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学那件案件解决以后,又过了几天——
他一定又会埋怨我带麻烦过来了——
我心怀郁闷站在「电影研究同好会」的门前。
再次拿出放在信封里的照片看了起来。
那是一张在樱花树前拍下的照片,用来放在小学毕业纪念册里面,微笑的学生们整齐地排排站。
乍看之下还不会发现,仔细一看就会看到有个没见过的孩子站在樱花树旁。
那是一个小学高年级左右的男孩子,穿着体育服。
整个身体好像笼罩在一层雾里朦胧不清——
这就是俗称的灵异照片,不过却没有散发出恐怖的感觉。反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愁,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忘在那里。
六年级的级任老师拜托我请认识的灵媒看看照片,当时我没想到要拒绝,反而觉得不能放着不管。
虽然我知道自己只是爱管闲事,不过——
我把照片放进信封里,下定决心把门拉开。
「嗨!」
「又是你啊,时间很多是你的事,拜托别来打扰我。」
八云露骨地唉声叹气,好像在说我已经受够了,然后抓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虽然很想出言反驳他、但是我有无法摆出强硬姿态的苦衷。
「我才没想要打扰你呢……只是有点事……就是……」
晴香在八云对面的座位坐下,同时把信封摆在桌上,悄悄窥探他的脸色。
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然后用手掌揉着脸颊,举手投足简直像只猫。
「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不想听。」
「什么意思嘛。」
「反正又是麻烦事吧?」
「这个嘛……」
他实在很敏锐。
「真是的,为什么你老是四处捡麻烦过来啊?」
「我才没有自己跑去捡呢,只是受人所托……」
这件事八云也有责任。
因为在上一个案件发生的时候,八云对横内自我介绍说「我是灵媒」,所以才会传出我认识灵媒的谣言,落到被迫收下灵异照片的下场。
「都怪你让人有机可乘。」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被人看扁了,别人觉得把麻烦事推给你也没关系。」
「居然说我被人看扁……」
「你从头到脚都散发出迟钝的感觉。」
那张嘴又肆无忌惮说个不停了。
因为有事要拜托你才放低姿态的,不过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晴香用双手拍响桌子站起身来。
原以为他多少会吓一跳,八云却如同往常睡眼惺忪。我突然觉得跟他吵实在太蠢了,怒气就像破了洞的汽球般逐渐消下去。
我垂头丧气走出「电影研究同好会」。
我本来还有淡淡的期待,想着他或许会追上来,所以故意走得很慢,却只有干燥的风吹过我身边。
实在有够铁心石肠——
我站在小学中庭的樱花树前。
现在叶子已经掉光只剩树枝,不过季节终究会变换,到时候又会长出新芽的花朵吧。
拍照片的地点确实是这附近。
虽然是先到现场来看看,不过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我也看得见该有多好。
晴香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打算拿出照片再看一遍。
「咦?」
我应该把它放进这里了——翻过胸前的口袋,找遍包包里也没有。
——我把它弄丢了吗?
「这就是你在找的东西吗?」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八云就站在那里。
他手上拿着那张照片。
「为什么会在八云那里?」
「所以我才说你迟钝啊。」
「吵死了!」
「刚刚你忘在我的房间了。」
对了,我想立刻让八云看照片,所以才拿在手上进房间,然后把照片摆在桌上就直接出来了。
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八云一脸不耐烦的摇头晃脑。
「你不是说会自己想办法吗?反正你八成只会觉得到现场去看总会有办法这种单纯想法吧。」
他动不动就拐弯抹角讲一堆惹人生气的话。虽然很想跟他抱怨个几句,不过很遗憾,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所以晴香强势不起来。
「是啦,是我不对。」
「你知道就好。」
我气呼呼的从得意洋洋的八云那里收下照片。
八云把照片交给我以后却没有离开。简直就像被什么缠住似的,紧盯着樱花树看。
「怎么了?」
我试着问他,不过八云没有回答我,而是径自慢慢走向樱花树。
看他的动作我就懂了,八云的眼睛看见了什么。
微风吹拂而过——
枝桠左摇右晃,听起来仿佛某人正在呢喃着。
「我有事要拜托你。」
在一阵沉默之后,八云突然说道。
「什么事?」
「这所学校有资料室吗?」
「教职员室的隔壁就是资料室……」
「我希望你帮我找个东西。」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八云一脸嫌恶挑起眉毛。
「我是校外人士,不能进入校内吧。」
在上次发生案件的时候,你明明毫不犹豫闯了进去,其实你根本只是怕麻烦吧。
「那你要我找什么?」
「那孩子遗忘的东西。」
八云说完这句话,再次把视线投向樱花树。
结果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去资料室。
我在校务员室随便编个「我有事情要查」的借口借到钥匙,进入教职员室隔壁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没有窗户,让人呼吸有点不顺畅。铁架靠墙排着围绕整个房间,上面摆了许多贴有年代标签的纸箱。
八云叫我找的是去年六年二班的纸箱。
我马上就找到那个纸箱了,这里面真的有八云说的东西吗——抱着这个疑问,然后把盖子掀开。
起一阵尘埃,里面塞满了文件。
「嘿咻。」
我把纸箱放在地上翻找。
虽然我陆续找到考卷解答的影本和作文之类的文件,不过却一直找不到想找的东西。尽管八云他什么都没说,那里一定有学生的鬼魂徘徊着。
我回想起照片上看到的忧郁表情。
那孩子为什么在此旁徨呢——
不行不行,那种事待会再想,反正得先把东西找出来才行。
「找到了。」
终于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它黏在箱子最底层。
原以为它会被压得皱巴巴,没想到保存状态却出乎意料地完整。
好啦,这就没问题了。
正当我打算走出资料室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
「找到了吗?」
是八云打来的,简直像在监视人一样时机抓得有够准。
「嗯,找到了。」
「那你把它带到寺庙来。」
「哪一间寺庙?」
「你忘了我家是寺庙啊?」
「你又不好好说明,我怎么会知道。」
实在气不过,我故意挂他电话。
覆满黄色叶片的银杏树夹道并列。
爬上这个斜坡就到一心的寺庙了。
晴香喘气走向楼门前,八云从柱子后面探出脸来。
「太慢了。」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话吗——
「什么啊,你稍微帮一点忙又不会怎样。」
「别人拜托的是你吧,光是我肯帮你就该心存感谢。」
「是啦是啦,你说得都对。」
「而且我们这里还要准备很多事。」
有什么好准备的啊!
「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把从资料室拿到的东西亮给八云看。
「做得好。」
八云说完立刻转身离去。
这家伙实在叫人提不起劲。
「喔,是晴香啊。」
晴香闻声将视线移过去。
站在那里的人是身穿法衣的一心。
「你好,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我想起上次案件发生的事情,赶紧低下头致歉。
「没什么啦,那点小事不用在意。」
一心一脸愉快的笑了,真是让人安心的表情。
「废话说得差不多就快走。」
八云一脸不高兴的说道,然后快步离去。「说得也是呢」一心说完后便追在八云身后。
「一心舅舅也要一起去吗?」
「对呀。」
一心的话听起来好像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只有我一头雾水。
「请问……要去哪里呢?」
我朝着两人走向墓地里面的背影询问。
「你还不懂吗?」
八云回头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明显带着轻蔑。
就算你那样看我,不懂还是不懂啊;原以为他会说明一下,八云却默默向前走。
我抱着无法释怀的心情走在墓地狭窄的通道上。
最后八云和一心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来。
墓碑上面刻着佐野家之墓,旁边有尊地藏菩萨(注:在日本普遍认为地藏菩萨是儿童的守护者。)。
「这是……」
我终于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请问……」
突然被人搭话,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有位三十几岁的妇女站在那里,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牌位。
脸颊消瘦,眼神黯淡,模样看来十分憔悴。
「突然请您过来真不好意思。」
—心眯起眼睛深深一鞠躬。
「没关系,请问有什么事……」
中年妇女显得有些困惑。
「其实武史他还没有拿到毕业证书。」八云说道。
「毕业证书……」
「没错,虽然到现在才拿给您,不过我们想在这里颁发毕业证书,武史他也这么期望」
「武史他……」
中年妇女的嗓音嘶哑,眼眶湿了起来。
「老师,拜托你了」
八云说完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不会吧,这种事你要先说啊。就算你突然叫我颁发毕业证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啊。」
我禁不住喊出声音。
一瞬间我看到有个男孩子站在这位妇女的身旁。
虽然他马上就消失了,但是他确实是那张照片上的孩子,也说不定是我眼花了一照片上的孩子,大概出了什么事在毕业前往生了吧。
他之所以现身在毕业纪念册的照片里,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已经毕业了吧。
所以八云才叫我找毕业证书。
然后拜托一心帮忙,把他的母亲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举办迟来的毕业典礼——
为了那孩子——只要这么想着,内心就不可思议的静下来。
「佐野武史同学。」
——有。
可能只是我听错了,我仿佛听到精神饱满的回应声。
「我在此证明你已经修完小学的课程。」
我直视他母亲的脸,用双手递出毕业证书。
她紧抿双唇,行礼后收下了毕业证书,脸上泪流不止。
一开始她还咬紧双唇忍着,最后崩溃似的坐在地上。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她颤抖着双肩,不断重复道谢。
惨了——连我好像也要跟着哭出来了。
在墓地举办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我和八云并肩走在斜坡上。总觉得做了一件好事。
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是想不通。
「八云,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母亲的联络方式呢?」
「既然他就读公立小学,很有可能住在这附近。」
「这样啊。」
话说回来,一心说过他也是从那所小学毕业的。
「我觉得或许是这样,所以请舅舅查一下,然后就猜对了。」
「嗯,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穿的体育服上有写名字。」
「喔。」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照片里的学生们确实都穿着体育服。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年往生的?」
「直觉。」
「咦?」
我惊讶到不自觉停下脚步。
「从他的体育服上知道他读哪一班,反正就先从近期发生的事开始查。本来只想拜托舅舅确认一下,就说了目前所知的正确讯息,然后刚好猜中了。」
八云说得非常干脆。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
实在叫人生气,所以我用手指剌向八云的侧腹。
他像猫一样弹跳起来的姿势好可爱。
不理会一脸想抱怨的八云,我把视线瞥开继续问下去。
「那孩子是怎么往生的?」
「好像是交通意外,发生在离毕业还剩下半年的时候。他变成植物人一直留在医院,最后在毕业典礼的一个礼拜后往生了。」
八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
「这样啊……所以他没有拿到毕业证书,也没能和大家一起拍毕业照。」
「事情就是这样。」
啊,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灵异照片的事该怎么办?」
「就说是看错了,朦混过去。」
「说得也是,我知道了。」
那孩子也很想跟大家一起进毕业纪念册嘛。
我抬头仰望天空,秋高气爽的晴空上挂着缕缕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