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针对女仆的陷阱
想要茂原贵子不来,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
自从再次造访佐仓家以来,她几乎天天现身。如果她只是个不请自来挖订单的业务员,早就被东金撵回去了。但茂原一氏位居男爵,她又是当家真琴的未婚妻,不仅挡不住她,就连真琴也得主动出来陪客。
贵子完全不考量披星戴月地工作的真琴作息时间,无论是一大早、晚餐前还是下午茶时间,总是毫无通知说来就来。
虽然真琴并未表明心中的不满,但这很明显地造成了他的困扰。若是万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哦不,计算这种可能性应该只是空谈,但纵使真琴确实对这位未婚妻动了真情,这样老是妨碍工作进度的无约到访,依然不可能受欢迎。
所以吉朗决意要黏在真琴身边,极尽可能用最自然的理由打扰,不让那两人独处。
问题在于时间。
吉朗这笨手笨脚的新任女仆,能力根本比不上吉香。就算日益进步,但要赶在真琴起床前完成书房的打扫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尽管他的职务是照顾真琴生活起居,但由于人手不足,还是得帮忙分担其他家事。因此,工作一拖再拖的结果,吉朗渐渐被庞大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未完成的工作赤字不断累积。
即使如此,也不能偷懒打混。
“窗户还是应该白天擦才对……”
吉朗正在拭除窗上的污斑,擦得玻璃喀叽作响。为了常透过这扇窗向外远眺的真琴,非擦得更加光亮洁净不可。但是现在时间零时三十分,正值午夜,窗外只有无垠的黑暗。
要是开灯的话就会被外头发现,所以吉朗只能一手拿着从储藏室翻出来的手电筒,在一片漆黑之中汗流浃背地擦着窗户。
“哎呀……框也要仔细擦干净才行。”
话说会挑这窗棂毛病的大概只有虐待媳妇的婆婆而已,不过吉朗的主人对诸如此类的小地方也特别注重。
“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人会是另一个麻琴……”
不仅是性别,就连发长身高都不同,不过五官的确有麻琴的神韵在。
因此,这副模样给了吉朗有着两人个性相近的错觉。甚至实际开始女仆的工作之后,不管千寻嘱咐过什么,都以为自己的主人对女仆总是既和蔼又温柔。
位居女仆长的千寻,给少爷下了个“严以律己”的评价,正因如此,少爷对身边的一切也绝不马虎。
特别是这几个月来,立场转变成佐仓家当家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一起落在真琴肩头上,让真琴责备女仆时的口吻也越来越冰冷严厉。
而吉朗也确实在初遇真琴之际,感受到他给人的压迫感,但真琴毕竟是麻琴的化身,本质上应是个亲切友善的人才是。
然而在开始上工之后,吉朗才发现千寻所言不假,对真琴抱有如此幻想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而且就算有千寻这位女仆长,真琴还是经常亲自巡视监督各个女仆作业是否确实。
尽管真琴近日碍于业务繁重,无法全盘掌握女仆们的工作情形,但总是在真琴身边打转的吉朗,却难逃其法眼。就连窗边的一丝灰尘、地上的一滴水渍,都无所遁形。
所以,要是敢有半分懈怠,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要怎么在真琴起床之前将书房扫完呢?
“果然还是得在起床前完成对吧。”
由真琴大约在晚上十一点就寝,熟睡大约要一个小时算来,吉朗在十二点钟过后,偷偷摸进了书房。上床之前将最耗时的窗户擦完的话,剩下的地板、书桌、沙发的扫除工作应该能赶在时间内结束。
吉朗牺牲睡眠时间,都是为了让贵子远离真琴,这也是他唯一能为麻琴做的,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苦。
“才怪……还是很辛苦。不过……这个身体真不是盖的。”
吉朗对做不惯的工作深感疲惫,原以为早上一定爬不起来,然而一到起床时间双眼却自动睁开。就算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甚至连饭都没空吃,还是一定能在凌晨四点准时起床。
吉朗每次入手新的恋爱游戏就会开夜车,搞得隔天早上爬不起来,迟到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相比之下这身体的生活也太精实了,实在很难想像是吉朗的化身。
“应该不只是爱工作而已吧?”
就像吉朗对麻琴一样,也许吉香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谁在里面!!”
“哇啊!!”
“这声音……是吉香吗……?”
同时啪擦一声,房间内顿时灯火通明。只见真琴站在门口,睡衣外披了件袍子,手上提了盏小油灯。
“真琴、少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
脚边摆了个半满的水桶,手握抹布,窗子擦到一半的吉朗,此时想躲也躲不了,只能缩起身子,准备挨刮。
然而,真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抹布丢进水桶里,一点也没有要骂人的样子。
“已经到了家里的休息时间了,要擦窗户的话明早再擦吧。”
“啊、这个……非常抱歉!”
“明天也要早起,好好休息吧。”
真琴在书桌旁就座,从文件匣里抽出几张文件。
“那真琴少爷……”
“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份文件还没盖核印,很快就回寝室了,放心吧。”
吉朗虽有些犹豫,还是提起水桶快步走出书房。毕竟吉朗现在是个名叫吉香的女仆,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吉香。”
“是的?”
才准备关上门,就听到真琴叫她的名字。他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吉香。
一瞬间,真琴有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吉朗快离开房间,最后目光又回到文件上。
吉朗鞠了个躬便走出房门。最后真琴那表情令人在意,但吉朗并不了解个中含意。
将抹布及水桶清洗干净之后,吉朗离开储藏室,书房的门缝底下仍漏出些微光芒。
还以为减睡作战失败,会就此身陷无止境的女仆工作中动弹不得。没想到吉朗对自己的职务越来越熟练,无论是工作外的人际关系,还是对这个家、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渐入佳境,压力也因此减少许多。
随着紧张与不安远去,吉朗更能全心全力投入工作,渐渐发觉自己过去白费了多少力气。而对各项步骤的轻重缓急日益熟谙,让他终于能够在真琴起身之前确实完成书房的打扫工作。
到能顺利应付工作为止花了一周,这时间不知该说是长还是短,千寻揶揄这是“爱情的力量”。确实,不能说全无关联。要阻止贵子必要的就是时间,既然不允许削减自己的睡眠及用餐时间,就必须尽快将工作结束,才生得出时间。
当然,除了照顾真琴之外,宅邸里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也很容易化为乌有。尽管如此,吉朗也在掌握工作与生活的步调同时,成功抓住了干扰贵子的时机。
“打扰了。”
吉朗在获得准许后打开房门,粗鲁地放下杯子的声音随之而来。但吉朗不予理睬,站到在沙发上坐着的真琴身边。
“有事吗?”
“有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来书房。”
“从公司打来的?什么名字?”
“是野荣先生,好像有什么急事想联络少爷。”
真琴一听这干部的名字有些错愕,点点头立刻起身。
“真琴少爷!?”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满怀疑问地响彻整间会客室。
“不好意思,工作上临时有事要回去一趟。”
“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才刚来吗?”
“真是很对不起,恐怕我今天得就此失陪了。由纪乃,送客。”
“是。”
一旁不发一语的由纪乃看了贵子一眼,鞠了个躬。吉朗就像是要逃离那团黑色气焰般,催促着真琴离开房间。门一关上就听见“磅”的一声,想必是贵子对地板发飙的声音。
“野荣先生他怎么说?他赶不上三点的约?”
“这个嘛……内容我不是很清楚。电话在这里,请尽快。”
两人快步走在东翼的走廊上。在通往书房的最后一个转角时,真琴见吉朗突然减速,脸上浮现讶异的神情,但还是先吉朗一步冲进了书房。
“……吉香?”
“是?”
真琴不但没走到桌边,反倒是刚进门就停下了脚步。他在吉朗进门时转过身来,指着桌上的电话说:
“怎么话筒是挂上的呢?”
“话筒不挂上的话就会保持通话中的状态,这样的话,如果有其他重要的电话打进来,少爷您不就接不到了吗?”
“是这样没错……”
“那么真琴少爷,与野荣先生的会谈,就照预定约在书房可以吗?”
说到这里真琴也注意到了吉朗的用意。吐了一口气,坐上沙发。
“应该没有重打电话确认的必要了吧?会谈就照预定约在这里,野荣先生到的时候麻烦把咖啡也一起准备好。”
“了解了。”
吉朗深深地鞠了个躬,离开书房。
“那接下来……”
等野荣先生来访,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真琴原打算以野荣先生到访为由,将与贵子的会面告一段落,但是会谈时要用的文件还没准备齐全。而这点,却被吉朗给发现了。
吉朗潜进书房那一晚,真琴后来一直工作到深夜。甚至隔天、再隔天,没有一晚书房的灯不是亮着的。
恐怕两人想法是一样的——减少睡眠,换取工时。每当不知何时何日会来访的贵子现身,真琴就必须中断手边的工作来陪她,而且贵子一次至少独占真琴一个小时以上。有时她甚至在午饭前就跑来,跟真琴一起用餐,还要享受过下午茶才肯走人,像这种日子真琴就会被困个三小时以上。
为了补足这些无端被浪费掉的时间,真琴非得牺牲睡眠不可。
宅邸里人手不足的问题,只要女仆们咬紧牙关同心协力,没有什么弥补不过来的。然而,能打理公司与佐仓家家务事的,除了真琴之外别无他人,没人帮得上忙。
自己能为真琴做的,顶多只有阻挠贵子一事吧。要让贵子打退堂鼓可不轻松,不过有一次,真琴因工作上的电话暂离,等不下去的她就自个儿跑回去了。看来从不为他人设想的贵子,也没胆当着真琴的面说“为什么不丢下工作来陪我”之类的话。
因此吉朗以此为由做了个实验,没想到成果十分丰硕,不仅没让一副担心样的真琴生气,似乎还获得肯定,让吉朗喜出望外。
“八千代阿姨知道这件事,所以应该有帮我准备好咖啡吧……也请她一起帮我演戏好了,除了工作这个藉口之外,还得多想几种花样才行——”
吉朗一边咕哝着,一边上到二楼,往洗衣间出发。虽然直接穿越门厅比较省时,不过贵子可能还待在会客室,走二楼才是上策。
从二楼的回廊观察门厅,能听见些微的谈话声。一个是八千代,另一个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应该是送食材来的送货员吧。吉朗更加仔细聆听,但仍听不见贵子那歇斯底里的吼声,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从西翼的楼梯下去,正对面就是洗衣间了。厨房就在前面不远,八千代他们的声音也听得更加清楚,这时由纪乃从走道一端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贵子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是啊。说是真琴要工作,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回去了。”
“这样啊……”
吉朗心里高声欢笑,却摆出过意不去的表情,脸微微一沉。
“真的很抱歉。”
“不是吉香的错,咖啡我来收拾就好了。”
由纪乃轻轻举起托盘,进了厨房,送货员的音量突然跟着加大。
(啊——听说那个人……很喜欢由纪乃的样子。)
吉朗走进洗衣间,想起那位木讷青年的长相。在蔬果店打工的他负责运送佐仓家需要的新鲜蔬果,而且好像对那个如娃娃般漂亮的由纪乃很有好感,一靠近她身边就满脸通红。
“算了,也不难理解啦。”
看不出有二十岁,有点稚嫩并拥有洋娃娃般美貌的少女——虽然由纪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从男人的观点来看,的确很容易被那样的女性吸引。
“这个……浴巾两条、毛巾一条、浴袍一件,还有……啊、对了对了,衬衫跟袜子咧?”
吉朗从架子上取出需要的物品并堆叠起来,再一口气抱起。刚洗好的毛巾柔软蓬松,光这些叠起来就能碰到下巴了。以前会因为看不到脚而有点不安,但一想到就算没这些衣物,脚一样会被胸部遮住之后,就不怎么在意了。而且抱着这些东西让胸部位置安定不会乱跳,走起路来也不容易跌倒。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咦……!?”
吉朗才觉得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东西,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虽然他慌张地想保持平衡却为时已晚,身体早已悬在半空中。吉朗看着头上飞舞的浴巾,等待该来的时刻到来。
“唔……呃啊!”
吉朗挤出一丝不太像女孩子的惨叫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去,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
好像还有个说不出话的人在。吉朗一鼓作气抬起头来往声音看去,竟然是那个送货员。而且明明由纪乃不在他旁边,脸还是红得发烫。
(怎么啦?)
“内……内内……内……内……”
他看着吉朗,嘴里咿咿啊啊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不对,他看的并不是吉朗。
(视线还要再往下……?)
随着送货员的视线,吉朗的目光来到了自己的下半身。这一看让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的吉朗,脸瞬间变得比送货员还红。
(——————门户大开啊啊啊!!)
裙摆盖到了肚子上,吊袜带跟内裤壮丽地曝光。只见送货员的眼睛钉死在浅蓝蕾丝上,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
吉朗强忍住痛拉下裙摆,狠狠瞪了送货员一眼,才让他发觉自己的失态,慌张地跑回厨房去。冲向后门的途中好像还碰掉了什么东西,惹来八千代的怒吼。
“内裤……”
女孩子的内裤被人直盯着看的羞赧、未经许可便公开吉香身体奥秘的愧疚、以及送货员盯着内裤两眼发直,自己却能理解这无可救药的可悲——数种复杂情绪在吉朗心里纠结着。
“坐在满地毛巾的走廊上感觉如何啊?”
“……千广……”
“没想到会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你应该不是想搞笑吧?”
“香蕉……皮?”
从门厅走来的千寻,手上拎着一条没有黑斑的新鲜香蕉皮。话说回来,跌倒之前还真的有踩到一种软软的东西。
“虽然不怎么好笑,不过也差不多了。而且我内裤全开的状态居然被那个蔬果店送货员完全目击……”
“内裤?该不会香蕉皮是他为了这个而故意放的吧?”
“怎么可能……他应该不知道我会在洗衣间,再说他喜欢的是由纪乃啊。”
“搞不好从今以后就转换目标啰,你内裤都给他看光了。”
吉朗站起身来,瞪着只顾说风凉话的千寻。
“才不是‘给他看!’是‘被看到了!’”
“在走廊上吵什么吵啊!”
八千代从厨房探出头来,注意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皱了皱眉头。
“那个,是你吃掉的吗?”
“不是的,这个掉在走廊上,而且只有皮而已,可怜的吉香还采到它摔了一跤。”
“哎呀呀,没受伤吧?该不会是那个送货的弄的吧,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八千代阿姨,货里面有香蕉吗?”
“对啊,做点心要用的。刚刚发现少一根正想打电话去问呢,看来要去说个几句了。”
八千代愤然抽走千寻手上的香蕉皮,回到厨房里头去。
“这样一来,应该是送货员来过之后,香蕉皮才掉在这里的。”
“也许吧……我刚经过这里的时候,他正在和由纪乃说话,不过那时候地上应该还没有香蕉皮,那种鲜黄色在暗暗的走廊上太显眼了。”
在暗色调的木纹地板上,香蕉的黄色更显明亮,就算不特意看地板也应该会注意到才是。
“总之这里我来收拾,你先去把鞋子洗干净吧,否则还会滑倒喔。”
吉朗听从千寻的话,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确每踩一步就有种滑滑的感觉,有点恶心。
那个香蕉皮,真的是送货员故意要让吉朗跌倒而放的吗?也不一定是针对吉朗,当时由纪乃也在厨房里,搞不好他的目标是由纪乃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会掉在那里绝非偶然。
在吉朗手伸进口袋想拿出钥匙的时候,发现围裙变得皱巴巴的,大概是刚才摔跤时后面被扯到了吧。
“也一起换了吧。”
一进房间,吉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窗帘在飘……?”
走近一看,窗子竟然是开着的。早上让房间的空气流通后应该有确实关上的窗户,现在却开着约五公分的缝隙。
“我应该不会关得这么随便吧?”
吉朗歪着头把窗户关紧并上了锁,接着往衣橱走去。先把围裙准备好就不容易忘记了。
“…………?”
衣柜里也有点古怪。
里头有个早上换装时没有的物体。
只见满柜女仆装底下,盘着一团草色条状物,不时发出沙沙声,还颤颤巍巍的爬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蛇啊……?”
吉朗从蛇后颈把它抓起,只见它毫不抵抗地垂了下来,还蛮乖巧的。也许是跟神社后的森林住得近的关系,像这种蛇,吉朗在自家庭院里看过不少次。妈妈总是吓个半死,吉朗跟爸爸就负责把蛇送回森林里去。
“从窗户跑进来的吗?”
吉朗打开刚锁上的窗,有点粗鲁地把它丢了出去。看着着地的蛇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里之后,吉朗重回衣橱前。他拿出围裙,在关上衣橱门时突然想到:
“蛇应该不会关门吧……?”
就算能从窗缝中进来,但从衣橱里面是关不上门的,也就是说有人放了蛇进去。
“不过刚才门是锁着的,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吗?”
只要找个踏台,从外侧侵入并非难事。只不过特地抓了条蛇,爬进房间,还把蛇放进衣橱的用意实在令人费解。
“蛇这种动物不会掉毛也不会叫,没有毒性的话也没啥问题。而且还那么乖……啊!对了!差点忘记我现在是女生啊!”
想起妈妈的惨叫声,茅塞顿开的吉朗往膝盖拍了一下。
“原来如此,想吓唬我?可惜这招吓不倒本大爷。”
吉朗想通后,换上新围裙,擦干鞋底。野荣先生就快到了,得先请八千代准备咖啡才行。
确定窗户跟衣柜都关好之后,吉朗走出房间,伴随着锁上门的喀擦声音,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
“……是谁干的呢?”
***
在两段铃声后沉寂下来的电话,又再度响起,只不过就连第一个“铃”都还没断,话筒就被接起,接电话的人小心地环顾四周。
“喂……对不起!非常抱歉!”
电话另一头传来不寻常的怒气,话筒里的怒吼在房中回荡着。就算这端一边注意周围一边小声道歉,但肯定传不进对方耳朵里。
对方大肆宣泄之后,开始询问这边的近况。
“在那之后蔬果店的送货员来过一趟,所以我把香蕉……是……她踩到香蕉皮滑倒……内裤全被看光了,真是丑态百出。有没有教养一看便知。”
才露出一点奸笑,又马上收了回去。看来最后那几句讨不了对方欢心。
“是……这作战太低俗了……请您原谅。不过……!啊、我没有要顶嘴的意思!”
即便作战成功,却因为太过低俗被对方削了一顿。不过这都是事实,没有辩解的余地。而实际上,受话人与电话另一头的人家教也确实落差太大。
“啊、是!照您的吩咐……蛇也……是。放在衣柜里,大概今晚就能听到她的惨叫了吧。”
话筒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看来很合对方的胃口,大概是因为由自己提案的缘故。
“想必她明天一早就会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会妨碍……啊啊、抱歉,不是什么妨碍……是的我了解,是‘折磨纯洁的灵魂,拆散宿命的两人之地狱魔鬼的恶行’没错吧。”
电话另一端似乎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声音又高了起来。虽有些刺耳,这头却听得舒舒坦坦,不自觉地恍惚起来。甚至忘记了应对,就这样呆呆地贴着话筒,不过一听见对方的话,又突然打破沉默。
“我有在听,我有在听……!啊、是、非常抱歉!就……!”
喀锵!传来对方将话筒狠狠挂上的声音,通话切断了。
毫无人烟的客厅里,又回覆到一片寂静。
只留下那可比天籁、华美尊贵的怒吼还在受话人耳际缭绕不去。
***
本日的干扰作战是“咖啡再上”。
就是等由纪乃上茶后,刻意将真琴的咖啡延后送到,再以选错豆子、用错杯子或是有异物跑进去等等,重新冲一壶再杀进去的作战。
贵子最恨有人打断她的话,每次都破口大骂目露凶光,却被真琴以一句“我家的女仆我自己会教”遏止下来,只好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沉默不语。而真琴每一次的掩护炮火,总会让吉朗开心不已。
今天则是在真琴喜好的黑咖啡里“不小心”添加了大量牛奶,被赶回来重新换过。八千代也乐在其中,笑呵呵地品尝那掺了牛奶的咖啡。
将重新冲好的黑咖啡乘上托盘准备回到会客室的吉朗,在路上被由纪乃叫住。
“吉香啊,你能帮我一下吗?”
“是的?要帮什么呢?”
“因为打扫庭院的人手不足,千寻她要我去帮春生的忙,不过我被贵子小姐叫住……”
由纪乃看了看会客室的门,露出苦笑。当然由纪乃也知道吉香在干扰贵子,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安抚暴怒的贵子,是负责接待,同时也是贵子所宠信的由纪乃的任务。
现在不杀进会客室的话,就等于是作战未遂。不过之前已经让贵子气得咬牙切齿了,也许今天该就此打住。
“我知道了,那这个就先交给你吧。”
“抱歉了,吉香,我也会帮你盯着的。”
由纪乃大眼一眨,走进会客室。在门敞开的瞬间,里头的真琴也往门口看了一眼,但门却立刻被无情地关上。
“……真琴少爷,抱歉啦。”
吉朗小声道了个歉,往边门走去。
次元间的差异似乎也涵盖了季节,另一边还是新绿眩目的五月,这里却是风带寒意的初秋,在庭深院广的佐仓家,大量的枯枝败叶毫不留情地落下。
集中枯叶和倾倒这两项作业就由吉朗和春生两人不断轮替,但枯叶扫了又掉,掉了再扫,没完没了。
(真琴少爷,没问题吧……)
就这样东忙西忙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贵子回去了没。由于不能让客人看到在打扫的样子,所以也无法窥视会客室里的情况。吉朗很想赶快扫完回去真琴身边,但枯叶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完。
“今年的量果然很夸张!”
春生抱着空畚箕回来,看着吉朗脚边念念有词。
“夸张?”
“你看,今年不是没有请园丁吗?所以落叶量比往年还吓人……那边的洞如果满了,别忘记请东金先生来把土盖上去哟。”
再次将畚箕装满的春生,仰望着仍不停洒落枯叶的大树。
枯叶集中后会被堆到庭院角落的洞里,再盖上一层土。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园丁要用的腐植土。只不过最重要的园丁却跟着前前代离开宅邸,现在也请不起新园丁。就算这夸张的枯叶量会产生大量的腐植土,但日后也没人使用,所以现阶段就成了一般耗时耗力的打扫工作而已。
“可以拿来烤蕃薯就好啰。”
“那就烤啊?”
“别傻了。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烤蕃薯与三个壶’事件吗?”
“烤蕃薯与……三个壶……”
当然吉朗不可能有三年前的记忆,更别说猜得透这种暗号般名称背后的玄机了。
(烤蕃薯怎么想都跟壶扯不上关系……而且一次还三个。)
总之三年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现在禁止烤蕃薯,而且吉香涉入匪浅。
“嗯、当然是忘不掉啦……只是都过了三年……对吧?”
“嗯——没差,反正前前代也不在这里。”
看来是件让前前代大发雷霆的大事。
再说下去可能会露出马脚,吉朗想换个话题,往四周看了看。
“啊……”
视线的彼端,是吉朗日复一日用心抛光的书房窗户底下——也许是因为风向,堆积在地的枯叶有一部分被吹了过去,堆成一座小山。站在窗户旁只要不往正下方看,应该不太会注意到,不过吉朗还是想尽可能把真琴双眼所及的范围打理干净。
一想到这里,打扫就不再辛苦,也因如此,留下脏污而被真琴训斥的场面也渐渐消失了。
也因此平常的作业时间与之前相比大幅缩短,才有空间像这样帮春生的忙。
“那个……真琴少爷书房下面……”
“啊!真的耶,都堆起来了!来帮我一下。”
春生把畚箕里的枯叶倒个精光,跑向书房的窗户。吉朗将脚下的枯叶踏实后也追了过去,默默地扫了起来。
当小山堆成两座时,窗子突然喀哒作响。
“有电话。”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盖过吉朗的低语。
虽然这宅邸外观十分气派,但还是有些年久失修的角落。像那具电话在大放厥词似地响起时,镶在窗棂里的玻璃就会喀哒喀哒地震动。
而装饰得有如艺术品的电话,也没有像吉朗的世界那样,有调整音量或是铃声的机能,只能发出吵杂的金属铃声。
几近噪音的铃声响个不停,大概真琴还在会客室吧。
“真琴少爷还没回来吗?”
春生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窥视书房内的动静。
“奇怪,少爷在耶?”
“咦?”
听见春生的话,吉朗也打直背杆窥视书房,只见真琴站在书桌前,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看。贵子打道回府所产生的安心感已不复存在,窗后的真琴铁青着脸,吉朗见状胸中不由得一阵绞痛。
(又来了。)
最近常看到真琴那若有所思的凝重表情。先前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不过每当看他那样子吉朗心里就不好受。这胸间的急速鼓动,让吉朗发觉吉香的身体仍记得对真琴的感情,转换成文字的话就是“担心”两字。
真琴恐怕几乎不曾在佣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双亲亡故、祖父出走,还要一肩扛下这个家以及债务,处在如此严苛状况下的真琴,一定不希望带给佣人们不安。
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青年,像这样独处的时候,也会露出不安的神情吧,偶见此景的吉香也打从心底为与平常不同的真琴担心。
(不过……他最近也常在我面前摆出那种表情啊……)
不知是否太专注于沉思,真琴常会忘记吉朗就在他身边,让吉朗看到他忧虑的表情。这时吉朗就会刻意制造一些声响,让真琴在惊吓之余回过神来喘口气。
“不接吗?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
“你看,最近茂原家打来的电话不是变多了吗?每天都打呢,也难怪少爷会不想接。”
“……春生,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没有偷听喔!只是不小心传进我的耳朵里而已。”
在这么宽广的庭院里打扫应该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不过吉朗却依然凝视着真琴。就算身为真琴的跟班,会知道电话的事,也是吉朗在走廊上贴着门板偷听到的。
此时铃声突然停止,还以为对方宣告放弃,不料真琴已拿起话筒,看来他也受不了了。
噪音好不容易才停止,没想到窗子再次震动起来。看来从话筒里面传出了更恐怖的噪音。
真琴也听不下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嫌恶。
“喂,虽然这样听不太清楚,不过真琴少爷的应答……你懂吧?”
在春生的劝诱之下,吉朗竖起耳朵,听见从真琴口中跑出结婚、婚约等几个词,同时就像是配套似地,还在两亲丧期中啦、还是学生啦、延期等,接二连三地出现。
“想成是要延期婚约就没问题了吧?至于对方是谁,当然是茂原家啰。”
“应该是吧。”
“不过她还真烦,你不觉得最近这三个月电话特别多吗?明明这大小姐没事就会过来了。结婚之前还得这样真是苦了少爷……啊、抱歉啦吉香。”
春生突然捂起嘴巴不再说话,尴尬地看向书房的窗户。
“咦?”
“最辛苦的当然是真琴少爷,不过你也不好受吧。你对少爷……”
心跳又加速了起来。
宅邸里每个人都知道吉香的心上人是谁。而大家都对从小就深爱着真琴,并一路随侍他上来的吉香深感同情。
从小就比任何人都还要亲近,却因为这无可撼动的身分之墙,让那份感情从未结果。
最了解这点的当然是吉香本人,她对大家的同情除了感谢,还有点难过。
所以现在这颗心才如此猛烈跳动着。
“嗯……没关系。我都了解。”
吉朗微笑,春生见状也安心地笑了。
这句是从千寻那学来的。每当有人为吉香担心的时候,她就会笑着说这句话。
好像有点逞强,却又多了些什么。
就算是自己的化身,总归还是另一个人,即使过了一段身为吉香的日子,吉朗对她的私人生活仍不甚清楚。
只知道她比自己还坚强得多了。
“啊、好像讲完电话了。”
春生这么一说,吉朗抬起头来看看书房里头。真琴一脸倦容地倒在沙发上。
“那我先去倒树叶吧。吉香你先把那边的窗户下面也扫一扫喔。”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吉香……等等、小心啦!”
吉朗把扫帚丢给春生,往厨房后门跑去。
既不能代真琴接电话,真琴也不会主动跟女仆抱怨婚事,因此无法为他排忧解闷。
吉朗现在能做的,顶多也只能为疲倦的主人泡杯红茶罢了。
为此吉朗来到厨房后门,但这扇总是敞开的门如今却上了锁。
“……奇怪?八千代阿姨——八千代阿姨开个门好吗!”
即使从轻轻叩门到重重捶打,厨房内还是没有动静。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跑回边门,这里是平常女仆用的出入口,今天他也是和春生两人穿过这里来打扫庭院的。
吉朗气喘吁吁地跑到边门用力一拉,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打不开。
“……我刚刚,有锁门吗……?”
束手无策的吉朗只好回到春生身边,手上拿着扫帚的春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吉朗说:
“你怎么啦?跑来跑去的。”
“抱歉……因为厨房后门跟边门都锁起来了……”
“咦?不会吧,是我锁的吗?抱歉啦,我这就去开。”
春生跟吉朗一起回到边门,怀疑地将钥匙插进锁里,接着脸上又是一堆问号。
“什么嘛,门不是没有锁上吗?你看。”
春生手中的门把毫无抵抗地旋转着。
“可是刚才明明……”
吉朗也上前转了转门把,果然和先前的手感不同,能够轻松地转动。
(真奇怪……只是卡住了吗……?)
门乖乖地朝着吉朗的方向靠了过来。不,这门好像乖过头似地来势汹汹,好像有人在后头装了弹簧一样。
“…………!?”
“吉香!!”
吉朗有如被春生的声音弹开似地,向后跳了一步,然而身体却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往后栽了个大跟斗。
在春生大叫后数分之一秒,大量的扫除用具声势浩大地滚落地面。
“你还好吧,吉香!?”
“嗯。大概……没事。”
其中有一项铁制工具的柄穿过两腿之间,压在吉朗裙摆上。要是刚才没退那一步的话,必定会被这铁棒来个当头棒喝。要是擦伤也就算了,但吉朗对手中这铁棒的重量感到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这样的……”
然后吉朗又看到一同倒下的工具里出现了长柄剪,脸色变得更为惨白。要是被砍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概是工具柜的门没关好吧,不知道又被什么勾到了。”
春生看着屋子里头说道。摆在边门旁的工具柜里平时摆满了庭院用的扫除用具,不知什么缘故柜门开了,内容物往边门倒下,只要有人开门的话就会像这样被扫除用具袭击。
“真的都塞得满满的呢。可能我刚刚拿扫把出来的时候垮掉了……真对不起哦,吉香。”
“没什么啦……也没受什么伤……别在意。”
“这里我来收拾,吉香你先走吧。”
“咦?”
“你不是有事吗?”
“……啊啊!抱歉,拜托你了。”
想起自己到底为了什么东奔西跑的吉朗,扔下手中的铁棒,也没注意到连忙退后的春生,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跑去。
“吉香最近还真忙耶……奇怪?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春生拾起地上的长柄剪,一脸疑惑地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