明白,她们的所有声音都能够上达神听。
艾蕾诺尔拔出剑来,做出祈祷。
「为了实现拯救世界、拯救世人的宏愿,战斗了一万年的同胞们。连绵不断的生命与誓言的链条,此刻便是区分两者之时,故而,我在此向你们献上哀悼。为了让你们付出的鲜血能够连接真正的救赎,今后请与我一同开始漫长的战斗。」
「艾蕾诺尔·纳刚。唯有呼唤《神》的声音,才能抵达逝去之人的所在之处。」
拼上一切激烈冲突的那一刻,两名圣人一起呼唤衪的尊名。
「——神啊。引导正义之物啊。」
「——神啊。珍爱生命之物啊。」
于是,纯粹的剑击为一万年的圣战作结,旋即,魔法的音色又如同编织未来一般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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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崎京香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舍弃了一心无二的愿望。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在武原舞花升上初中、变成受到魔法消除就会死的体质时,她的确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死心的念头。当在《公馆》任职的父亲告诉她这个世界就是没有神也没有奇迹的世界时,她只感觉『果然如此』,立即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京香被神圣骑士团抓住后,就被蒙上眼睛、带到了一幢大楼中的一个房间里。从十分宽阔的空间来看,这里应该是商业用楼,商家和办公人员撤离之后空出来的房间。
透过紧闭的玻璃窗,能看到飞在空中的天马,还能看到魔法爆出的飞焰。仿佛神话时代再次到来。
京香很惊讶,自己对魔法充斥了整个世界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多少兴趣。作为一名实干家,能驱动她的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做点什么』。暴露在魔法世界以及名为再演世界的新规则下,文化、民族、乃至人类本身都在承受质问。
「好难受——」
她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思考自己要如何才能活着回去,疲惫便猛然袭来。
铺着大块油毡的地板,面积约有四十平方米。房间有一扇金属门,两名戴着头套的圣骑士手持冲锋枪守在门口监视她的动向。
她能想象到不将她送往美军设施的理由。如果根据形势变化需要杀了她,死在这里更容易伪装成卷入魔法使暴动而死。也就是说,京香的性命并不重要,被发现了的话就杀掉也无妨。
地震般的震动还在持续,她觉得附近肯定有人正在使用大型魔术。
「你们不去救人吗?」
号称要拯救这个世界的神圣骑士团,在外面想必已经出现大量牺牲的情况下,没有任何要采取行动的迹象。
「闭嘴。」
「这么大量的魔法出现,这个世界的居民们肯定已经陷入恐慌。还是说,魔法使闹得太凶,现在大家还只顾着逃跑,混乱的实质还没有引起注意?」
人都是有理性的。京香认为,理性会在怀疑之后诞生。
她观察一动不动看守她的骑士,他们似乎没有一丝动摇,应该是已经很习惯这种工作了。
「我们一直认为神圣骑士团的正义存在不协调之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你们虽然和这个世界的国家有着深厚的关系,但和当地居民的交流却少得令人惊讶?」
京香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多说废话就开枪打死自己,不禁浑身发抖。她觉得如果连说话都打颤也太过丢脸,但她也清楚,一旦闭上嘴,下次就再也说不出强有力的话语了。
「因为你们要排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很难和人对话。胜利者,迷茫者,逃亡者,其实都是正确的。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没法讲道理,只能通过战斗来打破。也有的时候,即使战斗到了最后,也还是有不得不烦恼的问题。伪善有的时候也是必要的。甚至有的时候,符合人性的懦弱、逃避、服从,都是必要的。」
武原仁、浅利凯兹、《鬼火》东乡永光,都拥有在他们各自的局面下无法否定的正当理由。
大概是觉得她精神错乱了,两名负责看守的骑士开始用手势商量要如何让她闭嘴。
「正因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正确,所以社会系统必须担负起众多人类和众多正义。顽固遵守单一正义模型的社会系统,在我们的社会里无法长久运营。」
她们的世界,是由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构成,而再演大系将它涂成了几种单纯的颜色。实际看到变得单纯之后、一旦被决定为失败者就绝对无法重新爬上去的世界,京香如此作想:
「因此,尽管你们战斗了一万年、尽管你们无私献身,可你们还是孤独的。即使有与你们产生共鸣愿意帮助你们的人,你们也还是得不到愿意按照你们的生活方式和规则活下去的同伴。」
由众多事物形成的平衡,才能让世界获得真正的安定。另外,如果每个人类个体拥有的力量都大致相当,就不可能发生魔法使孤身一人支配世界这样的事。人只有与其他人聚集起来,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
如果集团和社会才会拥有力量的世界到来,对于任何人来说最好的选择都是和他人彼此相连。为此,通过破坏魔法来使个人的能力差距趋近于零,也是一种『救赎』。
她认为,任何人都有可能通过话语和意志连结在一起,这种『救赎』的具现形式——就是名为魔法消除的奇迹。
如果这个世界的居民要选择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法,她强烈希望答案是这一种。
「让她闭嘴。」
一名士兵发出了指示。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事实,令两名士兵瞠目结舌。
士兵们端起用肩带挂住的冲锋枪,瞄准了京香。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然而,没有枪声,也没有被打成蜂窝的疼痛和冲击,反倒是响起了像是水狠狠泼在地上的声音。
她将视线转回来,看到一名戴着银色眼罩、业务水平高超的中年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您需要我的帮助吗?需要的话就马上谈谈吧,请问您有多少预算?」
「我之前应该已经提出过报酬内容了。我会以《公馆》负责人的身份,在警察高层疏通关系,好让怀斯曼能够参加以魔法使维持治安的公共事业。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多的报酬了。」
她确信这个小丑从很久之前就在窥探她的状况。《魔术师》王子护豪森就是这种男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搞得差点死掉呀。要死就把合同好好结了再去死。」
这里不是地狱,也不是存在『救赎』的乐土。这里只是人生存的地方。因此,这里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个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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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炎》的光芒,最初出现在魔法使暴动中承受损失最大的东京都西部。
超人的力量被剥夺,神话瞬间风化,奇迹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人类。
仿佛在主张这是我们的世界,一盏又一盏《魔炎》的明灯陆续点亮。
如同星火燎原,化作了百万《魔炎》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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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来的再演世界,完整监视到了这一时代《魔炎》的复活。
《大审判官》通过神人遗物圣器,详细观察这一过程。被选为避难场所的小学、其他学校、公园、又或是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家中,各种各样的场所,都点燃了《魔炎》。
于是,再演魔术的监视无法触及的缺口便越来越大。
《大审判官》在获得拯救的世界深深叹息。她正站在一个星际文明的中枢。不只是由于地球是文明的发祥地,也是因为操纵魔法使令其为社会效劳的再演魔导师群体所组成的控制系统就诞生在这个地方。
「获得救赎,为何让你们如此不满?这绝不是意味着会让你们度过的人生白费啊。」
她们生活的这个时间流,就是无数历史改变积累而成的『历史构造』的宏伟圣殿。一代代的再演魔导师如同搭建通天之塔一般,精巧地创造了《神》成功降临、人口将会达到最大的世界。
与《开门始祖》有着同样夜空之色的眼瞳和栗色头发的《大审判官》连声哀叹。《开门始祖》——打开《神之门》的始祖仓本绊,与她十分相似。
「《开门始祖》啊,我们活在您获得幸福之后的未来。……求求您,请不要杀死爱着您的我们,请不要杀死您自己的幸福。」
她总是窥探《书》中仓本绊的身姿。这个人是历史的开端,历史的母亲。她们的爱,必须与母亲的爱彼此相连。
她们的历史建立在仓本绊时代的基础之上,但那个时代就如同一根随时都有可能绷断的细丝。除了要达成《神》的降临以外,哪怕之前一直充当走卒为她们效劳的圣骑士有不同意见,她们也必须让仓本绊产下孩子。
正因为将对方看作是历史的母亲,《大审判官》为自己遭到祖先的憎恨深感悲痛。干涉神圣骑士团和仓本绊的『未来』,并不只有《大审判官》所在的时间流。尽管知道受到憎恨的不是只有她们,每当遭到拒绝时,她还是心如刀割。『过去』是她们必须引导的孩童,同时也是她们的故乡、她们的母亲。
「始祖啊,徘徊于荒野上的人们啊。你们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幸福。」
世界本身再次激烈地摇动。又一个历史迎来了终结,残骸坠落至了这个历史。
不论修正多少次,『过去』还是歪扭纠缠复杂曲折。如此下去,就在她们的伟大圣殿附近,还会有历史崩溃消亡。
她透过圣器看到的《书》中,战斗的人们选择了没有意义的答案,结果就是这个时代的魔法消除渐渐恢复。
「不论你们如何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只要还是继续因支离破碎的欲望祈求不可能实现的心愿,『未来』就不会安定。」
圣器发出需要迅速采取对策的警告,于是《大审判官》向下属发出了紧急警报。
历史明明是寻求救赎的庞大意志催生的产物,却会轻易发生动摇。就如同高层建筑整体崩塌的前兆,恶性循环会使她们的历史靠近结构的极限。
她们是不会受到感谢、也无法寻求感谢的傲慢干涉者。然而,再演魔导师从出生开始,职责就已经注定。她们拥有拯救他人的力量,对于不断积累历史延续到如今这个时代的『过去』,负有无限的责任。
她感到受挫,也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我们尽心钻研,付出牺牲,积累了如此之高的祈愿之塔。可是,您为何不为此而欢喜呢?您难道想从根基开始毁掉这一切吗?」
不论是身为《大审判官》的她,还是经历了十万年岁月的再演魔导师的文化,都无法克服苦难。她们虽然以干涉之锁束缚古时的《神人》,但她们自身也同样会被永远囚禁在再演法则孕育出的本能之中。再演大系的可恨之处就是无法操纵心灵。
《大审判官》的口中漏出了不满。
「为何拒绝我们?」
她们一代代的积累都如同在建造脆弱易塌的沙子城堡,在这过程中她们的疑问也持续了十万年。再演魔导师给予了『过去』的人们无限的面包,让他们彻底摆脱饥饿。还给了他们各式各样的奇迹。而她们自己深居幕后,让出了一切荣光。然而——
——她发出质问。
「为何拒绝我们?」
她们没有权利走下历史的舞台,因为她们自出生开始就是应与『救赎』为邻的再演魔导师。自然法则本身为她们刻下的使命感、强迫观念和恐惧,她们一辈子也无法填平。
——她发出质问。
「为何拒绝我们?」
她们不断将时间、精力和希望投入无底洞。不论她们如何整顿、如何教给对方正确答案,『过去』也总是无所顾忌地选择错误答案和野蛮行径,自甘堕落。
——质问。
「为何拒绝我们?」
哪怕试上几亿回『过去』也还是会拒绝救赎。她们的责任循环往复永无休止,她们一直都在与无能为力的空虚感战斗。
——质问。
「为何拒绝我们?」
永远代行『救赎』的她们,又有谁能来拯救呢。每个人都祈求『救赎』,她们却是专门施救的角色。她们也『想要得救』。她们憎恨自己自一出生就被献为活祭的命运。
——质问。
「《神》啊。如果『幸福』就是人的出生和增长,那么《神》啊,本该在期盼中诞生、然而却反复几亿次被母亲试图绞杀的孩子,真的会『幸福』吗。」
她们是精致编织而成的欺瞒圣殿的主人。然而,正因为心怀为了自己的生存『操纵』过去的傲慢,她们必须用结果来展示自己的正确。不择手段的『救赎』之主,绝不允许自己的行为遭到否定。
可是,《魔炎》还是越烧越广、越烧越烈。
人们就如同要否定她们的一切所作所行,一个个以自身的意志选择了魔法消除这种『没有奇迹的救赎』。
在将要溺死于受矛盾束缚的苦难之中的她面前,带来『救赎』的神沉默不语。超越人智之物,在十万年间一直一言不发。《再演之神》,是增加人口的自然法则的管理者。她们将人类当作数字对待,就是因为《神》也将她们视作数字管理。
她们的魔法,是人们寻求存在『救赎』的世界的具现形式。然而,经过十万年的治世,再演魔导师的数量依然十分稀少。她不禁怀疑,人们寻求存在救赎的世界,莫非是希望由某个人充当理想中的统治者整顿好一切,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真的想担任这个角色。于是,心怀不满的人们,便觉得这个她们呕心沥血创造的世界也该废弃。
在『过去』燃起的《魔炎》,仿佛也蔓延到了她的心中。这片永远的焦土,令她看到了地狱。她闭上眼,咬牙切齿几乎渗血,还有谁能相信这种世界能够彻底得救?
于是,《大审判官》终究还是对拒绝了奇迹的『过去』祖先吐出了辱骂之语。
「……恶鬼。」
一切都变成了谎言。
小小一个意志挫败的缺口,便是千里之堤上的蚁穴。
就在这一刻,《大审判官》她们的历史失去了纯粹,不可逆转地迷失了方向。
在《大审判官》之后仍持续了十万年的星际文明,就在这个时代拐过了顶峰。
即使后世之人试图重建,也再未取回怀着矛盾一心追求『幸福』、不知放弃为何物的那个年代的光辉。
如同失去了支柱,一切都就此崩塌。祈祷和付出全身心的恳愿,也无法支撑世界本身的重量。
从更遥远的『未来』回头看《大审判官》的时代,再演魔导师们观测到的是有如宇宙破碎一般的时间混沌。那是世界脱落,魔法构造变形,不同世界互相影响复杂地纠缠粘连,仿佛时间对世界施以报复的光景。
《大审判官》的时代,再演世界在自然法则已经固定的情况下,由于居民的强烈意志使得魔法消除复活。其冲击导致《魔炎》逆流,再演大系的宏伟圣殿就此崩塌。
在世界这本《书》中,这一崩溃,受到《开门始祖》时代点亮的百万灯火波及,火光交相辉映,仿佛照亮了一切时间。魔法的碎片飞散,在《魔炎》灼烧下化作炎雨,坠落于整个世界。
再演世界搭建的《时之巴别塔》如是倾颓,巍峨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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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证了魔法消除的复活。尤其是正在东京地下逃亡的刻印魔导师和《公馆》相关人员,他们之中本来就没有消除者。
但消除的复活还是带来了变化。
「我这是怎么了……」
浅利凯兹抬起身体的时候,周围的同行者都像是看到了白日梦一样茫然无措。
照顾着凯兹的女仆少年仿佛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一般说道:
「葛兰大人他……」
「哪会有什么葛兰大人,好好看清现实吧。」
他注意到身体并没有哪里疼,但脑袋却因贫血感到眩晕。
周围是阴暗的地下战壕,并没有他的双胞胎哥哥。然而,不论是《鬼火众》刻印魔导师,还是地下都市的居民,都热烈地谈论着同样的过去。
「没想到我在无意识中使用的魔法,都能给自己治好那么严重的伤,搞不好我真的很适合当魔法医生。」
「凯兹大人……」
空气中的紧张感大为缓解,仿佛一场短短的庆典刚刚结束。
最先暴露在《魔炎》中的,就是规模大得从任何地方都能观测到的奇迹,以及像天空这种容易眺望到的地方存在的魔法。
赛拉·巴勒德姐弟的激烈空战,最先被魔法消除捕获。
「虽然我也恋恋不舍,但看来时间要到了。」
义弟浑身包裹《魔炎》,愉快地放声大笑。激烈的战斗使他的肉体带上了数道深深的伤口,赛拉也一样。
《命运化身》们召唤过来的不同历史上的援军,受到魔法消除就会消失。因此,史皮兹·莫德将要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
飞行魔术遭到破坏、向地面落去的赛拉,心情舒畅地呼出一口气。附近那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碰到《魔炎》的魔法使,都高声尖叫着向下坠落。
在那之后,蓝天便迎来了死一般的严肃寂静。
最初遭遇《魔炎》时,有九成魔法使都会陷入恐慌。立于地面进攻最前线的因果巨神,由于本身就是周围居民恐惧的目标,承受了无数视线的集中轰炸,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超高等魔术无力地崩溃毁灭的样子,将周围的魔法使都打入了惊恐的深渊。
《逆天》尤利娅的《大逆天王》,也已经散作了大片《魔炎》。
她不知道再演大系对《协会》中枢的影响切断了多少,不过至少对于她们《协会》温和派而言,战斗虽然远未结束,但也在此暂时告一段落。
《百手巨人》菲利浦没有回头。
「我在这个历史上早就死了吧,既然如此,死人就该回自己的地方去。」
他离去的背影,承受到这个世界的居民们的视线,就此燃烧消散。
取回魔法消除的人们,又变得无法认知到奇迹。因为他们无法认知,便误以为所有战斗都已结束,从避难地点走上了大街。结果就导致魔炎如同清洗污渍一般仔仔细细烧光了每一个角落。连还没有取回消除的人们也渐渐回到了自己的街区。
这个世界惯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寒川纪子醒来时,最先看到的是窗外飞舞的《魔炎》。
随后,她看到了白色天花板和窗帘,发现自己躺在金属床上,以为自己是在学校保健室。但不知为何父亲也在身边,告诉了她这里是医院。
她只记得自己被一群号称是天盟大系战斗旅团的人掳走,卷入了危险的事情里,然后梅洁尔和武原老师来救她了。不知后来如何了呢。
「那些魔法使都怎么样了?」
「我也是听广播说的,好像魔法使都老实下来了。」
穿着西装的父亲如此告诉她。《魔炎》从父亲满是汗渍的皮肤和欢喜的双眼中激烈地喷出,纪子还能清楚地看见这些神秘的光芒。纪子仍然能够看得见魔法,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取回了魔法消除。
只有心怀强烈愿望的人的魔法消除恢复了,而并非如此的人依然保持着停止状态。
在不同的历史上有可能存在的魔法使们,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伊利斯·阿琉夏也不例外。她的战斗规模无比巨大,也因此承受了格外庞大的魔法消除。
她身裹《魔炎》,满足地消失了。就如同她以往总是会做的那样,就好像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有想做的事。
梅洁尔的魔法也遭到破坏,就算她努力想要恢复位置也还是止不住地坠落。
只有《九位》由于那具集中了圆环大系技术精华的机械身体,还能在空中飞行。
「吾决不宽恕。」
《九位》俯视着向下坠落的梅洁尔。
她们无言地确认了彼此的立场。这个时间流的伊利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身为伊利斯的女儿和姻亲姐妹的她们,依然是敌人。
过去在圆环世界的神前审判中受到的对待只差不多相当于伊利斯养的一条狗的她,如今承受着《九位》强烈视线的瞪视。
「梅洁尔·阿琉夏,吾决不宽恕敌人,汝在圆环世界没有容身之处。」
她不知道魔法消除恢复了多少程度。不过,魔法消除复活之后,这个世界又将再次变成《地狱》,居民也会被再次侮蔑为《恶鬼》。
新的战斗刚刚开始。
《魔兽师》神和瑞希和《导师》艾丽瑟·邦施坦因的战斗,因为这个世界变回《地狱》而暂时休战。
在《魔炎》会烧光一切奇迹的消除环境下,身为怪物的两个人无法全力相搏。
艾丽瑟的《自主运转魔力》全部被烧光,在魔炎的包围中,她依然展现着清纯的微笑。
「我不会放弃的。这个世界不需要再演魔导师。」
神和瑞希下半身刺入的巨兽躯体,也变回了《魔兽师》的魔法根源——雾。融合了神和家历代家主的这一团雾气,为了躲避魔法消除只能通过下水道隐藏至地下。
瑞希不论面对何等的强敌,她的意志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还敢来……下次……一定……干掉你……」
只是,『最后的魔法使』将会活到世界终结之时,围绕她性命的战斗也将无比漫长,凭理智无法坚持。
对于她们这类极度接近不死身的魔法使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从《最初神人》的时代开始跨越了悠久时光的《幻影城》,是一座无比巨大的神人遗物。也就是说,如果受到魔法消除者观测会出现非常麻烦的状况。
不过,这里已经设置了安全装置。《幻影城》本来就是栓在这个世界之外以躲避魔法消除,既然如今消除复活,它便试图回到原先的位置。
行动起来的《幻影城》内部激烈摇动。一望无际的广阔水晶舞台已经千疮百孔一片狼借。除了艾蕾诺尔之外,安洁洛塔和两名《初始十五骑士》都是超高位魔导师,全力战斗的话必然会导致如此的结果。
「你竟能活到现在。」
凭她的力量,连给安洁洛塔留下一道伤口都做不到。
尽管如此,艾蕾诺尔还是必须要活下去。将《黑骑士》托付给她的琉琉的祈祷,还有让她生活中遇到的人们与神圣骑士团连结在一起的愿望,一旦她死了就都会落空。
浑身是血的艾蕾诺尔右手点燃圣灵炎抵住胸口。她是神音歌手,一旦呼吸紊乱就无法正确地唱出神音,导致无法使用魔法。因此她要驱使作用于体内的浸透神音,至少将呼吸调整正常。
「如果神意存在于这个地方,我的话语就一定能传达到人们的心中。不可能在这里就结束。」
《幻影城》中产生了如同自由落体一般的坠落感。为了避免魔法消除,它正在海中潜行。随后,大概是做好了向世界之外转移的准备,整座城都开始剧烈摇晃。
安吉洛塔收剑入鞘,转身向《黄金右手》开口道:
「我们要在《幻影城》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离开这里。要是继续留在此处,最糟糕的情况下会不得不等待外部救援。」
既然魔法消除已经恢复,统率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安洁洛塔不能让指挥系统出现长时间的空白。
然而《黄金右手》依然没有收起他巨大的剑。《黑骑士》就像是和老朋友交谈一样以随意的口吻说道:
<你不走真的好吗?要是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幻影城》现在的主人《神人》回来了,那你反倒会害安杰洛塔白白送死。>
如果只是拖延时间,《黑骑士》目前还有充足的余力。
安洁洛塔挺直她那如同世界中轴的脊背,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她的一丝一毫。
「你能获得继续活下去的时间,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神意。你会为神圣骑士团带来什么?」
艾蕾诺尔还是头一次听到总是如同全知一般做出断言的安洁洛塔提出疑问。她此时想到的,只有地下都市的孩子们、这个世界的孩子们、还有拼尽全力活着的每一个人。
「我会带来一个不止神音魔导师、凡是寻求『救赎』的所有人都能携起手来的骑士团。」
《黄金右手》仿佛无法忍受一般再度将手伸向巨剑,《黑骑士》则对她咧嘴一笑。
「也就是说,你要创立新教吗。」
安洁洛塔的追问,就如同是从天而降的神之声。
以及之后的宣告也同样如此。
「你与神圣骑士团艾蕾诺尔宗,将会被骑士团正式宣告为异端。」
只有在此地亲眼见证的人感受到了未来。魔法史上,正是从今天开始,神圣骑士团进入了分裂的时代。
被王子护救出来的十崎京香,马上离开了大楼。
她已经取回了魔法消除,因此看不到任何奇迹。但奇迹依然在不断考验她。
她眺望火灾的浓烟、漫天尘土、以及倒塌的建筑物。
战斗虽然结束了,但她们的工作这才真正开始。
「我的手机,不在那两个看守身上吗?」
「怎么可能在他们那儿啊。」
轻薄的中年男人用手拍打着白得可疑的西装,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走向大街,希望找个能搭上出租车的地方。
「你想好了?这次事件的中心,不是那边而是仓本绊哟?」
「我是这边的人。我的职责,是在霞关完成事务工作。」
京香的工作已经与仁彻底分离,她有她自己的世界。
「哎,结果最后,我们在『那边』还是没有容身之地啊。」
王子护也回到了自己的生意上,拿起手机查阅起了邮件。
怀斯曼还是奉行一贯的合理主义。他说了一句短时间内会给京香安排保镖,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手轻轻一挥,就是他告别的方式。
只有在一件事上,她得感谢手机不在身边。这场战斗马上就会画上句号,而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身处过于庞大的事件的中心、『只是一个男人』的武原仁还能站在什么地方,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能够想象的范畴。
如果现在真的有最后一次和他交谈的机会,京香也不知道该对发小说什么才好。
将生者和死者都卷进来的小小庆典落幕了。
仁等的人没有来。
绊和『绊』们所在的这座公寓前,就是事态的中心。因此魔法使们的战斗,就属在朝仁生活过的这片街区进攻的人和保护这里的人之间最为激烈。居民们都已逃离避难,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尽管如此,《魔炎》也总会蔓延到这里。身为《命运化身》的『绊』们也会消失。
「你在等什么人吗?」
绊将化作实体的《书》夹在腋下,走到了仁的身后。
「如果他们出现,我倒是想抱怨个一两句。我这边真是不怎么顺利。」
绊怀着痛楚对他露出笑容。
「我等的人也没来。」
仁能想到她在等谁。
「真是不顺啊。」
就如同一场梦,魔法和死者们都会消失,《命运化身》也会结束。
一直缩在狗屋中的《砂之猎犬》尼嘉塔也已经被送回了她原本的时间流。
仁来到了还没有人影的街道上。
「老师!」
跑回来的梅洁尔远远地就向他挥手,扬起舒畅快乐的笑声。
「那家伙看来是见到了啊。」
「是啊。」
『绊』们依然留在他们的身后。
仁渐渐明白了理由,于是他的身体又产生了如同在战场上的紧张感。
「小绊。」
在梅洁尔回来之前,他想问清楚。
「怎么了?」
「『未来』的再演干涉已经很严重了吗?」
绊低下了头。
『绊』们将不同历史上的援军送回去之后依然留在这里,仁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要帮忙妨碍『未来』的干涉。
舞花已经前往再演未来成为《增幅器》的如今,大局的失败早已注定。
的确,《命运化身》和再演魔术无法起效的援军暂时逆转了局势。《魔炎》的复活也是意外之喜。然而,《增幅器》存在于人类历史终点的事实没有改变,今后这个世界还是会逐渐受到再演世界的侵蚀。如果不去将其破坏,舞花就会在历史的尽头利用无限的时间不断改变『过去』。
仁的口中不断涌出咸腥的唾液。紧张已经使得他的内脏功能失常。
「『最后的魔法使』追到时间的尽头,再送我去收拾舞花,就能解决这种状况吧。」
舞花会在时间的终点孤身跳起『拯救』人类的舞蹈。舞花问过仁,如果有改变世界的机会会不会去战斗,妹妹就像是不断地在质问他的觉悟。
绊抱紧了《书》,脸上血色尽失,但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的魔法使』必须要活那么久,是因为要跨越再演秩序的本能将人送到『未来』,就得接近目标到最极限的位置。」
她坦诚地告诉了他一切,他不希望让她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但最关键的、他自己的感情却无法好转,他费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
「在这个时代,或许已经没有只有我才能办到的工作了吧。」
本来全力奔跑的梅洁尔在靠近到能看清表情的距离时,大概是注意到了仁的视线,慢下了脚步。她整理呼吸想要粉饰出女人味的样子,看起来莫名地怪异。
「快过来吧。不用搞那些奇怪的装点门面。」
仁感觉她估计要用奇怪的方式对待自己了,便试着喊了一声。结果梅洁尔完全停在了原地。
因为她害羞得实在太厉害,连仁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主动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梅洁尔便紧紧地抱了过来。
「老师,我感觉好奇怪。」
少女抬起头,不安地朝他看来,湿润的眼眸饱含着热情。毫无戒备地将整个身体都贴过来才是梅洁尔的一贯做派,但她如今对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畏惧。
「老师,说一句『我最喜欢你』给我听。」
仁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种话。至今为止,她都是不顾仁怎么想,只管自己一个劲地紧逼不舍。
「我刚才不是说了等你初中毕业之后吗。」
「我也觉得这样搞得自己好像成了庸俗的女人,但我就是想早点放心嘛。」
看到好胜要强的她也有这么可爱的地方,仁反而感到了一阵安心。他摸了摸她个子不够前额只能顶在他腹部的头,另一只手臂用力抱紧了害羞得想要离开的小巧身体。
「老师就喜欢耍赖。」
「你大可相信我说的话。要是怎么都气不过,那就拿出你的做派来,不管天涯海角都飞过来把我抢走就行。」
他的心中依然残留着类似罪恶感的重负。他们的关系虽然表面上和原来相似,但实质上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老师你这个变态。」
「这叫成年人的包容力。」
虽然自己这么说,但他实在是不免怀疑这到底算不算是包容力。
「老师啊,是个非常厉害的变态。」
各种意义上,他都觉得心脏被绞紧了。
「不懂吗?老师接下来是要去把好多好多人得救的『未来』毁掉吧?你就是因为喜欢我喜欢得受不了才这么选的吧?这就相当于为了我要去把神杀掉啊。老师只是因为喜欢我,就要把这个世界全部的『获得拯救的未来』和神都一起献给我。」
仁本来是想两个人一起得出答案,然而却是他被少女小小的肩膀扛了起来。这一事实沉重得以正常人的精神根本无法承受。
尽管如此,梅洁尔还是陶然沉醉地叹出一道炙热的吐息。
「我是真的没听说过还有哪个女孩子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能完整收下这种心意的,全世界恐怕也就只有我了吧。」
仁的后背掠过一阵阵兴奋,她是要把仁的罪孽当作礼物接受,替他背负起一半。
他心中的软弱化作了欲望,希望再次跪下来被梅洁尔俯视着拥在怀中。但他忍住了冲动,挺直自己的腰板。
「谢谢,你真是个好女人。」
少女牢牢抱着他的胳膊不知何时松开,牵住了他的手。公寓附近他们十分熟悉的街道,由于连一个行人都没有,隐约透着一种虚假感。
梅洁尔总有一天要从这个世界回到故乡。以梅洁尔的性格,毫无疑问一定会去给母亲和《九位》的恩怨做个了结。重建荒废的圆环世界,应该也是她想做的事。
因此,仁不希望她被自己束缚,想让她更自由地活下去。想让她从自己这里毕业。
她一边走一边抬头朝仁看来。
「我想要的东西将来都能得到手。」
重视情义的少女一直在为他着想。
「老师,你如果去『未来的尽头』和舞花战斗,就算赢了也会留在那里吧。但是吧,我觉得这也没有那么绝望。因为,今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变成全世界唯一一个人的老师,今后会怎样,又有谁能知道?」
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分别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忘记自己。
「不可能的。」
「有可能啊。没有任何人、不受任何人观测的世界,不管被魔法怎么胡乱改造也不奇怪啊。我的魔法可是连《神》都能杀。把还没有任何人类出生的『过去』,和人类已经全部死掉的『未来』,像个环一样连在一起,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啊。」
「嗯,说的也是。既然这样,等什么时候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如果还想见我的话,那就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仁知道那是时间的尽头,他们不可能还有见面的机会。他撒谎了。
「我会去的。」
梅洁尔毅然决然地说。
「时间这东西,其实还挺随便的。老师你忘了吗?圆环世界的时间停止了那么多年,我其实已经二十五岁了,比老师还要大呢。」
「这么说好像还真是。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都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因为刻印魔导师身份瞎编的。」
「我觉得老师还是太小看这个世界了。这世上到处都是不知道的事,你怎么就能断定不可能呢?」
她一生起气嘟起嘴,就显得稚嫩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再把梅洁尔当作小孩子对待,一时无言以对。
「把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未来』,和什么都还没开始的『过去』连在一起后,现在的自然法则会不会持续下去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而且,像圆环世界、还有其他魔法世界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呢。」
仁随口附和了一声,结果梅洁尔便来了劲。
「如果老师和我再次相会,在那里生出孩子,孩子的魔法大系一般都随母亲,所以肯定是圆环魔导师。像再演大系这种,明明彻头彻尾是索引型,结果却是混沌因子。圆环世界的起源,说不定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哦?老师你知道吗?圆环世界、还有其他魔法世界,像地形这类特征,都和这个世界相似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梅洁尔的想象太过离奇,他忍得十分辛苦才让自己没有喷出来。
「如果连矿物资源都类似的话,那确实不能说是完全不可能吧。但根本问题是,就算你把人类诞生之前的『过去』和我去的『未来的尽头』连在了一起,在那之后,你要怎么上溯时间抵达那个时代?」
公寓的老旧外墙,已经就在他们的眼前。
绊在等着他们。
《魔炎》在她身后飞散。之前作为《命运化身》留下来的『绊』们,已经无法继续待在这个时间流上。不论是天空还是远处的风景,到处都散布着橙色的《魔炎》。魔法消除的规模此时此刻也在渐渐扩大。
绊想要回房间,目光转向了公寓的金属楼梯。仁则在心中想到,如果把这个住惯了的房间打扫一下,就能暂时在这里休息一阵了。
然而,绊的表情骤然凝固。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僵在了原地。
为了看清发生了什么往前走了三步的梅洁尔,低声呢喃:「这算什么啊。」
那是一扇冒着淡淡磷光的《门》。
仁领悟到,这就是『最后的魔法使』呼唤他的魔法。
仁的房间,就在登上金属楼梯之后。
然而,就好像为了堵住楼梯、把一扇普通大小的房门随手往那一摆似的,《门》现身在了那里。
这次,他再没有任何歇息的归处,这里就是终点了。
仁已经清楚自己该做的事。
可他的脚却一动不动,他已经忘了上次像这样腿软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面对过的绝望战斗,已经数都数不清。
然而这次他的生还几率完完全全是零。
代表了人们正在渐渐回归日常的《魔炎》在周围肆虐,这也说明了正在被破坏的『未来』再演魔术有多么强大。如果仁放弃这个让《增幅器》停止运转的机会,总有一天如此庞大的魔法还将夺走他珍惜的东西。
如果他待在这里不动,接下来路过的行人就会为他破坏掉《门》。这样的话仁就能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其实,他也可以亲自用魔法消除把它抹消。
梅洁尔和绊都一言不发,将决定权全部交给了他。
心脏激烈地悸动。明明没有受任何伤,呼吸却极其紊乱。
他不由自主地死死瞪视那段金属楼梯。
高中时,被舞花折断胳膊的仁,就是滚落到了这段楼梯下面。然后他便开始想要成为英雄般的人物。
通过在《公馆》的工作,他才知道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正因为这里是没有奇迹、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切的世界,他夹在社会和良心之间备受折磨,坚持着『这个世界不是《地狱》』的理念不断抵抗。然而,当这个世界一度化为魔法世界之后,他反倒能够接受自己当初的苦难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根源都在人类,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
所以他当初随波逐流临场击毙出现的敌人,然后回到日常疗愈身心,反反复复,一成不变。但作为《真恶鬼》否定了魔法之后,他便能够相信这个世界了。
高中的那个时候,他的想法还是既然要拼命,就应该参加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战斗。而现在,就是找回失去的理想的时候了。然而,正因为他才刚刚真正走上自己的道路,他可耻地无法迈出这一步。
在《门》另一侧等待的舞花,就仿佛在对他发出质问。
『你有顺应自己的心意战斗过吗』?
仁咬紧牙关,向着《门》,踏出脚步。
因为他觉得,如果不是摇摆不定迷茫徘徊着走到现在的自己,而是继续走下去再经历二十年的武原仁,应该就会得出这样的答案。
他将绊留在身后,越过梅洁尔的身旁。
站在只要穿过去就能与神战斗的《门》面前,仁的心中还是持续着艰难的斗争。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只是被再演魔术诱导了。
「请给武原先生和小梅一点时间吧!」
他听见了绊的哀叫。她向成为了『最后的魔法使』的未来的自己高声申诉。
「也没必要非得是今天吧!」
她的声音沉甸甸地在仁的胸口回响。
「就不能等到十年后吗!」
她的话语仿佛戳中了他心中的迷茫,令他默然仰望天空。
他想要继续见证梅洁尔一步步成长,想要和她聊更多的话题,想要等到那个时间、听到她对自己表白的回答,想要看到和她两个人一起能培育出什么。
另外,他也爱着这个世界,相信世界能够变得更好。
一直在磨耗自身的武原仁,现在已经成为了这样的男人。
他只是不知从何处漏出了呜咽。他不能哭,因为他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人,都在看着他的背影。
「这就可以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终于将心意榨成话语从口中挤出。
「既然最后的魔法使选择了现在,那就一定是非现在不可。」
「为什么?」
绊好像又在掉眼泪了。
「我相信未来的小绊会温柔地做出判断。她肯定是烦恼到了最后关头,但仍然只能是现在。」
他相信未来的绊,肯定也是直到最后都饱受折磨。
「去吧。现在的老师,很有你自己的风度。」
梅洁尔向他开口了,就好像明天还会见面一样为他送行。
「老师就是一个喜欢『赌上一切才有可能获得的奖品』的彻底没救的人。明明没有那个义务,却总是满不在乎地赌上人生跟别人竞争,连战斗结束之后的容身之处都不管不顾。既然你就是这么一个时机一到就要赌上全部的人,那你根本就没可能过上普通的生活吧。」
她指出仁必须要改正的地方,失落了一阵之后,又用强有力的声音推动他的后背。
「所以呢,老师。你就是只能干这种事的人了,这次一战定输赢,你绝对要赢下来哦。」
仁觉得自己能赢。他的手此刻也与她紧密相牵。
《门》已经就在眼前。靠近之后便发现,它其实是半透明的,更接近于欺骗视觉的幻象。一旦触碰它,他就会被带入『最遥远的未来』。
「武原先生!」
绊的声音在呼唤他。他明明害怕回头,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向身后望了过去。
「谢谢你。其实,我知道我内心里某一部分的自己,大概是可以撑到最后变成那什么『最后的魔法使』的,我这个人就是这么自私任性。但你还是愿意配合我去那个地方,所以我必须得好好谢谢你才行。」
温柔的魔法使果然正在流泪。而梅洁尔紧咬着牙,死死抓着裙摆,努力想要做出笑容。
绊接着说道:
「可不管怎样,那都是我吧。我还是选择了战斗。」
仁明白,就在刚才,她决定了要成为『最后的魔法使』。她将是与他一同击杀再演之神的同志。于是,仁向并不适合当魔女的魔女伸出拳头,为今后将会踏上漫长旅程的她饯行。
「没错。我也是自己决定了要这么做。」
「我变成魔法使之后,就一直有一个想法。」
泪眼朦胧的她,哭着伸出拳头和他相碰。
「好想去狠狠揍那个什么神一拳。」
仁在楼梯底端抬头看了一眼傍晚的天空,随后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战斗。
他们之间奇迹般的故事,就在这蓝天之下、环绕着珍贵的事物、如此迎来了终点。
触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地面就从仁的脚下消失了。
他在一处没有任何光线照射的地方。他恍然中想到,大概是因为在正常时间之外没有任何光在传播。
但与过去的经历不同,这次他的感觉能力都还正常,因为他正处于将人送往『未来』的再演魔术支配之下。大概,能将历史认知为一本《书》的再演魔导师,就是像这样从外部观察世界。而他无法认知到再演秩序,因此在这种状态下,他无法感觉到如果是绊就能看得到的《书》。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被虚空中的流动带到何处,他心中的留恋让他忽然想起梅洁尔的面容。
于是就在此时,他心中所想之物跃入了他的怀中。
他难以置信,在接住她的重量后,忍不住摸上了她的脸。他切实感受到了无比怀念的温度。
「老师!老师!」
行事果决的少女全力搂住仁的脖子。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梅洁尔会出现在这里。
「《门》还稍微留下了一阵子,所以我就追过来了。」
「太胡来了吧,都不知道回到原来时间的办法,就跑来这种地方。」
「无所谓。」她发自内心露出笑容,「那就我们两个人活在世界上吧。」
随后,梅洁尔收紧了搂着他脖子的手臂,薄樱色的嘴唇饱含期待地微微张开。一旦闭上好胜的眼眸,少女的面容便如同已经入睡一般安详。
就仿佛是自然而然顺着引力坠落到了这一地步,仁和梅洁尔的嘴唇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的亲吻就像是要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全部释放出去一般激烈无比。闭着眼睛的少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将柔软的嘴唇一个劲压过来。仁配合着她的动作,绵长不绝地吸吮她的唇瓣。
热量透过薄薄的唇黏膜传来。强烈的鼓动将她的存在深深刻在仁的心中。
「现在老师的心里塞满我了吗?」
她像是要就这样跟他一起去一样紧紧抱了过来,随后又犹豫起来,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松开了手。
「梅洁尔!」
昏暗之中,她的身姿飘浮起来渐渐远去。仁则继续被送往他应当抵达的地方。
「老师,之前文化节话剧上发生的事,你不要忘记。白雪公主的吻,可是连坏王后都能唤醒的哦。」
她明快地笑着说道,就像一位坚信会迎来幸福结局的公主。仁相信,不管是什么命运,她肯定都能克服。
「谢谢你。」
随后,仁在黑暗中又成了孤身一人。
只是,热量依然残留在他的身旁,有如幸福的幻影。
仁闭上眼睛,等待自己将要抵达的地方。
剥离在时间流之外的昏暗极其不祥,氛围异常沉闷。因为《最后的魔法使》的旅程,必须要克服不希望《增幅器》被破坏的众多历史的干涉,是最为严酷的道路。本来应当是同胞的再演魔导师,一旦现身就会成为最大的敌人,《最后的魔法使》就是要将其一个个绞杀的尸山血海之道。
仁忽然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不是梅洁尔。仁知道那是谁。是对方将梅洁尔带到了这里,让他们最后能再见一面。
「你是、小绊吧。」
<……你以为现在的我已经多少岁了?把『最后的魔法使』叫成『小绊』不太合适吧。>
仿佛使空间本身发生震动的声音,却透着深沉的温柔。
「在我来看,就是刚刚才分别而已。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转不过弯来。」
这位『最后的魔法使』,就是操纵他们命运的最后黑幕。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向对方发怒。『她』在漫长得恐怖的时间里不断战斗,必然也发生过相应的种种。
但再演大系这种魔法,就算达到了极致也无法作用于人心。就好像完全看不懂仁的心意一般,没有现身的『最后的魔法使』低语道:
<你大可以对我发火。本来只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孩子的小小故事,就因为我成为了『最后的魔法使』,结果变成了这种模样。>
仁回首他过往的奇妙命运。
「说起来,我们几个,就算是战斗的对手越来越庞大,最折腾人的也还是一些身边的问题。」
他虽然看不到『最后的魔法使』的身影,却能感觉到『她』应该在笑。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按照这种套路,正常来说,应该是你拿出点什么男子汉气概,主动来找我才对。>
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你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好好听你说话的志气,我自以为还是有的。」
绊为了将仁送去攻击变成《增幅器》的舞花,必须成为全世界最后一个死去的人类。因此,使用送出他的魔法的时机,就是『最后的魔法使』寿终正寝的前一刻。
<我其实并没有武原先生想象的那么不自由。如果我想的话有无限的机会,但我还是自己选择来到了这里。>
这是过去不断逃避奇迹的绊,在走完了除她以外没人能做到的人生道路后的谢幕。
<我不后悔。我这一辈子活得很幸福。>
她选择了仁传达最后的话语,这让他感到无比光荣。
<另外,等你到了那边以后,请闭上眼睛,数三十秒再睁开。我的身体已经和武原先生知道的模样完全不同了,我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三十秒后大概就能彻底分解。>
「谢谢你这么努力。」
『她』迎来了最后一刻。某种东西破碎的痕迹、和无法形容的丧失感充满了周围的昏暗。
为了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有现身的绊,仁闭上了眼睛。
于是,武原仁来到了终末之时。
风极度寒冷。涌入鼻腔的明显不是人类城市的气味,而是枯草一般的香气,让人舒心。还能听见草木随风飘摇的声音。
仁比约定的时间多数了五秒,然后睁开眼睛。
放眼望去尽是铺展至地平线的废墟。到处都是以二十一世纪的技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建造的建筑:似乎能够触及黑暗宇宙的尖塔,横跨天际的拱门,还有蛛网般的桥梁网络覆盖了天空。
大概是由于技术的进步或是魔法的恩宠,这些设施没有任何破损。然而,就是没有丝毫人的气息。不止如此,一些较为低矮的建筑都已崩塌,道路破碎演变成草原,一部分区域的树木颇为葱郁茂盛。
昔日的荣华化作了鸟兽的巢穴,文明的篇章被自然改写。明明在白日之下,蓝天上却有数颗星辰闪烁。它们都是人造天体。跨越星河的文明迎来终焉,人类这一物种再无生息,位于此处的,便是它消亡前最后一缕游丝留下的痕迹。
仁所在的齐腰高的草原上,响着不知是兔子还是什么生物四处跳动的声音。在崩塌的建筑物的屋檐上,几只松鼠正在奔跑。一头单脚搭在瓦砾上的雄鹿,以草食动物谨慎的黑眼、似乎有些好奇地眺望着他。
翠绿丰饶的废墟,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
仁在这美丽却也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风景中,寻找舞花的踪迹。既然这是『最后的魔法使』定下的着陆点,被送来当《增幅器》的妹妹抵达时应该就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他周围只有渐渐步入深秋的小麦色草原。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被抛在了世界中的不安令他不禁苦笑。
「这下头疼了。钱包还在梅洁尔手里,真的是身无长物了。」
仁手里只有已经收不到信号的手机、一盒香烟还有打火机。另外还有一柄《剑》。
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根香烟。
在他独自一人目送烟雾消散在风中时,他感觉自己能够理解为什么再演法则是一种较弱的法则了。『拯救』人类的法则,作为一种自然法则本身就有很大的破绽。越是高等的生物就越是会重蹈从进化到灭绝的覆辙,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寿命绝对不会长久。存在于此处的,就是连《神》也无法阻止的人类这一物种自然死亡的遗迹。
魔法观测者——人类已经死绝,但地球还完好留存。他之前说什么世界什么未来,实在是滑稽可笑。就算魔法观测者完全消失,自然本身、自然法则、以及法则的投影《神》都会继续存在。
他一根烟大约吸了一半时,时候到了。
枯草的原野毫无征兆地在一瞬间全部被刮倒。
伴着轰鸣声,一个身影落在了仁的附近。
右臂肘部之前都已消失的舞花蹲坐在那里,就是被他在《音乐厅》砍掉胳膊之后的样子,伤口处还在滴血。看来舞花的主观时间就是紧接在那个时候之后。
「不好意思,我追你追到历史尽头来了。」
仁不由分说发动魔法消除。虽然太过直截了当,但唯有这场战斗,他一定要不择手段。
「到了这里就算赢了你也回不去了呀。而且,相当于自然本身的神,应该会无偿保护我的,我只要交给它就行了吧。」
仁握紧恢复黑刃的《剑》,慎重地向前走去。他想起了梅洁尔努力想要凭自己的双脚站立在世界上的模样。哪怕是孩子哪怕很弱小,被保护的一方也有自己的内情,自己的意气,同时也有想要成长的意志。
「再演社会的那些人,大概接触到的也是类似孩子和父母的不对等关系,就觉得我们也该服从。可是,孩子就是会离开大人身边的。孩子真正想要靠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就是该考虑毕业或让孩子独立的时候了。就算孩子的爱意变得冷淡,那也只能尊重他们的感情。」
仁和舞花的距离已经不到五米。由于魔法消除,她无法止住手臂伤口不断滴出的血。
「不管父母有多爱他们?」
在枯草连根折断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的风景中,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站起身来。
「魔法消除果然很可怕啊。」
但幼小的舞花笑了。
大地、风、世界本身都在剧烈摇动。尽管他正在发动魔法消除,却还是无法阻止这种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以为只要走到舞花旁边砍下去就结束了。明明发动着消除,世界的激震不仅不见停止,反而迅速激化,仿佛空间都要就此破碎。
「看来,哥哥你根本不懂,『这里』是历史的尽头、还有从『这里』能影响到一切分支历史,到底意味着什么。」
舞花也承受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重伤,在震动中努力站稳。
「再演大系的历史终结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啊。再演魔导师用历史改变创造出的分支世界也全部死绝,一切的一切都彻底结束,《神》将已死历史的残骸送到最后一个存活的历史使之合并,最终得以稳定下来的唯一世界——」
无数物体从天空的另一端如雨点般倾注而下。
那是数量庞大的剑。
兵刃的暴雨刺入地面,扬起铺天尘土。
即便是仁,也几乎可以说是运气好,才用《剑》挡下了以超高速朝他头顶落来的一道兵刃。
众多的『兵器』背后,映射着无从计算的庞大暗影。
强风吹拂。
「另外,也是一切神人遗物聚集的地方——」
亿万之数的《剑》刺在荒野之上,有如试图抵抗自身未来的意志的象征。无法破坏的神人遗物,在人类史这本《书》的终结之时会去往何处?答案就是集中在这最后一页的无数兵器。
「是舞花吗……」
沙烟另一侧的人影变换了身姿。
妹妹长到了几乎和仁没有区别的身高,右臂也被魔法修复。在尘土遮住她身影的一瞬间,魔法便施展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表情,比高中时期折断仁骨头的那个时候多了一分女性气质。他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舞花殉职时的模样。妹妹所知的自己的最强姿态,就停留在了十九岁,令他感到一阵难过。
<——《我》,是立于世界终结之时,接受世人祈求幸福之物。>
『它』用舞花的声音说。它的声音,不是出自她的喉咙,而是来自立在荒野上的神人遗物剑、书、盾、铠——等等各式各样自我意志的产物。
「你已经是《增幅器》了吗。变成这副模样,在这里不断使用再演魔术,就是你决定要承担的职责?」
如同天女一般身披洁白羽衣的舞花,挥动皮肤微微晒黑透着健康气质的手臂。再演魔术是依靠动作引发奇迹的魔法,因此由多个动作编组而成的复杂魔法,看起来就如同一整套设计过的舞蹈。
<——《我》,是位于一切历史合流的『终结点』,使『过去』接近再演秩序理想值之物。故而《我》即是与《神》连结,起到稳定再演法则的《增幅器》作用之物。>
《增幅器》如此陈述道。
空虚无物的眼瞳中,已经无法感受到武原舞花的意志。
因为再演大系的自然法则包含了『增加人类人口』,所以才会产生《增幅器》。就好比仁他们的世界可以通过已知数据模拟发射火箭的过程,在这种自然法则之下,历史上最优的社会形式也可以通过计算求得。如今,化作魔法型控制系统的舞花,能在全部历史分支都已合流的此处,计算得出『过去』可能的理想值,从而支援历史干涉。
魔法学者沟吕木曾经跟他谈起过理论上最强的魔法使会是什么样——拥有和《神人》同样的最强资质、站在整个魔法史抵达过的最高魔法技术的基础之上、同时连意识都针对性地调整为最适合行使魔法的形式。现在的舞花,就是通过观测行为操纵世界之人——魔法使的完全形态。
<——《我》,是令人类数量达到最大的法则。故而《我》,即是将人类的悲剧与苦难减少压缩至最小之物。>
仁紧张得腹部抽痛。再演法则的确会拯救人类。如果他放弃,这个《增幅器》就会拯救不止几百万、而是肯定达到数亿、数万亿、数不胜数的人类的性命。
<——接受拯救吧。《我》的现身是一种必然。《我》带去的救赎不可妨碍。>
尽管如此,仁还是如同被牵动一般弯下了小指。
他为了确认自身意志弯下无名指。
他为了看清自己的立足之处弯下中指。
他为了不让这个无怨无悔的瞬间发生动摇弯下食指。
随后,他的拇指如同要总结武原仁这个男人的本质,牢牢扣在了另外四根手指上方。
如此一来,他的右手重新握紧了《剑》。沙尘与万剑残骸的另一侧,就是敌人的所在之处。
「不要这么随随便便说什么拯救不拯救。」
<弱者啊,《我》在时间的尽头观测,充分理解了你的本质。你虽然说相信世界,却并无自信能够长久持续下去。因此,你只不过是趁自己的热情还未冷却,逃避到了这个时间尽头而已。>
梅洁尔的爱意十分深重,因此仁绝不是随随便便做出了决断。
现在回想起来,最后推动他颤抖的后背的东西十分单纯。
他,和在战斗与人生之路中遇到的梅洁尔以及其他人一样,都有话想要对《神》说。
「什么能不能得救,不要在知道结果之后自说自话地修正啊。你们怎么能知道一个人觉得自己幸福还是不幸!」
仁的手现在仍与他珍惜的事物相连。他确信他相信的那些人的未来,一定会比在这个人类史的最后一页回过头去看到的更加灿烂。
「不要从『未来』擅自决定我们的价值。」
他决定了一定要将擅自修改他相信的『现在』的东西彻底打碎。这座无数『剑』与『物』的墓场,就是他最后的战场。
和舞花重叠的《神》继续陈述。
<——停止魔法消除,《我》便将你送往你希望的历史、希望的时代。但是,若你仍要妨碍,为了再演秩序的实行,便不得不将你排除。>
在仁的背后,人类的意志与自我创造出的神人遗物浮上了空中。《增幅器》从周围的神人遗物中,提取出了在能够操纵的魔法使已经死绝的情况下按理来说无法使用的魔法。仁连原理都不清楚的技术,不受影响地穿过了他已经强化过的魔法消除。
此处存在人类历史上达到过的最高魔法技术。《增幅器》以再演魔术控制了多达几十柄剑,瞄准他如子弹一般射出。
仁冲入兵刃之中,只把将要击中他的兵器精确地挡开。魔法消除还是为他破坏了控制飞翔轨道的魔法,射偏了的遗物之剑在空中碰撞,交叠着向下坠落。
《增幅器》的口吻,在如同超越者的男神、与满怀慈悲的女神之间摇摆。
<——你的战斗没有意义。若你不在了,你珍惜的少女们到头来还是会去寻找下一个爱人。>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就算没有我梅洁尔也能获得幸福了。」
他的胸口不知为何变得温暖起来。他相信梅洁尔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如果这带来的结果是她爱上其他男人,那倒也无妨。
「我放心了。现在,我熟知的世界回来了。」
这里是成了全世界仅剩的两个人的兄妹厮杀的舞台。
梅洁尔说,仁是喜欢赌上一切的赌徒。现在,在这时间的尽头、人类世界之『外』,他以神为对手,坐上了拿性命当作手牌的赌桌。
他手中的《剑》劈中浮在空中的遗物之盾,本该无法破坏的神人遗物,飞散成了金黄色的光芒碎片。
<——你为何要继续没有回报的战斗?>
仁只要一停下脚步,就有并非兵器的遗物——比如台座和指挥棒之类的物体朝他飞来。他没有用沉重的《剑》,而是用手抓下台座、把指挥棒和其他各类零碎打落在地。折断的神人遗物都马上留下一道闪光就此消失。
他踩碎了像是用来摆放书本的台座。
「这种光……是《魔炎》吗?」
以历史改变的产物《贤者之石》为原料制造的神人遗物,在历史的尽头就如同完成了职责一般纷纷破碎。它们的碎片化作《魔炎》燃烧消散。在发动魔法消除时本该看不见的现象,现在的仁也能感觉得到,或许是由于遗物中蕴藏的力量过于庞大。
成群的金黄细小粒子缓缓消散的场景,令他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童话世界。只要能够破坏,他就有无数种办法与之战斗。他先下手为强,挥起黑刃成片地横扫刺在地面上的遗物之剑。
金黄的炎火如同浓雾一般覆盖了荒野。炎影的另一侧,《增幅器》的手指不断闪动。
一块覆盖天空的巨大阴影穿过他的眼前。
仁抬头望去,在大约高度五百米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虹色构造体,其下方是半径达到一公里的半球形底面。
「《幻影城》……这东西的确也是神人遗物。」
他不可能正面迎击如此巨大的遗物,所以他转过身背对开始如流星一般坠落的它,拔腿便跑。他相信如果绕到《增幅器》的背后拿它当挡箭牌,他也就能获得安全。
为了不让他如愿,无数神人遗物组成的沙暴朝他紧追不舍。一柄剑在仁的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切痕。
滚倒在草原上总算是避免受到致命伤的仁正要爬起来时,看到了一道刺眼的光芒。仁认识那个神人遗物,形状好似一把裁纸刀的它,就是与《幻影城》配套运用的《钥匙》。
仁连滚带爬,拼命逃离从天而降要将他刺死的利刃之雨。但他还是无法完全躲过这一道死亡瀑布,左脚掌被钉在了地面上。
「妈的!啊啊啊啊啊——」
仁嚎叫着拔出刺中他的黄色短矛。当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大约二十个圆盘形的利器发出嗡鸣仿佛蜂群一般向一时停止了动作的他袭来。
他将《剑》刺在地面上,拔出了附近的一把长柄武器。他旋转着身体挥舞这把类似三叉戟的兵器,长柄挡下了十二个圆盘,有八个射偏,只有一个擦伤了他的脸。
他举起长柄上还嵌着利器的三叉戟,瞄准十五米外的目标投掷出去。和预计的一样,它将《幻影城》的钥匙戳成了两段。
天空顿时被染成了和刚才《钥匙》释放出的光芒相同的颜色,已经落到地上三百米位置的《幻影城》释放出了令人睁不开眼的闪光。
大地的震动幅度堪比波浪,仁牢牢抓住《剑》支撑重心,这才免于摔倒在地。
被过于强烈的光线烧灼过的视觉终于恢复到能看见物体外形时,只见丰饶的草原已经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唯一平安无事的地方,只有《钥匙》所在的位置、仁附近的一带。
估计是知道将会有这场决战的绊预料到了《幻影城》会遭到利用,在《钥匙》里安装了自爆功能。这场猛烈的魔法爆炸,就如同是对再演秩序的一次报复。
数以万计的遗物被炸得粉碎,还原为金黄的炎火。
承受了悠久岁月风吹雨打的文明遗迹,各处都发出尖锐的响声开始崩塌,被仁的魔法消除破坏了维持魔术的建筑物迎来了自己的极限。
大量遗物被卷入崩塌,整个地平线都包裹在了金黄炎火之中。
《增幅器》把众多神人遗物当作盾牌,依然完好存在。
<——《我》,必须拯救世界。>
再演秩序的声音源头是大量遗物的震动,因此听起来就像是反复回荡了许多遍的回声。
「你看不见吗?」
仁拨开庄严的《魔炎》之云,拖动鲜血淋漓的脚。
倾注了各种心意制造出的无数遗物,就如同用毕的废品一般接连毁坏。
「你看不见我身后有什么吗?」
仁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他的背后有一道道血痕,有一份份托付给他的心愿,有恨,也有爱。
也不知是进了沙子还是被《幻影城》的光芒灼伤,他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那只不过感伤和回忆罢了。这样的东西无法拯救世界。>
对方与他形成对话的话语,在仁听来就是为《增幅器》提供肉体的舞花发出的号叫。
因此仁也以大叫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胸中仿佛有火焰灼烧。
如同迎接他的挑战,大量灿烂夺目的名剑、魔剑如子弹向他射来,仁仅以一柄《剑》将它们一个个劈断,擦过身体的利刃一片片削下他的血肉。
突然响起不祥的金属音,与他一同战斗至今的黑刃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纹。在历史的尽头这柄《剑》也会损坏,并且无法通过停止魔法消除让剑刃重新成形。
仁没有可逃之处,但他过去的战斗到最后关头也总是如此。
「真蠢啊。不久之前,我还真心希望能像这样活一遭呢。」
他在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同时,也一步步向《增幅器》逼近。就算是一个人,他也必须踏出脚步,因为人总是会孤身赴死,任何人都总有一天要直面对人类而言就是绝对法则的『它』。
一名《恶鬼》,站在了神的面前。
他们的距离,已经逼入了十米之内。
身为再演法则翻译者的《增幅器》,与此同时也在高速结成复杂的手势不断拯救『过去』的历史。
<——所有的人类啊,《我》,爱着你们。>
在《魔炎》的红莲漩涡中,它如此说道。
这番话并不含有任何虚假。《增幅器》不存在会背弃自然法则引导的意志,此种状态的舞花爱人类,就如同石子会在重力作用下落在地面上一样,是不可动摇的自然现象。
因此,仁在巨大的事物面前觉得自己渺小,也跟看到巨石崩落或是大瀑布这类自然现象时的感慨是一样的。
<——《我》爱你们。>
「爱、是吗。」
梅洁尔的种种依然残留在他的心头,没有完全赌进这场单纯的较量。这股痛楚就是他与世界的联系,也是仁作为一个并非《增幅器》这种东西的人内心发出的咆哮。
遍体鳞伤筋疲力尽的仁,全身都充满了苦楚。但在极限状态下,他依然能够相信世界。他已经懂得了相信。
「你已经不需要再救人了,这个世界不是地狱。」
仁像喘息一般啜泣。
他想要将在苦痛中感受到的信心传达给其他的某个人,某个像过去的他一样无法相信任何东西的人,告诉那个人:这个世界不是地狱。想要拯救别人时,自己也会得到援助之手。在这个就算打倒最后的『敌人』之后也只能走向消亡的世界,他自己想要对某个人说『我爱你』。即使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人也不是孤独的。
试图排除仁的存在继续拯救『过去』的《增幅器》向他掀起神人遗物的海浪。仿佛掘碎空气的轰鸣,使得终焉的荒野为之震颤。
此时此刻,舞花仍在送出再演魔术。哪怕是在此等紧要关头,还是为人类不断送去魔法。
视线无法穿透的金黄《魔炎》另一侧,好似拦着人类无可奈何之物。睿智的巨浪向他扑来,仿佛一面不可逾越的高墙。
仁作为一个既无法舍弃一切也无法变得纯粹、心中尽是烦恼的凡夫俗子,站在神的面前。
巨浪靠近后,他明白了那是如同正好将龙卷风横放的气流漩涡,其中卷入了大量神人遗物。在漩涡内部碰撞破碎的遗物喷出金黄光芒。高度超过五米的死亡之墙伴着令人精神失常的骇人巨响迫近而来,他根本没有跨越的办法。
魔法使与神对峙并与其战斗。而凡人站在神的面前,大概就是祈祷的一种形式。
「——神啊。」
在没有奇迹的世界出生长大的仁,举起手中的剑,本能地闭上眼向神祈祷。
声音的浪潮马上就要将他吞没。全身的皮肤都在噼啪作响,令他的神经愈发紧绷。
「我有不甘,也有愤怒,还有和我心意相通的人。所以——」
仁猛然睁开眼,从正面发起冲锋。
「我把它们全都带来给你了!」
他是在了解神的前提下,仍高喊不需要神的《真恶鬼》。
乘着暴风的剑贯穿了仁的腹部。
在强风的压迫下没能完全躲过的长矛,刺穿眼皮剜下了他的半只左眼。
侧腹、腿,都被劈开了深深的伤口,还有短剑刺中了他的后背。
没有奇迹。但能够咬牙忍耐。
没有奇迹。但能够改变,能够变强。
没有奇迹。但哪怕仅仅是暂时也能够克服恐惧。
没有奇迹。但拥有毫无根据的希望。
没有奇迹。但能够看到梦想。
没有奇迹。但即使踉踉跄跄也能继续向前。
就算没有魔法他也顶着扑面凛风来到了此处,尽管烦恼过犯错过他还是选出了这个答案。
有几百亿只想要亲自抓住未来的手推动着他的后背,有几万亿只眼瞳正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无数只脚伴着他一同踏向目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口吐鲜血,全身喷出血雾,砸下手中的兵刃。闪光的一击劈开了内部卷动着神人遗物的空气高墙。
剧痛带来的魔法消除,皮肤触碰到的一切苦楚,一点点将魔法史终点的绝技吞噬殆尽。
仁如今只是就算没有希望也不会受挫、就算没有未来也不会弯折、就算没有正义也不会变钝的一柄剑,由受到奇迹束缚的绊和期望解放的同胞锻造而成的弑神之《剑》。他心怀许多迷茫,并不纯粹,但利剑就是要混入不同成分加以复杂的技法才能出世。
他以刺于大地的《剑》作为支撑,冲破烈风之墙,逼近已经极度接近神的魔法使。
他和《增幅器》的距离只剩下一步、一剑。然而又有残留的剑穿过他被剜掉左眼造成的视觉死角砍中了他的身躯。
他被打退几步,又多出来的一道极深伤口令他脚下踉跄。他吐着血,再次将快要折断的黑刃指向面前的伟大之物。
他再次向前踏进。
战斗的方法已经刻入了他的身体本能。
面对从右方袭来的剑雨,仁没有靠气势硬拼,只是设法闪躲会刺中要害的几剑。
有一柄剑没有完全躲过,刺穿了他的盆骨上方,削开皮肉伤到内脏的这一击,给他的下腹带来了令他几乎一瞬间失去意识的高热和紧迫感。
然而,就在他本该失去平衡朝侧边摔倒的一刹那,他借助冲击使身体摇晃的势头,如同回旋一般踏出一步,潜入了超越者的怀中。
《增幅器》的气息因惊愕而变得凌乱。他似乎能感觉到已经不在人世的东乡老师在身旁笑着说了一声『漂亮』。他的老师曾经说过,恶鬼的武术,就是单凭肉体不靠奇迹施展出的魔法。
从左斜向右劈下的一剑,让已经使用过度崩出数个缺口的黑刃劈入舞花的左肩,割断肋骨直抵内脏。触感透过剑身传到了他的手上。
变成《增幅器》后失去了表情的舞花,眼中刹那间闪过怒火。妹妹的两手同时以掌底猛拍劈入她胸廓的《剑》的根部,伴着一声脆响,黑刃最终还是破碎了。连仁手中的剑柄也一同化作金黄光芒消失不见。
舞花没有放过失去武器的仁茫然的一瞬间,跟同一位老师学过战斗技巧的妹妹擒住了他的右手。
他意识到自己将要被摔出去,而他刺着三柄剑的身体如果砸在地面上,那就必定会造成致命伤。
然而,本该利用重心移动使他失去平衡的舞花,脚却像被固定了一样停止了动作。
仁仿佛听见了在『过去』摸爬滚打的人们喊出『不要小瞧我们』的声音。
在五感之中消除效率最大的就是触觉,与魔法消除者直接接触,对于魔法使而言就意味着死。《增幅器》失去了全身的魔法力量,仁挥出左拳打在她的喉咙上。随后,他挤出最后的力气弯下腰,捡起了一柄他刚刚挡落在地的神人遗物。
变回《增幅器》的舞花还没找回平衡,仁便顺着抬起身体的势头从右向斜上方劈入她的身体。锋锐的刀刃从右侧腹撕开妹妹的血肉斩断脊柱从左胸贯出。
长着妹妹的面孔的《增幅器》,尽管受了致命伤,也没有把仁叫作『恶鬼』。
她在疼痛之中,只是如同凝望着犯下大罪的孩子一般露出柔和的微笑。
<——我爱你。>
散乱于各处的最后的神人遗物群传出了温柔的声音。仁的视野一片昏暗,他揉了揉眼睛,想要擦去盖住眼球的血液。
<——《我》,世界,爱着你们人类。>
躯干基本被一分为二的妹妹,倒在了荒野之上。
这不是一名魔法使的死,而是为了拯救世人被迫诞生、受到束缚的神职责的终结。
仁不知道舞花是不是还活着,拖动从头到脚只能感觉到剧痛的身体,走向她惨不忍睹的上半身。
闻到血腥味聚集而来的一群野狗,看到他便一溜烟跑了。
野生动物们本来远远望着奇迹破碎散出的金黄残渣。现在那些没有表情的眼瞳,都死死盯上了只剩下最后两人还要选择互相厮杀的两个人类。
神话和奇迹,都是因人类才能存在,现在它们的历史已经结束了。走到生命尽头之后,留给他们的命运,最多也就是成为野狗的食粮。
仅仅走上一步,腹腔中沉积的血液就狠狠压迫脏器,疼得他想要蹲下。
走过短短的三步,他便达到了极限。舞花失去血色的脸如同睡着了一般安详,她的前胸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
这里只剩下了仁一个人。
但他是身为胜利者的一个人。
仁流出了眼泪。他无法阻止,只能放任泪水泉涌而出。
他彻底没了力气,由于刺中腹部的剑,血管每脉动一次内脏就像是要裂开一样,令他烦躁不已。
「把这玩意儿拔出来会死吧。」
但是如果不拔,他都没法让筋疲力尽的身体坐下来。
仁在犹豫过后,还是把刺在身体上的剑拔了出来。粗大的金属从躯体中滑出的时候,剧痛与仿佛内脏被夺走一般的丧失感进一步削弱了他的气力。三柄剑全部拔完时,他的生命力已经全部耗尽,站也站不起来了。
「哈、哈、这已经没救了吧。」
从坐着的视线高度望去,他忽然觉得世界真是广阔。自己的渺小令他感到十分舒适。
屁股一着地,他便连保持坐着都办不到,只能仰面躺倒。
他的血液继续流失。
他躺在地上,看着头上一碧如洗的蓝天。他已经无法再使力,难受得不堪忍耐,就算改变身体的朝向也没办法缓解。
仿佛全身的硬物都在渐渐融化。随着水分的流失,头、腹部、后背,到处都在疼。仁确信自己要死了。
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舞花,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躯干一分为二的妹妹,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天空一成不变地高远无垠,白云在其中淡淡流淌。
他接受了世界终结之时就是这样的风景。
或许,他现在正与神面对面。
拥有令人类数量达到最大的性质的完美秩序,在他这个最后的人类死去之后便会彻底破灭。
支配着他的魔法消除这一法则不允许奇迹的存在,因此在死后他的灵魂不会去往任何地方。
仁这一名人类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人类的意气驱使下露出笑容,证明他直到最后度过了一段不错的人生。
「谢谢。」
他打心底里觉得必须要说出这句话。
这是人类向世界最后的告别。
直到最后的最后,苦楚也不会从他的体内消失,明明喉咙无比干渴,他却将如溺水一般死去。
尽管如此,世界还是公平得近乎残酷。他们虽然承受着接连不断的不满和苦难,却有权利按照自身的意志留下足迹。
尽管如此——
✝
空中开始降下金黄色的雨,是在仓本绊她们送走武原仁的几分钟之后。
雨并非来自高空,而是在半空中突然涌现。然后就如同只是路过绊她们的世界一般,既没有落地也没有留下积水便消失了。
仁的公寓附近的居民也从避难所返回,看到了这场灿烂的大雨。按理来说不该认知到奇迹的魔法消除者们都大声惊呼。
仓本绊很惊讶魔法消除者居然能认知到这场雨。雨的真面目,是在『人类历史的尽头』遭到破坏的神人遗物的碎片涌至了这个时代。
雨点即使受到魔法消除被《魔炎》包围也没有烧尽,仿佛无穷无尽地倾注而下。
绊伸出手掌,接住摇曳着飘落的金黄雪片。
——脑内闪过了比这里更加丰饶的世界的幻影。
她透过这些碎片,『看到』了本该在今天之后也持续下去的再演世界的景象。那些碎片,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拯救、但如果被分配到不幸就永无翻身之日的世界留下的遗物。
过于庞大的金黄之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
注意到它并非有害之物的人们停下脚步,用手接住碎片,纷纷发出感慨之声。
「那些人也能看到『未来』啊。」
绊在这场雨开始时,便知道世界已经又一次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前往《门》的另一侧、被送到最远未来的武原仁,成功破坏了《增幅器》。『未来』施加于她身体上的再演干涉一下子放松了。
人们沐浴着温柔的光芒,看到富足的未来中的自己便流连忘返。他们能够看到奇迹,是因为魔法消除这种地狱特有魔法还不稳定。这个世界不再是再演世界,但也没有变回原来那个《地狱》。
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居民——魔法使与《恶鬼》共存、现实与魔法缔结婚姻的新时代将要开始。
过去只是个普通男人的武原仁,完成了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对峙世界的『英雄』职责。
绊身为再演魔导师,她能感觉到这场金黄之雨落在了地球的各个地方,全世界的每个人现在都和绊一样驻足凝望。
绊默默伫立在家主再也无法回来的公寓之前。
梅洁尔似乎不想看到飞舞无数金色碎片的天空,一直低垂着头。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张着口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就是少女一直与仁相牵的手。
「——呜啊、啊啊……」
绊最一开始甚至都搞不清楚这声悲痛的呻吟是出自谁的口中。
梅洁尔的脚像是粘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就在原地哭了出来。
本来只是抽泣的声音,就像是要对她们无可奈何的这个蛮横世界发泄情绪一般,渐渐变得越来越大。
为了那些只有在梅洁尔和仁之间才能互通的心意,少女高声大哭。
自尊心无比强烈的少女伤心欲绝的号泣,有如针对世界的痛击。
至今为止不论在多么难过的时候都一直强忍眼泪的小魔女,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暴露出哭泣的模样。
她无比珍惜地抱紧自己的右手,不顾旁人的视线,绞出了全部声音。
仿佛不是大脑,而是她的身体本身在让她哭泣。
如同向全世界大喊,她与他在心灵深处都紧密相连。
绊不知道梅洁尔在真的哭出来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激烈,她被深深吸引,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只是凝望着这幅光景。
试图怀着尊严活下去的少女,永远失去了支撑她、引导她、鼓舞她的手。那只在艰难时给予她勇气,不安时绝不会背叛她的特别的手,梅洁尔一生也无法再度与之相会了。
武原仁是鸦木梅洁尔不可分割的半身。她被永远夺走了无可替代的事物。
当初,她被夺走了除尊严和魔法以外的全部,堕入奇迹灭绝之地,于是与一个男人相遇了。
那个男人是个无法彻底成为恶人的伪善者,只是一遍遍投身于战斗。遇见她之后,便把想要成为英雄人物、还有潜藏在内心深处想要拯救别人的愿望全部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武原仁接受了她纯粹的爱恋,接着便永远离去了。
她如今紧紧将右手抱在胸前,是因为握住它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不论她如何真挚地伸出那只手,回握她幼小的手的『他』也已经不在了。
金色的雨连绵不绝。
「老师!老师!」
她大哭着不断呼唤。
那是永远失去宝贵的东西再也取不回来的孩子无法整理的感情的集中迸发。
失去了自己的半身,现在的她一时间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不论是绊,还是看不下去的住在附近的人,都没办法为少女做任何事。但是,金黄之雨的景象实在是太有童话氛围,让绊回想起了觉得世界比现在更加美好的幼年时代。于是,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不同的人流下了无法共享的泪水。
从绊的眼角到脸颊,不经意间划过了一道温热。
「就像魔法一样。」
绊喃喃自语。
拯救了被迫面对过于残酷的命运的梅洁尔的不是魔法,而是某个男人的梦。是他寻找投奔之处的情爱,以及希望能诚实待人的愿望。
此时此刻,鸦木梅洁尔不是史上最年少的刻印魔导师,也不是为《憎恶女王》伊利斯承担罪责的家人,她放下了一切负担,成了只是拼命想要得到爱护的孩子。
于是,在美好梦幻的环绕中,她们将要跨过人生的一个季节。
梅洁尔流淌出了纯粹的泪水。而绊,在心底里把这场雨当作了作为一个大人背负起责任的人生正式开始的分界点。
仁肯定也想亲自见证梅洁尔渐渐成长的过程。和每天都在一点点变化的她一起生活,让他也发生了改变。而将他从安宁的地方夺走的,就是会渐渐变成『最后的魔法使』的今后的自己。
绊感觉,他仿佛正在守护着全身心都在哭泣的梅洁尔的后背。于是绊也低下头去,隐藏自己止不住的眼泪。
十崎家的和乐之景在她脑海中复苏,就像是被梅洁尔的眼泪同化,她也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喷涌的激情。
绊的身体,孤独地承受着金黄之雨的洗刷。只有身为再演大系魔法使的她与这场雨完全协调。她的睫毛、头发、衣服上,都积起了金色的碎片。
这场雨只打湿了她一个人。洗刷着全身的碎片像在折磨她一般不断向她传递未来的记忆。她不由自主叹出的气化作了白雾,提醒了她接下来冬天的寒冷还会越来越激烈。
「啊啊,好冷啊。」
她抬头仰望高远的天空,想象被送到人类史最后一页的仁孤独的战斗。光之雨时而如细雨一般柔和,时而如风暴来临一般暴雨倾盆。说明仁的战斗严酷而激烈,无法用一般的手段解决。
全世界观看着这场奇迹的人里,基本没有几个知道在耀眼的骤雨幕后是一个人的生命。
仿佛只有梅洁尔的眼泪,成了支付给武原仁的报酬。
当雨点变弱时,绊终于开始思考今后的事。她最先想到的,就是今天的晚饭该怎么办。
然后又突然想到,今后该怎么对待梅洁尔才好。
然而,当她不安地低头看向少女瘦小的身体时,应该最为痛苦的梅洁尔却还给她了一个强有力的眼神。
「啊啊、真是哭了个痛快。」
尽情地流过了泪的梅洁尔仍红着眼睛,仿佛看到了明亮光芒一般露出笑容。
随后,泪眼带笑的少女,指着绊的脸说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嘛,绊。……我可还没失去老师呢。等我继续学习变得更强、把魔法使的责任全部完成之后,我一定会去救他的。」
情深意重的少女尽管流干了眼泪,还是将那只手抱在胸前,好似在品味残留的情感。
「现在我痛痛快快哭过,感觉就能原谅老师的各种各样不好的地方了。他这么对我,已经不止喜欢,可以称得上是爱了吧?」
她失去了仁之后仍要继续向前,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愿望实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存在于此处。绊心想,可能就是这副决不畏惧未来的身姿捕获了仁的心。
「是这样的吗?」
但绊还是有些听不懂梅洁尔说的话。早熟的少女饱含自信向绊解释道:
「老师就是那种人,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心。如果这还不算是爱,我是没法想象更厉害的了。你看,老师这个人,从刚见到我的时候开始,就想让我做原原本本的自己,为我拼得连一切都能放弃。我心里也是一样的,所以我能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怀着痛楚成为了一个大人的魔女,像是终于允许了自己的眼泪一样,牵动仍布满泪痕的脸颊嫣然一笑。
「我觉得,他其实一直都是爱我的。」
✝
十崎京香在前往警察厅的车中,看到了这场金黄之雨。
闪耀的碎片下落时穿过了行驶中的汽车的车顶和挡风玻璃,连变回魔法消除者的京香也看得见。在她看来是一种非常荒谬的魔法现象。
因此,坐在从附近的警察局连司机一起借来的警车中,京香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今后。
魔法消除已经复活,魔法使的暴动渐渐平息,魔法恐怖分子占领的警察厅也获得了解放。可以推测,『未来』的干涉者应该是暂时遭受了重大挫折。
尽管如此,《神》的『救赎』依然是对现今社会不满的人们的福音。根据报道,《魔炎》的灯火并没有在部分非洲地区以及其他贫困地域亮起。正因为人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世界将步入新的阶段——魔法使和人类混居的时代。
京香将身体靠在坐垫上,瞪视穿过车顶降下的雨滴。
「为了至今为止的社会,原本的世界不应该再回来。要不然,对于哪怕只是一瞬间看到希望的人们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金黄之雨依然没有停歇。
车窗外,明明发生了那么大规模的战斗,却还是早早地开始恢复日常生活。
她突然觉得,仁估计正在想办法联络她,好讨论这场奇迹之雨以及今后的事。手机被拿走这件事再次让她后悔万分。发小如果真的有重要的事,应该会给她发短信。京香的手机是警察发放的供给品,想必正在受到窃听。她已经放弃找回手机,想着干脆去找警方调出窃听数据算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打扰一下?」
在这繁忙的关头接到命令要护送京香的警官向她开口问道。受到魔法现象冲击、不安地握紧了方向盘的他,提出了很合理的疑问。
「您看到这些东西,好像一点也不动摇。我只听说您是与警察有协作关系的人士,能请问一下,您到底是什么人吗?」
这位耿直的警官提出的问题,京香很犹豫该怎么回答。魔导师公馆这一机构的存在本身都并未公开。
但是,今天一天的骚乱,已经将各种各样的秘密都彻底摧毁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之后,与魔法使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再藏在水面之下管理。因此,现代日本社会无法理解的刻印魔导师这种系统,也会逐渐废除。关于还活着的刻印魔导师的今后、包括梅洁尔在内,她必须和仁好好谈一次——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抱歉。如果以您的身份有什么不方便,那就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警官误以为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浑身都绷紧了。
京香的工作,今后会成为能够堂堂正正向别人介绍的工作。
「不,没有问题。请不要顾虑听我讲。」
她曾经考虑过,要让魔导师公馆专门分担社会中警察无法应对的过激问题。然而即使这种工作真的有必要存在,今后她们的组织和她们的战斗本身也将没必要再隐藏。对于日本社会而言,魔法使已经不再是忌惮世人眼目的神话残余,而是『异世界移民』这样的切实社会问题。
「我是十崎京香。隶属于掌管魔法使相关的治安问题的政府机关。」
京香和发小心中怀有的愿望,不知不觉间已经实现了。她不由得眼角一热。
当不得不与魔法一同前行的重担,由全体居民背负起来的时候,世界对于任何人来说就都不再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