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气息渐浓,虽然清晨及夜间寒冷难耐,白天时从窗户透进的日光却能让人裹在阵阵暖意之中。
从门厅到佐仓家东翼的走廊上,有扇正对着前院的窗子。透过它,不仅是中心的喷水池,就连大门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市川吉香伸了个懒腰并望向窗外,见到渺无人烟的前院,纳闷地说道:
「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还没到的样子呢。」
在吉香身边瞇起镜片后的大眼睛往窗外瞧的,是女仆柏春生。在吉香点头之后,春生往门厅里的大时钟看去。
「只剩五分钟吗……头一天就这样,还真让人担心呢。」
「还有五分钟嘛,应该没问题的。」
「至少要在十五分钟前到达大门口,才赶得上与真琴少爷会面吧?」
听春生这么说,吉香再次看向大门的方向,并点了点头。从大门走到玄关,少说也得花上五分钟。
「吉香小姐,咖啡冲好啰!」
「啊、好的!」
从厨房定来的松户谅子呼唤吉香,并将托盘交给她。谅子也和两人一样看着窗外说道:
「让我去看一下门口那边的情况吧?」
「谅子不是还要帮八千代阿姨的忙吗?还是我来——」
「说什么傻话!吉香妳自己还不是要去服侍真琴少爷?快,趁咖啡凉掉之前快去吧!谅子妳也赶快回厨房去,客人我来找就好了。」
轻轻笑着的谅子被春生推回了厨房,吉香目送她们离去后也快步前往书房。
由于谅子曾经在咖啡厅服务过,所以她冲的咖啡特别地香,吉香想在这温暖的香气消散之前赶快送给真琴品尝。
真琴为工让公司步上正轨,不惜牺牲睡眠卖命工作。然而在营运状况上轨道后,工作却变得更加繁重,在府邸里办公时几乎不踏出书房半步。尽管吉香身为他的随侍女仆,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全力让真琴放心工作而已。
才刚敲门,房里就立刻有了响应,吉香随即进入书房。她原以为书房里只有真琴一人,不过身穿漆黑连身裙的女仆长馆山千寻也在里面。
「我端咖啡来了。」
「谢了,吉香。那么千寻,那边就照我刚说的继续处理吧。」
「是的,我立刻去办。」
千寻一鞠躬后走出书房。
真琴起身闻了闻咖啡的香气,表情有些放松。吉香最爱的就是真琴在这瞬间所流露出的轻松笑容。
「那么,雅成他人呢?」
「很抱歉,他还没到……」
「这样啊……我听说他是个很守时的人呢。」
「我记得,真琴少爷之前有跟他见过面?」
「是啊。虽然只见过一次,不过他看起来是个诚实的好青年。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也觉得他像东金那样庄重、礼仪端正,而且东金也对他的为人赞誉有加,只不过……」
「现在春生正在找他。都那么久不见了,也许他在途中迷了路。」
「总而言之,在他到达以前,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宴会的准备工作。」
真琴看着桌上的行程表,轻声叹了口气。
***
让我们将故事倒回三天前。
到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月,无论何种阶级的家庭都会变得相当忙碌。然而对于贵族来说,在新旧年头替换之际更是加倍繁忙。
按照惯例,贵族们会在这岁末迎新的时节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庆祝过去一年的平安,并预祝来年的顺遂。
不过佐仓公爵家前代夫妇在早春时意外身亡,前前代还躲进别墅隐居,让真琴老早就决定今年不在佐仓家本邸举办宴会。
可是到头来,又临时决定要让这场宴会如期举行。
这是因为一直保持休学的真琴,终于决意退学的缘故。
「千寻——!要圆的好呢,还是方的比较好啊?」
「用圆桌,要放客厅的话,大小要优先考虑。」
「那么,是要跟紫色房间的茶几差不多大的吗?」
「比那个大,比黄金房问的小一点。」
「是——!」
「春生,回答时不要拖那么长。」
「是!」
吉香耳里听着两人的活泼对话,两臂使劲抱着花瓶,摇摇晃晃地走近楼梯。与吉香所猜想的一样,春生也没对楼梯上多看几眼,就舞弄着深绿色的裙襬往二楼跑来。就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春生突然看见吉香的脚,吓得她抬头一看,不过又立刻笑笑地指着楼上说:
「我先走啦。」
「请慢走。」
目送那两条黑色发辫东摇西晃地离开后,吉香一边注意着脚步一边下楼。刚对春生下过令的千寻正在楼下候着,并从吉香的手中接过青瓷花瓶。
「这个可以吗?我想白瓷的还是太小了点。」
「这样啊,那就把白瓷花瓶拿到黄金房间去好了,那问的窗帘太鲜艳了点。」
吉香回想起她前天才刚换过的窗帘,轻轻地点头。冬季用的厚窗帘,比夏季用的图案更大,色彩也艳丽许多。
「我知道了。还有——」
「千寻小姐!」
咚!吉香的肩头被轻轻一推,身子跟着摇晃了一下,原来是谅子从吉香身后靠了过来。她跟吉香一样,胸前抱着一个大篮子,看不太清楚前方路况的样子。
谅子将篮子放下后才注意到身边的吉香,不禁吓得全身一颤。
「吉香小姐,妳一直都在这里呀!?哎呀、真的很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撞到妳了!?」
「不要紧的。不过那个是——」
直直注视着千寻的谅子,赶在看着大篮子的吉香发问前开口:
「那、这种的可以吗?千寻小姐刚刚要我拿来的那个。」
对照起笑容满面的谅子,千寻则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这对平常没什么表情的千寻来说,还真有点难得。
「……不是这种,我是说那种装了很多布面篮子的箱子。我是要妳拿那个箱子过来。」
「啊——!!这、这么说来……」
谅子虽然变得垂头丧气,但依旧立刻提起篮子,低头道歉之后就往楼上跑去。在四名女仆中,资历最浅的谅子在负责接待客人及厨房助理方面虽然颇受好评,不过也时常像这样露出她迷糊的一面。
「她拿来的也的确是那问房里的篮子没错啦……」
「正因如此,我才特别仔细的说明哪……」
千寻看着谅子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那有些晦暗的表情,让吉香偷偷地抬头盯着她瞧。
「千寻?」
「……什么事?」
「妳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如果是工作方面可以找我帮忙哦。」
听吉香这么说,千寻只是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正如同谅子负责接待以及帮忙厨房,春生负责的是洒扫及洗衣,吉香是佐仓家当家真琴的随侍女仆,千寻则是整合这三人的女仆长。预先安排、指挥一切工作的进行,是她最主要的工作项目。
不过,要是扣除管家及厨师后,佐仓家仅有的四名女仆只专注于各自的领域,是无法维持这个家正常运作的。因此,每个人都常分担本分以外的工作,就算清晨五点开始做事,也常得熬到午夜过后才能就寝。
虽然只要雇用新人手就能改善现况,然而佐仓家纵使名声响亮,实际的经济状况却不怎么宽裕,就连补足符合这个家需要的佣人数量都有困难。所以女仆们只好靠着精确的时间分配以及分工合作,来度过目前的困境。
纵使负责指挥的千寻并不会因为工作过多而导致混乱,然而在半年前被任命为女仆长的她,实际担任女仆长的工作经验却只有短短两周,对这个家的现况仍不甚明了。
明白千寻状况的只有真琴和吉香两个人,而他们也不愿意让其它人知道内情。因此吉香在与千寻两人独处时,常希望能够为她分担一点工作,只可惜千寻从来没有答应过吉香的要求。
「反正不管是工作——还是这个身体,我早就都习惯了。」
鲜少将情感表现出来的千寻,在这瞬间流露出一丝哀愁,让吉香只能轻轻地点头。千寻的嘴角微微上扬,瞇起眼睛说道:
「不过要是工作突然增加,那我就全都交给吉香妳啰。」
「全部就太狠了啦!最多三样,我最多只能帮妳挡三样而已哟。」
「好啦。在那之前……」
「推车是吧?我去推过来。」
吉香轻轻挥手,跑上了阶梯。
真琴亲口表示要举办这场宴会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而在同一天,他也向学校申请退学。在双亲过世后,真琴将佐仓公爵家以及双亲所创立的佐仓贸易一并接下,还办理休学来重整家计,为工让公司步上轨道而日夜打拚,并且期盼着自己还有复学的一天。
而他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总算还清了紧逼着他的庞大债务。佐仓贸易声名大噪,真琴也不负期望加倍地卖力,让公司业绩大幅成长。
然而,这正是该站稳脚步的时候。
真琴为了让自己更能专心致力于事业,毅然地选择退学。
举办这场宴会的用意,正是为了公开表明自己将以企业家的身分继续奋斗,同时也打算藉这个机会感谢所有支撑公司运作的员工与客户。
真琴也明白自己的决定有些唐突,所以不打算邀请太多客人,只想办一场既袖珍、又不失公爵家颜面的宴会。
于是佐仓家仅有的四名女仆、管家东金善一,还有厨师山武八千代,正为了点缀主人告别过去、踏上新旅程的这一天,全心全力地张罗宴会的种种事宜。
「春生,圆桌找到了吗?」
三楼以前是仆人们的房间,如今成了储藏室,堆放平时用不到的家具及用品。吉香刚踏进春生所在的东边数来第二间房,就被春生的模样吓了一跳。她站在椅子上,左手搭在一旁堆高的椅子脚上,让右脚悬空的身体保持平衡,同时往房间的深处看去。
「不、不好吧,春生,这样很危险耶!」
「放心放心……呜啊!」
春生扶着的椅子突然晃了一下,吉香连忙赶上前去替她稳住椅子。
「真是的……不要那么懒嘛,把前面的东西搬开不就好了?」
「要是不在里面的话,还要把东西搬回去很浪费时——找到了!」
春生轻轻地「嘿呀!」一声,鼓足了力气,灵巧地摆动抬高的右脚,让身子回到椅子上。接着再做了个缓冲动作,跳回地板。
「看吧,有事先确认就省事多了。」
「是是是。在这里面没错吧?」
吉香和春生合力将堆放在眼前的椅子搬到一边,一步步深入房间内侧。在前头等着她们的,就是春生发现的那张小圆桌。
「谢啦,就是这个。对了,吉香妳是来找什么啊?」
「上菜用的推车,应该是在隔壁房间。」
「我来帮妳吧。」
「不用了啦,我记得它放在最前面,应该不难找。」
「这样啊……嘿咻。哦!不重嘛,那我先走一步啰。」
春生抬起桌子,往东翼的楼梯走去。目送步伐稳健的春生下楼后,吉香这才走到隔壁房间,她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应该是在这里……啊!」
在为了防尘而盖上的白布海之下,并列着三台推车。有木制的也有金属制的,大小与设计皆不相同,毫无统一感可言。原本每一种都准备了好几台,但不是被前前代当家带到他隐居的地方去,就是被他随意废弃,最后弄得各只剩下一台。
吉香掀开白布仔细检查之后,选了中间这台金属制的推车。虽然与其它两台相比装饰较少,却能同时运送最多道菜。
「嘿咻……」
伴随着叽嘎声,吉香将它推出房间,并小心翼翼地搬下楼梯。即便吉香拥有平时处理各种女仆事务锻炼出的臂力,然而这台三层金属推车对她来说毕竟还是有些吃力。她边提防着别让车轮打滑,边一阶一阶地定下楼梯。
(还是该上点油……稍微抛点光较好吧,得跟春生借工具才行。)
考虑着推车状况的吉香下到了二楼,正巧碰见东金。东金看了推车一眼,轻轻点头说道:
「嗯,果然是用这台啊。」
「是的,只不过看起来有点普通。」
「可是用这个进出厨房是最方便的吧?」
「是啊。」
在吉香跟东金打过招呼,准备下到一楼时,东金走上前来,将手摆在推车上。
「我来帮忙吧。」
「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而且也没多远。」
「两个人搬比较快嘛。」
东金说完,对吉香微微一笑,将手栘到推车边上,用力抬起。
就在这时——
「嗯……呃……呜……」
「东金先生……?」
东金身体僵直,保持着手搭在推车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已经动不了了。
只见他脸上冷汗直流,表情渐渐地因为痛苦而扭曲。
「东金先生,您还好吧!?东金先生!!」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东金在喘息的间隔之中挤出了一点声音:
「咿……我、我……我的腰……」
「腰?您的腰在痛吗!?东金先生!」
然而那几个字似乎已经是东金的极限,他不但说不出话来,连头也点不了一下。
吉香见大事不妙,立刻叫来千寻,接下来更是让她们折腾了大半天。
***
「闪到腰。」
这是佐仓家主治大夫松尾医师的诊断。东金一听完全康复要花上一整个月,便立刻向医师追问缩短疗程的办法。然而由于连日筹备宴会,使得东金的腰部已经累积了过度的疲劳,无法轻易地康复。最后还是在松尾医师哄东金说「一个月还算短的」之后,他才肯罢休。
尽管不至于住院,但是如此一来别说是开车,就连管家职务都无法胜任。在二楼闪到腰的东金连楼梯都下不了,只好移居到最近的小客房,开始他的疗养生活。
而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如果说在底下指挥女仆们的是女仆长,那么在台面上分配勤务的就是管家。纵然宴会规模不大,但为了让公爵家的宴会顺利开幕,管家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角色。当然真琴也考虑过要中止宴会,但邀请函早已送出,实在是骑虎难下。
而这时所采用的替代方案,就是征调临时管家。
管家与女仆不同,必须经过特殊的专业教育,因此也有专门的教育机构。要成为受封贵族的管家,就必需备有该机构所颁发的结业证明,而他们同时也有办理登录结业者数据,以及派遣到各家府上的业务。
真琴立刻与其取得联络,只可惜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在这除旧布新的时期,各家都忙着举办宴会,会带着管家出外休假的贵族也不在少数,所以临时雇用一个以上的管家是常有的事。因此,对方以目前没有足够人手可供派遣为由,婉拒了真琴的要求。
就在这时候,病榻上的东金表示他心里有个不错的人选。
那个人选,就是他的侄儿东金雅成。
「他们学校是昨天开始放假的吗?」
「没错,而且的确是约在今天。」
真琴一面确认着行程表一面点头,表上正清楚地记录着雅成的名字与会面时间。
「该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他上一次来是……对了,是在进教育机构之前,所以至少是三年前的事了。不过,他当时的确是一个人来找东金的。」
东金一族是经营医院的医生世家,但是东金在中学毕业后就选择进入管家职校,毕业之后从事管家工作二十五年如一日,在整个家族中算是个特例。
听说他的侄儿雅成最初也是照着父母的意思走医师的路,然而却突然离开学校,转到管家职校就读。
他退学之前曾经来佐仓家拜访过东金,也与当时正好在家的真琴说过几句话。
尽管仍在职校进修的雅成还是个新人,不过再过几个月就能正式结业,成为独当一面的管家,自然比起一个外行人要来得可靠多了。
「我也去外面看看状况。」
真琴简短地回答吉香「麻烦妳了」,就将手伸向咖啡杯,小啜一口之后,轻轻举杯。
「谢了,吉香。」
「……不会。我这就去。」
吉香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并尽量压低自己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而到了大厅后,她却看到被任命接待雅成的谅子正站在一旁发愣。谅子注意到吉香回来时,也只是默默地摇头。
「春生呢?」
「还没回——啊、刚好回来了!」
厚重的玄关门打开了,首先露脸的是探头进来看看情况的春生。见到她依然开朗的表情,吉香才终于松了口气。
「欢迎大驾光临!」
在用身体推开门板的春生背后,站着一名清瘦的男性。在春生的催促之下,他这才慌忙地踏进门里。
吉香仔细打量着雅成后,却让她不禁皱眉。
简素的黑西装上到处都是脏污,宛如刚在泥土里打过滚似的。再仔细一看,袖扣也掉了,长裤也皱得一场胡涂,脸颊上还带有点像是擦伤的痕迹,也许真的在哪里跌倒过。
虽然他的外观十分怪异,不过雅成本身的行径更是古怪。
对于那头和服装同样凌乱的抹茶色绿发,他丝毫没有整理的动作,只是皱着眉在门厅里四处张望。
(他不是来过这里吗……)
雅成仿佛来到厂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所,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那个,吉香小姐?」
「咦?啊、怎么啦?」
「我应该带他到书房去吗?」
谅子不安地小声问道。对于一个必须接替东金职务的人而言,雅成这副德行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可靠。
在吉香点头之后,谅子才怯怯地走近雅成,缓缓低下头。
「东金先生,欢迎您的来访。让我带您到书房去吧。」
雅成被谅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微微颔首后,就跟着谅子往东翼的走廊走去。而目送他们离去的吉香,似乎联想到了些什么。
「吉香啊,他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咦?啊、嗯……奇怪?春生,他的行李呢?」
看雅成两手空空,吉香还以为他把行李先交给春生了,不过春生也是空手而回。春生摊开双手,轻轻地耸了耸肩。
「他没带行李来啊。」
「是要再送过来吗?」
「就算这样也会多少带一些贴身的吧?而且他还是两手空空地站在大门外发呆呢。」
「……他一直都在大门边吗?」
「我是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啦,看他被我问到『是不是姓东金』时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大概发呆很久了吧。」
(这个感觉,到底是……)
这难丛言喻的感觉,让吉香歪头苦思。
「怎么啦,吉香?」
「那个人,是东金先生的侄儿……没错吧?」
听吉香这么问,春生忍不住噗哧一笑,拍着吉香的肩膀说:
「妳在说什么啊,吉香!当然是啊。他的叔叔在这里,还跟真琴少爷见过面不是吗?如果他是个骗子,一定会立刻露出马脚的。」
「那倒是。」
三年前,雅成来到佐仓家拜访东金,当时吉香奉命出门办事,千寻也不是现在的这个千寻,春生跟谅子也还没在这里工作,终日窝在厨房的八千代也没见过他。见过他的只有其亲戚东金,还有正巧到东金房里去的真琴而已。
这就是让吉香如此不安的原因吗?
话说回来,若真的有人蓄意假扮,也会像春生说的那样立刻被拆穿才对。
吉香在准备好茶点之后便前往书房。谅子似乎为雅成引路到书房后就先行离开,里头只剩依然不安地东张西望的雅成,以及脸上写着「伤脑筋」的真琴。
「雅成,既然茶都端来了,就先坐下吧?」
「…………」
「客人,您请坐吧。」
看着雅成对真琴的话无动于衷,吉香忍不住再提醒他一次。雅成则是惊讶地看着吉香,腼腆地坐上沙发一端。
(真的有点怪怪的呢。)
这并不是在臂一疑雅成这个人的性格,而是觉得他在整体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着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
到这里,吉香终于发觉这股不协调感的真相。
(该不会……是那样吧?)
尽管吉香不觉得这种事会如此轻易发生,但是雅成不自然的举动,以及手足无措的样子,吉香自己也曾经体验过。
吉香来到真琴背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真琴少爷,雅成先生他该不会是……」
吉香虽语带保留,但真琴也轻轻回过头看着吉香,微微睁大眼睛点了两、三下头。看来真琴见到雅成的模样,心里也有个底了。
「东金……先生?」
一叫出他的姓,雅成立刻眨起眼看着真琴,只不过先前叫他的名都没反应的样子。
「你是姓东金没错吧?」
「是的,我……!?」
雅成刚要回答,又立刻捣住了嘴,接连咳了好几声。在小声地回答了「对」之后,又似乎很在意地继续咳了几下。
「东金你……不是东金雅成吧?」
真琴逐字清楚地问道,而雅成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应。
***
他——哦不,应该说是「她」,表示上一次来到那所神社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这位自称东金雅音的女性,正疑惑地看着真琴与吉香。
「雅成……雅音小姐,妳怎么会到那里去呢?」
「……我以前跟哥哥到那里去做过新年参拜……因为事隔多年,所以我才会想到那里去走定的。就在我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散步的时候,脚下一不小心……」
「摔下去了吗?」
真琴如此问道,雅音稍稍歪着头轻轻摇了摇。
「与其说是摔,还比较像是滑下去的,大概有二十阶左右吧。我那时候还吓到贫血发作,
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雅音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又想逃离这个在无人处跌倒的窘况,就赶紧往阶梯下跑去。也没注意到自己走错了路,走着走着,就来到佐仓家的大门前。
「我才在想『好大的房子哦』,此时一个女孩子走出来,还问我是不是姓东金,实在是吓了我一大跳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像认识我一样。请问,我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雅音再度咳了几声,并且纳闷地看着真琴与吉香他们。
东金雅成曾经来过这里一次,然而东金雅音这号人物倒是完全没来过。
佐仓家的人正引颈期盼着的,其实是即将代理管家一职的东金雅成。
吉香与真琴对看了一会儿,各自叹了口气。
看来雅音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起了怎样的变化。
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喉咙痛才故意咳了那么多声的吧。吉香也曾对自己喉咙发出的男性嗓音感到难以适应。
「真琴少爷,我可以说吗?」
正在考虑该如何向她说明的真琴,在几番思量之后点头答应,并说了句「拜托妳了」。
「雅音……小姐。」
「怎么了?」
「可以请您说说看现在自己的装扮吗?」
「装扮……?就是有小花图案的衬衫还有茶色长裙,因为天气有点冷所以还加了件砖红色的外套——」
一边说着一边往下看去的雅音顿时哑口无言。
上衣换成了素面白衬衫,上下全黑的西服套装略显脏一行,从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表也让她不自在地左翻右转。
「我、怎么会……到底是什么时候换的呢……?」
「其实您并没有换过衣服……请看看您的胸部。」
「胸部……?胸部怎——不会吧!!怎么会这样!?胸垫掉了吗!?」
雅音猛然站起身,伸手从胸部一路啪哒啪哒地拍打到腹部。当她的手再次回到胸部上时,表情不禁扭曲起来。
「就算再怎么……我应该也没有那么平吧……」
雅音一面嘟哝着一面将手移向脖子,而这回她又好像在追着什么似的,开始不停地左右转头向后看去。
「我今天头发明明是都是放下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短!?我是跟哥哥约好才一直留到现在的耶……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恐怕没有人可以立刻欣然接受自己身体上的剧变吧,而且这也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
就连预先得知会有此变化才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吉香,一旦真的调换了身体,也陷入一片慌乱。虽然手脚能够随心所欲地动作,却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肢体,在初次照镜子时产生的不适应感也是言语所无法比拟的。
「雅音小姐,不好意思,请您先冷静下来。」
「这样要我怎么冷静啊……这简直是……简直是变成了一个男人嘛……」
「事实上,正是如此。」
「……咦?」
「雅音小姐,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男性了。正确来说,是被换到了男人的身体里面。」
「身体?变成男的?那个……你们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
又开始咳个不停的雅音将手掐在喉咙上,这一掐,更是让她脸色发青。她将手轻轻抽离脖子,用指尖抚摸着喉头上的突起物。
「喉结……」
她再度摸了摸那喉头上的明显突起,突然间,有如断了线的傀儡般跌坐在沙发上。
「这么说我的声音……也不是因为感冒什么的……」
「没错……」
雅音不停地在膝上翻转着刚刚还在抚摸喉咙的手,并仔细地看着它们,接着用右手几只手指贴在左手手腕上。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呢喃了几声,叹了口气。
「如果是梦,脉搏不会跳得那么清楚吧……」
「什么?」
「没什么……那个、我刚才慌成那样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我还是有点搞不懂,总而言之,我现在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男性。」
雅音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后如此说道。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不过看她不再惊慌,总算让吉香松了口气。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要紧的事要问她呢。
真琴见到雅音现在的状况后,瞄了吉香一眼,在她点头回应后,真琴两手抱胸,吸了口气之后出声:
「雅音小姐。」
真琴的声音让雅音肩头微微一颤。
「请问……有什么事吗?」
「妳的身体其实不是转换成男性,而是像刚才吉香所解释的,是妳的灵魂进到一名男性的身体里去了。」
「进到……?这该不会是说我已经……」
「不,妳还没有死,也不是变成了幽灵之类的。我想现在妳原本身体里面的,就是这个身体主人的灵魂。」
「这个身体……?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指东金雅成这名男性,跟妳的名字很像吧。」
雅音不断地在口中覆诵着雅成这个名字,并低声说了「的确」两字。
「像雅音与雅成之间的关系,我们称之为化身。在某个地方,有个与这里十分接近的另一个世界,而我们的化身就住在那里。」
「化身……另一个世界……咦!?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这里不是日本——甚至根本不是地球,而是异世界或是异次元之类的,有狮子国王还有穿溜冰鞋的马住的地方!?我也没有钻进什么衣橱里过啊……!?」(注:上述皆为奇幻小说的剧情,狮子国王出自《狮子、女巫、魔衣橱》,穿溜冰鞋的马则出自《5月35日》,两书进入异世界的管道都是衣橱)
「那个,雅音小——」
「难道说还要去找一些看都没看过的宝物,完成打倒坏人之类的条件以后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或是为了类似的严苛条件,要去接受什么试炼之类的……不会吧,这太夸张了!」
雅音再次陷入慌乱,有如连珠炮似地不停自言自语,让人找不到插话的空隙。与满脸无奈的真琴面面相觑的吉香,注意到桌上那杯还没用过的红茶,便连着碟子一同递给雅音。
雅音看到杯子显得有些吃惊,往吉香望去,接着她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暍了一口。之后,雅音惊讶地睁圆了眼,又喝了第二口,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
「不好意思……我又慌了……」
「茶都冷掉了吧,我再重新冲一壶来。」
「不用不用,这样就已经很好喝了……不过,这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吗?这茶喝起来也是一般——虽然真的很好喝,不过也是一般红茶的味道,这房间虽然很豪华,不过也是正常的房间,还有神社,感觉就像是日本一样呢。」
「就算如此,这里也不是妳原来的世界。而且也没有穿着溜冰鞋的马或是寻宝大冒险哦。」
雅音听真琴这么说,轻轻一笑。.
「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受到哥哥的影响,读了很多那方面的书,所以……不过,像这种事情……这种另一个世界什么的,也只有在那种故事里面才看得到……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回去的办法是有的。我们虽然现在处在自己的世界,不过之前也在雅音妳原本的世界里待过。」
「咦……?」
「否则的话,就连我们也会觉得这种事很荒诞无稽吧。其实我跟吉香都曾经在妳的世界,以不同的性别度过一段日子呢。」
「真的吗……!?」
就在雅音猛然起身时,她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但雅音似乎还没察觉到那是自己腹部发出来的声音,只是愣在一旁,直到肚子又小声作响之后,才讶异地将手放在肚子上。
「我明明有吃午餐啊……」
「这是雅成的身体哪。吉香,帮她准备中餐还有一壶新茶,还有——」
「咖啡是吧,我立刻去。」
吉香刚踏出书房,便听见真琴正讲述他在那个世界时的点点滴滴。
虽然吉香在那时候只顾着真琴的安危,并没有闲情逸致去观察两个世界的异同,不过好奇心及求知欲旺盛的真琴,肯定替两个世界仔细做了一番比较。
真琴会怎么跟她聊呢?在真琴眼里,那个世界又呈现了怎样的风貌呢?
不以一个贵族,而是以一个平凡学生的身分所度过的时光,还有吉香成为男性的事——
(我的事……)
「吉香!」
吉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吓得抬起头来。千寻站在与吉香隔了一条东翼走廊的门厅里,谅子也在她身边。
「找我有事吗?」
「听说雅成先生已经来了?」
虽然吉香觉得雅成也被调换过了这件事应该要通知千寻,不过这话可不能在谅子面前说。
「是的,他现在正在跟真琴少爷会面。对了,雅成先生好像还没用过午餐的样子,麻烦尽快准备一份过来。」
「咦、真的吗!?」
谅子看着门厅的时钟,惊讶地捣着嘴。现在的时刻早已过了中午,就连女仆们都已经用过餐了呢。
「我马上去准备。」
「还有,也麻烦准备一下茶跟咖啡。」
「我知道了。千寻小姐,待会儿见啰。」
在确定挥着小手的谅子进入厨房之后,吉香又看了看四周的状况,接着转向千寻。只不过这时千寻先发制人,开口问道:
「好啦,妳有什么秘密要说的吗?」
「咦!?」
「因为我看妳好像别有用心的样子嘛。」
「其实是关于雅成先生的事……」
「他怎么啦?听谅子说他好像有点怪怪的。」
「其实不是他,而是『她』……」
千寻一听见吉香这么说,宛如陷入沉思似地把头低了下来。
「其实他是东金先生的侄女——应该不会是这样子吧?」
千寻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不过她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事情真有这玩笑那么单纯就好了。
「她的名字叫做雅音。」
「……原来如此。衣服会弄脏也是因为那样吧。」
「应该是……啊!」
「怎么了?」
「雅音小姐她没有带行李过来,不过准备要来这里的雅成先生没带行李来就说不过去了。行李会不会被忘在神社那里了呢?」
「这样啊,那我去找,刚好顺便。」
「顺便?」
「是真琴少爷交代的,要我把行李搬到东金先生的房间里去。」
「麻烦妳了。」
吉香在一鞠躬之后,正打算直往厨房去时,见到千寻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停下了脚步。
「千寻?」
「我只是在想,这频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频率……?那是指什么呢?」
「三年来已经三个人,我回来也算进去的话就四个了不是吗?」
「啊……」
虽然吉香未曾多想,不过在这一年问的确已有四个人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假设这种事如此频繁地发生,那么对有关身体交换的事也应该多少有些耳闻——好比说那座神社不太干净之类的传说,不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今有太夫是几百年前的人了……而且要不是有千广在,可能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从那条石阶上摔下去不一定会被调换这点,吉香比谁都清楚。她当时为了要赶到真琴身边去,不知从那条石阶上滚落了多少次,而且也只有一次成功。在两人对换的同时,吉香的化身也已经躺在石阶底下。
要让两人同时、同地、同样的方式滚落,就算是行动及思考模式几乎雷同,依然难上加难。因此,实在不太可能如此频繁地发生。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这样。」
「看来动作得快一点才行——」
「要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
「吉香小姐,我弄好了哟。」
谅子从厨房喊了吉香一声,这时千寻也正好将脸抬起,仿佛被那声音震到似的。
「那我先失陪啦,千寻。行李就拜托妳了。」
「没问题。」
千寻说完,就与前往厨房的吉香一起踏上西翼的走廊,然后通过厨房前面往边门走去。
「咦?千寻小姐人呢?」
谅子手持托盘探出门外,不解地左右张望。吉香接过托盘后将视线转向右侧。
「她往边门去了哦……有事找她吗?」
「也不是有什么事啦……」
谅子嘴巴上这么说着,一边往边门的方向看去,脸上似乎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吉香这才想起,这阵子好像常常看谅子与千寻如影随形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很抱歉,突然叫住妳……」
「不会啦,我先走啰。」
吉香踏人大厅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没想到谅子还站在厨房门口,直望着边门的方向。
(看来她真的有什么事的样子呢。)
在心里提醒自己与千寻见面时要记得转告她之后,吉香又回到了书房。
雅成的肚子被填饱之后,雅音的情绪也跟着大幅安定下来,表情和缓许多。虽然吉香在离开书房后,不甚清楚真琴是如何跟她说明的,不过雅音除了对自己被调换的事之外,就连这个世界、这个家的背景,以及找雅成来的原因,都有了初步的认识。
雅音喝完了第二杯红茶,温顺地说:
「……那么,我之后应该……」
「只要妳不嫌弃,大可先住在这里。我想这样一来,等待回去的机会也比较方便。」
「可是……」
雅音轻轻摸起她弄脏了的西装袖口。
「这个人是因为有目的才会来这里的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可不可以让我代替他呢?」
「代替他——」
雅成是为了接替东金才会来到佐仓家。尽管是逼不得已,佐仓家还是期待即将从职校毕业的雅成能够帮助佐仓家度过难关。
若是雅音在另一个世界也曾接受过管家训练,那就正好顺了真琴的意,只是就吉香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这可能性实在不高。
听麻琴与千广说,那个世界没有贵族制度存在,像吉香这样中学毕业后就以女仆为业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无论两个化身多么相似,不过就像吉香与吉朗一个是女仆一个是学生这样,不太可能会拥有相同的职业和际遇。
「不好意思,请问妳有当过管家的经验吗?」
「没有……不过我有接待客人的经验。虽然我想那应该跟管家的工作完全不同,也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但是要我待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做,实在……」
「可是……」
「能让我试试看吗?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的!真的不行的话,到时候我会乖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所以——」
『请……请让我保护真琴少爷!虽然我可能派不上用场,不过,至少让我……在您身边保护您吧!』
吉香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在半年前所说过的话。这是在她绞尽脑汁回想起麻琴所说过的一字一句、终于到达麻琴就读的学校,并见到那与真琴极为神似的身影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纵使雅音与吉香当时的情况全然不同,吉香还是觉得此情此景仿佛再度上演。
虽然全心全意的努力不一定会换来美好的成果,但吉香依然不愿枉费雅音的一片直丫心。
「真、真琴少爷……!」
「什么事?」
「请容我多嘴,就拜托您让雅音小姐试试看吧,我会尽量帮她的。」
「吉香……」
真琴微微低头,抱胸苦思了一阵子,最后终于长叹一声,转头看着吉香与雅音。
「从现在起,我们将不再使用雅音这个名字,而会称呼妳雅成,把妳当作雅成先生看待。当然妳也不会住在客房,而必须直接住进东金所使用的管家房。妳能接受这些条件吗?」
自己的名字遭到禁用,还要住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房里,这对一个二十一岁的女性来说应该相当难耐。不过,要是这么一点条件都无法接受,岂能扛下管家的重担?
这一刻雅音虽因为不安,肢体显得有些僵硬,但还是深深地点了个头说:
「没问题,房间照原来的样子也没有关系。」
「待会儿我还要让妳去跟东金见个面。」
「那也没问题,我会加油的!」
真琴眼里打量着雅音,见她心意坚决的样子,才慢慢地点头。
「我懂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也很缺乏人手。因此在东金等其它佣人面前,请容我将妳当作雅成先生一样差遣,也许我还得谢谢妳肯让我这么做呢。」
「那么——」
「吉香,雅音——哦不,雅成先生就交给妳照顾了。关于工作方面,也要先知会千寻,并要她配合。」
「是。」
「……非常谢谢你!还有,吉香……小姐,真的也很谢谢妳!」
「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请随时开口不要客气,我会尽量帮忙的。」
吉香话刚说完,就看到雅音突然慌乱了起来。只见她偷偷瞄着真琴,面有难色地低下头去,双手紧紧抓着膝盖,手足无措地扭动着。吉香见状不禁嘴巴张成「啊」字型,又连忙伸手将嘴捣住。
(该不会是想……「那个」吧?)
「真琴少爷,接下来就让我尽快把雅音……雅成先生带到房间里去吧?除了要赶快整顿仪容之外,还有很多事要在其它人起疑之前准备好呢。」
「我了解,那就快去吧。」
在吉香催促之下,雅音缓缓站起身来,向真琴别扭地鞠躬后,就与吉香一起离开书房。
雅音不发一语地在走廊上走着走着,才刚到了门厅,就小声地呼唤吉香。
「那个……」
「房间马上就要到了,再忍耐一下下吧。」
「啊……」
听到吉香的回答,雅音又沉默了下来。
管家东金的房间就在这府邸西翼的最前端,与正对大厅的休息室相连,要是在深夜或是凌晨有任何不速之客突然来访,也能够实时应付。只不过房间的主人东金善一正在二楼疗养,无法让这间房发挥百分之百的功用。
「这就是东金先生的房间……」
这间房比女仆们所用的还大上了几分,整体的装潢以沉稳的米色为主。只可惜雅音现在没有细细品味的闲情逸致,她进到了房间并未先看看环境,只是红着一张脸,两脚蹭啊蹭地扭个不停。
「浴室在这里,请慢用。」
「…………!」
里头的小门一开,雅音就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吉香替她关上门,在外边等着她结束,同时回想起自己在那个世界第一次上厕所的情景。
那时几乎都忘了自己已经换了个身体,等到一屁股坐下来才发现大事不妙。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吉香,在狭小的厕所里焦急地憋到都快受不了了,才肯坐上马桶,但是接下来的更是另一份苦差事。
「……啊!!」
这时果然从浴室里传出一道微弱的惨叫声。雅音简直像是陷入了轻微的歇斯底里一样,在里头念念有词,只不过太小声了听不清楚。
声音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慢慢消失不见。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吉香敲门问道:
「妳还好吧?」
「……我、我还好……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
一段沉默之后,雅音的声音贴着门板传出了门外。
「……吉香小姐,妳也有变成男生过,对吧……?」
「是的。」
「……那『这个』到底要怎么收回去呀!?」
听到雅音那快哭出来的语气,让吉香由衷地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