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琴为了庆贺新年而举办的这场宴会,无论是对所有宾客、忙上忙下的仆人们,或是主持人真琴本身而言,都是场印象深刻,永难忘怀的宴会。
管家闪到了腰、代理人还是新手上路、厨师一个人要做五十人份餐点,而且还只有四名可供差遣的女仆。原本还深怕光凭这些无法提供一场不辱公爵名号的宴会,幸好今天每位宾客都盛兴而归。
对真琴与仆人们口出恶言的栗源伯爵一家,也在伯爵被雅音救回一条命之后态度柔顺了许多,最后还含糊了几句像是对吉香赔罪的话。
「睡饱了吗?」
「嗯……好像一口气把四年份的睡眠都补回来了一样,好清爽哦。」
雅音与她哥哥天人永隔,已经是四年前的事。如今从这段诅咒中解脱的她,看起来活力充沛,脸上充满光彩。
「我……还以为自己永远当不成医生了呢。虽然我必须为了代替哥哥继承家业不断努力,但是只要一遇到解剖……我就认为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
雅音一面与吉香合作拆下客房床上的床单,一面说道:
「原本我就没打算当医生,所以也没关系。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但又觉得无法再进医大的自己好难过、好痛苦、好悲哀……其实我真的很不甘心。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也一直刻意不去想它,但是昨天我终于理解了。」
「那是为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都想把我哥救回来。那时候我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是我还是希望总有一天能亲手救他回来——当然我指的是其它人,因为我哥已经不在了。而我也是为了拯救更多的『哥哥』,才会想要当医生的。」
当栗源睁开眼睛的时候,雅音开心地笑了。看不出她前一刻还因为哥哥死亡时的幻影而吓得发抖呢。
「雅成先生——哦不,雅音小姐,我觉得妳一定可以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医生的。」
「了不起?不是杰出或是优秀之类的?」
「没错,一位了不起的医生。能够让每个人都露出笑容的那种医生。」
「……了不起的医生、是吗?」
雅音又在嘴里重复念了几次,接着笑了起来。
「那我就把那个当作我的目标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回到医大去才行。」
「妳想回去了吗?」
「如果不回去,我就永远只是一颗孵不出来的蛋了。再怎么了不起,要是拿不到执照也无法继承家业啊!」
雅音一边嗤嗤笑着,一边把床单拉到手里。
「虽然在这里当管家也不错,不过我的梦想在有我哥的那个世界里。我想我哥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会带我到这里来的吧。」
在提到医大时,雅音的表情还带着点悲凄,不过她现在则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有着一副爽朗的笑容。这笑容是如此地光明灿烂,在值管家勤务或是聊过去想当的柜台人员时那种样子完全无法相比。
「不过……我只恨我哥一件事。」
「什么啊?」
「昨晚的那个……其实是我的初吻……」
吉香一想起栗源伯爵那张油脂过剩又装上了各种富含个人特色零件的脸,就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而雅音则是瞪了吉香一眼,将刚拆下的枕头套往吉香扔去。
「我就知道。妳也觉得很惨吧?怎么不帮我挑个好一点的对象啊!」
雅音虽边说边笑,但眼里还是挺认真的。对女孩子来说,初吻对象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然而那宝物竞被栗源伯爵夺去,雅音也真是太可怜了。
「雅音小姐,那没关系的啦。」
「咦?为什么?」
「因为那其实算是雅成先生的初吻啊,所以这次应该不算吧?」
「啊……也对。」
雅音用手指抚摸着嘴唇,安心地笑了出来。
「不过,那还是一样糟糕吧。」
「咦?」
吉香一面笑着,一面将雅音扔过来的枕头套拉到身边。
「要是那真的是雅成先生的初吻,那就太对不起他了吧?」
吉香跳下床来,打算将枕头套塞进摆在床头的篮子里。
「……是这样啊。」
原本让人捉摸不清的几句话,如今在吉香心里明确地层现出了它们真正的意涵。
『妳必须用自己的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抓住真琴少爷的手才行。』
这是千广所留下的话。指的是,吉香所抓住的那份幸福的温暖,既不是来自于吉香自己,也不属于真琴。
『即使谅子是谅悟的化身,我也不会爱上她的。』
千寻所爱的谅悟,是活在千广的世界,并不是这里。就算能一辈子待在谅悟身边,但是谅悟眼中所见的仍是千广,绝不会是千寻。而千寻的手,也永远抓不住谅悟。
那天,麻琴模样的真琴与吉朗模样的吉香,确实足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一名女仆所无法成就的愿望,竟然在那里轻易地实现,并且让自己的手托付在真琴的温暖里,这一切确实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然而,现在思慕着真琴的不是吉朗,而是吉香自己的情感。那是两人在这个世界瞭望同样的天空、呼吸同样的空气、一同在喷水池里嬉戏等,用尽了吉香十八年人生中的每分每秒所织成的情感。
因真琴而激荡的胸口是吉香自己的,绝不属于吉朗。同样地,那天所感受到的也不是真琴的温暖,而是来自麻琴。
也许只有在那个没有主仆关系,单纯同为高中生兼青梅竹马的世界里,两个人的手才有机会相系。所以吉香才会将那天的回忆视为珍宝,想回到那世界的念头也久久无法消散。
但是,现在吉香已不再抱有那种期望了。
『妳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
那不是麻琴,而是——
「吉香小姐?」
「啊……抱歉。什么事?」
「我打算明天就回去。」
「……咦。」
「我知道要是时机不对就没办法回去,但既然我哥带我来这里,那么我哥也会把我带回去的。因为明天是我哥的……忌日。」
现在的雅音已经能够自然地说出哥哥已经去世,或是诸如此类的言词。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终于了解就算不刻意让哥哥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哥哥的意念仍会永存于自己心中。
「我相信雅成先生一定也会到神社去的。」
「所以这副身体我要先好好保养一下才能还给他啰。」
「好好保养啊?妳一个人洗澡没问题吗?」
「讨厌啦!」
这回,被逗红了脸颊的雅音将整团床单朝吉香扔去。而吉香在稳稳接住之余,也开始担心起即将回来的雅成。
雅成会抱着怎样的心态回到这里来呢?
吉香看向窗外,希望所有回忆都能有如回忆儿时般,能令人触景生情并侃侃而谈,同时也都能够回到自己的心底。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这么地蔚蓝澄澈,吉香回来那天也是如此。
「啊……」
「怎么了吗,吉香小姐?」
「……没有,没什么事。」
那天吉香全身痛到几乎放声哀嚎,但是她手中紧抱住的重量却让她欣喜不已。而且看到这片天空,还会让她想起那天所仰望着的天空,有如真琴的眼眸般蓝得如此温柔,让自己不禁流下泪来。
『我回来了……!』
当时吉香心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在那时候,其实吉香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
这里,才是自己该继续走下去的世界。
只有这里,才是与自己携手同行的人所存在的世界——
这天夜里,吉香与雅音一起来到真琴的书房,偶尔会被真琴叫进书房来的千寻也在房里。
「我准备明天回去。」
「明天?这种事有办法自己决定吗?」
面对真琴不解地反问,雅音将她跟吉香说过的话再向真琴解释了一遍。真琴虽在听到「忌日」两字时显得有些诧异,又立刻理解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应该也会到那里去吧.」
「咦……?雅成先生他明天也有事吗?」
「——他的姊姊也过世了。」
真琴的话让吉香与雅音两人惊讶地对看。虽说雅音想在哥哥的引导之下抓住回去的时机,但是自己却完全没有雅成也一定会到神社来的确实依据。
「那是在你哥发生不幸之前还要更早以前的事了。互为表里的两个人……在这方面也会有所对应呢。」
虽然时间不同,但是麻琴的父母也都早已离开人世。而孤单无依的千寻,她的化身也失去了养父母。
不仅是自己珍爱的人及亲友会围绕在自己身边,就连已经不在身边的,也会相互呼应。
在一段沉默之后,千寻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微微睁大眼睛。
「这样说来……我以前好像也有听八千代阿姨说过『在一月里有一天要帮东金先生另备饭菜』,那应该就是——」
「——没错,东金先生在他侄女忌日那天会避开鱼、肉等荤食,戒口吃斋,而那就是明天。我想无论如何,雅成他明天一定会为了回来这里,而到他第一个接触的地方,也就是那所神社。」
「也就是说,我是真的能回去了吧?我也得赶快把现在这个身体还给雅成先生,回到原来的身体才行。」
「要是妳不回去,真琴少爷也没办法安心呢。」
千寻的话让雅音满怀歉意地说:
「啊……妳说得也对。再装下去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东金先生发现,而且像我这样半路出家的管家也一定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才不会呢!真琴少爷,您也看到雅音小姐的努力了吧?就连莲沼先生也很喜欢雅音,想请我们把雅音小姐让给他呢!」
「吉香,妳知道我们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知道……千寻,那时候妳也在场吗?」
「是啊。」
这时真琴突然慌了起来,连忙制止了笑咪咪地准备开口的千寻。
「等一下啦,千寻。这种事不需要拿出来说吧?」
「真琴少爷说『喜欢的话就请尽管带走』呢!」
「看来我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的样子……」
原本雅音的情绪在「回家」这样一个明亮的话题上逐渐高涨,现在却不断地向下沉。纵使有一直就近看着雅音的努力与才能的吉香为她打气,但雅音的心情已经完全坠落谷底。
「……真的很对不起。」
「没有啦、那其实……不是那样——」
尽管真琴紧张地想向雅音解释,不过雅音还是低着头喃喃地说了声「不用安慰我……」而吉香则是在雅音身边蹲了下来抱着她的肩膀,轻轻瞪了真琴一眼。
「真琴少爷,您这样说太过分了!雅音小姐她真的是非常努力的……」
「所以我不是那个意思嘛——」
「的确,真琴少爷怎么会那样想呢?」
「千寻……!」
「还是好好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妥当吧,真琴少爷?」
「真琴少爷!!」
真琴在两名女仆夹攻之下露出满脸苦色,但最后还足下定了决心点头说道:
「要是,原来在这身体里的男性不赶快回来……那个,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不方便……?」
「反正就是——」
真琴两眼瞄向吉香,但吉香仍不明就里地皱眉回看着真琴,整问书房就这样包覆在沉默里。这时,一道奇特的笑声打破了这难熬的气氛。
「千寻……?」
千寻像是在死命忍耐似地不断咕咕怪笑,在瞥了真琴一眼之后更是噗哧笑了出来。最后千寻终于在尖锐的瞪视之下停住了笑,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走近了沙发,将吉香搭在雅音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
「妳是把雅音当作女性,对吧?」
「咦?是啊……」
「雅音也认为自己是女的吧?」
雅音虽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向千寻点了点头。
「虽然妳们两个现在可能觉得自己只是两个女生在互相打气,但是由第三者看来,只会觉得是一对男女朋友在亲热的样子。」
「……咦咦咦——————!?」
吉香大吃一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盯着雅音看。不用多说,那当然是副二十一岁男性的身体,既没有柔软的胸部,也没有圆嘟嘟的脸颊。
不过,就如同千寻所说的,吉香心里的确是以灵魂的性别,而不是以身体的性别作为评断基准。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进浴室帮雅音洗澡,也不会巨细靡遗地向她说明如厕后该怎么处理自己的身体。
要是对象换成真琴——一想到这里,吉香的脸就羞得又红又烫。
(……浴、浴室可能还好,上厕所的部分我绝对办不到——!)
雅音抬头看着一脸有如川烫章鱼的吉香,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说、说的也是。我从来没那样子想过呢。」
「真琴少爷,看来她们自己好像真的完全没意识到的样子呢。」
「……的确是。」
不知怎地连真琴也红起脸来,别过了头。茫然地看着真琴与吉香的雅音这时突然「啊」地一声叫出来,对千寻说道:
「啊——我终于听懂了!那个,总之呢,就是说我做代理管家的时候,其实没有一直给各位帮倒忙的意思吗?」
「对我这个才上任一个月的女仆长来说,妳算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管家哦。」
「太好了~~不好意思,真琴少爷,我真的完全没别的意思——」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真对不起,都怪我都没注意到——」
「不用道歉,那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希望妳不要太在意。」
尽管雅音已经豁然开朗地一扫心中的阴霾,让吉香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真琴少爷是因为我把雅音当女孩子,却忘了考虑到旁人怎么想才生气的……没错吧?那为什么雅音还要那样子向真琴道歉呢……?)
看到只有吉香一人还听不懂的样子,千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寻?」
「真希望之后回到这世界来的雅成先生是个正人君子呢。您说是不是啊,真琴少爷?」
「——妳越来越像千广了哦。」
看似不断单方面逗弄着真琴痛处的千寻,也被真琴趁隙攻击,嘴巴闭了起来。但又在轻笑一声之后,向吉香问道:
「那边的麻琴大小姐也会像真琴少爷一样嫉妒——」
磅!真琴用力往桌子上一敲,站起身来,其它三人也因为这举动而噤声。真琴满脸通红地看了看所有人之后,用手指着门说:
「好了别再说了!总之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妳们都先下去吧。」
「可是……」
「吉香去帮雅音整理东金的房间,千寻,妳去把黄金房间准备好。都最后一天了,妳就在我们家最好的房间里好好休息一晚吧。」
「不用了,不必为我——」
「这两个礼拜下来,妳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要是没有妳,那场宴会也不会如此成功,还多亏妳救了伯爵一命,我在此由衷地感谢妳。」
真琴在雅音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让原本满脸笑容的雅音眼里顿时渗出了泪水。
「我才应该好好谢谢您呢。这样子,我就能更坚定地完成我当医生的梦了。」
三人在被真琴请出门后,一起离开了书房。吉香看了看一脸爽朗的雅音,以及奸像还有些话藏在喉咙里的千寻,又开始觉得不太自在。
「千寻,妳刚才是想问我什么啊?」
听吉香这么问,千寻与雅音妳看我、我看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们该不会是在要我吧……?)
「吉香小姐,我会替妳加油的。」
「是哦……」
见吉香随口回应的样子,雅音又笑得更厉害了。雅音开朗的笑容也让吉香不禁笑了出来,就这样一男两女、却又像是一群同年女孩间的谈笑声,回荡在佐仓家的走廊上。
***
新年里头一次起床就冷得令人直打哆嗦。原来打从一大清早,外头便已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从深夜开始降下的雪渐渐堆高,仿佛想将整个佐仓宅邸埋起来一样,连喷水池里的水都结了冰。
邻接着佐仓家的神社也在皑皑白雪的笼罩之下,半埋在雪堆里。
在这种日子,要是不小心踏上石阶,应该很容易滑倒吧。不过,现在就连俯瞰石阶下方都没办法了。
在石阶上端新打上的两根木桩之间所架的木门依然紧闭。这正式动工前的临时处置虽然还不甚坚固,但仍高过吉香,将她的视线遮住,一般人乍看之下不会晓得后面其实还藏着一条长长的石阶。
吉香轻轻碰触着木门的表面,门板沾上了雪,湿成一片。在她手下不远处,有条粗锁链围绕在两片门板的门把之间。
「我打算等雪融光了以后就马上动工。」
真琴说着,站到吉香身边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样式普通的大南京锁。他蹲了下来,将锁钩挂上链子两端之后,抬头看着吉香。
「我锁啰。」
「……好的。」
吉香也蹲在真琴身边,用手托着南京锁。刚刚被真琴握在手里的锁还留有些余温,但是那热度很快地就消逝在空气之中。只见真琴将链子上的锁钩微微转动,往锁头上的洞一口气压了下去。
与其粗大的外观不同,南京锁轻轻地喀喳一声,在锁链上微微翻动。这样一来,应该在短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从这里进出吧。
两人都站了起来,凝视着紧闭的木门,就好像能透视到门后的石阶一般。
雪融化之后,这段长石阶也会跟着拆得一点儿都不剩,覆上土壤,成为与其它山坡一样的斜坡。从此之后,就只能从佐仓家后院进入神社,也因为这样,一般人也没办法发现这里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石阶的痕迹。
到开工为止,这道门只会被锁上一小段时间,但是对吉香来说,却是有如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永远封闭的锁。
「未来这问神社可能也会搬迁吧。虽然里面有千寻在整理,不过依然不太适合公开。」
供奉在神社里的,是过去一名叫今有太夫的女性所留、一种名为解题的文化遗迹。也许历史学者之中会有人戚兴趣,不过,就算那是史实的一部分,却仍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文化,不太适合公诸于世。
既然不再有人献上供口叩、没有需要特别保管的东西、不再有人来此参拜,那么这所神社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到最后过去曾是石阶的地方,以及神社的建地都会被盎然绿意包围——吉香脑海里不禁浮现了如此光景。
如此一来,这一切都将结束,但吉香还是有个问题想听听真琴的回答。
「真琴少爷,我有点问题想问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什么事?」
「……您会不会想要,再回到那个世界去一次呢……?」
从那里回来之后,吉香好几次都想再往石阶底下滚去。在这里做不到的事,却能在那里实现。那短短的回忆,在吉香心底留下了深长的余韵。
『妳所珍爱的……想保护的人是谁呢?乙』
正因为了解了这点,就算自己有个实现不了的愿望,也不会再度离开他的身旁。
面对吉香的问题,真琴凝视着那道锁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淡淡地笑了一声。从口中飘落的气息又白又浊。
「说老实话,从那之后我也来过这里好几次。」
「真琴少爷也……?」
真琴没打算反问吉香的样子,只是微微睁开眼睛,轻轻点点头说:
「……是啊。虽然这个公爵家是我的骄傲,不过这份骄傲,有时候也会束缚我的身体——甚王我的心。到那个世界之前,这种感觉对我来说还是理所当然,但是之后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还一直在围绕这里。」
真琴往自己的胸口拍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纵然我告诉自己这只能当作是一段回忆,哦不,还是干脆忘掉比较好,但我还是会……
希望那一天能够重来一遍。」
「……那一天……?」
「……没错,就是那一天,吉香。」
吉香与真琴在另一个世界待了大约两个月之久,而这期间几乎都耗费在与男爵千金化身的攻防上。
对吉香来说,希望能够重来的也只有那唯一的一天。就吉香所知,真琴也只有在那天没板着一张脸过日子。
他们俩都曾经将那一天拥在心里,往石阶底下望去。
真琴也像吉香一样,将手贴在门板上。
「可是我对这个抉择并不后悔。如果我的愿望只有在那个世界才能够实现,那么就只不过是场梦罢了。就像晚上在棉被里作的梦一样,只不过是一种幻想。所以我已经不会想再回到那里了。」
「……其实……我也已经不会想再到那里去了。」
「这样……啊。」
「是的。」
吉香明快地点点头,再次将手放到门板上。
在这扇门的另一侧,有个人与自己十分相似,但是那依旧不是自己。
门上的手在积雪的刺激下渐渐转红。那微微的刺痛戚,证明了这双手是自己所有。
「吉香。」
这声音让吉香抬头往站在她身边的真琴看去。在雪的另一端,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正闪烁着。这时,某种温热的物体盖上了吉香的手。
「……咦……?」
吉香惊讶地一看,自己贴着门板的手上,还盖着真琴的手。接着真琴的手将吉香的手整个包了起来,从门上移开,拉到两人中间去。冷透了的指尖在这温暖渗入时有些刺痛,不过那股热度让吉香冰冷的手逐渐融化,松缓了下来。
那只手并不像女性般滑顺,也不怎么柔软,但掌面宽大、骨相明显,足以将吉香的手整个包住,就连传来的体温,也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不过,正因为如此,现在吉香的心里才会感到如此地幸福。与那一天的回忆相比,还要高上千百倍的幸福感从心底深处不断涌上,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吉香。」
围绕着两人的雪花正斜斜地飘落,寒风在耳边不断呼啸着,听不清楚真琴还说了些什么。但是吉香仍从真琴的唇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狂风止得像它来时一样匆忙,雪花又开始一片片地在地上轻轻堆栈起来。
「……回家吧。」
「……是。」
最后二润泪随着笑容滑落脸庞。吉香被真琴牵着,踏上回家的路。
『……绝对不要放开那个人的手。』
千广临别相赠的话仍在吉香心里低响,促使她将那牵着她的手,也紧紧地握在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