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香习惯吉朗的身体并没有花掉太多时问,因为她必须尽早习惯这个身体,才有办法保护真琴的安全。日常生活上无可避免的如厕及入浴等等,她也都强忍住尴尬及羞耻一一克服。
然而,雅音却怎么样都跨不过那最后一道防线。
由于身体各部位可以随心所欲地动作,所以雅音一开始还挺能将这身体当作是自己的,只不过周遭的人都将她当作雅成,让她的想法开始有了转变。正如真琴所宣称的,为了让雅音习惯她目前的处境,知情的真琴、吉香,还有千寻都不使用雅音这个名字,而雅音也随着每一次的「雅成」,日渐感受到这身体并不属于自己。
尽管两人在精神上颇为相似,但是她实在没勇气去触碰陌生异性的身体,况且她还是个年方二十的妙龄女子。
如厕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洗澡还是最大的问题。不管她怎么洗,总是会忍不住闭上眼睛,害得她无法好好清洁自己的身体。
吉香当然也是过来人,所以这三天里她也进到浴室里帮雅音洗澡。
不过,撇开有关身体的问题不说,其实雅音已十分习惯于雅成这个新身分了。
她现在是东金雅成——在知情的吉香等人面前之外,她将雅成这个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不带一点犹疑。
这也许是天赋吧,就连与东金初次会面这最大的难关,她也将其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是拿我哥当作范本的啦。如果是我哥大概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会这样子走路、这样子动作吧。」
「妳的哥哥?」
吉香拿着堆满泡泡的海绵刷着雅音的背,顺道回应雅音的话。
「感觉雅成跟我哥满像的。当然我哥没有抹茶色的头发或是金茶色的眼睛,不过要是雅成也是黑发黑眼睛,应该会跟他很像吧。」
雅音第一次照镜子时,还以为自己会对像吉香那样的特异发色及瞳色而诧异,不过事情却并非如此。
「大概是他们长得像,让妳自然而然地有了那个架式吧。」
「啊!难怪东金先生他会相信我就是雅成。」
吉香想起雅音与东金初次见面时的景象,露出一抹微笑。
与雅成本尊见过面的只有真琴一人,然而那只不过是三年前的短短几分钟,对于雅成应有的仪态实在无法提供太多信息。所以保持端正礼仪以及认真不马虎的态度,是真琴唯一能给的建言。
可是东金身为他的亲戚,光靠这些也许还瞒不过他,然而,所幸三年间的空白在这时发挥了效用。
东金在从事管家之后,因工作繁忙而渐渐与老家疏远,三年前与雅成的会面也与前次相隔了数年。尽管雅音没将自己与东金的距离感抓得很好,以亲戚之间的对话来说礼仪似乎有些过剩,但东金却丝毫不受影响,不疑有他。
当然,只要外观看起来是雅成本人,会觉得内容有异的人也应该不多。
况且目前的东金也没有空闲去想东想西。要是他急着想在宴会开幕前康复而乱动病体,反而会延长治疗的时间,只好将雅成当作他唯一的寄托。
东金还为了雅成在病床上特地制作了一份「佐仓家管家要项」,并紧紧握住雅成的手,将佐仓家托付给他。
「我要冲水啰。」
吉香一手抓着莲蓬头、一手往水龙头把手伸去。这时雅音闭着眼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伸手乱摸,不小心往把手用力一扳,让水量一口气开到最大。
「呀啊……!」
「咦……?」
莲蓬头有如生物般从吉香手中跳了出来,直泄而出的热水往她身上无情地喷去。虽然吉香连忙将水关上,但她的上半身早已被淋成落汤鸡。
「对、对不起!没事吧!?」
雅音从吉香的叫声中发现自己作错了事,急忙从浴缸中站起,往吉香的方向靠了过去。但没想到这一站让浴缸中的水溅出,害得吉香下半身也湿透了。
「呜哇……我真是的!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还好啦……那个……妳这样,没关系吗?」
「咦……?啊!」
雅音睁大了眼看着吉香。雅音一向在开始入浴后直到穿上浴袍为止,总是紧闭着眼,如今她却睁开了眼睛,而且全裸的身体自膝盖以上还全都暴露在浴缸外!
雅音从吉香的视线注意到了目前的情况,慢慢低头看着雅成的身体,口中吐出「奇怪?」
两个字。
「好像……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真的吗?」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很害羞,一次也没有仔细看过呢。这该怎么说呢……」
「未审先判?」
「对对、好像有点那种感觉……我、那个……其实我没有看过男人裸体的经验。」
雅音双颊微晕,腼腆一笑。
「这样会感冒的,先把身体冲干净吧?」
「啊——!吉香妳看起来比我更容易感冒呢!先擦干身体再说吧。」
「可是——」
「之后就让我自己来吧……好吗?」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啦,赶快拿这个去擦一擦吧。」
雅音伸手从篮子里拿了条毛巾出来,递给吉香。
「不过,看起来好像直接换衣服会比较快呢。」
吉香听雅音这么说,往自己的身体一看,那湿漉漉的模样让她不禁苦笑,头饰上的水珠还随着笑声滴了下来,让她慌张地用毛巾擦拭。
「说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换好衣服再过来吧。」
吉香打开毛巾盖在头上,并定出浴室。
(看来雅音小姐已经没问题了呢。)
虽然「未审先判」听来好像很奇怪,但吉香一开始也因为平时鲜少有机会看到男人的裸体,光是「看」这个动作就会让她自觉失礼及害羞,连瞄都不敢瞄一下。
只不过,要是真看到了那么一次,过去的排斥就会成为既成的现实,就连雅音也似乎能够克服心理障碍了。
水滴随着吉香的笑容滑下脸颊。她将毛巾压在头上来吸收头发上的水分,并将手伸往门把,这时却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请问是哪位呀?」
「……奇怪?雅成、先生……?」
从门后传来的是春生语带疑惑的声音。春生将门微微推开,探进半张脸来,在看到吉香之后更是满脸问号。
「妳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头发还弄得这么湿……雅成先生人呢?」
「他正在浴——」
吉香手伸过肩膀指着背后的浴室,没想到这时浴室门轻轻打开,换上浴袍的雅音从里头走了出来。
「吉香小姐,不好意思害妳衣服湿掉——」
雅音一看到春生,话都还没说完,嘴就停在「凹」字形停止了动作。
而这时春生也听见雅音的声音,将上半身钻进房间里一看,镜片后的双眼立刻瞠得斗大,还不停地交替看着雅音与吉香。
吉香感觉到春生在两人之间高速来回的目光深处,有某种诡异的想象正在产生。就在吉香将手伸往春生的肩膀时——
没想到,春生却突然惊讶地大声叫喊:
「不会吧——!?吉、吉香妳竟然会跟雅成先生……!」
「春生啊、妳在想——」
「而且还是吉香主动!?不对不对,吉香应该没那么行,所以说主动的是雅成先生啰!?」
「就跟妳说——」
「一、二——只来三天而已,动作超快——」
吉香从春生兴奋的尖叫声中,得知这瞬间春生脑中到底蹦出些什么之后,不禁叹了口气。在平时标榜着恋爱至上主义的春生面前,就算是一对素昧乎生的男女擦肩而过,她也能立即为这两人编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我还以为雅成先生喜欢的是谅子这类的女生,没想到竟然会是吉香……对巨乳比较有感觉啊,真教人意外……」
「春生,这个哦……」
在春生有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雅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浴室门口。吉香从头上拿起湿毛巾并折好,递到春生面前说道:
「我说妳呀,再仔细看一下就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吧?」
「你们两个刚刚不是在浴室里吗?所以说——」
「我是有进浴室没错,不过我是去拿浴巾给他的。结果不小心拉到水龙头把手,水就从我头上浇下来了。妳看我衣服不是也湿了吗?」
「连衣服也不脱就……!?」
春生双颊泛红,兴致高昂地往吉香靠了过来。
「就跟妳说不是那样嘛!话说回来,妳跑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呀?」
「啊!」
春生这才想起她来的目的,于是往躲在浴室门后露出半截身体的雅音挥挥手说道:
「真琴少爷请您到书房一趟,是有关宴会——」
「邀请客人的事情。」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话将春生语尾补足,吓得她回头一看,眉头微沉的真琴果然就站在她背后。
「呜哇!」
「看你们这儿还挺热闹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因为啊,因为吉香从浴室里湿答答地跑出来——」
「春生——」
虽然吉香慌张地大叫,不过真琴还是为了确认春生的话而转头看着吉香,而吉香彷佛从那眼神中感觉到微微的不满,忍不住低下头去。
曾经一起待在浴室里的确是事实,但对方是雅音,没有什么好自责的。不过在春生面前不能说出事实,就连帮雅音洗澡,也是吉香和雅音之间的小秘密,还没对真琴说过。
「不是的,那个、我是拿毛巾——」
事到如今,吉香只好把刚才怎么对春生说的再向真琴解释一遍,却遭到真琴举手制止。接着真琴不发一语地从吉香手中拿起毛巾,覆在吉香的脖子上。吉香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吓得肩头一缩,让真琴也跟着抽手,毛巾啪沙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快去换衣服吧。」
「是……真的、很抱歉。」
「还有,雅成。」
「是、是的!」
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的雅音拉紧浴袍衣襟大声地回答。
「换好之后到书房找我。」
真琴话一说完就往东翼走去。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话的春生这时才「噗哈!」地一声吐了口大气。
「他生气了吧?」
「咦……?」
吉香还弄不太清楚方才真琴的眼神所指为何,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
「结果真琴少爷还自己来找人啊,都要我来了说……啊——真是的,怎么办啦!」
「我想……应该还好吧?况且那原本就是我的工作。」
「说得也是。啊、大概是我们太吵了吧。」
「那个……」
从浴室方向传来雅音委婉的声音。春生一看到她的样子,又扯开嗓门说道:
「对了!我是来找雅成先生的嘛。不好意思,书你没办法换衣服,我们马上出去——喂,吉香,我们快走吧!」
吉香被春生一把拉走,才刚到走廊上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哇、现在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全身都湿透了耶!不赶快换衣服的话会感冒哦。」
「还好啦,我不要紧——」
吉香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喷嚏打断。夜已深,没有暖气通过的走廊,空气更是冰冷。真琴来这里时一定也感觉到寒意了吧。
(要赶快换好衣服,拿点温的过去——)
这时吉香的脑中又浮现方才真琴的眼神。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吉香头一垂,水珠也跟着滴落。她连忙将手贴在头上,才发现湿透了的头饰已经在头发上躺平,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也好像在盖上毛巾时变得凌乱。
「讨厌……!」
「怎么啦?」
「……刚刚真琴少爷可能是因为这个才会不高兴吧。」
吉香从后颈拎起一把散落的发丝,叹了口气。
虽然真琴不是个要求严厉的主人,可是对佣人们的仪容跟礼节特别注重。现在用人精简,女仆们没什么时间来对自己的外表下工夫,但尽管如此,女仆问还是会相互叮嘱,以免失态。
「竟然还在想少爷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我真是个笨蛋……)
对自己的愚昧再次叹息之后,吉香眼带埋怨地轻瞪着春生。
「……都这么乱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可是像刚才那样我根本没机会说——啊,对了。」
春生不怀好意地笑着,指着雅成的房间说:
「刚才雅成先生做了什么,等一下要仔细跟我说哦。」
「就跟妳说——」
「好啦好啦,赶快去换衣服换衣服。我绝——对不准妳用感冒来逃离战场哦!」
「我知道啦——哈啾!」
如春生所言,要是这时缺了任何一人,整个佐仓家的运作就会停摆。吉香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希望能赶快甩开病魔的攻击。
***
说到这个月的大事,毋庸置疑地就是这场宴会了,但也不能花太多心力,而怠慢到日常的业务。女仆们个个压缩着寥寥无几的时间,从日常业务中挪出时间来准备宴会。基本上,雅音只需要负责专心打理宴会各项事宜,除此之外千寻与吉香也会尽量在她身边给予协助。
「吉香小姐,我昨晚拿到预订留宿的客人名单……」
「那个交给千寻就——」
「不是的,其实我试着做了一份房间分配表想请妳看一下。」
吉香才对雅音递来的图表轻轻一瞥,就不禁在心里咋舌惊叹。
在宴会当天到往后数日的期间里,会有几批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佐仓家借宿。佐仓家当然也为此备妥了客房,但分房可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么单纯,还必须考虑到是否有贵族身分、与公司的关系、人数与留宿日数、个人喜好等等,必须考虑的因素实在不少。
通常是身为女仆长的千寻来担任分配客房的工作,管家东金只需要负责审查并许可,但今年的宴会消息发布得稍嫌仓促,客人们对是否该留宿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列表天天在变。
昨天半夜真琴会找雅音过去,也是因为在这紧迫的时期,还有些远亲强要佐仓家发送邀请函过去。在这之前也曾有些贵族注意到了佐仓家的发展,想藉这个机会再度跟佐仓家有所交流而希望能受邀,不过这些人原本就三心三意,害得急忙送去的邀请函只换来抱歉缺席的答复。
因此,房间分配一直拖到昨天。在晨会上,千寻也说过只要让东金作最后的确认就好。
可是雅音还提出了一份考虑到客人流动性的分配表。她在府邸的略图上以不同颜色来区分不同类型的客人,简化了房间的分配程序。
「——不管流动性再怎么高,能用的客房还是有限,所以房间分配的组合方式也不是无限的,对吧?考虑到可能在当天临时才决定住宿的客人,我把预备的房间排在这里。蓝色跟红色的排法可能会有点多……吉香小姐?」
「啊、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
「啊……不好意思我自作主张……」
雅音刚才还流畅明快地介绍着自己的构想,这下突然泄了气,让吉香赶紧摇头解释:
「不是那个意思啦。这张表做得很棒呢!因为雅成先生您还没见过任何客人吧?而且对整个房子可能还不是很熟悉,竟然能够在一个晚上就……」
「房子有请妳们带我绕过一遍了嘛,之后我也有自己走过几次,至于客人的资料嘛——因为我有这个。」
雅音拿起了桌上的「佐仓家管家要项」。
「预定会来访的所有客人特征、喜好以及人际关系等等,在这里面都有详细的纪录呢……妳看。」
雅音随手翻了几页,在吉香面前摊开。
吉香接过笔记后,立刻被那黑鸦鸦的页面给震慑住。每一页都满是东金工整的字迹。
雅音见到吉香忍不住查看封面封底的样子,显得有些意外。
「啊……我以为这本笔记是以前就写好的,可是看起来好像是新的呢。」
「是啊,确定要请代理管家来的时候才开始写的,这应该很让他伤脑筋吧?人都躺在床上了,还要在短时间内写那么多出来。」
「就是啊……该不会您又去见东金先生了吧?自己一个人去的?」
「没错。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侄儿跟叔叔的关系嘛,不偶尔去露个脸也说不过去,而且我也想把这本补充得更完整一点。」
「真厉害……」
吉香虽然知道雅音会努力地做好自己亲口扛下的工作,但想不到她的行动会如此地积极。纵然真琴曾交代吉香要给雅音适时的帮助,不过也总是挤不出时间:就算希望雅音在有需要的时候尽量出声,不过在这豪宅之中,就连吉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在哪里,所以这要求也就不了了之。
这段期间里,雅音将这本饱尝墨水的「佐仓家管家要项」拚命地往脑袋里塞,还走遍了佐仓家各个角落。对于成为东金雅成而地下化的自己,雅音选择用更积极的态度来面对。
「其实啊,吉香小姐,对病人来说,一天是很漫长的呢。而且东金先生是个很认真踏实的人吧?所以一旦躺下来,情绪更容易低落,还可能想勉强自己而导致病情恶化。其实只要让他知道就算不下床也能帮上一点忙,就会专心接受治疗了——啊、当然是在不造成他负担的范围之内啦。」
「这么说来,自从您来了以后东金先生就变得安分多了呢。肯乖乖在床上吃饭,就连问宴会准备进度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这应该都是雅音的功劳吧。」
「报告与询问都是我份内该做的嘛。」
雅音爽朗地笑了笑。
吉香见到她的笑容,便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样子。自己在变成吉朗时,曾经像雅音那样为了成为吉朗而如此努力过吗?那时吉香将自己与吉朗父母的接触机会降到最低,在学校友人方面,就算自己知道对方是春生的化身,也刻意保持距离,从没想过自己应该要更积极地做点什么来扮演吉朗的角色。
由于吉香是为了保护真琴而刻意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所以除了赶快找出真琴的住处并保护他的安全之外,什么也不曾多想。那些所谓「其它的事」,在一心护主的吉香面前,也几乎等同于没有。
「把这房间分配表拿给千寻看看吧,她的工作比我们还多很多,应该会很高兴的。」
「希望如此……嗯?」
「刚刚,有人敲门吗?」
「好像真的有耶?」
吉香与雅音在确定自己真的听到敲门声之后,一同往门口看去。目前两人是位在管家必须终日待命的休息室内,而这道门后面就是门厅,若是有人敲击玄关门锤,管家就能立刻应门。
「可是,今天预定来访的客人应该……」
吉香回想起晨会的内容,感到有些疑惑。从东金倒卧病床以来,千寻就代替他在晨会上说明真琴的行程表。而千寻也宣布今天真琴一整天都会待在公司里,不会有客人来访。
「不是说没有客人吗……不过还是得出去看看才行……」
雅音说完就走出了休息室,吉香紧跟在后,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穿过东金的房间到西翼走廊,接着躲在走廊与大厅邻接处暗中观察情况。这样一来,就能装作是偶然经过,顺道帮忙雅音接待客人。
在检查过领子及袖口是否整洁之后,雅音将门打开,一名男子随即从门缝问半强推着门踏进玄关。当吉香看清这男人的脸时,讶异地睁大了眼。
(竟然是莲沼男爵……!)
这真是让吉香欲哭无泪。
雅音来到这个家的四天之中,以代理管家的身分服务了三天,但是这期间也不是没有宾客来访。雅音会将客人们一个个不失礼地接进门来,再交由谅子接待,或者是自己带客人到真琴面前去。
不过那全都是有事先预约的访客,而且雅音也是在晨会之后,才从千寻或吉香那得知访客的信息,并学习该如何应对。
这是雅音头一回接待未经预约的访客,若是成功过关,未来客人上门时,也许吉香就不需要再跟着雅音了吧。
然而,这块试金石竟是莲沼男爵,那问题可就大了。
莲沼男爵所经营的公司与佐仓贸易互有往来,比起贵族间的交际,两人以社长身分的交谊更为深厚。对于平时常常亲自到佐仓家谈公事的莲沼男爵来说,实在不适合由女仆出面接应。
然而如果他只是顶着贵族的气焰,处理起来也许还轻松一点,可惜他却是个顽固且难以捉摸的人。
莲沼不仅对女仆的仪态要求严格,就连茶的温度及种类都非常讲究。即使仪态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然而在举手投足都被严格检视的情况下,反而会过于紧张,甚至还会犯一些平时不可能犯的错误。
就最近这阵子来说,接待莲沼次数最多的当然就是谅子。以谅子的技术而言,虽然在茶的方面成功地没受到多少怨言,可是她常会紧张到走路同手同脚,还曾经将托盘匹哩啪啦地摔在地上。
连谅子都会如此失态,那么雅音这名新手管家是否能够好好接待莲沼呢?吉香紧握的手心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莲沼一踏进门来就慢条斯理地将佐仓家整个门厅扫视过一遍,最后眼光落在雅音身上。
「你是哪位?」
「在下是佐仓家管家,敝姓东金。」
「这里的管家年纪不是要再大一点吗?」
「是的,如您所言,他的确比在下年长许多。不过他目前奉了我家主人的命必须暂时离开一段时日,这期间就由在下来代理他的职务。」
「那么公爵他人呢?在书房吗?」
莲沼话一说完便打算前往东翼的书房,但这时雅音神态自若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内,并缓缓一鞠躬说:
「请将大衣暂时交给在下安放吧。」
「唔……嗯。」
雅音从莲沼手中接过大衣并挂在手臂上时,双眼微微睁圆。莲沼似乎是注意到了雅音表情的变化,皱着眉对雅音问道:
「怎么了吗?」
「看来外头相当地冷呢,在下立刻吩咐人为您送热饮过来,可否请您稍候片刻?」
雅音将手略微指向会客室。吉香见状,赶紧冲向厨房。正在工作台对面料理中餐的八千代看到吉香突然跑了进来,惊讶地抬起头问:
「什么事这么赶啊?」
「刚刚莲沼男爵突然来访……」
「什么!?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呀?」
八千代话还没说完,手就已经伸向茶具柜,眼珠子转呀转地,彷佛正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一样,最后挑出了一罐茶叶。
「这个应该可以吧?」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啊。」
雅音也和吉香一样到了厨房里来,看到八千代正在泡茶的样子感到有些讶异。
「我正在泡啦。」
「吉香小姐,麻烦妳帮我送到会客室一趟。」
「好……可是要怎么——喂、雅成先生!」
雅音还没等吉香说完就一溜烟跑走了。虽然听得出来她是跑向客厅,不过现在也不该追上去,只好乖乖按照吩咐送茶到会客室。
「打扰了。」
「哼,是要让我等多久?」
「非常抱歉。」
吉香道歉之后为莲沼倒了杯茶。只见莲沼抖了抖身子,端起茶杯。
「好烫!这茶也太烫了吧!」
「非常抱歉……」
「哼……真是的,这个家的女仆竟然连最适合茶叶的温度都不清楚。」
接下来吉香只是低着头,听着莲沼讲解怎样的温度才最能引出茶的色、香、味。像这样的茶叶讲座先前也有过一次,不过那时是茶温不够,而莲沼也同样地针对温度讲解了一逼。然而当时的茶叶跟现在用的不同,莲沼的讲解中所说明的温度与冲茶的时机都不同,应该不是单纯找碴。
莲沼有办法随时开堂授课,是因为他对茶的知识非常渊博。不禁佩服地听得入迷的吉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抬起头来,在莲沼准许之后,雅音走进会客室。
「打扰了。莲沼男爵。」
「怎么啦?」
「其实……我家主人为了拿工作资料,早一步到公司去了。」
「你说什么?他不是跟我约好了吗!约十一点的可是公爵他自己呀!」
「非常抱歉。由于有货品刚从原产地送到,我家主人想先请莲沼男爵过个目。」
这时莲沼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扭曲,原本张开的嘴突然揪了起来,脸上的红潮也与暍到热茶时有些不同,眼神还紧张地不停游栘着。
不过雅音就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满怀歉意似地低下头说:
「实在很抱歉,我家主人绝对没有要爽约的意思,不过让莲沼男爵您继续枯坐下去也不是办法……」
「唔……嗯,好吧。既然这样也没办法,我就到公司去一趟吧。」
「可是这样——」
「没关系!对了,你也不用帮我联络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莲沼把他讲经时搁凉的茶一饮而尽后,离开了会客室,雅音也跟在后头帮他穿上大衣。莲沼脸上的朱红已经退去,也不见他对雅音有任何责难,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玄关。
(真的假的……莲沼男爵对雅音小姐一句抱怨都没有耶……)
要是谅子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羡慕得不得了,真是一大奇景呢。吉香收拾好会客室的茶具后来到大厅,看到刚送莲沼离开的雅音回来,对着吉香伸出了右手,还立起了食指与中指。
吉香过了几秒才发觉那在另一个世界代表胜利或善意,眼睛眨呀眨地问道:
「那个、刚才他是……」
「好像是男爵自己记错了的样子。」
「……咦!?」
「时间是没错,可是地点是在公司,不是这里。」
莲沼在听见「货品送到」的时候脸色大变,肯定是想起了这件事,况且真琴也不可能把货送到家里再找人谈生意。
不过曾保有学生身分的真琴,至今几乎都在家里办公,不常在公司露脸,莲沼也是为此才常来拜访,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搞错的吧。
「……刚才妳到客厅去,是为了打电话给真琴少爷吗……?」
「是的,是为了先跟真琴少爷确认。不过男爵也是难伺候的人,如果照实说出来的话恐伯会更难收拾,所以……只好将计就计啦。」
「将计就计……?」
「真琴少爷也吩咐说:『就当作是我们自己搞错吧』,所以就往那方向演了出戏。」
「那刚才都是您在演戏啰?」
雅音又笑着比出了那个手势。
「真厉害……刚刚的对话非常自然呢。」
「是吗?」
「是啊。而且像莲沼男爵那么难伺候的人,竟然一次都没有对您发过脾气呢。」
吉香跟着雅音一起回到了休息室,拿起摊在桌上的房问分配表,向雅音问道:
「看妳在拿大衣跟接待的时候都很自然,原本是从事哪种类型的工作呢?之前也听妳说有过接待客人的经验吧?」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工作,只是在餐厅、医院服务台等人多的地方做过事而已。我很喜欢跟人接触,所以我对饭店柜台或者是地勤小姐之类的也很憧憬——」
看到吉香被听不惯的词弄得一愣一愣,雅音话才说到一半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抱歉,我都忘了两边世界不太一样。柜台是指在饭店大厅里,应客人要求介绍合意的店家、需要的物品等,让客人宾至如归的职务:地勤小姐就是跟机场的柜台差不多意思。」
「那……其实跟管家还蛮接近的呢。」
「我也这么想……老实说我真的很想做这份工作。虽然我知道这样心血来潮的要求可能会为你们添麻烦,不过我真的很想试试看……」
「那么……妳觉得当管家怎么样?」
对于吉香的问题,雅音笑咪咪地回答:
「非常有趣!虽然很忙,但是这样做起来才有意义……像是刚才的场面或者是分配房间等。虽然就像是在餐厅里带位时也要特意将带小孩的客人跟情侣档分开那样,不过规模差很多,负担的责任也不同……可是外行人就是外行人,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到雅成先生上课的教育机构见识一下呢。」
「该不会您也想到那种学校……?」
面对吉香佩服的语气,雅音却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摇摇头说:
「其实我还是学生,念医大二年级。」
「就是像医生的蛋那样子吗?」
「不知道耶……可能这颗蛋没机会孵化吧。」
雅音一改她在谈论管家工作时的模样,骤然罩上一层浓浓的愁云。吉香发觉到这巨大落差之后赶紧把话打住,眼光再次落在房间分配表上。
「这个,我先拿去给千寻啰。」
「好,麻烦妳了。」
那双看向分配表的眼神又取回了光彩。吉香微笑响应之后,离开了休息室。
(看来雅音小姐她已经很习惯了呢……)
不仅是身体,就连管家的部分也只有在刚开始时有些不顺,很快地就展现出十足的管家架势。曾经在咖啡厅与其它贵族家里服务过的谅子,待客技巧相当令吉香钦佩,但就某方面来说,雅音的应对能力也令人十分折服。
因为这是她憧憬的工作——与其这么讲,倒不如说,就算化身之间思考模式有所相近,有可能以相同的目标期许自己,但雅音的表现实在是太符合她现在的身分了。如此一来,就不会对雅成的评价造成不良影响。
但吉香每每见到雅音精采的表现,在赞叹之余反而会想起自己扮演吉朗时的种种,而稍稍陷入自我嫌恶的低潮。吉朗回去后,一定会对自己周遭目光的改变而震惊吧。与朋友的来往明显不足,在家里以及学校之外的场所都黏在真琴身边,在旁人的眼里俨然是个被恋爱冲昏头的傻子。
「恋爱……」
吉香喃喃自语之际,又左右甩甩头。
(我只是想保护真琴少爷而已。保护真琴——)
『就算那不是妳自己的手也好?』
那句话再次不经意地在吉香耳边响起,让她猛然抬起头来。接着,她将拿着房间分配表的左手贴在胸口上。
(没关系的,因为我还记得。)
仿佛是不想让那天的温暖溜走似地,吉香将右手覆盖在左手之上。
***
东金受伤之后,有关宴会筹备的指挥权,表面上是委任女仆长千寻负责。可是对千寻来说,她回到这世界不过半个月,最后一次参与佐仓家的宴会准备工作,是在她被调换到另一个世界前——也就是三年前的事。而且她当时还只是前前代当家秀麿老爷众多随侍女仆的其中一员而已,对女仆长该如何指挥大局可说是毫无头绪。
到头来只好让熟知换身内幕、女仆资历够长、换身空窗期也少的吉香暗中辅助千寻。
「吉香,接下来是要摆在餐厅墙边的椅子。」
「还要多少?」
「十张。」
「要配合餐厅椅子的话嘛……」
在三楼的某问房里,吉香钻进防尘布底下,清点家具的数量。尽管平时有作基本的打扫,但她们对存放于此的家具正确数量却不甚清楚。若是还按照买入时那样整套整套地留存,也许还能拿捏出各家具的数量,不过这些家具也沦为与推车一样的下场,不是被前前代带走,就是被随意丢弃,样式大多参差不齐。
「这个布料的用色好像太浓了一点……」
千寻看着椅面上的绿色摇摇头说:
「跟餐厅的椅子也不是很合。」
千寻在色彩与形状的搭配上拥有杰出的品味,无论是客房的窗帘、花瓶或床组等等,几乎都是交由千寻决策。只不过这三年来的空白,也对此造成了影响。
她对这三年来所补进的家具一无所知,再加上前代当家过世前一年还曾经大规模的重新装潢,对千寻来说,在哪里有些什么,根本毫无概念。就连长住于此、无处不扫的吉香都无法立刻找出想要的东西,更别说是有过三年空白的千寻了。
由于吉香在成为女仆之前就住在佐仓家里,对日常用具的状态心里都有个底,就算不在现在的位置,也都大概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而这点帮了千寻不少。虽然说是辅助千寻的工作,但是吉香目前所能帮上的也只有这些了。
「再来……啊!我奸像在哪里有看过一种椅背像是黑色梯子的椅子呢!」
「梯子……?」
「那种椅背问隔很短,就像梯子一样,而且很高,颜色也不会黑得太沉,我想应该会跟餐厅的椅子与墙壁很搭吧。」
「椅背很高的?」
千寻说着说着也潜入白布海中找起椅子来,可是就算多了一双眼,还是找不到那种椅背像梯子般的椅子。
「奇怪……那种应该没有被秀历老爷带走才对呀……」
「会不会在别的房间?」
「我去隔壁看一下。」
吉香留千寻一个人在房里,来到三楼的走廊上。最近才为了找别的家具进去过东边两间房而已,所以几乎可以肯定没有看到那种椅子,而且刚刚那间最西侧的房间也没有。
「应该在三楼吧……」
吉香一面嘟哝着,一面进到隔壁房里。比起其它房间,这里摆放着的都是更为朴素的橱柜、木制床架等等,没有椅子的踪迹。
「好怀念啊,以前都是睡这种的呢。」
吉香抚摸着床架微笑。这里的床架是女仆们所用的床组件,可以组成两层,一间房放置两组,人多的时候还会放到三组。
佐仓家三楼过去曾住有众多佣人。由于吉香与父母同住,所以三人配在一间,空间比起其它人要宽了一些。当然,这也只到吉香中学毕业为止。之后她不再只是在父母身边帮忙,而正式成为一名女仆,所以也得跟其它人一样四、五个人用一间房,并睡在双层床上。
直到一年前,吉香还住在三楼。至于搬到一楼,是在前代过世、前前代隐居后的那个早春时期的事。
现在西翼附有卫浴的那几间房,是负责各领域的女仆长所用的房间,本来不是吉香这种年轻女仆能够使用的。只不过现在佐仓家担纲各领域的女仆皆仅有一人,就算没有其它部下,也等同于女仆长般的存在,自然也该有使用的资格。
「吉香,妳这里有吗?」
「这里好像没有耶,妳那边呢?」
千寻伸出两手食指,摆成X字形。
「嗯……啊、可能会在那边的储藏室里。」
三楼除了佣人房之外,东西最两侧还各有一问房,那是在佣人房成为储藏室之前,就已经是储藏室的元祖储藏室,其它楼层用不到的家具都会塞到里头去。
吉香探头看了看东西两侧。由于西边刚才已经找过了,所以吉香与千寻一起往东储藏室前进。那里原本就不是住所,在没有窗户的情况下,家具上也没盖防尘布。吉香战战兢兢地开门,在打开电灯的瞬间,她们苦寻已久的黑色梯子椅立刻映入眼帘,让吉香高兴地两手一拍。
「就是这个!」
「……原来长这样,还真的很像梯子。」
椅子被两两交迭捆起,看来至少还有六组,数量非常充足。
「要直接搬下去吗?」
「应该是比两个人各来回五趟还要省事……很重吗?」
「……有点重。」
「那就乖乖爬楼梯吧。」
千寻话刚说完,就已经开始动手拆解着椅子上的捆绳。吉香也打消念头,开始动手解绳,却在刚解开的同时「啊」地小小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个,是布耶。」
「大概是因为用麻绳会伤到椅子吧。」
「应该吧……不过这好像缎带哦,还滑滑的……以前我也常常绑缎带呢。」
吉香露出微笑,将指尖滑过那柔细的布面。
「妳以前头发也像现在这么长啊?」
「比现在还长哦,两边会打个辫子或是盘到头上来,家母手很巧,会编很多种发型,而且最后都会帮我系上这种缎带呢。」
「这样啊……」
看着千寻打量着眼前的布绳,吉香苦笑道:
「当然没有那么脏也没那么宽啦,颜色也不会选这种白色,通常是亮粉红、鲜红色,还有就是——」
「就是?」
「天蓝色的……很漂亮的天蓝色缎带,那是我最喜欢的……不过,那个缎带不知道在哪里弄丢了,只剩下一边。」
「只剩一边也能用吧?」
「是能用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凑齐两条就完全不会想去用,大概是小孩子的怪脾气作祟吧。不过我还是舍不得丢,想一直保留下来……但是到最后另外一条也在不知不觉中不见了……」
大概是在吉香还小、还以为这里真的就是她的家……也就是与真琴玩耍时还不知道该有所顾忌的时候吧,他们在这宽阔的楼房里玩捉迷藏、鬼抓人等等,两个人跑遍了佐仓家每个角落,而缎带可能就是在游戏过程中在哪儿弄丢的吧。
从那以后,吉香的头发上就不常系上缎带了。现在的她,则是将发丝编成一束,再以发夹固定在后脑。唯一的装饰大概就属头饰两侧那不怎么可爱还褪了色的小缎带。
「先一次搬到二楼吧,再来——」
「再搬到一楼对吧?我懂了,那我先搬下去。」
千寻嘿咻一声抬起一张椅子,早一步走出了储藏室。较慢解开捆布的吉香将倒置的椅子举起时,突然身子一倾,有点失去平衡。
「奥……」
一张椅子绝不会重到搬不动,但是吉香没千寻那么高,像这种重心不居中、椅背又高的椅子,一旦倒过来实在是不怎么好搬。
吉香在心中暗恨自己的矮小、将椅子转正,慎重地踩下阶梯。
(一张一张来果然是对的……)
椅子的长度让吉香在拐弯时也得分外小心。特别用布捆起的椅子,可能很容易受损吧。吉香一边注意不要碰伤椅子,一边前进,才搬一张椅子下了一个楼层,就感到有些疲劳。
「奇怪?怎么没看到千寻的椅子……」
被先搬下来的椅子不在走廊上,会是千寻直接搬到一楼去了吗?吉香带着疑惑回到楼梯边时,正好见到千寻搬着第二张椅子下来。
「奇怪……?千寻,妳刚才是去拿椅子吗?」
「是啊。刚刚从吉香后面——妳先搬下去了?」
「不是妳搬的?」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时,犯人从楼下现了身。
「该不会是……雅成先生?」
「咦?那个,不是要那样吗?我想说一定是餐厅要用的才搬下去的呢……」
吉香连忙对一脸不安的雅音摇摇头说:
「不是的,很谢谢您的帮忙。可是,雅成先生怎么会……?」
「反正今天也没有客人要来,像搬椅子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帮个忙吧。」
说着,雅音便从千寻手中接过第二张椅子,走回一楼。这差事要是有雅音助阵,应该会轻松不少。
「不好意思,千寻,这里就让我跟雅成先生来就好了,妳就先去准备客房的画吧,前前代的房间还有剩一些。」
「……我知道了。」
「等我这里忙完就去帮——」
「不用了,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吉香与千寻交换位置来到三楼,望着林立的椅子兴叹……但毕竟不是永远搬不完。吉香将椅子一张张地搬到二楼,在搬下一张椅子前先交由雅音搬到一楼。就这样,剩余的八张椅子里,有七张平安无事地排进了餐厅的角落。
一想到是最后一张,吉香的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起来。就在她直接把最后一张椅子搬到一楼时,雅音也正好从餐厅回来。
「我都来帮忙了,就放着让我搬嘛。」
「可是我自己空手下来的话感觉也怪怪的吧?」
「话是这么说……啊、还是让我来搬吧。」
「没关系,接下来我自己搬就好了,雅成先生您就先回休息室吧,可能还会像昨天那样突然有客人跑过来哦。」
吉香用力抬起准备搬到餐厅的椅子,却一时没抓好重心,身体大幅摆动。她急着想重新站稳而伸脚在空中画出一条弧线,却反而让身体重心变得更加不稳。
(呜哇……)
「危险……!」
雅音立刻绕到吉香背后接住她的身体,让吉香松了口气。要是就这样摔倒,不仅压在椅子下的吉香可能挂彩,更重要的是,还可能会摔伤椅子。
「……非常感谢妳,要是摔伤就惨了。」
「嫁人以前要是身上有什么疤就糟糕了呢,幸好有赶上。」
「……不是啦!我是说是这个,椅子啦!我受伤要花的钱比这张椅子还便宜得多了呢!」
被一把抱着的吉香抬头对着雅音的脸笑了笑,把吉香连同椅子抱住的雅音也在苦笑中重新站好,并将浮在半空中的椅脚放回地面。几乎被椅子拉走的吉香也把终于把腰杆打直,一边笑着一边作势钻出雅音的双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吉香……?妳在做什么?」
「真琴、少爷……?」
正好踏出东翼书房的真琴,神色凝重地看着吉香两人的样子。吉香连忙身子一缩,从雅音手中钻了出来,回到椅子前面。
「那个……我是要搬椅子到餐厅里……」
「这种事……需要两个人吗?」
真琴交互看着两人说道。吉香从那视线里感到某种浮躁,怯怯地把头低了下去。这简直与几天前在东金房间里惹真琴生气的情况如出一辙。
「……只有这样的话我一个人搬就可以了……」
「那一开始就应该自己来才对呀。还有,雅成。」
「是的。」
「我们邀请的客人又增加了,先来书房一趟,我把新的名单给你。」
真琴快速交代完后,看都不看吉香一眼,就回到才刚踏出不久的书房里。雅音一脸困扰地交互看着吉香和书房,在看到吉香笑着抬起椅子之后,才安心地跟上真琴的脚步。
吉香见雅音进了书房之后,抱稳椅子,在东翼走廊上踏着沉重的步伐。
(又被……那种眼神瞪了……)
明明不想让事务繁重的真琴多操心,却又被自己亲手搞砸。在书房旁边还敢肆无忌惮地嬉笑,正是自己散漫的证据,会惹真琴生气也算是活该。
(我还要再振作一点才行……)
不知怎地椅子突然间变得好重好重,长长的东翌一走廊上只留下吉香不断调整姿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