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不了,你们以为我很闲啊?我这会儿可是为了连环绑架凶杀案而忙得焦头烂额呢!
畠从档案柜中抽出档案。
这是数天前那起车祸的验尸报告,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畠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后藤还要他特地找这东西出来。
车祸是发生在三天前——
这名被害男性突然闯红灯跑到马路中央,才会惨遭车祸。
现场还有目击证人,买完东西打算回家的家庭主妇跟水门管理处的中年男子都提供了证言。不过,肇事车辆也并非毫无过失,这叫「应注意而未注意」。
什么叫「应注意而未注意」?对方突然冲出来,光是「注意」就能回避得了吗?
那些制作交通法规的人,根本毫无考量到人类的反应速度极限。
只能算那位驾驶倒霉了!
车祸现场的那名驾驶人看起来是个一板一眼的人,他脸色发白,光是站着就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看着他那副害怕得声音发抖的模样,真令人感到痛心。或许,他当时正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会如何悲惨吧。
至今目睹过这幅光景好几回的畠,下定决心永不开车——因为他知道人生在一瞬间崩毁,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打扰啦!」
房门伴随着粗野的嗓音而开启,后藤进来了。这间罗列着档案柜和书架的狭小办公室,在后藤进入后变得更令人喘不过气了。
「你好。」
一名清瘦的青年随着后藤入内。
用不着后藤开口,畠便顿时恍然大悟。一个总是和案件脱不了关系、被后藤带在身边的青年,那铁定就是——
「你该不会就是齐藤八云吧?」
「不用猜了,就是我。」八云冷冷地回复道。
虽然畠仅在上件案子和八云通过电话,这声音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就是那名体质特殊,看得见死者灵魂的青年。
畠起身和八云握手。他的体温很正常。
接着,他仔细地端详八云的脸庞。
喔?原来他平常都戴着角膜变色片啊。不管是双眼的眼球大小或是瞳孔大小,似乎都没什么差别。
好,我来摸摸看触感如何好了。正当畠想伸手抚摸八云的左眼时,冷不防被后藤一手拨开。
「你干嘛啊?」
亏我正在兴头上呢。
「闭嘴!变态老头!你想解剖他是不是?」
「我可以解剖他吗?」
「白痴啊!你自己去找老鼠将就一下吧!」后藤口沫横飞地大吼。
这男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畠当然不至于解剖八云,但他确实想要彻底研究八云的左眼。
肉体与灵魂间的相系之物、生者与死者的界线——他的左眼恐怕看得见这些,而这正是畠长年以来持续探索的答案。
后藤大摇大摆地在墙边的铁椅上坐下,而八云则盘着胳膊靠向墙壁。
此时,另一名弱不禁风的男子走了进来。
「呃,不好意思。我是后藤刑警的属下,石井雄太郎。」
和后藤相较之下,他真是纤细得可悲。
石井一鞠躬,像个乖宝宝地恭敬行礼。
「你是后藤老弟的搭档啊?节哀顺变啊。」
「节什么哀啊!老爷子,你忘了自己已经一脚踩进棺材底了吗?」
「受不了,你这男人很聒噪耶。」
畠对后藤的乌鸦嘴一笑置之,将档案一把扔到桌上。
「这就是你要我找的资料。」
「不好意思啊。」
后藤在桌上一页页翻开资料。八云探身窥视,而石井则因为房间太过狭小而只能杵在门口。
「没有错,就是这男人。」
八云指着解剖遗体时拍下的脸部特写说道。
他的额头到鼻子间有一道撕裂伤。尽管相关人员在拍照前已将血拭净,依旧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这男人瘦得有些异常,表情看起来很神经质。
他名叫安藤圣,今年二十五岁,父亲是九州的县会议员。直到去年年底时他都还是司法实习生,但后来出了一些麻烦,死亡时为待业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突然对这起车祸有兴趣?」
畠啜饮着茶水问道,毕竟后藤事前什么话都没对他说。
「说来话长啊。」后藤不可一世地盘起胳膊。
「那你还不快点说?」
真是的,他就不能再机灵点吗?这男人就是太直肠子了。与其说他是热血刑警,倒不如说他是笨蛋——畠心想。
「这名在车祸中丧生的男性,现在正附身在某位女性身上。」
八云代替后藤解释。
畠原本就猜想八云参与调查一定是因为当中牵涉到灵异现象,这下子事情就说得通了。
「有意思。」
「这名男子对阳间有一股深不见底的执着,而且怀着很深的怨恨。死者的灵魂附身在活人身上,当中的隐情绝对不单纯——而我想查出这一点。」
原来他不只能看见死者的灵魂,还能感应到这些啊。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畠先生,这具遗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呢?」八云对畠提出疑问。
「不对劲啊——」畠依言重新回想。
他的死因是脑挫伤,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药物反应。在验尸过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任何小事都可以。」
这个嘛——
「好像没有耶。」
「这样啊。」八云烦躁地搔抓头发。
「老爷子,尸体呢?」后藤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早就烧掉啦!因为他已经死了三天了。」
「我想也是……」
「家属马上就来认尸了,我想他住过的大楼也都清空了吧。」
「可是年纪轻轻就突然在车祸中丧生,照理说家人应该受刭很大的打击才对吧?」
后藤边浏览资料边感慨地说道。
经后藤这么一说,三天前的记忆倏地浮现在畠脑海中。安藤的家人正如后藤所言,完全没有一丝感伤,而且——
「他们可冷淡的呢,感觉只是形式上来办个手续而已。」
「是这样吗?」后藤追问。
「听说那家伙本来不是安藤家的人。」
「是拖油瓶吗?」
「比拖油瓶更复杂。他小时候和母亲住在一起,而那位母亲在十年前左右自杀,之后安藤家就收他为养子了。」
「你的意思是……该不会……」
后藤笨归笨,长年累积的刑警经验还是令他在这方面特别敏锐。他探出身子。
「你猜对了。圣的母亲生前是安藤的情妇,也就是说——圣是他的私生子。」
「话说回来,老爷子,为何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后藤吐嘈道。也难怪他会这么问。
「为了处理相关手续,我曾打电话跟他的老家联络,结果他家的佣人也不问我想不想听,就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好衰喔。」
「还好啦,反正还挺有趣的。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打电话过去问问;问她可比问安藤家的人来得有效率多了。」
「八卦人人爱嘛。」后藤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另外还有一件小小的怪事,不过我不确定跟案子有没有关连。」
「什么事?」察觉到异样的八云皱起眉头问道。
「大概是昨天吧?家属说有几样遗物不是安藤圣的,所以就把它们退回来了。」
「是什么东西?」
「我记得好像有圣经。不是有一种圣经的大小跟记事本差不多吗?另外还有一把钥匙。」
畠一边回想一边解释道。
「现在它们在什么地方?」这次换后藤探过头来。
「保管库。」
「石井!快去!」后藤的语气跟在叫狗一样。
「咦?」
原本在一旁默默聆听的石井吓得弹起来,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后藤这个人口拙,想必石井一定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硬被拖过来——畠心想。
「快点给老子找来!」
后藤这会儿站起身来,指着门对石井大吼道。
「啊,是!」石井总算明白现在的状况,于是赶紧往外冲,怎料一头撞上关起来的房门(八成是慌过头了)。
「你搞什么鬼啊!快一点啦!」
后藤对捂着鼻子蹲在地上的石井高声怒吼。
只见石井一边破着音回答:「是——」一边离开房间。
「蓝色的信封,上面写着『安藤』那个就是了!」
畠朝着石井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就是了)。
「当你的部下啊,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喔。」
畠感慨地呢喃道。
2
后藤的烦躁已经抵达了最高点。
石井离开房间已然快一小时,而畠因为有其他工作要忙,老早就离开了。
后藤认同石井的干劲,但那小子似乎总是搞错方向。
「那个混蛋,慢死了……」
「嫌慢就去帮他呀。」
坐在畠的座位上逐字熟读资料的八云抬头说道。
「想帮你不会自己去帮啊?」
「石井先生是你的部下耶,关我这个路人甲什么事?」
「对啦对啦,你说的都对!」
可恶,我就是说不过这小子。
「后藤大哥,你最近好奇怪喔。」八云扬起嘴角贼笑道。
每当这小子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他脑袋里一定在盘算什么鬼点子。
「哪有,我跟平常一样啊。」
尽管后藤嘴上否认,事实上心里却早已有底。
才跟石井相处第一天,后藤就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那小子对灵异现象异常狂热,甚至还宣告我是什么「灵异侦探」咧!
「后藤大哥,你也稍微对石井先生好一点嘛。」
八云大大地打着呵欠说道。
「你有资格教导我该怎么待人处事吗?」
「后藤大哥,你真的没注意到吗?」
「注意什么?」后藤不懂八云的话中含意,不禁提高戒心。
「石井先生他对你有好感。」
「对我有猴肝?」
「你是故意装作听错吧?『好感』,意思就是说他喜欢你啦。」
「什、什、什、什——」
这小子在讲什么鬼话啊!后藤不禁心跳加速。等等,我干嘛心跳得这么快啊,冷静一点!
后藤对八云所说的话并非毫无头绪。石井看着后藤的眼神就像是小狗在乞求饲料一样惹人怜爱,一个男人受到这样的注视,还真是教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好了,八云,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我是男的,那家伙也是男的,这样你懂吗?」
「想不到你意外地古板耶!只要喜欢上了,性别根本不成问题啊。重点应该是你自己怎么想吧?」
八云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没那种『性趣』!」他额头上汗如雨下。
「真的是这样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八云这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啊!是说我干嘛这么生气?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最好面对自己的感情。」
「你没资格说我!」
「请你老实回答吧!后藤大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啊,废话!」
后藤站起来大吼时,石井也恰好打开房门。
只见石井目瞪口呆地僵在那儿。
八云倒是捧腹大笑,开心得很;这小子居然为了打发时间而整我,你说这样我要怎么收场啊!
当作没事发生好了,我哪有闲工夫一一解释。
「找到了吗?」后藤在椅子上坐定,一边问道。
「啊,是的,我、我找到了。」
石井语气慌乱地说着,一面亮出蓝色信封。
「赶快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吧。」
八云若无其事地换上正经的表情说道。
石井将信封内的物品拿出来放到桌上。畠说得没错,里头确实有一本黑皮记事本大小的圣经,以及一把全新的钥匙。
后藤正想伸手拿圣经时,石井似乎也和他想法一致,两人不约而同地在桌上碰到彼此的指尖。
「唔!」
他慌张地将手缩回来。
感觉好像变得怪怪的。
我没办法正视石井的脸。这份难以言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后藤大哥,你现在先不要想这个啦。」
八云扬起嘴角,贼贼地笑道。
这个王八蛋,也不想想是谁害的!你自己还不是迟钝到对晴香的心意视若无睹!给我记住!
后藤咬紧下唇、重新转换心情,这才伸手拿取桌上的钥匙。
钥匙还很新,钥匙头上贴了一张写着「E-3」的贴纸。这是用来开铝门锁的钥匙,应该是隶属于某间独立套房吧。
后藤一时之间以为这是安藤所住的大楼的钥匙,但若真是如此,家属何必退回给警方呢?
八云拿起圣经,一页页地翻阅着。
至于石井,他则像个被大人责骂的小孩般,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那儿。
做这些事,真的能救得了被鬼附身的真琴吗!?
「后藤大哥,你来看看这个。」
八云打破沉默,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的边缘皱皱的,想必安藤将它带在身上好一段时间了吧?
照片中有一名少女,她绑着马尾,穿着西式学生制服。
拍摄的地点似乎是某个房间。她扬起嘴角,乍看像是在笑,但眼睛却没有笑。
她眼泛泪光,仿佛正惧怕着什么。
「你在哪里找到的?」
「它夹在圣经里……」八云托着腮帮子说道。
安藤为什么会宝贝兮兮地将它带在身上?
「她、她、她、她是亚矢香!」石井猛然尖声叫道。
「吵死了,你在嚷嚷什么啊?」
石井的样子并不寻常。他浑身颤抖,激动得几乎就要当场倒下。
「她、她是亚矢香耶!」
「我刚才已经听见了。你朋友?」
「呃,她不是我朋友啦……不对,她、她是连环绑架凶杀案的第一名被害人……」
「什、什么!」后藤也不禁激动地站起来。
原来是那个亚矢香啊——
这桩案子是警方目前正全力追查的重要案件。除了亚矢香之外,前几天还出现第二名受害人——美穗,她的遗体在垃圾场被人发现,而另一名少女——惠子也在三天前下落不明。
这桩案件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专案小组正倾全力侦办中;但由于后藤被排除在外,他始终没有好好看过照片。
话说回来,为什么死于车祸的安藤,身上会带着被害少女的照片呢?
「大概是因为圣经中夹了这张照片,家属才会认为这不是安藤的东西吧?」
八云用手指咚咚地敲着照片说道。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难怪畠老爷子会未经确认就打算把它们丢掉。
一般来说,车祸跟连环绑架凶杀案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然而——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后藤刑警,现在怎么办?」石井难得地粗声问道。
你说怎么办?这种问题没这么简单的。
死于车祸的男子居然持有连环绑架凶杀案被害人的照片,说奇怪确实非常奇怪,但也不能妄加揣测。
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专案小组呢——?
算了,没这个必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就好!
「石井,你再去调查一下那个姓安藤的男人,不管是交友状况、出身……任何小事都不要放过,总之努力调查就对了!」
「是、是!」石井挺直腰杆,精神抖擞地答复道。
你就只有答腔比别人大声——
尽管后藤心中怀抱着一抹不安,仍然决定着手调查。
3
有光——一道模糊的白光。
当中好像有一个人。
是谁呢——?
他好像在说着什么。
听不见。
我觉得天旋地转。
这里是哪里?
我掉到河里,然后——
变得无法呼吸——
我死了吗?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有声音。
多亏这声音,让我迄今蒙上一层雾的视野变得清晰许多。
有一名满脸和气的中年男性正俯视着我。
我对这个人有印象——他好像就是河边那个人。
「你没事了。」
他语气温柔地微笑道。他笑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线,是个很能带给他人安全感的人。
「我……」
我的声音变得好沙哑,令我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声音。
「你在河里溺水了,是水门管理处的内山救了你的。」
我想起了河边那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性;他皮肤黝黑、长着一对坚毅的显眼粗眉,体型相当壮硕。
是那个人救了我——
我还活着。
虽然晴香的意识还不是十分清楚,也总算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了。
「请问……」
「放心吧!我算是个医生,这里是我的医院。」
原来这个人是医生啊,我运气真好。
晴香的手臂上贴着点滴的管子。
「我姓木下,你叫什么名字?」木下问道。
「小泽……晴香。」
尽管意识恢复了,晴香的身体依旧很沉重,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声。
「你现在的状况是正常的,毕竟你喝了很多水嘛!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可是……」
「不用担心。虽然这是我的私人医院,护士也都下班了,但只要你有需要,尽管按下那个护士铃,我会马上赶过来的。」
晴香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毕竟现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她无法独自回家。
「那么,你好好休息吧!」木下转身背对晴香,正想走出病房。
「不好意思——」晴香挤出一丝力气,唤住木下。
「怎么了?」
「谢谢您。」
木下开心地笑了。
「等你复原后,也要记得跟内山道声谢喔!」
晴香点头回应,接着木下便关掉电灯,走出门外。
月光洒进房内,晴香在微暗中感受到自己活在世上的真实感。
也不知是喜是悲,晴香不自觉潸然泪下,泪湿枕畔。
——姐姐,我还活着喔。
4
早上一上班,警方便召开定期的专案会议。
像这样子每天都开会,其实报告的内容还不都大同小异。
畠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茫然地听着同仁的报告。
「根据第二名被害人美穗的手机通话纪录显示,她曾经上过交友网站……」
「在犯案现场附近遭到目击的白色厢型车,目前的车主是……」
「我们已经掌握了情趣用品店的顾客名单……」
「一名有性骚扰前科的前教职员……」
情报错综复杂,嫌犯怎么锁定都锁定不完。
警方想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这固然有理,但目前连凶手的动机都不清楚,如果就这么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也只会被淹没在情报之海中。
假如不赶紧突破盲点,案情恐怕会持续胶着下去。
畠一边怀着这样的想法,一边忍住呵欠。
「畠先生,你有什么看法?」
土方署长冷不防地将话锋转到畠身上。
我知道他是想教训我这个在会议时耍白目打呵欠的人,但这根本莫名其妙,我可是法医耶?
我会负责解剖验尸,也会像这样出席会议,但严格来说,我并不是警方的人。
说穿了,我只是接下警方委托给我的工作,简言之就像外包业者。
「您叫我吗?」
我试探性地装傻,然而土方仍然直直地注视着我,然后颔首。
真是个难缠的男人,我想逃都逃不了。畠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道:
「如果您是问我个人的意见,我想说的是:这件案子的凶手,他的目的八成就是杀戮。」
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
我刚才说的话值得你们这么惊讶吗?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听不懂。」土方像个孩子般板起脸来。
「依验尸结果看来,被害人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受到性侵害的迹象。然而,她的脚踝却有捆绑的痕迹,还曾经受过监禁。」
「喂喂喂,应该是凶手本来打算对她施暴,结果被害人却在被施暴前就死了才对吧!」
「既然都把被害人关起来了,为什么不马上施暴呢?这说不通啊。」
畠知道此番话必将激怒土方。
如他所料,土方的脸顿时变得红通通,情绪似乎相当激动。
「那你说,他的动机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能说,他的动机绝不是为了满足性需求或是金钱。」
「难道是与被害人有恩怨?」
「这也不对,因为假如对她们怀恨在心,下手应该会更加狠毒才是。她们两人的遗体都太漂亮了。」
土方瞪向畠,眼神活像看着一只蟑螂。
「你不要太沉溺在自己的『兴趣』中,我可不想逮捕你。」
土方的话语惹得全会议室哄堂大笑。
畠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由那种男人来指挥大权,破案恐怕是遥遥无期。
你还是担心自己那个被附身的女儿比较要紧吧!其实这种案子若是交给后藤和八云来办早就破案了,真可惜啊。
畠将这番话藏在心底,露出苦笑。
5
石井最先造访的地方,是车站前的派出所。
此行是为了拜会依田巡查部长,他是一个月前安藤伤害案的承办警官。
昨天石井彻夜调查安藤的所有资料,发现了这起伤害案;他没有遭到起诉,被害人也没有提出告诉,不过警方确实记下了这桩纪录。
坦白说,石井本来很想跟后藤一起来,但后藤却说:「这种小事你自个儿去就好!」压根不想理他。!后藤刑警一定是在考验我!他想看看我是否有资格当他的搭档!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这次我绝对不能搞砸!
「不好意思,我是刑事课的石井。」
他在派出所门口向内探去。
这儿很小,令人怀疑空间是否有两坪大;一名年约四十岁的微胖警官坐在中央办公桌旁的椅子上,闻言「啊!」地抬起头来。
看来他就是依田巡查部长。
「喔,你好,请进。」
石井依言入内,在依田对面的铁椅上坐定。
「我是刑事课的石井雄太郎,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空与我会面。」
石井拿出警察手册证明自己的身分,接着重新自我介绍。
「你客气了,不用在意啦。你们现在也正在为那件连环绑架凶杀案忙得焦头烂额吧?」
「嗯,算是吧。」
其实石井跟后藤都被专案小组排除在外,不过他决定含糊地蒙混过去。
「呃,你要问的是安藤那件事是吧?」
依田边说边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出工作日志,然后舔舔手指,一页页地翻过去。
「是的。」
「既然刑事课的人特地调查安藤,也就是说他就是凶手啰?」
也难怪他会这么猜测,不过现在既不能对他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这方面我不清楚耶。」
石井苦笑地答腔,不料依田却以尖锐的视线瞪向石井,甚至还差点「啧」出声来。反正第一线的刑警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透露——他似乎正在心里如此抱怨着。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我们这些派出所员警该过问的事。」
依田恢复温和的神情,接着说道。
「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啊?」
「啊,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啊,应该要——该怎么说呢,应该要更有魄力一点才行啊!你这样畏畏缩缩的,小心被凶手看扁喔!」
「啊,嗯——」
依田所说的话石井都很清楚,然而知道归知道,办不办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当然也可以依自己的直觉办事,但如果错了呢?每次这个念头总是抢先浮现在他心头,久而久之,他就逐渐变得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好几次他都像这样闭上嘴巴,默不吭声。
「算了,我管太多了。」
或许是不忍心望着石井陷入低潮吧?依田拍拍自己的脖子,「你要问的是安藤是吧。」将话锋转回正题。
「是的,只要将您还记得的部分告诉我就好。」
「我记得可清楚了!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当时我去车站前处理某件集体斗殴案,回程上楼梯时听到有人对我说:『警察先生,有色狼!』。」
「色狼?」石井偏了偏头。
根据资料内容记载,安藤所犯的是伤害案才对啊。
「没错。有个大约是国中生年纪的女孩……当时她好像是绑着马尾。她指着一个人,对我说:『那个人偷看女生的裙底!』。」
「而那个人就是安藤?」
「对。那家伙当场目瞪口呆,吃了一惊。没错,他前面确实有个穿裙子的女高中生,所以我就想说不能放过他,盘问了他一下。」
「安藤真的偷看人家裙底?」
「性骚扰是很难找证据的,因此办案时会以目击者和被害人的证言为主。这类案子很容易冤枉无辜的人。」
「那么,安藤他……」
「依照我个人的直觉,我认为他是无辜的。」
依田轻拍自己的双下巴,沉思般地让视线在空中四处漂移,接着才继续往下说。
「安藤也强调自己是无辜的。反正也没有被害人说要告他,所以我就想口头告诫一下就算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依田对石井的话语颔首。
「那个国中女生对安藤说:『大骗子,你去死吧!』」
她居然说了那种话——
这种话并不是一般人会对陌生人所说的话。这件事令人很难以置信,不过若是听了新闻节目中那些国中生的言论,恐怕对此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那家伙听了后突然眼神一变,好像顿时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然后……」
「他就攻击了那名国中女生?」
「是啊,我当场就制伏他,所以那个女生没有受伤,但是……」
「他是伤害罪现行犯。」
「你说对了。」
依田尴尬地在椅子上调整坐姿,接着说道:
「我觉得那个女生根本没看见安藤偷窥别人。她只是想说附近刚好有警察,所以干脆借此来小小恶作剧一下,就是这样而已。」
虽然石并不在现场,他认为依田的推论是正确的。
安藤是司法实习生,尽管没有遭到逮捕、起诉,这件事依旧是他人生的污点。
假如他的目标不是律师,而是想成为检察官或法官的话,前途简直一片黑暗。
只因为这么一句话,就令他的梦想破灭。
在那之后,安藤心中会有多么绝望呢?
光是这么一想象:心情便登时变得有如乌云笼罩。
「如果他当时再冷静一点,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依田感慨万千地下了这个结论。
6
「为什么连我都非来不可?」
后藤一边开车,一边瞥向不悦地盘起胳膊的八云。
也难怪他不高兴。此外,后藤也觉得进行查问时不应该将一般民众牵扯进来。
不过,这次的案子非得找八云帮忙不可。
虽然借由附身在真琴身上的鬼魂而查到了连环绑架凶杀案,后藤却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后藤寻求八云的协助,并不全然是因为八云拥有看得见鬼魂的特殊体质。
八云的洞察力与推理能力,亦是破案所不可欠缺的关键。
「哎唷,你别这么说嘛!你也不想让这个谜团一直悬在心上吧?」
后藤转动方向盘,一边把香烟叼在嘴里。
「你也不想想这是谁害的?还有,只要你一点烟我就下车。」
「好啦,抱歉嘛。」
这小子真的很啰唆耶,他的兴趣该不会是惹别人生气吧?
穿越横跨多摩川的桥梁后,车子由车站前的商店街驶过住宅区,「木下外科·妇产科」的招牌随即映入眼帘。
「啊,到了、到了!」
后藤开敔方向灯,将车停靠在紧邻公园的路肩。
这是一栋平屋顶三层楼的白色建筑物,和公寓差不多大。以住宅兼私人医院来说,这规模马马虎虎。
后藤下车走向医院的玄关,而八云虽然嘴上叨叨絮絮,也依然紧跟在后。
玻璃门玄关上挂着一块写着「休诊中」的牌子,窗帘也罩得密不透风。后藤弯腰试着寻空隙向内窥探,却依旧看不出个究竟。
他试探性地推推门把,结果一下子就打开了,看来门并没有锁。
「打扰啦!」后藤边呼喊边踏进医院中。
大厅中一个人也没有。他们俩从鞋柜中取出拖鞋并换上,跨上铺设亚麻油地毡的微暗大厅。
「他们只有今天休诊吗?」尾随在后的八云意味深长地说道。
天知道——后藤在心中如此呢喃,一面探向柜台。这儿也毫无人影。
空无一人的医院,实在是诡异透了。
「有没有人在啊?」后藤高声问道,声音响彻整栋医院。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休诊。」
大厅前方的问诊室门开了,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探出头来。
「你就是木下医生吗?」
「是的,我就是……」
木下面容和善、眼角下垂,看起来是个好人,然而脸颊消瘦、眼睛下方还有黑眼圈,给人一种相当疲惫的印象。
他是连环绑架凶杀案第一名被害人的父亲。
这起惨案所造成的阴影,至今还笼罩在他身上。
「我是刑事课的后藤。」后藤出示警察手册表明自己的身分。
「唉。」木下叹了口气,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稍微请教几个问题,以助于了解案情。」
「我明白了,请往这边走。」
木下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亲切神情,催促两人进入问诊室。
后藤和八云并肩走进木下的问诊室。
这是个只有一张桌子跟一张床的单调房间。
后头另外隔出了一个空间,那儿恐怕就是放有病床的诊疗室吧。
木下在桌子对面放置两张圆椅,示意两人坐下。
「不好意思,委屈二位待在这种地方。护士们今天全都请假,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办法好好招待两位……」
木下愧疚地频频低头致歉。
「我们不是来玩的,你大可不必在意,」
后藤宛如赶苍蝇般地挥挥手道。
木下说今天护士全都请假,其实是骗人的吧。
听说自从他女儿发生惨案后,不只护士,连病患都逐渐离他远去。世态炎凉啊。
木下自己也不想成为被害人的父亲,但是世人却完全不顾虑他的心情,对他诽谤、中伤,其受到的迫害简直跟加害者家属不相上下。
「这位是?」木下诧异地望着八云说道。
嗯,也难怪他会这么问。早知道就叫八云穿西装来。
「别看他这样,这小子好歹也是一个刑警喔。」
事到如今,后藤决定要说谎就说个彻底。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刑警?好年轻啊。」木下托着下巴,似乎正思忖着什么。
「我是刑事课的齐藤八云。」为了消除木下的疑虑,八云赶紧接口。
「齐藤……八云……」木下在口中反复咀嚼这四个字。
他垂下眼来陷入沉思,半晌后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令堂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梓』?」
「为什么你知道?」八云对着木下上下打量。
「我果然没认错!你就是齐藤八云啊!」木下开心地击掌高呼。
「你认识他吗?」后藤附耳询问八云,而他只是满脸不悦地摇摇头。
「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兴奋起来了。这样啊,你就是八云啊!你长得这么大啦!我也老啦。」
木下感慨万千地盘起胳膊,皱起眼尾与鼻子。
「喂,你应该认识他才对吧?」
「我说过不认识他嘛!」八云悄声说道。简直是鸡同鸭讲。
「我好像害你们听得一头雾水,真是不好意思。其实,也难怪八云不记得我。」
木下堆起笑脸说道。
「呃,你真的认识我吗?」
堂堂的八云,这会儿也忍不住显露出困惑之色。
「是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帮八云接生的医生就是我。」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
「是你……」八云难得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话说回来,真亏你还记得他。」
「是啊,他在各方面来说……都令人印象深刻。」
木下边点头边回应后藤的疑问。
他所指的是八云的眼睛吗?红色左眼——木下是世界上第一个见识到那只眼睛的人。
「你是不是用角变膜色片把它藏起来了?」
「是的。」八云直截了当地回复木下的问题。
八云脸上的困惑之色已经消失,但现在却换成了紧张。
真是的,无巧不成书啊——
「坦白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长大成人喔。我现在要说的话没有恶意,请你冷静听下去。」
木下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八云默默点头应允。
「当我把你接生下来时,还以为你会活不下去呢。我说的不只是医学上的根据,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世人对非我族类通常极为残酷,所以……你一定是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才能够走到这一步吧。」
八云对木下的话语不以为然地苦笑道:
「我母亲可是想杀了我呢。」
「想杀你?不会吧!」木下震惊地睁大双眼。
「不,是真的。」后藤插嘴道。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居然目睹了那一幕。
只见木下用力摇摇头,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你怎么否定都一样,现实就是现实。
「为什么……」
「她应该是忌讳这只左眼吧?」八云冷冷地说道。
「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我刚失去一个女儿,所以我很了解,为人父母是不可能为了这种理由而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的。她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木下眼泛泪光地诉说道。
我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情。从一个痛失爱女的男人眼中看来,夺取自己亲生骨肉的生命这件事,根本就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反过来说,差点死在自己母亲手下的八云是不会相信什么「亲子间的羁绊」的;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长久以来的信条就会毁于一旦。
真可悲啊,天底下的人价值观都各不相同,而犯罪也因此而生。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我有缘跟她再见,我还真想知道这个想杀死亲生骨肉的女人会编出什么借口。」
八云扬起嘴角笑道,然而眼睛却没有笑;他的双眼强而有力地凝视着前方。
「是啊。无论有什么理由,这种行为都是天理难容……」
木下避开八云的目光,仰望天花板。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下次你们再找机会好好叙旧吧。」后藤打岔。
不能再让这两人继续谈下去了,话题只会越扯越远。这两人的立场跟状况都各不相同,他们之间没有谁是谁非,只是……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你说得对。」木下端正坐姿。
八云搔搔自己的头,似乎想重整心情,不过罩在脸上的杀气却无法消除。
真拿他没办法。
「不瞒你说,今天我是来请你看一样东西的。可能会让你触景伤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后藤郑重地询问木下,而木下也默默颔首。
「首先是这张照片。」
后藤将夹在安藤携带的圣经中那张照片递给木下。
木下的女儿在照片中绑着马尾,泪光闪烁地笑着。
后藤不禁想到:她是否在拍摄这张照片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
「亚矢香……」
木下沙哑地说道。他颤巍巍地拿着那张照片,眼睛变得红通通的。
「你看过这张照片吗?」
「从来没有。」
「确定吗?」
「我女儿所有的照片全都收在相簿里,我不会认错的。」木下所说的应该是真的。
后藤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银框相框,当中有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是木下和他女儿亚矢香,另外还有一名与木下同龄的男子。
这张照片是他在女儿死后才摆出来的吗?还是在她生前?后藤不敢开口问这个问题。
「你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吗?」
听了后藤的话后,木下扶着眼头,弯腰「嗯——」地沉吟着。
望着浑身发颤的木下,后藤真不忍心催促他回答,只敢默默地等他抬头。
「这是……我女儿失踪后的照片。」
片刻之后,木下缓缓抬身,赤红着耳说道。
现在的木下,就像一颗濒临爆炸边缘的气球。
他将难以抑止的愤怒硬是压抑在体内,这股强烈的思念,是没有小孩的后藤所难以想象的。
「为什么你敢如此肯定?」
面对后藤的询问,木下愤恨地咬紧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耳朵上贴了0K绷。她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穿了耳洞,我起初很反对,但她就是不听……这个孩子平常很乖巧的……」
木下的脑海中,想必正一幕幕上演着当时的情景吧。他双手掩面,连把话说完都办不到。
这个男人现在正责怪着自己。
明明自己的女儿惨遭杀害,他却将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这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戕行为。
「原来如此……」
连后藤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了解了什么。其实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含意,只是他想不出其他话语罢了。
「这张照片是哪儿来的?」木下低头沙哑地问道。
「我只能说,现在正全面侦办中。」
木下望着自己的脚下,一动也不动。
后藤只能静静等待木下的下一个动作。
往旁边一瞥,八云正以食指抵着眉心,一脸认真地望着木下。这小子一定是感应到什么了,虽然现在我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我了解。」过了老半天,木下终于抬起红肿的双眼喃喃说道。
「老实说,我还有另一样东西想请你看一下。」
后藤从外套口袋中掏出塑胶袋里的钥匙,递给木下。
这也是安藤的持有物。
「这是什么?」
「钥匙。我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你对它有没有印象?」
「不好意思……」木下愧疚地将钥匙还给后藤。
虽然钥匙还找不到线索,不过假如这名少女真的是在失踪后才拍下这张照片,安藤就跟这案子脱不了关系。
这下子,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7
晴香正沉在水中——
不知为何,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苦。
她只是任凭自己的身体随波逐流。
有个东西漂浮在眼前。
是那名河里的少女。她全身腐烂、皮肤变色、肉块剥落,四处都看得见白骨。
少女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她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我……」
她抓住晴香的手臂。
「为什么只有我死了?」
少女的额头开始流血。
那张脸——曾几何时,变成了绫香的脸。
——姐姐!
晴香醒了。
这儿不是我的房间。这是哪里?她一时之间脑中一片混乱,但马上就忆起:她在河中溺水,之后便被送到这儿。
她望向挂在墙上的指针时钟。
已经早上十点了。
身子跟背着秤锤一样重,后脑勺隐隐作痛。
不过,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晴香从床上起身。
晴香的随身物品已经被集中放置在床边的桌上了。
她换好衣装,带着随身物品走出病房。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不仅如此,电灯也是关着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好意思。」
她扬声喊道,然而无人回应。这医院还真安静啊。
没办法,晴香只好走到柜台,但依然空无一人。晴香还没有付钱,她觉得就这么离开实在很过意不去。
忽然间,晴香听到了说话声。她侧耳倾听,听出声音的来源是柜台后方的诊疗室。
她自知在医生看诊时贸然闯入是种无礼的举动,但是如果就这么杵在这儿,不就好像在偷听一样吗(这样也很令人静不下心)?
因此晴香决定敲门。
「请进。」有人应声了。晴香打开房门。
「你气色好多了,恭喜你。」正对门扉而坐的木下笑着说道。
「真的很谢谢您。」
晴香深深点头致谢,此时背对门扉而坐的那两名男子也同时回头。
「咦?」晴香愣住了。
后藤刑警,还有八云——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啊?」
八云一脸慵懒地瞪向晴香,喃喃说道。
呃,我才想问你们为什么在这儿呢!
8
晴香坐在车子的后座。
回程时,后藤决定开着那台车窗为染色玻璃的车送晴香回家。
副驾驶席的八云正满脸不悦地眺望窗外。
晴香觉得好尴尬。
「晴香,为什么你要去河边呢?」
当车子开到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后藤边回头边如此问道。
也难怪他会这么问。虽然木下医生已经向他们说明晴香是在多摩川溺水后被送到医院,却没有对他们解释原因。
「是我朋友拜托我去的。」
「拜托你去溺水?」后藤一脸严肃地答道。
哪有朋友会提出这种特殊要求?就算真的有,也绝对不会有人答应吧!
「不是啦,是……我朋友说她在那条河边撞鬼了……所以……」
「原来如此。昨天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好像隐瞒了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经后藤这么一说,晴香真觉得惭愧得无地自容,只好低下头来。
「谁教你做事不经大脑,活该。」八云毫不留情地狠狠批评道。
没错,我确实没想清楚就跑去那里,不过那也是因为不想给八云添麻烦——
算了,现在说这种话,听起来也只像是借口。
「哎唷,别这么说嘛。晴香也是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才会瞒着你啊。你不觉得她很勇敢吗?」
后藤出来打圆场。
「这就叫『自作聪明』!与其在那边瞎搅和,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我。」
「你还敢说咧!如果晴香来找你帮忙,你一定会抱怨干嘛老是给你添麻烦。」
后藤先生说得一点也没错!——晴香真想拍手叫好。
「已经绿灯了。」
「喔!」听八云一提醒,后藤赶忙踩下油门。
「我真希望你能稍微反省一下——如果你还有脑的话。」八云挖苦道。
——我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回嘴,但是你最后一句话也未免太过分了。
「喂,你什么意思嘛?」
「没有什么意思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差劲透了!
你到底在嚣张什么呀?我好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能稍微安慰我一下吗?
「我又不是什么都没想就跑去了。」
「你恼羞成怒啦?」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是你平常就已经常帮后藤大哥收烂摊子,我怎么好意思再……」
「喂喂喂,现在变成我的错了?」后藤间不容发地吐嘈。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你别在意啦。这小子就是喜欢没事抱怨几句,所以你别在意,尽管找他帮忙就是了。」
「就是有后藤大哥你这种没责任感的人,我才会这么辛苦。」八云无奈地宣告。
「哼,嘴上抱怨一大堆,其实你根本就很担心晴香吧?」
「说到担心,你还是担心嫂夫人离家出走这件事比较好。」
「关我老婆屁事啊!」八云的一句话惹得后藤高声怒吼。
「咦?后藤大哥的太太又逃走了?」晴香一脸认真地问道。
「吵死了,才没有咧!」
后藤慌张的模样实在太滑稽了,晴香不禁扬起嘴角。
「后藤大哥他啊,也不想想自己一把年纪了,最近居然跟嫂夫人写起交换日记呢。」
「喂,给我等一下!八云,为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后藤也不顾自己正在开车,竟然放开方向盘,一把揪起八云的领子。
「这样很危险耶!」
经八云吐嘈后,后藤才骂了声:「可恶!」一边再度握住方向盘。
「后藤大哥,其实你也有可爱的一面嘛。」
「晴香,怎么连你也开始逗我?」
「开车要看路,否则小心又出车祸喔。」八云指着前方说道。
「什么『又』?『又』是什么意思?之前我可是为了救晴香才撞车的!」
「咦?是我造成的吗?怎么会……」
晴香故意低下头来,装出一副悲伤的模样。
「呃,不是啦,那不是你的错……」后藤这会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欸,后藤大哥,看前面。」八云说道。
「啊——!吵死了啦!」后藤磅磅地敲打方向盘,一迳地怒吼。
晴香觉得后藤的模样真是好笑极了,忍不住捧腹大笑。
啊,不管怎么说,我在他们俩面前果然最能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我真的这么觉得。
别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我也不需要和姐姐比较,只要想哭时就哭、想笑时就笑就好——
「明天你好好来我那儿解释清楚,我可不想看到你死后在我身旁阴魂不散。」
当晴香下车时,八云如此咕哝道。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不过——
「我会拉着你听我说完的。」
语毕,车子疾驶而去。
晴香目送着逐渐远去的车子,在心中低声说道:「谢谢你们。」
9
「怎么样?」
晴香下车后,后藤边开车边询问八云。
八云搔搔头发,脸上虽浮现迷惑之色,仍旧开口道:
「木下医生说那张照片是在亚矢香失踪后才照的,对吧?」
「嗯,是啊。」
「这么一来,死于车祸的安藤就变得非常可疑了。」
「你果然也是这么想啊。」其实后藤也正思考着这件事。
少女连环绑架凶杀案——凶手究竟是不是安藤呢?
以现阶段来说,虽然只有一项证据,却强而有力地指向安藤。
「不过,我有一件事觉得想不通。」八云仰望着车顶说道。
「什么事?」后藤叼起香烟。
「如果你敢点烟,我就不说。」
「啧!好啦!」后藤将香烟丢到仪表板上。
就是因为有他这种人,才会害吸烟者抬不起头来。没事分成什么吸烟区、非吸烟区嘛,最近甚至有些咖啡厅还全面禁烟呢。
「假设凶手是安藤好了,为什么他只随身带着亚矢香的照片呢?」
八云故弄玄虚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这桩案子不是连环绑架凶杀案吗?为什么他不带其他女孩的照片?」
「那是因为……」后藤本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八云说得没错,假如安藤是凶手的话,照理说应该要带着其他女孩的照片才对。
「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我在那家医院看到一个女孩的亡魂。」
「是木下医生的女儿吗?」
「不是。」
「是谁?」
「不知道,总之不是他女儿。」
后藤看不见鬼魂,所以不予置评。
即使看得见,他也不想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毕竟那里是医院,所以有一、两个亡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八云喃喃地说完后,叹了口气。
「或许吧。」后藤不自觉地同意道。
「然后呢?接下来要去哪里?」八云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
看来他知道后藤不打算就这么打道回府。
「我想去安藤住的大楼看一下,不过这会稍微绕一下远路。」
「他的家人不是已经帮他把东西清光了吗?」
「好像是。」
「既然如此,去了又能干嘛?」
依常识判断,八云所说的话很中肯,然而后藤有别的想法。
「假如安藤是凶手,而他的住处就是犯案现场,那么或许物证已经不存在,不过可能有其他『东西』还残留在那儿。」
「你是说,那些被害少女的灵魂可能还在那里……?」
「正是如此。」
「话都是你在说。」
八云嘴上抱怨归抱怨,却没有反驳。
说不定这小子的想法也跟我一样——
河川沿岸有一栋盖着绿色屋顶的大楼。
那就是安藤的住处,这儿和连环绑架凶杀案有着相当可疑的地缘关系。
后藤将车子停在大楼所附设的访客停车场。
「就是这里吗?」八云边说边仰望大楼。
「没错。」说着说着,后藤自己也跟着向上瞧。这是一栋适合阖家居住的十层大楼,「河岸景观大楼」这六个字用来形容真是再适合不过。
「以一个司法实习生来说,住这种地方也未免太奢华了吧?」
八云说得没错。
「不只如此,这儿还附设停车场,而且停满了黑色宾士车哩。」
「不愧是有钱人。」
「哼,这比我家的大楼还大咧!」
「后藤大哥,你家也是大楼?」
「是啊,不过是官舍。」
两房两厅一厨,大楼里的居民全都是警察。
警察这工作常常会有人事调动,哪能自掏腰包买大楼的房子?
「暴殄天物。」八云边下车边说道。
「什么?」
「野生的熊就应该睡在荒郊野外才对啊。」
「你这个盘据在学校的猫妖没资格说我。」
后藤好不容易想出句子反驳八云,他却置若罔闻地快步走向大门。
可恶,我行我素的家伙。
他们去门口旁的管理员室以车祸追加调查的名义借了安藤住处的钥匙。
安藤就住在顶楼的边间。
听到管理员说那一户的房租是二十万圆,后藤吓得眼珠差点掉出来。我们这么勤奋工作,到底算什么?
他和八云搭上电梯,打开安藤住处的房门。
消息是正确的,行李已经被清空了。墙壁和地板多少有些脏污,不过只要大扫除一番,想必又能变得亮丽如新。
这里和后藤的官舍一样是两房两厅一厨,然而每间房间的大小都相差甚钜;窗户多、采光好,看起来既宽广又明亮。
两人姑且将各房间绕了一遍。浴室、厨房、厕所——
如后藤所料,这儿一点线索也没有。
「欸,八云,你有没有找到什么?」
后藤在约莫十坪大的客厅凝视窗外,一边询问八云。
「没有,我所看到的跟你看到的一样。」
他不加思索就回答了。算了,本来就对这儿不抱什么希望,打起精神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正当后藤想走出门外时,发现八云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外面。
「怎么了?」
「后藤大哥,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安藤身上的那把钥匙?」
「干嘛?」
「别问了,快拿给我!」
在八云的催促之下,后藤赶紧从口袋中掏出塑胶袋里的钥匙递给八云。八云接过它,定定地盯着它低语道:
「E-3……我找到了。」
「什么?真的吗?在哪里?」
后藤拼命环顾客厅。
是地板吗?还是天花板?是墙壁吗?哪里?到底是哪里?
「你是不是在闻味道?」
「闭嘴啦!有空消遣我,还不如快点告诉我!」
八云得意洋洋地绽出微笑,缓缓地指向窗外。
后藤顺着八云的手望过去。
有一条河川。
还有第一名被害人亚矢香遭到弃尸的水门。
八云所指的地方,是距离它数百公尺远的上游。
有一栋水泥平屋顶建筑。那是旧水门,而旧水门的墙壁上有几个用油漆刷上去的文字。
上头写着——
「E-3。」八云说道。
10
石井接下来所前往的地方,是隔壁市的家庭餐厅。
他此回是为了造访安藤圣的姐姐博子。
他坐在这家平凡无奇的餐厅窗边,点了一杯咖啡。其实他肚子饿了,不过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吃饭。
博子是圣的同父异母姐姐。圣是情妇的儿子,而博子是正室的女儿;他们俩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石井打电话到圣的福冈老家,结果那名大嘴巴佣人便迳自讲了一大堆,博子的联络方式也是她透露的;除此之外,她甚至还建议道:「她结婚后为了配合老公调职而搬家住在那儿,你何不问问她?」
昨晚石井打电话给博子,一说「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安藤圣的问题」对方就突然挂掉电话。
后来石井将这工作交棒给后藤刑警,而他也说服对方答应在傍晚拨出半小时,在离家有一段距离的家庭餐厅与之见面。石井不知道后藤到底用了什么谈判妙招,总之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博子终于在家庭餐厅现身了。
这名女子既白皙又苗条,乍看之下颇有气质,然而声音与言谈间却有种独特的阴沉感。
「好了,你想问什么?」博子在石井对面坐定。
「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拨空前来……」
「既然如此你就废话少说,有话快问!」
石井才说到一半,博子便急忙打断。
既傲蛮又咄咄逼人,这种女性是石井最感到棘手的类型。
「不好意思,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安藤圣先生的问题……」
「哎呀,怎么只有你?昨天跟我通电话那位刑警呢?」
这回她自己又岔开话题。真是个反反复复的女性。
「后藤刑警去忙别的工作,所以……」
「好可惜喔,我很想见他说。我呀,对那种强势的男人最没辙了。」
博子一脸陶醉地啜饮黑咖啡。
什么跟什么呀?
「不好意思,我可以继续问吗?」
「请吧。」博子将香烟点燃,吞云吐雾地答道。
「圣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渣!」
「咦?」
「你耳聋了吗?我说人渣!说他是垃圾也可以。」
就算是同父异母姐弟,有必要说得这么狠吗?
「能不能说得再简单易懂些?」
「我说得很中肯呀!谁教他老是畏畏缩缩的。我管他是情妇的儿子还是怎样,没事干嘛收他当养子啊?自己爱生就自己养嘛!自杀后还要我们帮他收烂摊子,哪有人这么不要脸?」
说得也太过分了。
有必要因为他是情妇的儿子,就讨厌他到这种地步吗?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呢?」
「这还用问吗?我可是差一点就被那家伙害死呢!」
博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差点被他害死?」
「就是啊。那大概是那家伙刚来我们家不久的事吧?我起初也很想跟他好好相处,但是那家伙总是畏畏缩缩,所以我就说啦:『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死?』结果他就莫名其妙勒我脖子!」
哪里莫名其妙了?
居然对一个母亲自杀、沉浸在伤心中的人说什么「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死」——
她完全没想过,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伤人。
「他一定是没办法走出母亲自杀的阴霾吧?」
「才不是呢,他只是脑子有问题罢了。」
怎么说出这种话?
「你对自己的弟弟一点亲情也没有吗?」
「当然啊,反正我们只是同父异母姐弟嘛,血缘只有一半呀。不过光是这样也够可疑了,谁知道他妈是哪里来的野女人?」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石井差点就脱口而出。
「反正收养他本来就是迫不得已的嘛!我爸也再三告诫他,说他如果敢败坏安藤家的门风,就把他赶出去。」
败坏安藤家的门风——
怎么样才算是败坏安藤家的门风呢?
难道偷情生下私生子就不算是败坏门风吗?石井真不明白。
「他呢,是很努力地在当司法实习生啦,不过惹出那件事后一切就泡汤了。蠢死了,我爸还很生气地说要跟他断绝关系呢!」
博子毫不在意周遭的视线,尽情放声大笑。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安藤圣才死了不到四天,她却说得如同陈年往事一般。
之后,博子又花了两小时滔滔不绝地描述她有多么怨恨安藤圣。不是说只谈三十分钟吗?
话说回来,和如此憎恨自己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母亲死亡后,内心伤痕累累的安藤圣心中肯定萌生了某种意念。
而最后,他也和他母亲一样被舍弃了。
石井忽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扭曲。
11
后藤和八云抵达旧水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们本来觉得既然是放眼所及的距离,走起路来应该不远,于是将车子留在原地徒步而来,但想不到比想象中远多了。
这是盖来监视水量用的,因此看起来像是一间看守小屋。
自从五百公尺远的下游处盖了一座巨大水门后,这儿便弃置不用了。
这儿唯有钥匙孔光亮如新,和生锈的铁门恰恰相反。
这栋建筑物打从不再使用后便弃置了好一段时间,看起来相当老旧。一定是之后有人装上了钥匙吧?
后藤将安藤的钥匙插进钥匙孔中转动。
喀恰!门锁应声开敔。
「宾果!」后藤身后的八云说道。
后藤打开铁门,踏进屋内。
门口旁的墙壁上有电灯开关,然而按了后并没有反应。
好暗——
手电筒放在车上,早知道就把它带来!现在回去拿也太麻烦了。
后藤点亮打火机,照亮室内。
灯光虽然昏暗,至少还稍微看得见。
一股混杂湿气的臭味搔弄着鼻腔。
有一台巨大马达,看来是用来开关水门用的。
喀锵!
金属碰撞声。
有东西!在马达后面!八云拍拍后藤的肩膀。一看,他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铁管。真是的,这小子只会留意这种地方。
后藤将打火机换到左手,右手紧紧握住铁管。
——后藤大哥。八云悄声指向马达右侧。
后藤颔首,接着从右边绕到马达后方。
八云从左边绕过去。这下就能左右夹击了。
后藤关掉打火机的火焰。只要眼睛习惯了黑暗,就不至于看不见;后藤蹑手蹑脚地一边躲在马达后方,一边前进。
嘶嘶!
又有声音了。某种东西正在地上拖行着。
好,我来瞧瞧前方有什么吧!后藤将掌心的汗水擦在裤子上,重新握紧铁管。他深呼吸后算准时机扑上去,同时抡起铁管。
刹那间,该物朝后藤迎面扑来!
「搞什么鬼啊!」后藤丢掉铁管,赶忙冲过去点亮打火机。
眼前是一名长发少女。
她身子很虚弱,气若游丝;少女以她白浊的眼眸紧盯着后藤,干燥的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想对他诉说什么。
「八云!」后藤朝八云大喊,不过看来是多此一举。
八云已经卯足全力向前奔去。
「没事了,你没事了。」后藤将外套披在少女肩上,抚摸她的头。
她恐怕就是那名失踪数日的少女——惠子。
这个歹徒罪不可赦!——后藤体内正熊熊燃烧着怒火。
12
当石井赶来此地时,现场已经挤满警车、警察以及看热闹的民众。
为了找停车位,他在不知不觉中浪费掉许多时间。
身为后藤刑警的属下,居然错失目睹后藤刑警破案那一刻的机会,真是太大意了!——石井心想。
「你要去哪里?当警察还跑去看热闹,像话吗?」
正待石井拨开人潮前进时,他耳畔响起后藤那不高不低的嗓音。
「啊,后藤刑警。」
坐在离现场有一段距离的土堤阶梯上吞云吐雾的后藤,映入他眼帘。
那名叫做八云的青年也坐在他身旁。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石井一听说后藤刑警找到失踪少女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赶来现场,然而他对这儿的状况依然一头雾水。
「凶手就是安藤。」
「是这样吗?」
后藤微微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朝着天空吐烟,不再解释。
「安藤身上那把钥匙就是旧水门的钥匙。」八云代替后藤娓娓道来。
「为什么他会有那里的钥匙?」
「因为差点成为第三名被害人的惠子被监禁在那座旧水门中。虽然至今还没有物证,里头残留的蛛丝马迹可是多到不行呢。」
八云说完,同时打了个呵欠。
石井很高兴八云为他解答疑惑,却听不惯他那副案子全仰赖他才得以解决的语气。
破案的人明明是后藤刑警啊——
「你们到齐啦?」畠从黑暗中悄然现身。
石井将到口的哀号吞回肚子里。这个人本来就够诡异了,真想叫他出场时正常一点,否则心脏早晚撑不住。
「老爷子,你怎么在这里?」后藤将香烟放在脚底踩熄,丢掉烟蒂。
「不要乱丢烟蒂。」畠间不容发地说道。
后藤咂了个嘴,然而依旧乖乖捡起烟蒂,收进口袋中。
「回答我的问题,老头。」
「我听说有尸体才来的,结果根本还活着嘛!害我白跑一趟。」
「老头,不要说得好像很希望人家死掉一样。」
畠完全将后藤的话当作耳边风,「嘻嘻嘻」地尖声笑道。这家伙真的像极了妖怪。
话说回来——
「真亏她能活下来。打从安藤死后,她可是被关在那儿长达四天之久呢!」
石井试探性地向后藤问道。
尽管有体力上的差异,假使她已经在里头脱水而死也不足为奇。
「她四周散落着塑胶盘,我想里面应该有食物跟水吧。」八云答道。
「有那种东西?」后藤托着下巴偏了偏头。
「真是的,你的观察力那么弱,真亏你还能当刑警。」八云口无遮拦地说。
这样一来,立场不就颠倒了吗?
「关你屁事。」后藤撂出狠话,点燃新的香烟。
「石井先生,你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八云问得一副理所当然。
凭什么要我跟一个大学生报告调查进度?后藤刑警为什么不说他两句?石井搞不清楚状况,交互望向后藤跟八云的脸。
「八云,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石井跟你报告什么?已经结案了。」
后藤边用力擦脸边说道。
「才没有结案呢!后藤大哥,你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了吗?」
「本来的目的?」后藤破音地高声问道。
八云故意夸张地摇摇头,显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我们所追查的不是连环绑架杀人案吧?解决安藤的灵魂附身在女性身上那件事,才是我们本来的目的。」
「啊,好像是喔。」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找出他杀人的动机。」
「原来如此。」后藤惭愧地呢喃道。
确实如此,石井自己也差点忘了;八云说得没错,这次的目的是拯救那名被亡灵附身的少女。
此番「失踪少女救难记」,说穿了只是顺便罢了。
「好了,石井,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后藤将话锋转向石井。
「啊,是。」
石井从西装暗袋中取出记事本,将从派出所的依田巡查部长以及圣的姐姐博子那儿听来的话加上个人感想,尽可能详细地报告一遍。
「总觉得好像很混乱耶。」这是后藤听完石井的报告所说的第一句话。
石井的感想也跟后藤一样。他自己在报告时,也觉得线索非常零散。
至于畠,他似乎压根没在听,只是茫然地眺望着旧水门那边的鉴识工作。
「欸,八云,你想到什么了吗?」后藤询问食指抵着眉心、陷入沉思中的八云。
八云闻言抬起头来,表情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多亏石井先生的调查,我推论出了一些可能性。」八云静静地说道。
「那就说来听听吧!」后藤大步走向八云,一边说道。
「这只是我的推测……综观以上资讯,我猜安藤可能有死亡恐惧症。」
「狮王……恐鸡症……?」后藤茫茫然地说道。
「是死亡恐惧症。你是故意的吧?」
「不要那么啰唆行不行。然后咧,那是什么?」
「是一种极端惧怕尸体或『死亡』的精神官能症。」
「跟这个变态老爷子不一样吗?」后藤半开玩笑地指向畠。
「恰好相反。」八云淡淡地否定道。
「喔——」后藤似懂非懂地沉吟道。
「这是指对某种特定对象产生极度的恐惧;一般人或许觉得没什么,但换成当事者就会觉得极端恐怖。而对于安藤来说,他的恐惧对象就是『死亡』。」
石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类似的话题他也略有耳闻。
这是一种恐惧症——亦即对特定对象或事物感到极端恐惧。症状严重的患者甚至会并发恐慌症,时而发作造成呼吸困难。
一般民众最熟悉的当属惧高症与尖物恐惧症,而死亡恐惧症也在这类恐惧症的范畴之中——
「嗯,然后呢?」后藤意兴阑珊地催促八云往下说。
「安藤的母亲是死于自杀吧?这部分必须调查一下才能知道结果,但我猜年幼的安藤可能目睹了母亲自杀。而这件事在他心中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母亲在自己的眼前自杀——
这在安藤的心中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后藤真不敢想象。
后藤脑中忽地浮现一名少年。少年凝视着母亲那具上吊自杀的尸体。这幅异样的景象,令后藤不寒而栗。
「自从被安藤家收为养子,他便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为了得到安藤家的认同,他想必费尽苦心吧?他不想跟母亲一样遭到舍弃……对于目睹了母亲死亡的他来说,被舍弃=死亡。」
八云淡淡地继续说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同父异母姐姐对他所说的『你怎么不跟你妈一起死』就成了使他情绪失控的开关。那是他最忌讳的句子。」
「原来如此。」
后藤接口道。
「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是不太会听到『你去死』这种话的。而一个月前的伤害案——那名少女所说的『你去死』,再度开敔了安藤的失控开关。」
石井脑中骤然想起依田巡查部长所说的:「如果他当时再冷静一点,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安藤心里自然也很清楚攻击少女会有什么后果,然而他还是抑制不了自己——
「安藤在安藤家一路建立而来的信赖,就因为这件事而瞬间化为泡影。『我会不会像妈妈一样被舍弃,然后死掉?』这样的恐惧感驱使他犯下了这起案子。」
「可是既然如此,绑架目标应该是那名辱骂他的少女才对啊!」
后藤随即插嘴道。
「是啊,本来应该是她才对。可是那时他不是被警察拿下了吗?」
八云将视线转向石井。
「啊,对、对。」话锋瞬间转到石井身上,令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之后,安藤偶然在那条河边遇见那名少女……」
「那就是亚矢香……」后藤目瞪口呆地说道。
「正确说来,是安藤搞错了。那名辱骂他的少女并不是亚矢香,只是……」
只是什么?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
后藤紧张地喉咙逐渐干渴。
「亚矢香跟那名少女有一点像。」
「原来如此,她们都绑马尾。」石并不自觉扬声道。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石井身上,教他刹时倍感羞赧。
「石井先生说得没错,安藤因为发型而绑错人了。」
没错,对亚矢香来说,就只有「倒霉」两字可形容。只是因为发型相像,便无端卷入这起案子。
「安藤绑架亚矢香后,想必再三质问亚矢香当天为何要如此逼他;但是,亚矢香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许亚矢香基于某种原因而对安藤说出『你去死』之类的话,迫使安藤痛下杀手。」
说完后,八云咬紧下唇,似乎很后侮自己将这些事情说出口。
「那第二名被害人又是怎么回事?」
后藤用鞋底踩熄已经燃烧到尽头的香烟,一边说道。
「他的目的,肯定在那时就已经变了。」
「目的变了?」
「是的。安藤杀了亚矢香后,发觉自己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感缓和了一些;从那之后,他便决定以杀人来缓和自己的恐惧感。」
「这家伙不是人!」后藤边咂嘴边说道。
从第二名被害人起,杀人变成了他自我疗愈的仪式——
「我也这么想。」八云喃喃说着,低下头去。
「这样我就明白了。不过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后藤询问八云。
为什么会这样?你可是堂堂灵异刑警,而他只是区区一名大学生耶!为什么要请求他的指示?——石井心想。
「这个嘛……」八云将食指抵在眉心,开始陷入沉思。
在场的人个个噤声不语,屏气凝神地将视线集中在八云身上。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只要好好利用他的死亡恐惧症……」
过了半晌,八云终于开口了。
「好,就这么办吧!」后藤高声说道。
「我什么话都还没说耶!你这人真的很没责任感。」
八云轻蔑地瞥着后藤说道。
「嗯,我也是初次尝试这种方法,所以不保证能成功喔。」
「好啦,你快点说吧!」
「这次的计划呢,必须请畠先生助我们一臂之力才行。」
「我?」
话锋忽然转到自己身上,畠不禁指着自己尖声怪叫道。
「是的。这计划很麻烦,所以请你尽早准备好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
他到底想进行什么计划?
石井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13
直到翌日中午过后,晴香才造访八云的秘密基地。
他还是一如往常地顶着一头乱发,眼神慵懒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失去意识了。
不仅如此,晴香才一抵达——
「慢死了,你有没有时间观念啊?」他便马上冲着她抱怨。
「哪里慢了?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跟我指定时间?」
晴香在八云对面的座位上坐定。八云打了个大呵欠,揉揉自己的双眼,看起来跟只正在洗脸的猫没两样。
「然后呢?麻烦你依序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晴香将真由子交给她的手机吊饰放在桌上,将这两天内发生的事尽可能地详细说明一番。
这段时间内,八云一迳面不改色地盘着胳膊。
「所以,你就把那条河川的鬼跟自己的姐姐重叠在一起,然后乱冲乱撞?」
「什么乱冲乱撞,不要把人说得跟野牛一样好吗?」
尽管晴香嘴上不承认,实际上八云说得没错。
在追踪那个女鬼时,晴香总是在心头惦记着姐姐,因此不小心一头栽进去了。
「真是的,你这个人应该有思考能力吧?又不是后藤大哥,麻烦你不要跟动物一样全仰赖直觉行动好吗?」
「是是是,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晴香「咿——」地露齿威吓八云,然而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一开始就跟我讲清楚不就得了,省得我麻烦。」
「对不起。」晴香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她原本是为了不给八云添麻烦才自己努力了一阵子,怎料到头来还是不得不交给八云收尾。
「说起来,这件事跟后藤大哥带来的案子之间其实有关连。」
「咦?」
有关连?什么意思?
「我还真羡慕你脑袋空空。」
这种话令人听了一点也不高兴。
「我是说你的朋友看过的那个鬼魂,跟后藤大哥这次带来的案子有关连。」
「是这样吗?」
「后藤大哥所带来的案子是关于一名被鬼魂附身的女性,而我们在追查那名鬼魂的身分时,查到了一个死于车祸的男子,他姓安藤。」
照目前这样听来,晴香实在不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连。
「那名男子的随身物品中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就是把你送到木下医院的那名医生的女儿。而我跟后藤大哥,也针对这点调查了一番。」
喔,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他们两人当时会出现在医院——
「木下医生的女儿在一个月前遭到绑票,然后被撕票了。」
「撕票?」
「对。她惨遭杀害,被弃尸在河里,然后漂流到水门那儿。」
「好过分……」晴香忆起木下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原来是女儿惨遭杀害所造成的严重打击——
「他女儿的名字叫做亚矢香。」
八云指向晴香带来的手机吊饰(注:亚矢香的日文发音也是AYAKA)。
原来如此,的确有关连。
「我在河边见到的那个鬼魂,就是那名遇害少女吗?」
「依照情报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八云边说边打了个大呵欠。
「真是的,假如你不要自作主张瞒着我,搞不好这件案子早就解决了。」
「我怎么知道嘛……」
晴香作梦也没想到这两件事居然有关连,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有个地方想不透……」
「哪里想不透?」晴香不懂八云的意思,于是回问道。
「受不了,你是恐龙吗?」
「恐龙?」
「我是说你反应很迟钝啦!」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这只猫妖——
「那个少女不是说『快住手』吗?」晴香颔首。
当时,少女确实在河中这么说。
「就是这点我想不透。那名少女到底想阻止什么?」
「就是……」不知道。
「如果不查出她究竟想阻止什么,恐怕她没办法升天。」八云托着腮帮子。
「怎么办?」
「嗯,我们在这儿瞎猜也不是办法,总之就先去那个地方……」
「一探究竟!对吧?」晴香接口,接着站起身来。
14
在前往现场之前,八云想先去一个地方——
八云与晴香,来到八云的舅舅家——寺庙。
上回来时八云要她在门口等,但这次八云什么都没说,因此她跟着八云穿越铺设碎石子的庭院,前往库里(注:日本寺庙中僧侣所居住的地方)。
八云拉开玄关的拉门,才刚脱下鞋子,便猛然像是想起什么般地转头望向晴香。
「你在起居室等我。」
「打扰了。」
晴香对着空气打了声招呼,接着依言在玄关脱鞋,然后进入眼前的起居室。
这是间约莫四坪大小的房间,房内空无一人。
「你坐在那边等我。」
晴香依照指示,说了声「不好意思」后便走到起居室的暧炉桌旁坐下。
「不要到处乱走哦!」语毕,八云便走出门外。
什么「不要到处乱走」,简直是把人家当成小孩子看待嘛!他能不能稍微以对待平辈的方式对我说话?况且要我等是无所谓,但至少也跟我解释一下来这儿的目的嘛!
八云总是只顾着想自己解开谜团,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想法。
要是有人来了,我该怎么解释呢?
待在这间静悄悄的房间里,晴香不禁感到越来越不安。
「唉——」晴香大声地叹了口气。
此时她忽然察觉有人,赶紧抬起头来。
「啊!」她吃了一惊。
曾几何时,她的对面坐了一个女孩;年龄大约是七岁左右吧?她留着一头乌溜溜的妹妹头,眼睛骨碌碌的,相当可爱。
她一言不发地托着腮帮子,笑盈盈地凝视晴香。
她是谁呢?既然她是这个家的人,会不会是八云的表妹?
「你好。」晴香试探性地对女孩搭话,然而她没有答腔。
她只是维持着一样的表情,定定地望着晴香。她是没听见呢?还是不想回答——
晴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暂时跟少女大眼瞪小眼。
「你叫什么名字?」
晴香试着再度向她搭话,但她依旧没有答腔。
女孩见晴香感到困惑,也疑惑地偏了偏头。
「你是这个家的孩子吗?」
她依然没有回话。
「她是我表妹奈绪。」
曾几何时,八云已经站在起居室的门口了。
这名叫做奈绪的女孩一见到八云,随即挥舞双手,开心地咯咯笑。
「直接对她说话是没用的。」
「没用?什么意思?」
「奈绪的耳朵听不见。」
「耳朵……」
我完全不知道——
这个女孩先天就患有这样的身心障碍,却浑身散发出无穷尽的明朗气息——跟某人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跟奈绪讲话不需要开口,你试着在脑中直接跟她对话看看。」
有听没有懂。
在脑中跟她对话?什么意思呀?晴香试着不开口说话,在脑中对奈绪说:『你好。』
『你好。』
「咦?」晴香确实听到声音了。
奈绪没有开口,八云也没有说话,晴香在脑中直接听见了这句话。奈绪再度挥舞着双手欢笑。
她的欢笑,具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
「奈绪,真是太好了。」
八云抚摸奈绪的头,而奈绪也得意地点点头。
「这是耳朵听不见的她所独有的沟通方式。我不清楚原理是什么,总之她能够借由空气振动以外的方式与他人沟通;不过,这招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行得通就是了。」
晴香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好,走吧。」八云说完,晴香依言起身。
不料,奈绪突然跑过来紧攀住晴香的脚,泪汪汪地抬头望向晴香。
「看来奈绪很喜欢你喔。」
语毕,八云弯腰和奈绪四目相交。
晴香从未见过八云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这两个人,现在一定正在沟通吧?
过了半晌,奈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晴香的脚。
「这样才乖。」八云摸摸奈绪的头,走出起居室。
晴香正想跟着八云走出起居室时,忽然停下脚步,想在脑中再次跟奈绪对话。『拜拜,下次见啰!』只见奈绪跳起来挥舞双手。成功了——!
心情顿时变得好舒畅。
「怎么,原来晴香也在啊。」
一走出起居室,晴香骤然听见有人对她搭话。
一看,原来是八云的舅舅一心。他穿著作务衣伫立在走廊上,左眼依旧戴着红色角膜变色片。
「您好,打扰了。」
「八云这小子,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早知道晴香也在,我就端茶出来了。」
「这——没关系啦,您不必这么费心。」
「哪儿的话,现在再招待你也不迟啊!我帮你泡杯茶,你再多坐一会儿啊!」
「呃,可是……」
「冰箱也有羊羹喔。」
「舅舅,我们很忙。」八云在玄关满脸不悦地盘着胳膊。
「小气!」八云的舅舅嘟起嘴来,像个孩子般闹脾气。
「受不了,奈绪还比你懂事多了呢!舅舅,你知道地方在哪里吧?你可别忘啰,这回的关键全掌握在你手里。」
「好啦、好啦!」
八云的舅舅随口应和道。晴香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就算听了也无济于事。
「走了!」
不耐烦的八云开口催促晴香,于是她再度向八云的舅舅道了声谢,接着便尾随八云而去。
15
「老爷子,你很行嘛!」
后藤一说完,畠随即得意地扬起嘴角笑了。
老实说,他的笑容恶心毙了。后藤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夸奖他。
——这个老爷子,总有一天会把人类生吞活剥。
或许是弥漫在解剖室的独特氛围,无形中加强了后藤这样的想法吧。
消毒水味和血液混合为刺鼻的怪味,逼得后藤从方才起便只敢用口呼吸。
「为了做这东西,可是耗去我一整夜呢!」
畠嘴上抱怨归抱怨,依然得意洋洋地望向不锈钢解剖台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制作精巧的人头模型。
无论是皮肤的质感或是毛发的触感,在在做得栩栩如生。
「话说回来,真亏你做得出来。」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老实说我也没有十成把握。」
畠说着说着,用布将它罩了起来。
「材料是什么?」
「合成树脂。」
「那是啥?」
「就是电影特殊化妆常用的那种橡胶。」
原来如此。
以前的科幻电影很容易辨别道具的真伪,然而现在技术越来越发达,人工道具也变得越来越真假难分了。
「嗯,说穿了,其实就是我找了会电影特殊化妆的熟人来帮忙啦!」
畠兴奋地笑了,真不知道有哪里好笑。
不过,这么一来——
「那不就要花钱吗?」
「大家互相帮忙,礼尚往来嘛。」
法医跟特殊化妆技术人员要在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互相帮忙?
「什么意思?」
「他说想多学习如何使作品增加真实感,所以有几次我让他站在旁边看我解剖。」
这个老爷子居然偷偷干了这种事?后藤觉得很错愕,连气都懒得气。
「对了,那个姓石井的青年还好吧?」
畠不经意地想起了石井。
「管他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会自己看着办啦!」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喔。」
「岂止不好啊!」
这教人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救了那名少女后不只没人称赞,还被井手内臭骂一顿,说我不应该插手管自己管辖范围外的案子。
不过呢,我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专案小组完全迷失办案方向,将心力全都花在白色厢型车、交友网站以及校方那边,然而一无所获。
而我这个跟案子毫无关系的外人,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破了这起案子。
但是,我还是很不爽好处全被他们拿走这点。他们召开记者会大大发表「戏剧化的少女救难记!」这则消息,但是一个字也没提到我。
真的是超级不爽!——后藤这无处发泄的怒气,全都迁怒到石井头上了。
「我死也不要在你底下做事。」畠露出黄板牙说道。
「你以为我想吗?」后藤粗声粗气地答腔,然而不知为何,畠再度兴奋地笑了。
——这样很恶心耶,不要笑了啦!
16
加油,石井雄太郎!你是男子汉啊!
石井为自己加油打气,来到门前。
和上次来时一样,这儿有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教人不寒而栗。
这块门板的另一侧,有一名被鬼附身的女子。
这么一想,这扇平凡无奇的木门,便顿时有如通往地狱的巨大门扉。
土方夫人说她现在睡着了,但还是不能轻忽大意。
石井想起前天见到她时的恐怖情景。
仿佛由腹部底部所发出来的声音、充满血丝的大眼——说它是石井至今看过最恐怖的画面也不为过。
石井真的很不想进去。
但还是非进去不可——!
石井将掌心的汗水擦在裤子上,将手伸向门把。
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缓缓地开门。
阴暗的室内——
沉重的空气——
仰躺在床上的真琴映入眼帘。
她的胸部静静地上下起伏,反复呼吸着。
绝对不能在途中惊醒她!石井配合她的呼吸频率,一步又一步地走近床铺。
床边有一台轮椅。
这是他事先请土方夫人准备好的。
只要用这台轮椅将她带过去就行了,一点都不难!石井一次又一次地如此说服自己。
他将双手伸进真琴的胁下,想要扶她起来,此时——
真琴的双眼忽然睁开了!
她醒了,我弄醒她了——!
石井思考断线,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正在他吓得全身僵直时,真琴骤然扭动身躯奋力挣扎,狠咬石井的手臂。
「哇啊!」
石井的惨叫声,响遍了整个房间。
17
晴香和八云来到了多摩川的土堤。
白鹭鸶飞翔着。
水面的涟漪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映照出灿烂的光芒。
「好漂亮喔。」晴香微微瞥着八云说道。
但这句话却被疾驶于京王线的电车声给掩盖了。
「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晴香摇了摇头,而八云也不再追问。
水门映入眼帘。
晴香忽然忆起方才八云说过的话。
那座水门是亚矢香被弃尸的地点——这么一想,便顿时觉得唯有那个地方既黑暗、又浑浊。
八云一言不发地走下土堤,跨上前天晴香登上的岩石,从那儿凝望河川。
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眸,究竟看见了什么呢?
某种只有八云才看得见的东西——
在水中所见的那一幕幕光景,忽然如电影闪回(注:电影术语,指将以前的场面或细节片段地回顾重现)般浮现在晴香眼前。
那名少女曾说:「快住手。」她死后仍然一遍遍地泣诉着;她究竟想阻止什么呢?
片刻后,八云回到了河边。
表情看起来心事重重。
「看出什么了吗?」
「你老是急着想知道结论。就是因为你总是抓着片面资讯来追求结论,才会掉进河里。」
这是两码子事吧?他真是一刻都无法不讽刺人。
「不过,我明白了几件事。」
「什么?」
「那名被害少女的灵魂确实在这条河川徘徊不去。」
听了八云的话,晴香忽地心头一紧。
「她会在这儿徘徊不去,是因为含冤未雪吗?」
晴香直接将脑中所想的话说出口。
只见八云扬起单边眉毛,皱起脸来。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不是。」
「那就别说。」
八云说得没错。
当晴香被拉进河中时,少女的情绪流进了晴香体内。
那既非憎恨也非怨懑,而是某种混杂着悲伤的——晴香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有个东西一直不让她走。」
「不让她走?」
「没错。那是一种将她囚禁在这儿的强烈思念……那八成是……」
八云的最后一句话有如喃喃自语般模糊不清,令人听不清楚。
看来,他自己也尚未整理好思绪。
「小妹妹,你没事啊?」
回头一望,一名穿着工作服的男子正伫立在那儿。他是前阵子与晴香打过照面,也救过晴香的管理处人员内山先生。
「前阵子多亏您救了我,谢谢您,不好意思,这么晚才向您道谢。」
晴香低头迅速地说道。
「我早就跟你说要当心,结果你还是掉下去了。算了,你平安就好。」
内山堆起满面的笑容。
这个人的笑颜,有种令人放松戒心的魔力。
「我真不知该如何向您道谢才好……」
「不用客气啦!喔?这位是你男朋友吗?」内山上下打量着八云问道。
「多亏您照顾舍妹,真是劳烦您了。这丫头她比一般人还迷糊许多。」
八云低头致意道。他这么不愿意被别人当成我男友吗?
「喔?是哥哥啊!我看你们俩长得不像耶。」
当然不可能像啰,他们体内可是连一滴相同的血也没有。
「总而言之,拜托你小心点,别再掉下去啦!」
正待内山笑着想要离去时,八云唤住了他。
「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木下医生常常来这儿吗?」
内山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以前他大概一星期会来一次吧?他跟女儿出门散步时,会顺便来这儿找我一起吃晚饭。」
「是这样啊。」
「亚矢香的厨艺跟她妈妈一样好,享用她亲手做的料理是我的乐趣。」
「您跟木下医生是旧识吧?」
「木下跟我从国中起就是同学了。那家伙出人头地当了医生,而且还娶了我们大伙儿的梦中情人……」
内山自嘲地笑了。
「儿时玩伴?」
「嗯,算是吧。我和亚矢香也常常一块儿玩,尤其是和美……那家伙的太太去世后,我跟木下还傻傻地说要靠我们两个父亲来弥补亚矢香所缺乏的母爱。」
内山的眼眶越来越湿润,声音也在颤抖。
「这不是玩笑话,我真的把亚矢香当亲生女儿看待。如今……」
内山吸着鼻水,从工作服口袋中掏出毛巾,用力地擦拭自己的脸。
「发现亚矢香遗体的人,就是你吗?」八云边观察内山的反应边问道。
「是啊,上天作弄人啊。」内山感慨良多地说着,懊悔地咬紧下唇。
「你是在哪里发现亚矢香的遗体呢?」
「喔,河中央不是有一座管理塔吗?」
内山指向约在河中央的一座水泥塔。
塔上有一栋正方形建筑物,周遭约有一公尺宽的平台,围在铁栏杆中。铁桥连接着管理处与这座管理塔。
「大约就在那下面。我是在过去检查水量时发现的。」
「这样啊。」
「我啊,无论如何都饶不了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对话就到这儿为止。
晴香不敢直视内山,只好眺望波光粼粼的河面。
过了半晌,内山自觉自己说太多了,于是苦笑着说声「我还有工作要忙」,便开着停在附近的小货车离去。
晴香觉得,他对亚矢香的情感并不仅止于朋友的女儿。
「我觉得那个人好可怜喔。」
「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清的。」八云说道。
痛失亲姐姐的晴香,对这点再清楚不过了;那种怅然若失的空虚感并非一时就能解脱,而是会永远纠缠着在世者。
八云似乎发现脚边有东西,于是弯下腰捡起来直盯着瞧。那是一本记事本。
「那是……」
「八成是刚才内山先生不小心掉下来的吧。」
若是早一点发现,就能马上拿给他了——
八云翻开记事本。你怎么随便偷看别人的东西——想归想,晴香还是忍不住窥探过去。
左右两面都各贴着一张照片,一张是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内山先生及另一名和他同龄的女性,而另一张则是亚矢香的照片。
「喔!你果然在这里!」
八云的思考在这声大喊下顿时中断。有个人在土堤上挥舞着手——是后藤刑警。
「别大声嚷嚷好不好,丢脸死了。」八云故意塞着耳朵。
「小心我推你下水喔!」
「来啊,尽量推。」
「臭小子……」后藤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准备好了吗?」
「嗯,万无一失。接下来就看你了。」
「那我们走吧。」八云将方才的记事本塞进口袋里。
「晴香怎么办?」后藤用下巴指着晴香问道。
「什么怎么办?」晴香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谈些什么。
「我们要来做个小陷阱。」八云说道。
「陷阱?」
18
晴香一头雾水地跟着八云和后藤前进。
他们坐上车子,来到市内的某家综合医院地下解剖室。
这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中央,有一张不锈钢制的床。
床边有个可动式托盘,上头罗列着各种手术器具。
墙壁一角排列着一排类似大冰箱门的东西。晴香在电影上看过,那是用来为人类遗体保冷的装置。
这儿比外头冷多了,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除了气温之外,解剖室的氛围也带来了不少影响吧。
老实说,晴香已经开始后悔了。
「你怕啦?」八云附耳说道。
这种戏谵的口吻令晴香不悦,于是她便没好气地撂了句:「哪有!」
「喔喔?人都到齐啦?」
一名穿着白袍的小个子老人从房间后头现身。
「这位是法医畠先生。」后藤介绍道。
「你好。」晴香低头致意,然而畠却视若无睹,不予回应。
「畠先生,那个东西呢?」八云一问,畠便得意地微微一笑。
这么说实在很没礼貌,不过这老人给人的感觉活像个妖怪,令人好奇他是不是会吸食鲜血。
畠打开其中一个保冷库,拉出滑动式床铺。
「呀!」晴香不自觉跳起来大叫一声。
那是一具男尸,他的左额到鼻梁间有一道大伤口。
「别那么紧张嘛,那是假的啦。」八云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走到床边,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掀起来。
做得栩栩如生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脖子以下接的是假人的身体。
「这是那个变态老爷子的作品,只有脸部做得真假难办。」
后藤为八云那番简洁到夸张的说明补充道。
「那是假的……」
它制作得如此精巧,从脖子以上看过去,根本没人会发现那是假的。
「畠先生,太完美了!我没想到成果会这么厉害,你果真是名不虚传!」
听了八云的赞美,畠当场开心地笑得跟个孩童一般。
「后藤大哥,把那东西拿出来。」
「嗯!」
后藤从床边的桌下取出笼子,里头有只白老鼠。
白老鼠?怎么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还莫名其妙?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后藤将笼子里的老鼠放到假人旁边。
「这下子陷阱就完成了。」
八云将白布罩在假人头上,心满意足地说道;而后藤和畠也同样地笑了。
「喂,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呀?」
晴香按捺不住地问道,连她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驱魔。」八云若无其事地说道。
「驱魔?可是你根本……」
不会驱魔——八云曾经这样说过。
上回那件案子时,八云曾说:「我只是看得见死者的灵魂罢了,不会驱魔,我没那么能干。可以靠着念咒击退恶灵、靠净化仪式把恶灵赶走?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些会有用。」
但现在他却说要驱魔——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说过自己不会驱魔。」
「那这又是?」
「之前我也说过,死者的灵魂并不是妖怪,也不是新品种的生物。不管肉体是生是死,他都依然是人类。」
晴香颔首。八云确实说过这些话。
「所以,我要和死者的灵魂交涉,请他离开那副被他附身的躯体。」
晴香完全听不懂八云的意思。
「说这么多也没用,实际操作给你看比较快。」八搔着头发说道。
或许他说得没错。
「打扰了,我该做什么才好呢?」
门突然打开,来访者正是八云的舅舅一心。
不同于平常的作务衣,他今天穿的是正式的法衣,看起来相当有模有样。(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是他的正职)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啊,我不是跟你解释得很清楚吗?舅舅,你是这次的关键人物耶。」
八云走向一心。
「别这样增加我的压力嘛,我从以前就很容易紧张耶。」
一心腼腆地搔搔头。
「还有,你快把那片没品的角膜变色片拿掉,你抢了我这次的工作了。」
「我很喜欢这个说。」一心边说边卸下左眼的角膜变色片。
「好,那一切都准备完毕了。好戏要开锣啰!」
「好!」后藤大喝一声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
「现在还来得及,你想逃出去就趁现在。」八云站在晴香旁边附耳说道。
其实晴香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然而,她都已经见识到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怎能不看到最后就回去呢?
「我不要紧。」
「劝你最好躲到房间的角落去,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晴香听从八云的指示,远离大伙儿一步。
「他们快来了。」后藤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顿时紧张不已。
没有人敢开口,只是静待时间流逝。
晴香压着自己的胸口,几乎能听见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跳声。
过了半晌,有人敲门,接着门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推着轮椅的石井。
不知为何,他眼睛淤青,头发也变得凌乱无比,连原本绑成正三角形的领结也变得惨不忍睹。
石井所推的轮椅上坐着一名女子。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脸蛋被一头长发完全遮住,双手也被绑在轮椅的扶手上。她就是那名被附身的女子——
石井将轮椅推进室内,同时瘫软在地。
一心走到坐轮椅的女子面前,跪了下来。
「你是安藤圣先生吧?」女子缓缓地抬起头。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眸透过头发的间隙向前窥探,这股惊人的魄力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谁——!」
发紫的干燥唇瓣一开一阖,嗓音既低沉又沙哑,实在不像是女性的声音。
「我是齐藤一心,是个和尚。」
语毕,女子张着大嘴哈哈大笑,笑得口沫横飞。
这笑声萦绕在众人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老——子可——不——走——喔,这——个——身体,是——老——子的——!」
「请吧,这是你的自由。」一心不以为意地说道。
「如果你不想离开这个身体,那就待在那儿无妨。」
女子对一心的话语大感意外,偏着头直直地望着一心。一心毫不躲避那视线,而且还笑了出来。
「今天我是来给你一项忠告的。」女子呜呜呜地低吟道。
「你可以附身在活人身上,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我说得没错吧?」
女子没有答腔,只发出「咻——咻——」的呼吸声。
「人的身体只能装一个灵魂,这是这世界的法则。肉体虽为灵魂的容器,却不代表能容纳每一个灵魂;肉体和灵魂乍看之下大相迳庭,实际上本质是一样的;肉体和灵魂——它们互相联系,没有分别。」
一心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想观察对方的反应。
「如果你进入不属于你的身体,灵魂终将会消失殆尽……」一心静静地说。
说得跟真的一样,真教人分不出他是在演戏还是说真话。
「给——我——闭——嘴——!」女子扬声大吼,奋力挣扎。
「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一心指向八云。
八云闻言行了个礼,走到一心身旁。
「这个人生来就拥有一种能看得见死者灵魂的特殊能力。」
「骗——人——!」
「我没有骗人。如果我真的说谎,又怎能认出你是安藤圣呢?」女子听了再度低吼。
「八云,让他看看证据。」
「好。」
八云跪在女子面前,卸下左眼的角膜变色片。
染得赤红的眼眸,牢牢地盯住了女子。
「噫————!」有人发出胆小的哀号声。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原来是石井僵着一张脸,往后退了一大步。
对了,他还不知道八云有只红色左眼呢!假如后藤能事先对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不要叫得这么窝囊啦!」后藤用力拍了石井的头一下。
「这只红色眼眸就是最好的证据。八云,你看见了什么?」
一心毫不在意外野的吵闹,问向八云。
「是的。这个躯体中有两个灵魂,现在正互相排斥着。」
八云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心听完后频频点头。
「八云,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的。恐怕会灰飞烟灭吧。」
「会灰飞烟灭?」
「是的。肉体受到排斥反应的影响而变得越来越虚弱,已经是风中残烛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过一天吧。」
「给——我——闭——嘴——!」
女子俯下身来连咳好几声,在地板上吐出一滩东西。
啪唰!是一滩暗红色血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石井又惨叫了。紧接着是拍打头部的声音,大伙儿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嗯——这下可糟了。」
「现在连一刻都不能再拖了。」八云附和一心道。
「安藤,我知道该怎么救你。」一心向女子附耳说道。
此言一出,后藤马上将女子乘坐的轮椅推到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
女子察觉到周遭的动静,喀哒喀哒地大肆挣扎、扭动身躯。
畠掀开尸体脸上的白布,现出一张制作精巧的人脸。这张脸,无论怎么看都令人不舒服。
女子忽地静了下来——
「这是你的身体,对吧?这副躯体己停止身体机能,但依然是活着的。它目前处于假死状态,不过已经失去灵魂很长一段时间了,恐怕再过不久……」
一心顿了顿。
「就回天乏术了。」女子低头不断地喃喃自语。
晴香一看就知道:安藤被说动了。八云所写好的剧本、后藤和畠所制作的小道具,加上一心逼真的演技——
八云所说的陷阱,原来是指这个啊。
「怎么办?」
一心问道。女子仍旧不断地低语,没有人听得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不会强迫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一心手持念珠,碰触女子的头。
只见女子用力摇头,一头长发随之飞舞。
「这样啊,你不想去吗?没办法,我为你感到遗憾。」
一心使了个眼色,畠与后藤旋即将手伸向床铺。
「既然如此……」
一心在女子耳畔说出致命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去死吧。」
「呜喔——」此言一出,女子刹时放声大叫,身体不停颤抖。
笑得诡异的畠见状,便想将床铺推回去。
「还不行。」八云出声制止,畠也停了下来。
他严肃地望着那名女子。
女子的身体依旧持续痉挛着。
每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等待女子下一个动作。
就连在旁观看的晴香,也汗湿了手心。
怦咚!怦咚!心脏的跳动声响彻了自己的耳膜。
「呀!」女子大叫一声,同时将身体往后仰。
畠和后藤开始摩拳擦掌。
「还不行!」八云间不容发地说道。
他一直在等待着某个时机。
突然间,女子全身瘫软,向前倒去。
「叽————!」老鼠叫了。
八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是现在!」
八云大叫道。畠将床铺推进保冷库中,后藤一脚把门踢上,最后再由畠锁上钥匙。
一片静谧——
一时之间,每个人都默不吭声;明明是自己设下的陷阱,但大家却仍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敢置信。
「结束了吗?」
过了半晌,额头上冷汗微冒的后藤才率先开口。
「是啊,结束了。」
八云露出一抹微笑。
「那个姓安藤的男人怎么样了?」畠边吸鼻水边问道。
「他的灵魂离开她的身体,想回到自己的肉体,可是……」
「那副躯体是假的,所以回不去。」后藤接在八云后面说道。
「正是如此。他现在应该附身在假人旁边那只老鼠上了。」
八云拨起头发,疲惫不堪地吐了口气。
「我的演技怎么样?」一心问了个不识相的问题。
八云瞪了他一眼,但晴香却笑了。
紧绷已久的气氛,终于得以抒解。
19
石井抱着晕头转向的脑袋,走到离解剖室最近的走廊长椅上坐下。
后藤刑警今天曾跟我说要为那名女子驱魔,而后来也确实驱魔了。
然而,今天的驱魔仪式却和我想象中的情况大相迳庭。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与其说是驱魔,倒不如说是谈判、交涉。
不过,这场驱魔对我来说仍旧恐怖透顶。
尤其是那个叫做八云的青年。那只红眼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眸深处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为什么大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后藤刑警和畠也就算了,我不懂为什么连晴香都能处之泰然。
「你没事吧?」
有人对石井搭话,于是他抬起头来。
是晴香。
「是的,我没事。这对我来说是小CASE,没什么啦!」
石井吓得反射性地站起身来。
「你流血了耶。」晴香指向石井的右臂。
他当时太拼命,所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右臂上有两排齿痕,而且还渗出了血。
「对耶。」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回答真是蠢毙了。
晴香忍不住噗哧一笑。啊,看了这笑容,我的手好像突然不痛了——石井心想。
「这个你拿去用吧。」
晴香将纱布递给石井。
——她居然对我这种不起眼的人这么好,真是菩萨心肠啊!
「那个房间里的纱布多得是,稍微拿来用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谢、谢、谢、谢谢你!」石井接下晴香的纱布,压住伤口。
「待会儿还是去看个医生比较好喔。」晴香边说边坐在长椅上。
如果我就这么坐下去,就能和晴香坐在一起了;这样一来,看起来不就跟情侣一样吗?
「你不坐吗?」
「啊,没关系,我喜欢站着!」石井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石井国中和高中都是读旧式男校,当他入学时学校已经变成男女合校,但女学生的人数比男生少了一大半。
上了大学后选读理工科系,学生依旧多半是男生。虽然也有人找他联谊,但他觉得大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于是便一一拒绝了。
对于活到这把年纪仍几乎没有机会和女性接触的石井来说,晴香简直魅力无法挡。
石井偷偷瞥向坐在身旁的晴香。
啊,真是可爱啊!简直跟天使下凡一样——
此时前方的门开了,八云走了出来。
他现在戴上了角膜变色片,成了黑色眼眸。即使如此,石井的脑中仍然浮现出耶只红色眼眸。
他赶紧双手捣捂自己的嘴,免得不小心发出惨叫。
「收工了。」八云语毕,晴香随即站起身来。
「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给我解释清楚呀!」
「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你脑残了是不是?」
——这家伙居然敢对晴香如此无礼!
「脑残……不是啦,我是说你要解释得简单易懂一点,要让我也听得懂才行呀!」
「要不要我画成图画书给你看算了?」
「讨厌,猪头!」晴香坚强地追向快步离去的八云。
晴香,别过去啊!和那种跟妖怪没两样的男人在一起,连你也会变成妖怪的——!
石井的心之呐喊,并没有传达给晴香。
「你在发什么呆啊!」
突然有人用力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回头一望,原来是板着张脸、双手叉腰站在那儿的后藤。
「走了!」
后藤语毕,便迈着大步在走廊上逐渐离去。
啊,请等等我——
石井慌慌张张地追向后藤。
然后又跌倒了——
20
事情还没有结束吗?
连畠也隐藏不了心中的震惊。
凶手应该是安藤没错啊!
而那个安藤,昨天也被八云驱走了。
说到底,当时安藤早就死了。
用不着驱魔,一个死人也不可能犯案。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和上回一模一样,一名十四岁少女死于溺毙,尸体被弃置在清晨的垃圾场。
她的脚踝有着捆绑的撕裂伤。
这名少女叫做桥本留美。
昨天她放学后没有回家。她以前曾多次擅自外宿,因此父母原本以为这回也是一样,于是没有通报失踪人口,只是默默等待女儿回家——
而今天早上,他们女儿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恐怕其他专案小组成员也是同样的想法?大家都感到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眼前的现实。
忽然间,畠感受到一双视线。
又来了!又有人看着我。
畠定睛扫视在现场围观的民众们。
找到了——
就是那家伙。这名戴着墨镜的男子,上次也出现在弃尸现场。
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这里出了命案,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一次也就算了,现在还来第二次——
他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