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森真人在结束了写真摄影后,抬头望向高耸而立的杉树依然会被这份存在感所压倒。
高度为十米。伸展而出的枝叶看上去仿佛要覆盖住天空似的。
从树根部分处,树干裂成了两半。
是本来就这样的呢?还是,被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劈成这样的呢?
真人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你还在看吗?”
听到智也的声音,真人回过头。
“啊,恩。”
身为小学五年级生身高却有些矮,还留着和尚头的智也与真人并肩而立,圆睁着眼仰望着树木。
“真壮观啊。”
“恩。”
“你就只会说这句吗?”
“诶?啊,恩。”
当初转校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向他搭话的就是智也。
为什么会搬过来?之前住在怎样的地方呢?这类问题他一个都没问。
该如何说起至今为止的事情,他其实思考过很多,但是这种事情好像也变得无所谓了。
喜欢的动画是什么?或是,足球和棒球喜欢哪一个?又或者是,喜欢的事物是什么?尽是这类问题。
但是,真人对此很高兴。
“喂。你们两个,老师要我们集合了。”
同班的由美子小跑着过来。
又圆又大的眼睛,再加上黑亮长发的少女。有些装傻的声音和来教育实习而认识的老师有些像。
每周都会寄来“怎么样了?”这样的信件的,爱操心的老师。
“这棵树很壮观吧。”
“哦。”
与有些兴奋的智也相比,由美子的回应有些漫不经心。
望向由美子有些负气情绪的侧脸,真人突然觉得有些害羞于是低下了头。
“真人君。不要管这种家伙了,快走吧。”
“啊,恩。”
被由美子挽住手臂的真人吓了一跳。
“唠唠叨叨的真啰嗦。像我妈似的。”
“什么啊。你那种说法。”
听着智也与由美子之间的争论感觉有些愉快。
如果自己也能像那样和由美子说话的话该有多好。
“喂。差不多该走了。”
挥走突然浮出的念头,真人开头说道。
“已经没事了吗?”
“恩。”
真人点点头回答智也的话。
“对啊。快走吧。”
由美子边说着伸出手指。
从杉树处笔直地延伸出一条道路,能看到戴着着相同颜色帽子的一群人走在那里。
离前方有一百米。看来晚了很多。
就在真人打算走过去的同时,智也跳到在杉树旁像山一样堆积起来的岩石上。
石头上长满青苔,石头缝里还长出了杂草。
“不能像这样跳上去啊。”
“你在意这种事吗?”
智也张开双手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做出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不是,因为很危险……”
真人如此说的同时,智也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面上。
“喂,没事吧?”
变了脸色的由美子跑向智也。
“好痛。”
智也托着腰站了起来。
石山倒下了一半。
嗖——
真人感到背后冒冷,反射性的回过头。
进入视线的只有峭立的高山。
但是,有谁在那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心脏砰砰地响。
突然有只手搭上肩膀。
“哇啊!”
真人吓得不由跳了起来。
“什么啊。怎么了啊。”
智也一脸吃惊。
“啊,恩。没什么。”
真人摇摇头。
一定是我的错觉。真人如此想的时候,由美子颤抖着身体,还以为是自己害的,下一秒她就像是断了线的操纵人偶似的瘫倒在地。
“由,由美子?”
事情过于突然,智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由美子。没事吧?”
真人跑向由美子摇晃她的肩膀然而却毫无反应。
怎么办——
太过混论根本就无法思考。
“真人!快去叫老师!”
智也叫道。
“我知道了。”
真人反射性地回答后站了起来,但是瞬间身体却僵直了。
自己的眼前站着一个女人。
黑直长发随风飘动,肌肤犹如透明的女人。
微微低着头的她慢慢地抬起头。
那里,有鬼——
二
小泽晴香穿过从地下铁延伸的狭长阶梯来到地面上后,扬起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晴空万里无云。
柔和的阳光打在脸颊上。
吹来的风也令人心情舒畅。
已经完全是春天了。
笔直延伸开去的街道。
在人行道之间有规律地排列着绿叶葱葱的榉树,还有露天咖啡馆以及带有带有陈列窗的女装店也鳞次栉比。
人行道上虽然人来人往非常拥挤,但是氛围又和新宿呀涉谷完全不同。
基本上见不到一个在急匆匆行走的人。
无论是站在陈列窗的人,还是坐在护栏上发着短信的人,又或是站着聊天的人,到处都漂浮着悠闲的气氛。
偷偷地瞟一眼身旁的八云。
他还是如往常般,一身衬衫加牛仔裤的装扮,一边抓了抓睡醒后的乱发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果然很像猫。
我可是花了一个小时来搞定自己的服装和发型呢。
白色的连衣裙配上牛仔裤,连那双穿不惯的红色鞋跟的高跟鞋都被我找出来了。当然,我也戴着八云给我的红色玉石项链。
发型也试着梳得比平常都来得更成熟,口红也为了配合这春日的季节选择了稍淡的颜色。
但是如果和八云说这些事的话,总觉得又会被说些浪费时间什么的被小看了。
“那么,该要去哪里?”
八云不耐烦地嘟囔着催促道。
“难道全部都交给我吗?”
虽然这是我预料中的反应,却还是嘟起了嘴。
“说是有家好店然后把我带到表参道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的,是你吧。”
竟然说表参道偏远——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像这样和八云一起并肩行走的经历也有过好多次,但基本上不是杀人事件的现场,就是在学校周边,无一不是煞风景的场地。
然而——
现在,是在表参道,和八云一起并肩行走。
仔细想想八云和表参道还真是八辈子打不到一块去,简直就像是猫在海里游泳太有违和感了。
这样一想,晴香总觉得有些好笑而笑出了声。
“笑什么?”
八云眯起双眼锐利地瞪了过来。
面对他赤红的左眼,胸口不禁有些悸动。
那深厚的赤红色,美丽地无论见了多少次都仿佛要被吸进去似的。
八云的左瞳不仅仅只是赤红色这么简单,同时也拥有能看见死者的灵魂这一特殊体质。
因为这特殊的体质,八云一直吃了很多苦。
虽然以前为了掩饰它而戴着黑色隐形眼镜,但在一个月前发生一心先生那起事件之后,八云就不再用隐形眼镜来隐藏它了。
晴香有过一些担心。或许有看到那只眼而害怕的人,也可能会有感到不快的人。
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八云是不是又会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呢?
但是,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而已。
虽然也有那种回过头皱着眉露出明显不快表情的人。不过,那也只是一小部分的人。
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八云的左眼。不管怎么说,“世界可不会因为我的眼睛是赤红色的这种小事,而发生任何改变。”说这话的正是八云自身。
变坚强了呢。晴香再一次感受到这一点。
“别笑眯眯的真恶心。”
八云打着呵欠说道。
这个态度倒是毫无改变。
“什么意思啊。”
明知会被反击晴香还是抬杠道。
“字面意思。”
“竟然对女性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很失礼吗?”
“觉得的话的就不会说了。”
一点都不体贴。
“真是的,随便你。”
晴香背向八云啪嗒啪嗒地快步走了开去。
如果马上追上来并对我说声“抱歉”的话,我就原谅你。
啊,不过,要八云道歉根本是天方夜谭。如果追上来的话就算了。得让他知道我也是会生气的。
但是,八云真的会追上来吗?
走了十米左右之后我就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于是偷偷回过头。
“啊!”
真是不敢相信。
别说追上来了,八云靠在步行道的栅栏上兴趣缺缺地打着大大的呵欠。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朝着这边。
晴香马上转换方向,返回到八云的身边。
“忘东西了?”
八云一脸若无其事地问道。
真的是——
“够了。你以为到底是因为谁的要事才特地到这种地方来的啊!”
三
“请等一下。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后藤和利无视仿佛就快要哭出来的石井的喊叫,走出了<未解决事件特别搜查部>的房间。
反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工作。
坐进停在停车场的覆面警车,后藤踩下了油门。
趁着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不经意地将视线望向窗外。
夕阳早已日落在高楼之间,不过天空中还残留着一缕阳光。
拖着尾巴的云朵被染上了紫红色。
想想成为警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早离开署里过。
自己一直置身于慌乱的忙碌之中,也觉得是自己制造了不回家的理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想要尽早回家——
我拥有自己的归处。
对于由衷觉得喜悦的自己,我甚至觉得有些吃惊。
穿过车站前的街道,进入连接大学的道路上,然后转过第二个拐角。开到前方整齐排列着银杏树的陡坡后,它的尽头是一座寺。
我将车停在寺院大门的一旁。
在数月之前,我还只是作为客人拜访了此处。而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归处。
寺庙的运营因为宗派的不同而各不相同,但遇到有谁仙去的情况,则由附近的寺庙或者有师徒关系的僧侣来继承。
在一心去世后,他的师父,名为英心的僧侣一手包办了在这个寺庙所举行的葬礼以及法事。
说起这个英心可真是不好对付,每次一见到八云就追着他要他继承一心的寺庙。
托他的福,八云在寺院露面的次数比之前更少了。
后藤穿过砾石庭院,拉开库里的拉门。
“真早啊。”
从厨房传来妻子敦子的声音。
后藤未作回应而是在玄关脱了鞋后,直接穿过客厅来到了厨房。
“奈绪呢?”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在房间读书呢。”
敦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
“是吗。”
“哎。丢下工作回来真是没关系吗?”
后藤正打算前往奈绪房间的时候,敦子有些担心地说道。
“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
“还真是完全变成窓际族了呢。”(窓际族:受冷遇的公司职员,坐冷板凳的人。)
“话说回来,那两个人呢?”
后藤有些生硬地回应着转移了话题。
“这么说起来还没来呢。要是没有蛋糕就无法开始啊。”
“该不会是在约会而磨磨蹭蹭的吧。”
“顺便就不回来了。”
“有可能呢。”
看到后藤耸了耸肩,敦子笑出了声。
敦子终于变得常常笑了呢。不是什么坏事,像这样对话也让人心情舒畅。
不过,还真不怎么习惯。有些害羞。
“我去去就来。”
出了厨房,奈绪也正好来到了客厅。
娃娃服的裤子再配上粉红色的衬衫,一身如此装束的奈绪手上还拿着一本连我都觉得难以读完的厚实的书。
齐颈的短发后面像发条般跳动着。
“翻——迎——肥——来——”
奈绪抬起头,闪耀着她那大大的眼睛说道。
奈绪的话语用耳朵是无法听到的,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我明白。
“噢。我回来了。”
我摸摸奈绪的头。
然后奈绪一下子展开欢快的笑容扑到了我的怀中。
为了孩子可以牺牲掉自己的全部。有人甚至为此犯下了杀人罪。这种感情至今为止我都不曾有所体会。
然而现在,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想法虽然没有改变,但是也理解了为了孩子而做到如此地步的心情。
当初领养奈绪的时候也有过不安。
七岁的孩子,才刚刚失去作为养父的一心,她是否会接受我们呢?
更重要的是,我更够成为一个父亲吗?
暂且不提我有没有成为一个够格的父亲,如今这个笑容拯救了我。
盘坐在矮脚饭桌前,我将奈绪抱到桌上的时候,听到了拉门拉开的声音。
看来是那两个人回来了。
“真是的。简直不敢相信。”
晴香一边说着打开客厅的门走了进来。双手还提着纸袋。
虽然口吻听上去有些生气,但是脸颊被染上了樱色,表情也很放松。
“是认识上的不同。”
身后的八云一边抓了抓乱发走了进来。
一成不变的一脸发困的表情。
奈绪站起身跑到两人身边。
“太慢了!你们到底去哪里逍遥了啊?”
听到后藤的话八云抬起头。
“还真没想到会被后藤先生说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可不想变成一个靠不住的大人。”
还以为他稍微变得坦率些了,但是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完全没有改变。
“当心我踢飞你!”
“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地吵架了,快要帮忙啊。”
探出脸的敦子催促着,晴香马上来到了厨房。
奈绪像是小狗般跟着晴香进了厨房。
八云一脸受不了地耸耸肩,双腿伸展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
“没问题吧?”
后藤小声地问向八云。
“谁知道呢。又不是我选的。”
“不是你选的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
“按你的说法,就是字面意思。”
虽然八云假装面无表情,但是脸颊却像猫一样微微颤动着。
“你们也来帮忙!”
敦子将盛有自家制烤牛肉的盘子拿到桌上,一脸可怕的表情瞪了过来。
八云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看来那家伙对敦子耍不了贫嘴呢。
真是活该。
“你也是啊!”
“抱,抱歉。”
敦子大声说着,我反射性地道歉到。
我也没有资格说八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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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一起吃完饭后,敦子和晴香悄悄离了席。
八云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坐在一旁的奈绪大概是饭后睡意袭来,一脸困意马上就要睡着似的。
“要睡还早着呢。”
后藤抓住奈绪的肩膀左右摇晃。
房间的等突然灭了。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奈绪四向张望。
有光亮隐约浮现在黑暗之中,敦子端着插有蜡烛的蛋糕走进了客厅。
晴香跟在身后。
“奈绪。生日快乐。”
敦子将蛋糕放在桌上后对奈绪说道。
“这个是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晴香将一个包装好并系有红色丝带的大箱子递给奈绪。
“生日快乐。”
八云支支吾吾地嘟囔着说道。
“奈绪。生日快乐。快,吹蜡烛吧。”
后藤拍了拍奈绪的肩膀。
然而奈绪却一直低着头没有动。
沉默在蜡烛晃动的光亮中流动着。
“怎么了?”
后藤再一次问道后,奈绪重重的摇了摇头。
肩膀微微颤动着。
大滴的眼泪终于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唔!”
奈绪如同呻吟着哭了起来。
这个孩子一直在忍耐着。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或许她那开朗的言行也是因为一直顾虑着周围。
仔细想想,奈绪的亲身母亲在她出生之后就去世了。之后,她更是失去了养父的一心,然后由我们所领养。
在环境的巨变之中,不可能毫不在意的。
幼小的她拼命忍耐着生活至今——
无论别人说什么,奈绪都是我的女儿。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紧紧地抱住了奈绪。
奈绪回应着绕上手臂紧紧抓住我扬声大哭。
“没错。你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敦子含泪说道。
就连晴香的眼中也满含泪水。
“怎样都无所谓啦,但是再不吹灭蜡烛的话,蛋糕就要烧起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机,八云的话彻底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
兴趣缺缺地背朝着我们,不过我并没有看漏他湿润的眼瞳。
真是的。还真是笨拙的男人啊。
奈绪点点头,在蛋糕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吹灭了蜡烛。
一瞬间的黑暗——
房间的灯再次打开的时候,像是解开了心结似的,奈绪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保护这个空间。
这就是我生存的意义——
四
真人逃似的奔跑着。
他的右手还提着购物袋。
刚才在便利店买了牛奶和面包。因为受阿姨之托去购买明天的早饭。
这条大街上车水马龙。
但是,在拐过十字路口来到通往家的坡道之后突然就变暗了,而且行人也不多。
没有路灯的道路上,只有从家中透出来的灯光以及月光。
微微听到扬尘而去的车声,但是看来也离自己相当远。
平常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但是一旦来到这种黑暗的地方就会想起父亲的那起事件。
感觉自己的下腹被揪紧了。
离家还有一点点。
加紧脚步回去吧。
真人急急忙忙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在突然感觉到别人的气息后真人停了下来。
道路的对面能看到一个慢悠悠转向这边的人影。
真人在一瞬间倒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购物袋。
慢慢接近的人影虽然模糊不清却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长发的女子。
那是——
“由美子?”
真人出声后,由美子停下了脚步。
自从在远足时倒下之后就明明一直在休息的——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虽然觉得很奇怪,真人还是问道。
由美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在哭吗?”
真人朝由美子迈出脚步。
果然没有回应。
“难道是和你妈妈吵架了吗?”
真人站在由美子面前,窥探着她的脸一边问道。
尽管如此,由美子也丝毫没有抬头。
“喂——”
真人触碰到她肩膀的同时,由美子以非常缓慢的动作抬起了头。
诶——
四目相对的瞬间,真人因为恐怖而僵住了。
由美子的眼球浮现出细小的血管,因为充血而显得双目赤红。
半张的嘴角冒着白沫。
由美子的嘴唇仿佛别的生物般粘滑的闭合着。
“……哪…里…”
真人反射般地从由美子胖跳开。
像是要追赶他似的由美子朝真人伸出了手。
不要——。
眼中渗出了泪水。
“……哪…里…”
由美子她,不对,像由美子的某个生物慢慢地接近过来。
双膝颤抖的真人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己瘫坐在地而一直往后退。
下巴哆哆嗦嗦地颤抖着,真人为了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来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哪…里…”
由美子张大了嘴巴。
漆黑的洞。
我——
“啊!!”
真人用双手塞住耳朵,大叫着跑了出去。
感觉到背后有什么追了过来,真人根本无法回头。
好可怕——
在这种感情的驱使下,真人只是一个劲地奔跑着。
五
“帮帮我。”
第二天早上,晴香收到了一封以此作为开头的信。
在去学校之前,晴香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公寓入口的邮箱然后发现了这封信。
寄信人是大森真人。
遇到他的时候正好是一年前。那还是自己在那所小学担任实习生的事。
被卷入到不幸事件中的真人失去了父亲,因此现今寄养于他在长野的叔叔家中。
在真人搬家之后,晴香也一直保持着与他一周一次的通信。
因为牵扯进那起事件,晴香担心他心中产生的阴影,对于他是否能熟悉新环境也有一些不安。
从最近的信件内容来看,他的叔叔婶婶好像很疼爱他,而且在学校也交到了朋友,比起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开朗了许多。
就在晴香以为暂时能够安心的时候,收到了这封信。
这是我们远足去鬼无里时拍的照片。
朋友的背后有一个女人。
但是拍照的时候,那个人并不在。
拍完照片后,朋友就倒下了了。
之后她就一直请假休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帮帮我。
信中同时还夹了一张照片。
类似于小学生远足时的照片,在被分成两半的高大杉树前,有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欢笑着。
乍一看是非常快乐的画面。
和信中的“帮帮我”实在联系不上。
不过——
在微笑着的长发少女背后,有一个人影。
穿着白衬衫和藏青色短裙的女性垂落着散乱的长发,低着头站在那里。
只有那个女性看上去如同雾霭般模糊不清地漂浮在空中。
而且,一动不动朝这边怒目而视的双瞳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般,被染上了赤红色。
晴香翘了早上的课程,直接朝位于大学B栋背面一栋加盖的两层建筑物走去。
“八云君。不好了!”
晴香充满气势地打开了位于一层最里面的<电影研究同好会>的大门。
“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
一打开门,就看到坐在桌上的八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管这边如何慌乱,八云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八云君。出事了。”
“我看你还是先坐下来吧。”
确实。
晴香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坐在了八云对面的座位上。
“什么事?”
歇了口气之后,八云问道。
“想给你看样东西。”
晴香从包中取出信封,将真人的信递给八云。
“谁寄来的?”
“是真人君。”
“说起来,曾经答应他要去看他的,一直没有去啊……”
八云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读起信来。
刚才还很松缓的八云的表情渐渐地变得僵硬起来。
“你怎么看?”
晴香等八云读完信后问道。
“夹在信里的照片在哪里?”
晴香在一瞬间有些犹豫是否要让给他看。不过,迟早都会让他知道的。
八云一接过照片,整齐的眉毛突然抽动了一下。
“你怎么看?”
“现阶段还不好说。不过……”
“不过?”
“这张灵异照片是真的。”
八云将照片放在桌上后,仰望着天花板说道。
“要怎么鉴别灵异照片的真伪呢?”
拥有赤色左瞳的八云虽然能看到死者的灵魂,但前提也需要当场目睹。
像灵异照片这种被拍摄于其中的灵,要鉴别其真伪是非常困难的。
难道说,这里面有遗留下类似遗念的事物吗?
“透视画法啊。”
“透视画法?”
距离越远的事物看上去就越小。这是绘画的基本。
这一点晴香虽然明白,但是这个灵异照片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就算是死者的灵魂也是遵循自然界的法则的,站得越远看上去就越小,越近也就越大。”
“啊。原来是这样。”
“伪造的灵异照片所呈现出来的比例基本上都无视了透视画法,这类照片基本上都是眼睛的错觉。”
听八云这么一说,晴香恍然大悟。
之前有一张印了人脸的灵异照片,八云就曾看穿那只是眼睛的错觉。那个时候,看上去像是人脸的事物却只有棒球般大小。
不可能有这种人。
晴香凑近桌上的照片。
再一次仔细看看的话,照片中的女性尺寸看来确实没有错。
但是,如果说是真的的话——
“真人君,他没事吧?”
“只有这张照片的话实在不好说啊。”
八云深思着抱起手臂。
就在这个时候,包包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的震动。
是真人家里的号码。
“喂。”
晴香马上接起电话。
“怎么办啊……”
听筒中传来了真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从他的呼吸中能够感受到真人现在非常害怕。
“我正和八云谈起这件事。一定会没事的。”
为了让真人冷静下来,晴香尽可能地以平稳的语气说道。
“不见了啊。”
“诶?”
“……由美子她,消失了。”
消失了——
“怎么回事?”
“昨晚,我见到了本应请假在家休息的由美子。”
“然后呢。”
“我问她的身体状况。但是她并没有回应我……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说到这里,真人停了下来。
只能听到吸鼻水的声音。
“怎么了?”
晴香拿着手机的手更加用力。
“我因为太害怕而逃走了……”
“真人君。“
“接着到了早上,由美子不见了的消息又造成了骚动……”
真人不断地抽泣着一边说着。
“已经联络警察了吗?“
“由美子的家人报警了。”
“会不会是被诱拐了呢?”
“由美子的奶奶说,是神隐……”
“神隐?”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晴香不由地重复到。
神隐,是指传说中天狗、鬼怪将村庄的人类掳走的,那个神隐的意思吗?
就在晴香纠结于此的时候,八云拿过了电话。
“好久不见了啊。我是八云。”
八云向电话那头的真人说道。
真人像是在拼命诉说着什么,但是晴香听不清楚。
八云闭上眼静静地听着,然后终于抬起脸开口道。
“我们现在马上赶过去。所以,在此之前不要做多余的事乖乖等着。”
一口断言之后八云挂断了电话。
“真的要去吗?”
“当然。”
八云理所当然似的说着将电话放在了桌上。
没想到会从八云口中说出如此积极性的话语。若是以前的八云根本无法想象。
既然决定下来,
“那我去预约新干线的车票。”
晴香气势满满地站起来,却被八云制止了。
“开车去。”
“诶?你有车吗?”
“没有。”
“那要怎么办?”
“还用说吗。”
八云有些得意地说着,露出了大胆的笑容。
六
“麻烦死了。”
后藤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一边嘟囔道。
最近每天都是这类文书工作。简直无聊死了。
这种时候就会变得特别想要吸烟。
“后藤警官。若是跟不上速度的话,今天的工作是完不成的。”
坐在对面的石井用手指推了推银框的眼睛装腔作势的说道。
这个混蛋,什么时候也敢像这样对我提意见了啊。
“闭嘴!”
石井的头顶被狠狠地敲了一拳。
若是以往的话,石井肯定是乖乖听话了。但是,今天的石井却不服气地揉揉头,更加紧咬不放。
“我们的工作并不是整理文件。而是对整理后的事件的搜查。照这样下去永远都不可能开始着手搜查。”
“啰嗦!”
正想再给他一拳的时候,电话响了。
“谁啊?”
无视似乎又想说些什么的石井,我接起电话。
“要让我说几次,请你好好接电话。”
心情烦躁的时候听到八云的声音更让我心生怒气。
“啰嗦!还轮不到像你这种傲慢无礼的男人来教训我。”
“就算不一一说明,大家也都知道后藤先生是多么笨拙的一个人哦。”【注:“傲慢无礼”与“笨拙”在日语中发音略为相像】
谁有说过这种话啊。
竟然给我装作听错话的样子。嘛就算了。
“有事吗?”
八云可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的家伙。
“请现在来接我。”
“哈?”
“我在校门前等着。”
“我是接送巴士吗?”
“答得好。”
什么答得好啊。
“有想去的地方的话自己去不就行了!”
“不想来就算了。从下个月开始请缴纳房租费。”
我的眼前浮现出电话那头露出阴险笑容的八云的脸。
虽然不甘心,但是我如今居住的寺庙的名义人为八云,我们只是免费借住。
若是要收房租,单凭警察的低廉工资怕是维持不了家庭开支。
“我知道啦。我去,我去就行了吧。”
后藤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可恶!当初决定住在那座寺庙的时候,就应该能完全预测到这种事的发生的。当时八云说“不收房租”的时候,就应该留心了。
算了。比起文件整理要好多了。
“真是没办法啊。”
把电话放进上衣口袋后我站了起来。
“后藤警官。你要去哪里?”
石井有些不满似的说道。
“我有事出去一下。之后的就交给你了。”
后藤单方面地如此宣告之后就走出了房间。
坐上停在停车场的白色丰田后,后藤朝八云所在的明成大学驶去。
驶过弯弯曲曲的上坡,明成大学就位于山丘的最高处。
由红褐色砖瓦修葺而成的正门前,八云就靠在门柱上。
鸣了一声喇叭后后藤将车停了下来,八云马上钻进了副驾驶席中。
“等得累死了。”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这混蛋!什么说话态度。”
任凭我如何生气地叫嚷,本人确是一脸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若是有说废话的时间,请你快点开车。”
是你自己要找碴的吧。嘛,要是太计较这家伙说的话,有多少个胃都撑不住。
“那么要去哪里?”
“总之,先去弘法松的十字路口。”
“二丁目的吗?”
“是的。”
总觉得完全被当做出租车司机了。
“这回又是什么麻烦?”
后藤一边踩着油门抛出话题。
按这家伙的性格,肯定是又插手了什么事件。
“请看这个。”
八云将一枚照片放在控制板上。
趁着等待信号灯的间隙我拿起照片。
“这是——”
我不由得发出声音。
既然是八云拿出来的照片,我很清楚明白那必是一张灵异照片,但问题照片中的影像。
孩子们的背后,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
大概是二十七八岁的美女。
垂落着长发,一动不动的盯着这边。这家伙就是,幽灵——
而且,那双眼瞳被染上了赤红色。
就像八云的父亲,那个男人一样——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信号灯已经变绿了哦。”
听到八云的话后藤回过神来。
将照片放回到控制板后,后藤慌忙发动车子。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后藤对照片中的少年还有印象。
“这个孩子,难道说是……”
“没错。就是他。”
果然没错。尽管变得相当开朗了,不过看来他又惹上了什么事件啊。
一年前,被卷入那个不详事件的少年。
后藤多少明白了这回八云会如此积极行动的理由。
“我也来帮忙。”
我脱口而出。
八云却一脸的目瞪口呆。
能看到八云的这种表情,还真是有趣啊。
“真是稀奇呢。”
你也是啊——
我吞下要出口的话。反正肯定又会被抱怨的。
后藤从大街通往住宅街的路上向左转弯后,降低了车速。
“前面是十字路口。”
“请开到那座公寓前。”
八云指了指十字路口前的那座公寓。
乳白色的墙壁,以及装有玻璃的入口,是一座很漂亮的公寓。大概是用于独居的学生公寓吧。
我将车停靠在八云所指示的公寓前。
“你和谁约好了吗?”
对于我的问题,八云只是打着呵欠一边望着窗外。
真是的。不会给我说明一下吗。
正叹气的时候,公寓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正是晴香。
瘦长的牛仔裤加上灰色风大衣,一身如此装扮的晴香拎着黑色的旅行包,快步走到车前。
“久等了。”
晴香喘着气说着然后很自然地坐进了车的后座位。
“晴香也去吗?”
“当然。”
后藤回过头如此问道后,呼吸紊乱的晴香答道。
“后藤警官已经答应要协助我们了哦。”
八云眯起双眼,笑眯眯的说着。
“诶?真的吗?不愧是后藤警官。”
晴香拍着手高兴地说道。
总觉得,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没来由的越来越觉得自己被八云摆了一道。
“总之先进入国道后直开。”
八云打着呵欠作出指示。
算了,想也没用。后藤发动了车子。
“话说回来,晴香,好多行李啊。”
后藤透过后视镜说道。
竟然提着旅行包,简直就像是现在就要去旅行似的。
“诶?后藤警官和八云君都没带行李吗?”
这说法不就反而显得我们才比较奇怪了吗。
“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我们现在不是要去长野吗。”
听到晴香的话,后藤不由得踩下刹车。
整个人向前扑去,幸好有安全带勒住了肩膀。
副驾驶席的八云因为胸口受到冲击而不住咳嗽,后座的晴香也因为惯性从座位上滑落下来。
“你在干什么啊。”
“很危险啊。”
八云和晴香相继抱怨道。
“闭嘴!”
后藤怒吼道。
毛孩子似的只会叫唤的混蛋!我才想抱怨呢!
“要去长野这种话我可一次都没听说过啊!”
我充满愤怒的不由高声责骂道。
“那是当然了。因为我没说嘛。”
八云毫不在乎地说道。
这个混蛋是明知故犯吧。
“我也是有工作的。才没那个闲工夫陪你们胡闹!”
“真是薄情的人啊。”
“你说什么!”
“刚才你不是说了会不惜余力帮助我们的吗。”
“强词夺理……”
“嘛,随便你。不想去的话下个月的房租就拜托了哦。”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只要搬出房租的话题,我就会束手就范吗!”
八云嫌我吵似的将手指伸进耳朵。
“那,就不去了?真人一定很伤心吧。”
被戳中了痛处。对于那个孩子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可恶……”
“只要做接送我们的工作就可以了。”
八云眯着双眼笑道。
这家伙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毫无疑问是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感觉自己被骗让人很不爽,但又不能放着真人不管。
“我知道啦。只有接送你们就可以了吧。”
七
石井雄太郎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忙着整理资料。
不过也只是将被弃之一旁的大量的事件搜查文件按照进行状况的顺序来分类的单纯作业而已。
“之后的就交给你了。”
后藤在如此单方面的宣告之后就离开了。
不过就算他留下来也不会帮我,工作量根本毫无变化。
但是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做着文书工作,还真是让人有点郁闷啊。
从对话来看,刚才给后藤警官打电话的恐怕是八云吧。或许是又在追查什么灵异事件也说不定。
真希望也能叫上自己。
在石井无数次的叹气之后,有什么人破门而入。
“后藤在吗!”
进来的正是刑事课长的宫川。
虽然个子矮小,但是光头加上锐利的眼神。在外人看来,比起警察更像是黑社会的人吧。
“那,这个,后藤警官他,在厕所……”
直立在那里的石井不由得就撒了谎。
宫川瞬间锐利地睁开了眼。
“去了厕所,也就是说会回来的对吧。”
“啊,那个……”
被看穿了——
“嘛算了。石井。陪我走一趟。”
宫川咂了咂舌后晃晃头示意道。
“去,去哪里?”
“当然是去搜查了。”
“诶?我吗?后藤警官他……”
“你也是个警察吧!”
宫川的话语深深刺在我的心上。
我是警察——
没错。我也是个警察。
至今为止,我都太过于依赖后藤警官,甚至于连这种最理所当然的事都差点忘了。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石井涌出了干劲。
“是,是!”
石井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衣,大步追着宫川走出了房间。
摔倒了——
“别磨磨蹭蹭的!”
听到宫川的怒吼,石井马上站起来跑着来到宫川身旁。
“那个,具体是要做什么搜查呢?”
石井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笔和笔记一边问道。
宫川停下脚步,一副扭曲的表情敲着自己的光头。
“在山梨县的山中,有登山客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
“噢。”
这样的话,管辖的应该是山梨县警察。
“死因是压迫颈部而造成的窒息死。被害者是私人诊所医生的妻子。两年前曾经提出过她的失踪登记。在向她的丈夫,牧野问询之后,他招认了罪行。”
“为什么由我来?”
石井有些不解。
杀人事件本应是一课的工作。未解决事件特别搜查室虽所属于刑事课,但管辖范围确实不同的。
而且,既然犯人已经自行招供,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出面调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吧。
“在搜索了牧野的医院后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宫川停下脚步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石井。
石井摊开纸看了起来。
纸上记载的,是某位女性的病例。
左腕的骨折,覆盖左脸的烧伤。以及右脚的裂伤。看来伤得很重。
但是,问题并不在于这里。这个患者的治疗日期是在一个月前。
这与那个女人在护送中遭遇事故后行踪不明的时间正好吻合。
石井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是。”
“写在上面的不管是名字还是住所,全部都是伪造的。”
“伪造……”
若是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去医院根本没有必要伪造自己的身份。除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才会撒谎。
“而且,从医院采取的指纹和七濑美雪是一致的。“
“果然……“
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石井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有的只有恐怖。
“关于那个女人,你和后藤应该是最清楚的。”
宫川说完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或许是这样。
切身体会的石井,比谁都更了解她的狡猾与恐怖。
石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追着宫川踏出了脚步。
八
“是神隐呀——”
真人一边在公交车中摇晃着一边想起了由美子的祖母所说的话。
神隐——
真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真人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将不安藏在胸中的真人在长野车站下了车。
只能等待的自己实在让人觉得太过渺小。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逃走了呢——
定时响起的新干线发车的电铃声直刺入耳。
决定在长野的叔叔家生活的时候,真人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从长野车站坐公交二十分有一个叫浅川的地方,真人的叔叔家就在那里。
虽然人烟稀少,但附近也有便利店和超市,出了长野车站也有百货商店和电影院。
更重要是,叔叔和婶婶都对自己很好。
虽然有时候也会惹他们生气,但他们不会打我或者踢我。而是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哪些是不该做的。
也曾对我说过把我当做是他们真正的孩子。
新学校也比自己想象的更快地融入了其中。那也都是智也和由美子的功劳。
比起在东京的时候,这里的生活更加快乐。
然而——
夕阳西下,四周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已经是春天,风却还有一丝凉意。单单一件长袖针织衣果然还是有些冷。
抬起视线能看见环绕整个村子的高山连绵不断。
那些神圣庄严的山群如今却让人觉得憎恶无比。
因为远足而前往了那座山,那正是事件的开端。
然后——
我又逃走了。
都是因为我,由美子才会走失的。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逃走的话,事情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
真人望向通往站台的扶梯一旁的钟塔。
正好五点。
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了。
真人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相应的人影。
他们,真的会来吗?
或许根本不会来吧。或许他们根本没把我当回事,一开始就没打算来也说不定。
虽然很想相信他们,但就是觉得很不安。
真人因为寒冷和疲惫而蹲了下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久等了。”
听到声音的同时,后背被什么人敲了一下。
真人吓得一下站了起来。
在自己眼前的正是晴香老师。
与实习时的西装打扮不同,一身牛仔裤加派克大衣的装扮看上去显得更年轻些。
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体格硕壮的中年男性的身影。“哟。”他轻轻扬起了手。
在发生父亲那起事件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好像是个叫后藤的警察。
“好久不见了啊。”
听到这悠哉的声音真人回过头,站在那里的正是八云。
站在那里一脸不耐烦似的,抓了抓满头的乱发。而且是一成不变的白色衬衫加牛仔裤的装束。
但是,也有一点不同。
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用黑色隐形眼镜隐藏了他的赤色左眼,而如今却正大光明地将赤瞳暴露在人前。
而且感觉比以前更成熟了。【莲心:心篱原译为“大了一轮”,查了一下是大了12岁的意思,大了一轮这么写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就这么修改了一下】
“来迟了真是抱歉呢。”
晴香一边轻拍真人的肩膀一边说道。
“因为这个大叔迷路了。”
八云指向后藤。
“你这混蛋!你以为是谁把你们带到这个偏远的长野来的啊!”
“请不要在大街上大声吼叫。真难为情。”
八云故意将手指伸入耳朵歪曲了表情。
“我……”
真人张了张嘴,话却停在了嘴边。
对于怀疑他们或许不会来这件事,真人感到相当羞耻。而与此同时,真人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他们,真的来了。
只是如此,真人就感觉自己被拯救了。
九
“真的是她没有错吧?”
在调查室中坐在椅子上的石井,指着办公桌上的照片再次问道。
那里出示的正是被逮捕时拍摄的七濑美雪的照片。
“我不是说了是的吗。”
坐在对面显得微胖的男人一边在椅子上后仰着一边回答道。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牧野。大概四十五岁左右,身高虽然不是很高但身体的宽度再加上浓厚的毛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大许多。
鼻尖一边渗着汗水,还不住地抖着腿。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宫川将两手插入裤袋中,在只放置了桌椅的调查室中不断来回走动着一边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吧。”
“再说一次。”
宫川瞪向反论的牧野。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年前。是在和我妻子的关系开始恶化的时候——”
牧野像是读教科书似的,用毫无感情的口吻开始说道。
据牧野所说,他以入赘开医院的女方的形式,与后来被他杀害的妻子结了婚。在岳父死了之后医院的权利也仍然掌握在妻子手中,牧野一直忍耐着这种备受屈辱的生活。
而那时候,妻子又和年轻医师有染,甚至策划要除去碍眼的牧野。
将这个情报泄露给他的真是七濑美雪。
这样下去你就会一无所有。在她的煽言下,牧野对妻子动起了杀意。
“然后,你就在她的怂恿下,杀了妻子后将其埋在山中,还谎称她行踪不明。”
宫川一下接近他的脸。
“我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吧。”
“那么,她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是什么时候?”
宫川再次追问道。
“一个月前。她浑身是血的站在医院前。”
“你知道她是正在逃亡中的犯人吗?”
石井为了不放过他举动的任何变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牧野舔了舔唇移开了视线。虽然他没回答,但从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但是,杀了妻子的牧野是不可能向警察通报的。所以牧野医治了她。
“她去了哪里?”
宫川试着改变问题。
“不知道。”
牧野以露骨的态度扭向一旁。
“别说谎了。”
宫川揪起牧野的前襟恐吓着他。
“是真的。她是在一周前突然离开医院的。我甚至没得到治疗费。我才想知道她的去向呢。”
牧野虽然在惧怕着,不过也不像是在装傻。
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七濑美雪的去向。
石井推了推银色边框眼镜,拼命地整理着思绪。
就算不知道她的去向,但也应该有些什么能追查到她所在的线索才对。
“那个……她有没有说什么要和什么人见面或是要做什么之类的话?”
“我不记得了。”
牧野立刻回答道。
“真的不记得了吗?”
“是啊。”
“任何小事都可以。”
“就算你这么说……”
牧野有些支吾。
一阵沉默——
终于,牧野吞了口气。
“你想起什么了吗?”
石井探出身逼问牧野。
“她好像说过,等伤好了之后要去高千穗。说是有些要了结的事……”
“高千穗吗……”
说起高千穗,那是位于九州山脉中央,宫崎县最北端的拥有天岩户传说的地方。
“太好了!我马上去向宫崎县警方请求协助!”
宫川拍了拍手后充满气势地说道。
有什么不对——
石井对于涌上的心头的违和感,怎么都无法抹去。
十
“那个时候,我逃走了。”
真人如此说着,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虽然眼睛肿胀地通红,但还是拼命地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从真人身上传达而来的这份心情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痛心。
“真人君。”
晴香一下抱住一旁的真人肩膀。
手心传来了真人的颤抖。
恐怖,不安,可耻,与愤怒,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真人现在恐怕正处于爆发前的边缘吧。
在车站再会后,晴香他们进了附近了咖啡店。
四人座的桌子,晴香与真人并坐着,而对面坐着后藤和八云。
在八云的询问下,真人再次诉说了事件的大概。
前往旧鬼无里村远足的事。在那里目击到像是幽灵的事物,同班同学的由美子突然倒地的事。以及,在那之后洗出来的照片中映出了一个双目赤红的女人的事。
感到不安的真人正想求救信的时候,却在从便利店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本应在家休息由美子,遭遇到了恐怖的体验。
而在那之后,真人逃走了——
“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八云用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眉间一边问道。
“……不见了啊。”
真人嘟囔着说道。
“行踪不明吗?”
后藤如此插了一句后,真人无力地点点头。
“也有可能是诱拐。”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应该有赎金的要求吧。”
晴香将想到的话说出口,马上就被后藤毫不留情地否定。
“两个人的想法还真是天真啊。”
八云喝着加满糖和奶和咖啡说道。
“这话我可不能置若罔闻啊。”
明明随他说去就算了,后藤偏偏不服气地说道。
“不以赎金为目的的诱拐事件也是有的啊。”
对于八云所说的话,晴香一下子紧张起来。
经常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类似为了满足自己对幼儿的性欲而诱拐孩子的可怕事件。
“难道说那个女孩子……”
“所以我才说你们天真啊。”
“你这是什么话。”
“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乱加猜测是很危险的。你会因为局限于那个猜想中而导致无法解开真相。”
这个嘛,或许是这样没错——
“没有线索的话,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嘛。”
“神隐——”
真人嘟囔着说道。
“你在电话里也说过这个吧。是听谁说的?”
八云用探寻的视线望向真人。
后藤毫不理会四周的氛围,悠哉地用吸管喝着冰咖啡一边发出啾啾的声音。
“吵死了。”
八云在斥责后藤之后,再次向真人催促道。
“是由美子的奶奶说的。她说这是神隐。”
真人探出身说道。
“神隐,是指天狗是犯人的那个吗?”
为了确认这一点,晴香对八云问道。
“虽然天狗很有名,但因为地域的差别,也有指鬼怪呀狐狸,山姥的事例。”
“真是妖怪大战争啊。”
后藤开玩笑地说着,却被八云投来寒冷的视线而马上闭了嘴,八云开始解释道。
“一般来说,毫无前兆消失在作为神域的山中的森林中的话,人们就会称之为神隐。”
“神隐真的存在吗?”
真人如此询问道。
“最近,人们也将突然的失踪作为神隐。就这层意思来说,神隐是有的。”
“如果发生神隐的话,就再也找不到了吗?”
“有在失踪的地方突然被找到的事例,也有再也找不到的事例。”
“我不要这样。”
真人直直的瞪向八云。
沉重的气氛包围了四人。
他愤怒的箭头其实是指向了逃走了的自己自身吧。他无法原谅逃走的自己。
这份正义感把他自己逼得紧紧的。
真人在某方面果然和八云很像。
不知八云自己是否感受到了这一点。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后,八云重新摆好架势开了口。
“我虽然认同幽灵的存在,但不代表我认同天狗或者鬼怪这类未知生物的存在。”
“诶,但是,你刚才说是有神隐的——”
八云的确应该这样说过。
如此说的同时,八云斜视过来,又被当做傻瓜了。
“好好听别人说的话。我所说的是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消失才被称作神隐。而古人不过是将此推测是为天狗或者鬼怪所为而已。”
“不对吗?”
“那个少女是突然消失的。所以,我才使用了神隐这个表现。”
话是明白了,但问题是,
“有办法能找到那个女孩吗?”
“那个女孩之所以会失踪,恐怕和真人所见到的那个幽灵有很大的关系。”
“我果然不该逃走的。”
真人如同宣言似的说道。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听好。就算真人当时没有逃跑,你又做得了什么?”
八云瞪着真人。
或许是被这份迫力所压倒,真人无力低下头。
“这个……”
“有时候视情况而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
真人重新抬起头仍有些不甘。
“如果不逃走的话,就连真人都有可能失踪。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甚至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事件。”
条理清晰的八云所说的话虽然让人觉得如往常那般严苛,但是口吻却很温柔。
至少能够看透八云话语中想要减轻真人精神负担的意图。
“之前的事都不重要,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真人虽然一副还未完全释然的表情,不过还是对八云的意见点了点头。
八云说的没错。过去发生的已经于事无补了。
“喂。这件事交给当地警察会比较好吧?”
后藤含着习惯插嘴道。
“搜索就交给他们。但是,也有我们能做的事。”
八云的话一反常态地令人感到安心。
那股视线中的尖锐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恐怖。
“能做的事?”
后藤有些不服似的歪曲着表情抱起双臂。
“真人所见到的幽灵到底是什么人?只要知道了这个,或许就能知道少女是消失在哪里的。”
八云舔了舔薄薄的嘴唇,眯起了双眼。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后藤仰面望着天花板问道。
“首先先去拍下灵异照片的那个地方。”
“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后藤对于八云的意见表示赞同。
“我也去!”
真人越出身,大声说着,用坚定的眼神投向八云。
“当然了。”
八云微笑着如此说道。
“那我就回去了。”
后藤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站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再陪我们一会儿,但是就送我们到长野了那就算了吧。
但是——
“要到那个有杉树的地方,如果没有车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好像是这样的。”
八云耸耸肩抬头望向后藤。
“喂喂。我只负责接送你们。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后藤会不满是理所当然的。
“接送,是指接和送。把我们再送回东京之后才称得上是接送。”
“强词夺理……”
对于八云的话,后藤充满悔恨似的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是,他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别说拒绝了,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正在享受如今的状况。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任意猜想而已。
“那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八云喝光杯中的咖啡后站了起来。
“然后呢?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吗?”
站在一旁的后藤看来也做好觉悟了。
“我知道。因为在我老家的附近。”
在他改变心意之前,看来要有所行动才比较好。
晴香牵起真人的手站了起来。
————————————————————
在离开咖啡店之后,四人一起坐进了后藤的车。
与来的时候不同,因为我知道地点所在所以坐的是副驾驶座,而八云和真人则坐在后面。
“真的很抱歉。”
在出发的同时,我向驾驶席的后藤低下头。
“真希望那家伙也能好好学学晴香这份率直啊。”
后藤透过后视镜望着八云说道。
而八云只是一直望着已经完全变黑的车窗外,一动不动。是假装被听到吗?还是说真的没听到呢——
真人紧紧地合上双膝,视线落在指尖上一声不响的坐着。
放在仪表板上的后藤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我注意到了它的震动。
“后藤警官。有电话。”
“啊。是石井。我从刚才就一直没接。”
“不接没关系吗?”
“想让我回去的话我就接了噢。”
后藤笑了笑。
好像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这边,其实只是不想接而已吧。
“比起这个,先联系一下这孩子的家里会比较好吧?”
后藤转移话题道。
这么一说确实是。在附近的女孩失踪之后,如果连真人都不见了,那才真的是大骚动了。
“也是啊。”
晴香马上拨通了真人家的电话。
报上自己的名字后,接电话的真人婶婶马上明白了。
在真人刚搬家那会儿,晴香曾经好几次打过电话给真人家,因此马上就熟识了。
在说明了原委之后,婶婶马上就同意了。
对方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都让晴香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晴香也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是把真人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爱着的。
叔叔婶婶的存在对于卷入悲剧事件的真人而言,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也说不定。
在约定了会尽早把真人送回家后晴香挂断了电话。
“然后这条路该往哪里走呢?”
正好在自己挂断电话的同时,后藤问路道。
“往右。”
“往右是吧。”
从长野市穿过善光寺,再沿着裾花川顺着鬼无里的街道开到了这里。
在鬼无里的十字路口往右拐之后,再绕过荒仓山朝着户隐方向前进就能达到目的地那个有杉树的地方了。
接下来都是歪歪曲曲的山道。道路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就连信号灯都没有。
有时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人家而已。
“这一带就是晴香的老家吧。”
后藤一边操纵者方向盘一边抛出话题。
“是的。”
“我好像知道晴香为什么这么淳朴了。”
“什么意思?”
“意识是这里还真是恐怖的乡下啊。”
坐在后面的八云翘着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插嘴道。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也许单纯只是感想而已,但毕竟是自己的老家,忍不住就还嘴过去了。
“你的朋友该不会是狸猫吧。”
虽然的确有——
“是活生生的人类。”
“你不过是被愚弄了。因为太天真了。”
这个人真是——
“被狸猫愚弄这种事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传说啊。”
“别这么较真。”
啊啊,真是的——
“喂。接下来往哪?”
后藤打断他们的对话说道。
“顺路。”
“顺路要顺那条路啊?”
“直开啊。”
“直开?根本就没有路啊。”
“那不是有嘛。”
晴香用手指指示道。
虽然宽度只够一辆车勉强通过,不过确实也是一条路。
“那也算路?”
后藤歪了歪头。
真是的。每个人都小瞧我。
“少说废话快开!”
晴香对着后藤大声喊道。
“是,是。”
后藤有些惶恐地回道。
听到这个,后座的八云和真人偷偷笑了起来。
单纯只是被小瞧了呢?还是说是为了减少真人的紧张呢?
虽然不知道其真意,但既然真人笑了,就算了吧。
从长野站出发开了四十分钟后,终于到了目的地周边。
穿过树木林立的林道的尽头。位于山的中腹,裾花川边沿的这一边多数都是盆地地形。
而且,或许是因为刚过七点,四周静悄悄的。
虽然看不到有人走过,却能看看星星点点的民家灯火。
“就是这一带吗?”
“是的。”
那个杉树就在户隐与鬼无里边界线的附近。
“停车的地方……”
后藤嘟哝着,将车停在了从杉树顺着路过去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晴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下了车。
位于山中腹的这个地方能俯瞰长野市街的全景。
无数的灯光如同波谷在阳光的反射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寒冷的空气让晴香一下子感觉整个人都紧绷了。
“星光真美啊。”
下了车的八云抬头望着夜空说道。
晴香也跟着抬头望向天空。
这里的空气果然和东京有质的区别。
没有烟尘的清澈天空彻底衬托了闪耀的繁星。
“快点行动了。”
后藤从车的后备箱中拿出手电筒后飞快地走了开去。
“我们也快走吧。”
真人拉着我的手臂催促道。
晴香点点头和真人并肩朝杉树走去。
超过十米长的这棵杉树在月光的照耀下,彰显出异样的存在感。
若只是耸立在森林中的话或许就不会如此醒目了,但在被田地包围的平地上高耸而立的杉树反而更加显眼了。
“没事的。”
在接近杉树后,我对真人说道。
在这个地方,真人经历了恐怖的体验。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踏进这里吧。
“恩。”
“等在这里也没关系哦。”
“我要去。”
真人坚定了意志。
“好吧。”
我紧紧地握住真人的手并肩走向杉树。
杉树前竖着一个小小的鸟居(篱:鸟居一般是日本神社入口的牌坊)。好像是相当古老的事物。看上去还有一点点倾斜。
我们低下头穿过鸟居后站在了杉树前。
这棵杉树从根部裂开了两部分。看上去就像一棵树被刀切成了两半。
“真壮观啊……”
后藤用手电筒沿着树干慢慢照上去一边说道。
“后藤警官,借我一下。”
八云如此说着从后藤手中拿过电筒,然后蹲下身照向树根。
“呀!”
我不由得出声道。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被放置在树根的如来像出现在眼前。
石造的如来像在风雨的侵蚀下,到处都有被削去的痕迹,而右侧部分则覆盖上了一层绿色的苔。
看来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任意放置,没有整修了。
真人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一定没事的。”
我想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出口道。
真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是鸟居还是这个如来像,简直就像是有神明依凭这棵树上。
“原来是这样——”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八云叹着气站了起来。
“知道什么了吗?”
后藤抱着手臂向八云问道。
“只知道了在天亮之后再来比较好。”
八云看上去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
“都来到这里了,结果只是这样!”
后藤夸张地将身体向后仰。
“只凭手电筒的光照太勉强了。”
八云将手电筒投还给后藤后,抬头仰望着杉树。
“什么啊。我还以为今天就能回去了。”
后藤嘟囔着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走吧。”
晴香牵着真人的手背朝杉树先前走去,但走到有路的地方后晴香才发现八云不在于是回过头。
八云保持着跟刚才相同的姿势与杉树对峙着。
“等我一下。”
晴香留下真人,跑向八云身边。
就算站在他旁边,八云也只是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杉树。
并不是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就算知道八云也还是一直望着杉树。
八云伸出左手轻触杉树的树干后闭上了眼。
简直就像是在和杉树对话一样。
“呐。八云君。”
晴香搭话道。而八云只是小声地嘟哝着。
——这里,曾是鬼无里。
十一
又不接电话。
石井抱着头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结束审讯后回到部署里石井想要告知七濑美雪的情报而给后藤打了电话,但传来的永远都是忙音,甚至无法留言。
这种行为甚至可以被认定为玩忽职守。
“还没抓到后藤那个混蛋吗。”
宫川打开门走进房间。
石井慌忙摆正了姿势。
“是的。”
“算了。随他去吧。反正他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宫川坐在了石井对面的办公桌上。
“不过,但是……”
“比起这个,我们已经取得了宫崎县警方的协助。”
宫川打断石井的反论说道。
“是吗。”
“根据情况,可能有你出面的机会也说不定。”
“诶?我吗?”
听到这个过于突然的指示,石井发出了类似悲鸣的声音。
如果是前往现场进行共同搜查的话,比起像自己一样的新人,一般都会指示有职衔的警官。
“你和七濑美雪有过直接对面。比起没见过她的家伙,你去比较好。”
宫川说明道。
话确实是这样说。但有什么不对。石井怎么也无法抹去这种感觉。并不是指共同搜查,而是更加根本性的疑问。
七濑美雪真的去了宫崎吗?为了什么?没有了结的事又是什么?
“你不想去吗?”
没有得到石井回应的宫川有些发急,他点上一支烟一边说道。
“不,并不是这样……”
虽然试图否定,但石井也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寡断。
“无论是后藤还是你,都是撒不了谎的混蛋啊。”
“并不是说谎……”
石井一边辩解着,一边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出烟灰缸放在了桌上。
“你认为她并没有去宫崎对吧。”
宫川弹了弹烟灰,向石井投去探寻的目光。
“是的。”
就算说谎肯定也会被看穿的。因此石井老实回答道。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这是因为——”
石井词穷了。自己是因为感觉上感到不对,并没有太深入思考过。
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意外地马上就找到了。
“像她这么狡猾而有心计的女性会特意告诉医院的医生自己的去处吗?”
试着说出口后,石井对于自己的思考涌出了自信。
“也许只是不小心说漏嘴了也说不定啊。”
“她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但是,她确实说过要去高千穗啊。”
“她说去高千穗,难道不是为了扰乱我们的伎俩吗?”
石井如此宣言后站了起来。
没错。她并没有去高千穗。而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七濑美雪在哪里?”
“她恐怕还潜伏在都内。”
石井对于这个想法也抱有自信。
自己已经好几次被欺骗,好几次被陷入危险的境地了。因此,比起别人自己更熟知她的手段。
“别开玩笑了。她没有理由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而留在都内吧。”
“理由的话有。”
“是什么?”
“是复仇啊——”
石井对自己的话打了个冷战。
“对谁?”
“这个……”
石井根本不认为那个执念如此深的女人会完全抽身而退。
她一定是潜藏在某处并伺机寻找着复仇的机会。因此她才会留在都内而没有逃走。
而这次复仇的对象——
“是我们。”
石井压抑着窜流在身体中的恐怖说道。
“有这个可能呢。”
宫川敲了敲自己的光头。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但是这样的话她的潜藏地呢?”
根据牧野所说。她的左半边脸有烧伤。
但是,警察的耳目再加上被提取的指纹,她必须极力控制自己的行动不让别人有所发现。她应该无法自己租到房子。
如果是所属黑社会那样的组织的话,或许还能藏匿行踪,但她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话,潜伏地就被限定了。
“是像流浪者那样在马路上生活,或是隐居在空屋呀废墟这类地方……”
除了这些,她应该没有其他办法了。
宫川抱着手臂,低着头。
虽然一动不动地好像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不过终于在发出“决定了!”的声音后充满气势地站了起来。
“石井。出发了!”
宫川将烟摁灭。
“诶?”
“别发呆了。就按你的感觉办事。”
“这,这么说……”
“一个不剩地去搜查可能作为他潜伏地的地方。”
“是,是!
石井气势满满地站起身,跟在宫川身后大步走出房间。
摔倒了——
十二
“有人吗。”
晴香一边喊着钻过了荞麦屋的门帘。
在送真人回家之后,又从长野市开了三十分钟的车。户隐山的山脚。这是位于户隐五社中的其中一个,中社的入口作为观光用的荞麦屋。
这家木造,茅草屋顶构造的荞麦屋历史悠久,白色墙壁在整个道路上都很显眼,也备有宽广的停车场,虽然房屋构造简单但也同时设有住宿设施。
而店内有八张桌子和两个单间。
“不好意思。已经关门了——”
穿着厨衣的中年女性从店内小跑着出来。
“我回来了。”
“啊拉,晴香。”
还以为会惊讶一点,但身为母亲的惠子的反应意外地平淡许多。
“应该表现地再惊讶一点的嘛。”
晴香嘟了嘟嘴,但惠子只是当耳旁风。
“对于你的行为凡事都惊讶的话,我的身体可吃不消啊。”
“我可不认为我做过什么出奇的行为。”
“还真敢说啊。去年不是一边说着‘八云君不见了’一边哭着回来了吗。”
被这么一说就觉得心痛。
“才没有哭呢。”
“你看,还逞强。”
惠子不断挖苦晴香。
虽然想要反驳,但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那个。我带了朋友来,可以叫他们进来吗?”
晴香不等惠子的回应就打开拉门,招待在外等待的八云和后藤进了店内。
“打扰了。”
先进来的后藤穿过门帘进入店内。
“啊拉。这个人是小奈绪的。”
在晴香介绍之前,惠子就双手合掌说道。
对哦。还以为他们没见过面,但仔细想想的话,在一心先生的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
“什么啊。原来这里是晴香的老家吗。”
后藤环顾店内说道。
“我没说过吗?”
“才没说过呢。”
“要进去的话就请快点。很碍事。”
八云不悦地插话道。
“真是烦啊。”
后藤一边抱怨着走进店内给八云让出了道路。
“啊拉,八云君。”
对于女儿的归乡明明都没那么大反应,却在见到八云的瞬间兴奋地都快跳起来了。
“您好。”
八云还是那副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全都凑在一起这是怎么了吗?”
惠子像是见到老友似的不断用兴奋的语气说道。
“发生了一些事情。”
“难道说是决定结婚了吗?”
“谁的?”
“什么?别装蒜了。”
不理会惠子的调侃,晴香垂下了肩。
“比起这种事,肚子饿了。”
插足毫无结果的母女对话的,正是后藤。
“就是因为你说有吃的我们才特意过来的。”
接话的则是八云。
这两个人看来都不知道客气是怎么写的。
“真是不好意思。都是因为太吃惊了。临时工已经回去了,只能拿些现成的食物。”
“我无所谓。”(篱:这句是八云说的。)
“我也什么都行。”(篱:这句是后藤说的。)
“那坐包厢怎么样?”听到八云与后藤的回应,惠子领着他们左到了包厢。
三人围坐着长长的矮脚饭桌。
三个人凑在一起聚在自己老家的店里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总之先来啤酒。”
后藤不看菜单一坐下就说道。
“喝酒之后就不能开车了吧。”
八云一针见血的吐槽道。
“在车里睡总行了吧。”
“我拒绝。”
“睡袋和车座没什么区别吧。”
“那不如,这样吧。”
惠子插入八云与后藤的对话中。
双手叉腰的惠子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你们可以住宿在这里哦。”
惠子如少女般闪耀着双眼说道。
“诶?”
对于这意想不到的提案,我不由的发出声。
“噢,这真是太好了。”
后藤拍了下膝盖赞同道。
“现在因为是淡季所以人手有些不足,可能会有些招待不周。”
“只是睡觉的话哪里都无所谓。八云,今天就睡这里了啊。”
后藤拍了拍八云的肩一边问询他的意见。
一瞬间对上了八云的眼睛。
又不是和八云一起睡,我的脸却一下子涨得通红,视线也不由得落在了榻榻米上。
“如果不添麻烦的话。”
八云一边抓了抓头发一边回答道。
“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惠子如此说着从冰箱中取出啤酒,然后和杯子一起放在桌上。
后藤马上开瓶后按人数倒入杯中。
八云显得有些恶心似的望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难道说——
“八云君该不会不能喝酒吧?”
被瞪了。
果然不能喝啊。
加上惠子,在后藤的带头下,大家一起碰了碰杯。
八云舔着喝了一口后,马山就伸出舌头皱起了眉头。
好可爱。
对于询问他们要吃什么的惠子,后藤随意说了句“交给你了”应付道。
“包在我身上。”惠子如此说道一口饮尽杯中的啤酒走进厨房。
虽然听得很不清楚,但从厨房传来了说话声。大概是在和父亲的一裕在说话吧。
“这家店是晴香的父母开的吗?”
后藤倒入第二杯啤酒一边说道。
“是的。不过还有几个临时工。”
“料理是你父亲负责的吗?”
“爸爸相当有名哦。还曾登过饮食杂志呢。”
“噢。看来去打声招呼比较好啊。而且今晚还要受你们照顾。”
“待会儿我来介绍。”
在晴香说完的同时,咔嚓、厨房内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怎么了?晴香一回头就看到父亲的一裕涨着通红的脸从厨房飞奔出来。
虽然身材短小,头发也修理地很短,但眉毛和眼角都有些下垂,总给人有些不可靠的感觉。
总之是个温厚而又寡言的人,晴香从出生以来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过。
就是这样的父亲,如今却两颊气鼓鼓的颤抖着,而且紧咬着牙瞪着这边。
“爸、爸爸。我回来了。”
晴香压倒在这份迫力下,扯出笑容说道。
“叫八云的是哪个家伙?”
一裕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似的气呼呼地颤动着肩膀。
朝厨房望去,惠子从里面一边窥看着这边一边压低声音偷笑着。
一定是半开玩笑地说了多余的事。
正当晴香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八云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指着后藤说道“他就是八云”。
“这种大叔哪里好了啊?”
一裕睁着充血的眼说道。
“啊?”
后藤一脸莫名其妙的歪了歪头。
“别装蒜了。竟敢把我们家的女儿。”
一裕一副马上就要扑过来的架势逼近后藤。
“错了。八云是这个人。”
后藤一边后仰身体一边指向八云。
如同瞄准了猎物的野兽般,一裕马上就把目标转向八云朝他望去。但本人却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望着写在菜单背面的荞麦面粉的精制方法。
绝对是故意的。
“你就是八云吗?”
明明听到了,八云却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没错。这家伙就是八云。总是把晴香当做奴隶使唤,实在是个很过分的男人啊。”
后藤一脸通红,一边嘿嘿地笑着说道。
大概是因为酒精而来劲了吧。
“你、你说奴隶。”
一裕目瞪口呆仿佛马上就要飞奔过来了。
遗憾的是,玩笑话对一裕根本不管用。他只会把听到的话照单全收。
已经到极限了。“救命”。晴香朝厨房的母亲打出X的手势请求帮助。
“好了好了。你快冷静一点。”
惠子一边说着拉着一裕手腕进了厨房。
肩膀因为疲劳终于无力地伏在了桌子上。
“为什么你父亲非得找我的碴啊。”
八云托着腮嘟囔着抱怨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肆意玩弄人家还没结婚的女儿啊。”
后藤一脸幸灾乐祸的颤动着肩膀笑道。
“你在说什么啊?”
“明知故问。”
“完全无法理解。”
连八云都开始闹起别扭了。
再继续这样的对话也毫无意义。
“呐。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重新坐正的晴香转换心情后说道。
“哦哦,对了。让我们好好整理一下吧。”
后藤将酒杯放在桌上赞同地说道。
明明连耳朵都变得通红,但意识却好像还很清醒。
“没错。而且我也很在意少女的行踪。”
都快合上眼的八云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那个少女,到底怎么样了呢?”
“刚才我们提到神隐这个话题对吧。”
对于后藤的问题,八云开始说道。
“没错。“
“我在想神隐或许是有幽灵而引起的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
后藤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皱起了眉。
“说起来,所谓的天狗和鬼本来就是杜撰出来的妖怪。说他们抹除了人类是不可能的。”
“确实。”
后藤一边打着嗝应道。
“但是,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消失,就这层意义上神隐的现象确实是存在的。那么,为什么会消失呢?”
“诱拐?”
我把想到的话说出口。果然被八云瞪了。
“我是排除了诱拐和事故在谈这次事件的。”
“对,对不起。”
干嘛说得那么肯定——
“但是,幽灵要怎么让人类消失呢?”
后藤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猜测恐怕是依凭现象。”
“依凭,是指被幽灵附身吗?”
我为了确认这一点问道。
“没错。那个少女被灵附身,然后在那个灵的意识的指引下自己走出家门消失踪影的可能性很高。”
“类似催眠状态吗?”
“就感觉上而言很相近。曾被报导过的神隐恐怕都是这个原因。”
听了八云的说明后,我多少有些明白过来。
毫无征兆的行踪不明。这是名符其实的神隐。
一旦被灵附身,就会一时失去意识并且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过去我也曾遇到过好几次这类事件。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少女正处于那样一个状态。
但是,我因此而浮现出一个疑问。
“那个。那个少女,不会有事吧?”
“现阶段无法断言。而且我很在意少女的身体状况。”
八云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膀抬头望向天花板。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少女被灵附身,也就意味她在毫无进食的状态下到处走动。”
“这样的话,只能坚持三天或四天了啊。”
后藤接上八云的话。
少女是在昨天失踪的,那么今天就是第二天。
看来没有太多悠哉的时间了。
“那我们快去找吧。”
我不由得探出身。
“搜索的工作已经交给警察了。就算我们莽撞行动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八云的语气很平淡,表情却有些僵硬。
八云说得对。
搜索交给警察就行了。就算一起干一样的事也没什么用。我们只能用只有我们能做到的方法去找到她。
而且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莽撞闯入夜晚的森林无疑是引发再次遭难。
“久等了。”
像是看准可时机似的,一裕端着木托盘走了过来,托胖上装有人数分的碗。
接待客人是惠子的工作,而嘴笨的父亲明明从没厨房踏出一步过,怎么想都很不自然。
一裕在我们各自的面前端上碗。
在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瞪八云一眼。
“这是什么?”
后藤用筷子戳着碗中的事物问道。
“你不知道吗?这是烫荞面糕哦。”
“烫荞面糕?”
后藤歪了歪头。
在长野,烫荞面糕作为乡土料理虽然很有名,但因为在东京很少有这样的店,所以不知道的人好像也很多。
“将荞麦粉柔和后再把它做成年糕形状的事物。很美味的哦。”
虽然外表和颜色看上去都很像石块,但类似年糕的柔软食感,以及蔓延在口中荞麦香味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噢!这个和啤酒很配啊。”后藤一边往口中放烫荞面糕一边发出感叹的声音。
“对吧。”
自己家的料理能被夸赞我当然很高兴。
仔细想想,最近都没怎么吃过父亲的烫荞面糕了。“我开动了。”我在心中如此说着拿起了筷子。
我家的烫荞面糕比起别家的做得更为柔软。
口中的柔软触感蔓延到整个口腔。
这个味道。是父亲的味道啊——
“这真的是烫荞面糕吗?根本就是石头。”
明明是很好的气氛,就因为八云的一句话全都化为泡影了。
真的是,这个变扭狂——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别吃啊。”
“你看。”
八云拿起碗给我看。
发出咕噜的声音,碗中的石头滚动了一下。
真是不敢相信。八云碗中的是真的石头。
“喂!爸爸!”
十三
石井坐在多摩川的河堤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进入蓝色警戒线的小田急线的电车在高架上快速驶过。而在高架下那些刚刚才被问话的流浪汉们正在开始睡觉的准备。
这已经是第五个地方了。
但是关于七濑美雪的情报却没有任何收获。
春日的夜风让人感到有些不快。
事实上应该出动更多的警员来进行地毯式搜索的,但如今的证据并不足以投入如此多的警力。
而且对于警戒心如同动物般的美雪而言,若是警察有什么大动作的话她一定会马上察觉到的吧。
虽然明白就现阶段而言,最佳的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个击破,但是照现在这个方法真的能找到她吗?
“别这么灰心丧气。”
宫川喝着罐装咖啡站在了石井一旁。
“是我的想法错了吗?”
“才五个地方而已。”
宫川像是为了打断石井的话似的如此说道。
“但是……”
“如果十个地方还不行的话,那就调查二十个地方。这样还不行的话就一百个。所谓优秀的警察就是指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啊。”
“我能做到吗。”
贯彻自己的意志并非只是用嘴巴说说这么简单的。
“如果有时间烦恼这种事到的话,不如再去调查一个地方。”
“也是啊。”
石井像是为了说给自己听似的然后站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
“这个……”
石井从口袋中拿出折叠起来的住宅地图,在高架下打上X的印记后,沿着七濑美雪可能藏起来的地方看过去。
有了——
“在这条河流的上游,有一个旧净水厂。”
“原来如此。用于藏身再适合不过了。”
宫川一边看着地图说道。
说得没错。
自从新的净水厂建成后,那个地方并没有被拆掉而是一直处于被放置的状态。
不仅人烟稀少,还有像管理楼层这样的建筑物,最适合用来藏身了。
“我马上去取车。”
石井正要跑去的时候宫川叫住了他。
“就是这个气势。”
“是。”
“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
“真,真的吗?”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不仅如此,甚至没有人夸赞过自己。所以被如此一本正经夸赞的话石井都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
“我保证。”
宫川的话虽然还是让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同时也让石井为之一振。
十四
吃完饭后,本以为客房在这栋房子的某处,但后藤猜错了。
离开荞麦屋后,后藤和八云被领到了一个二层建筑内。
进入玄关后是设置有帐台的前台,后藤在那里拿到钥匙后来到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
在有十畳的这个和室内装备着矮饭桌,冰箱以及电视机。
打听了后才知道原来晴香的家在开荞麦屋的同时也经营着旅馆。
虽说本业是荞麦屋,但在户隐的周边像这样经营着荞麦屋兼旅馆的好像还不少。
怪不得能对两个不速之客轻易说出“住宿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话。
备好浴衣后,虽说没有温泉,后藤在用扁柏制成的澡盆中泡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内已经铺好了两组被褥。
万事周到。
冰箱内整齐摆放着罐装啤酒。这方面准备得也很周到。
后藤好不客气地打开啤酒,猛地一口灌下去。
泡完澡后再喝上一罐啤酒感觉果然就是不一样。
冰冷的啤酒流入发烫的身体内,一瞬间渗透到了身体各处。
再吐了口气后,后藤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喂。”
在响了一声后敦子就接起了电话。
“是我。”
“今天会晚归吗?”
完全不知道实情的敦子的悠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过来。
“看来回不去了。”
“在外面住宿吗?”
“我现在在长野。”
“长野?”
敦子重复道。
“又因为八云而被卷入麻烦中了啊。”
“这样啊。”
也许是心理作用,敦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
“奈绪怎么样了?”
“已经睡了。而且紧紧粘着那只生日礼物的熊玩偶。差点连洗澡都要带上它,真是有点呛啊。”
明明是在抱怨,但语气听上去却很开心。
“她这么喜欢啊。”
“说是和你很像呢。”
后藤不由得笑了出来。
说起来,之前奈绪画我的画像的时候,因为画得和熊一模一样,我还问了一句“我是熊吗?”两个人还因此大笑了一场。
“明天回得来吗?”
“可能有点紧。”
“那小心。”
敦子的话让后藤感到身体传来了热量。
我是在不好意思吗?不对。只不过是有些醉了而已。
“晚上好。”
打开房门,换了一身室内服的晴香探出了脸。
大概是刚泡完澡吧。头发还有些湿。
“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如此小声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啊咧?八云君呢?”
晴香环顾房间的四周问道。
“还在泡澡。”
“真长啊。”
“因为那家伙只能在学校冲澡啊。这回能泡个澡自然要好好享受了。”
“也是啊……”
“也应该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那我再等会儿。”
晴香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
“你父亲很生气吧。”
后藤将啤酒递给晴香后突然说道。
“真是的。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啊。”
晴香不快地嘟起嘴。
看来对于自己的父亲让八云吃石头这件事还没有气消。不过,后藤也不是不能体会晴香父亲的心情——
“是吗?我倒是能理解你父亲的心情哦。”
不管实情如何,离乡在外的女儿要是突然带回一个男人不生气才怪。
“没想到会从后藤警官嘴里听到这种话。”
“以前我也不知道。不过呢……”
“是因为小奈绪吗?”
“我的父母心已经完全萌生出来了。”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但自己的心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这种自觉还是有的。
奈绪对于我们夫妇而言就是如此有戏剧般的存在。
“小奈绪要是带男朋友回来会生气?”
“杀了他!”
不由得地就当真了。
“你不认可他吗?”
“不可能。”
“真是小气鬼。”
“小气也无所谓。晴香的父亲也还真是可怜啊。偏偏是那个八云啊。”
“有什么不满吗?”
正巧八云打开门走了进来。
肤色白净的八云也因为刚泡完澡脸上显得比平常红润。头发也变成了没有乱发的直发了。
“才没什么不满呢。”
“偏偏是和后藤警官一起泡澡而且还要公用一个房间,也请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穿着浴衣的八云边用毛巾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边盘腿坐在了垫子上。
“不高兴和我的话,那你和晴香一起睡吗?”
明明知道会惹怒他我还是说出了口。
不出所料,八云狠狠地瞪了过来。
而一边的晴香脸都红到了耳朵,视线也落在了榻榻米上。
“现在还有空开这种一点都好不笑的笑话吗。”
八云一脸不耐烦地用毛巾擦擦头发后挂在了脖子上。
“是是。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将啤酒一饮而尽,我顺手就捏扁了空罐放在桌上。
“首先,我们必须弄明白灵的目的。”
“目的?”
我完全没明白。
“就算是幽灵那也曾经是个人类。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抱着某种目的展开行动的。”
八云得意地一边用带着有些轻蔑的眼神斜着我一边说道。
“就算我们运气好找到了那个失踪的少女,但若是不弄清楚附在她身上的灵的身份以及她的目的,那么就有可能一直保持附身的状态——”
“也就是说就算找到了她,我们也无计可施吗?”
“没错。”
总觉得心情越来越沉重了。
“那个。八云君。你刚才说过这里是鬼无里——”
晴香像是想起什么而对八云如此说道。
“啊啊。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只是想起那个地方曾经是红叶狩的舞台。”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这样。这有联系吗?”
“现阶段而言我还无法确认。”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人的对话。
“喂,你们在说什么。”
我忍不住插嘴道。
“我们在说,那个地方是鬼无里。”
八云犯困似的揉揉眼答道。
我看过地图,所以大致把握了这里的位置关系。
旧鬼无里村。位于长野县北部,沿着裾花川源流的盆地中心,是个狭小的村庄。
它与这个户隐一样于数年前合并到了长野市。
我实在不认为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是怎么回事?”
八云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了晴香。
收到视线的晴香轻轻点了点头后开口道。
“是鬼女的传说。”
“鬼女?”
“我也是刚才听到八云君的话才想起来的,鬼无里有一个关于红叶狩的传说。”
“红叶狩?怎么跟小学的远足似的。”(篱:咱一开始讲过,日语里红叶狩有赏红叶的意思。)
“想象力真贫乏。”
明明让晴香讲自己还要时不时地吐槽一下,你这家伙只要闭嘴就可以了。
“你给我闭嘴。”
我望向晴香,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恩。很久以前,有一位被驱逐出京,名唤红叶的美丽女性来到了鬼无里。虽然详情并不为人所知,但据说那位女性拥有着稀有的魔力,并且还精通医术和秘术。”
总觉得像是童话里的故事。
“那家伙就是鬼女吗?”
“是的。据说她虽然受村人的敬仰,却在某一日突然性情大变,袭击了邻村的户隐。”
“简直就像山贼嘛。”
“而传言终于传到了京都,讨伐队也随之闻讯而来,而她最后终是被砍下首级香消玉殒了。”
“因此,才被称为红叶狩……”
被八云吐槽是当然的。
我的脑中浮现出即使被砍下首级,甚至浑身是血却仍在嘻嘻笑着的女人的脸。
“而鬼女的首级被砍下的地方,正是那棵杉树下。”
八云补充道。
“那么也就是说,那个鬼女的灵魂附身在少女身上吗?”
“我想不是。”
八云立即回答后,将一枚照片放到榻榻米上。
是真人寄来的心灵照片,我们在来之前就见过了。
“你凭什么能如此断言?”
听到后藤的疑问,八云指向了照片中的女人。
“是服装。”
“服装?”
“红叶死于970年,距今已经千年以上。而照片中的女性所穿着的是藏蓝色短裙和白衬衫。时代上不吻合。”
八云这样一说的确是这样。千年前日本不可能出现身着洋服的女性。
“那么,明天开始要怎么办?”
“我们有必要弄明白照片中的女性身份。”
八云蹭了蹭下颚,摆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之后再次说道。
“首先,你和真人君去打听一下,在户隐或者鬼无里是否曾经发生过什么杀人事件,或者是失踪事件。”
晴香虽然点点头,却皱了皱眉开口道。
“但是,要怎么做呢?”
“只要联络真琴小姐,让她给你介绍当地的新闻社就行了。小村子里有什么大事件的话马上就能一清二楚了。”
原来如此。那个新闻记者的大小姐啊。
她知道八云能看到幽灵之事,而且我们也曾经好几次一起追寻事件的真相。
看来能够有效地收集到情报。
“后藤警官去警察那边会比较好吧?”
晴香投来视线。
我明白她的心情,但是这回八云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是警视厅的人。而这里是长野县警区。管辖范围是不同的。(篱:这里解释一下,警视厅是指管辖东京都的警察本部)如果我插手这起事件而被认为介入他们的管辖区域,很可能会引起争议,这样就太糟糕了。”
虽然听上去两者没什么差,但却是高层完全不同的组织。
警察对于自己区域的管辖意识跟黑道组织简直没什么两样。
警视厅的警察未经许可而介入长野县警管辖范围的事件的话,那可不是说说就能算了的。
“这种事我感觉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有所谓的是那帮警察啊。”
我向闹情绪的晴香解释道。
八云像是为了转回话题而轻吐了口气后说道。
“我和后藤警官就去确认那棵杉树吧。”
“已经去过了啊。那个地方又没有幽灵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吧?”
“今天因为天色太暗无法仔细确认。那个地方出现幽灵这说明那里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恐怕是尸体——”
八云小声地说道,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