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拉娜,要说起冲泡刺玫果茶的真谛啊——”
在特别风纪班的办公室中,托尼·马克比刑警说着。
“就和恋爱的策略一样呢。不能过热,也不能缠得过紧。不过要是太冷,太冷淡的话也是个问题。所以我很注重杯子与汤匙的选择呢。就算茶叶有着再浓郁的香气,用很没品的纸杯冲泡也就浪费了吧?你明白吗?”
“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糊涂……”
缇拉娜绷着一张困扰的脸说道。
她的眼前放着一个微微散发着热气与香气的茶杯。按托尼的话来说,那是由一名住在名叫哥本哈根的城市中的,多利尼(地球)世界屈指可数的优秀工匠所做的茶具。虽然那确实是一件完美的陶瓷制品,但在缇拉娜看来,早饭时去的汉堡店中用来盛咖啡的塑料杯才是更稀奇的存在。
不过,托尼泡的茶确实洋溢着愉悦的芳香。味道也清爽怡人。和早晨起来的场给她喝的黏黏糊糊的咖啡有着天壤之别。
“不错的茶。”
“是吧?下次我带你去个很棒的茶店。很适合当成带回国的土特产呢。你妈妈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没有妈妈。她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哎呀……我可真是的。对不起。”
“没事,习惯了。不用在意。”
“喂。外星人。”
隔了两张桌子正在整理文件的的场叫道。
“异文化的攀谈就到此为止吧。来看看资料吧。塞玛尼前科犯列表可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呢。”
“知道了。我只是和马克比学一学BC的使用方法。”
“是PC吧,PC。”
“可是啊。桂。缇拉娜是一个连任天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就算突然把鼠标交给她,对她说‘从记录文件的这里看到这里’,她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吧。是不是?”(译者注:任天堂,日本著名游戏软硬件制作公司)
“唔嗯。完全不明白。”
“没什么可骄傲的吧。”
缇拉娜到来后已经过了三天,可对妖精的搜查丝毫没有进展。昨天白天一直在翻找资料,傍晚在城市里巡回了几圈,继续找寻与阿尔巴雷斯有关的人和妖精的下落。虽然法庭终于下达了命令,向电话公司调查了阿尔巴雷斯的通话记录,不过依然是一无所获。
“今天也和昨天一样吗?”
缇拉娜向的场问道。
“应该是吧。有问题吗。”
“我担心菲艾尔(妖精)的身体。没什么时间了。”
当的场初次看到妖精时,她已经相当虚弱了。自那之后又过了三天。不难想象出她精力上的耗损。而且,她可能已经通过那只是说说都觉得很可怕的手段被制成了“毒品”。缇拉娜的语气中。流露出对圣特雷萨市警的焦躁。
可能是注意到这点了吧,的场说道:
“我们并没有偷懒。现在已经在各处撒下了钓饵。你现在焦躁地走入水中的话,只会将鱼儿吓走而已。”
“不能将所有有嫌疑的人抓住,一个个严加审讯吗。”
“地球上啊。有一位名叫‘基本人权’的神明。你们骑士团的人,也不敢违抗神明吧?”
的场叹着气站起身来。他信手从托尼的桌子上取过镜子。用携带式电动剃须刀刮起胡乱生长的胡茬来。在整理完领带和衣装之后。他对托尼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啊。该走了。”
托尼声音沉重地离开座位。其他的刑替也是一样,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做着出门的准备。所有人都是一样。
“要去哪里?”
“葬礼。”
里克·菲欧力警部的葬礼于市仪式大厅举行。
根据本人留下的遗言,葬礼举办得格外简朴。的场身为搬运棺材的六个人之一。在极为哀伤的风笛伴奏下缓慢地行进着。
他没有穿着制服。并不是因为出于圣特雷萨市警的习惯,而是因为里克生前曾经这样对的场开玩笑说过“你死都不要穿制服。穿着夏威夷衬衫和沙滩裤来就成了”。
棺材运送到市内的墓地,在出席者的注视中埋葬。寒风之中站着他的遗孀与两个孩子。身穿蓝色礼服的仪仗队员们,听到一声号令。举起枪一齐向空中鸣枪致敬。
缇拉娜也参加了仪式。因为塞玛尼风格的白色装束过于惹眼,所以的场从塞茜尔那里借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将她安置在队列的最后方。
缇拉娜注视着的场的背影。他正抱着痛哭不止的艾米·菲欧力的肩膀安慰着她。未亡人抓着他的手。诉说着什么怨言。缇拉娜只能从人群之后无言地注视着这样的情景。
埋葬仪式结束之后,参加者纷纷从这里散去。
的场和罗斯主任并肩走在墓地之中。他们的车停在了两百米外的路边。
“虽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搬送同事的灵柩了,但实在还是有点受不了啊。”
“是啊。”
主任说道。他也一起搬运了里克的棺椁。
“艾米这样对我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心里真是难受。特别难受。”
“没有办法。这条路就是这么残酷。”
“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两个人暂且沉默地继续走着。耳边听到的。只有踩在基地堆积的枯叶上发出的声音。
走到停靠在路边的车群中时,主任说道:
“搜查有进展吗。”
“盯上了几个走私贩。不过线索还是太少了。现在正要去继续调查。我也通知了几个熟识的那一行的人,一旦有了那只妖精的消息,他们应该会立刻通知我的。”
“很好。艾克泽蒂利卡怎么样了。”
“和第一天一样。没出什么问题。不过她很焦躁。看起来很担心妖精。”
“不要让她走出你的视线。”
“嗯。”
的场将双手插入衣服的口袋中耸了耸肩膀。随后,他略显犹豫地说道:
“主任……只是这个月便有两名市警殉职。算上里克便是三个人了。警局中的士气在不断下降。现在还没什么,总有一天会变得难以收拾的。”
“我知道。之前也曾经申请过大幅增援与预算增额,可是自治政府显得非常消极。他们的主张是对诸多街道进行再开发以促进经济活性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使治安自动回复。”
“真是愚蠢。把钱都花在建造房子上,难道就让我们因此白白牺牲吗。”
“他们对现状的认识匮乏。”
主任的声音显得非常疲惫。
总是严峻挺拔的背脊与肩膀现在显得格外无力,他的侧脸甚至已经急速衰老起来。看来因为预算的事他与上层发生了很大的冲突,现在更因为里克的死遭遇了双重打击。
“只要没有罪犯到‘女王之弹’地区飞扬跋扈,市长和议员们便不会改变他们的主意吧。”
“女王之弹”地区是位于圣特雷萨市西部的高级住宅区。那里娴静而且风光明媚。与这些平民区比起来,那里的治安要好上很多。
“哼。干脆让中心区变成无法地带好了。”
“绝不能那么做。”
黑色的瞳孔透过墨镜凝视着的场。
“无论如何,都不能那么做。”
主任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中隐藏着强烈的决意,不过不知为什么,的场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违和感。他当然不是在开玩笑。那是极为认真的发言。不过主任的话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含义包含在里面。
“……当然了。不过,首先还是要为里克报仇。”
“是啊。拜托你了。”
罗斯主任说完,便钻入自己的车驶离了这里。
“发生什么了啊,真是的……”
的场自言自语着走向自己的车子。缇拉娜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银灰色的引擎盖上清晰地反射出道旁树木的枝干掉落树叶的景象。缇拉娜将手放在引擎盖的一角,默默地望向自己。
“这样就可以了吗?”
缇拉娜试探性地问着。
“可以了,怎么了?”
“没什么……”
“走吧。”
两人进入车中。汽车行驶起来。
刚一驶出墓地,缇拉娜又问道:
“很久了吗?”
“你指什么。”
“你和朋友结识的时间。你们是搭档吧。”
“还好吧。里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是个潇洒的好人。虽然关于支持的棒球队方面,我们直到最后都在唱反调吧。”
就在前几天,你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呢——虽然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自己也知道这样毫无意义,还是算了吧。
最令他生气的是,自己竟然坠入了失意的漩涡,掉进了自我怜悯的陷阱之内。对这种时候的男人来说。那么做或许并不坏。将心灵的创伤与伴侣、家人,甚至精神科医生同享,让别人拍着自己的肩头,说着“你只要保持自己的步调就行了”的话语安慰自己。如果这样就能够得到救赎的话,可能也不错呢。这样便不会再自责了。
不过。的场不一样。
任何人都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谁也无法避免失败。不过,他还是觉得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的灵魂。虽然刺入骨髓的痛感不断增加。但一旦从别人那里寻求救赎,自己便无法再凭借着自己的力盈站起来了吧。
这不是男人的尊严那种很容易被接受的感情。因为他坚信吐血拼命便可以赢取胜利。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难于登天的方法,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过上这样的生活。正因为这样,的场在很久以前才能如普通的男人一样生存下来。
所以,他才没有过多地谈及里克的事。
“在我的国家——”
缇拉娜说道。
“——受到很多人哀悼的死者,可以安稳地去向常春之国。菲欧力警官应该也是一样吧。”
“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行吗。”
缇拉娜将视线扭向窗外,略显不悦地说道。
“没。姑且先谢谢你吧。”
“你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吗?”
“达西尤·扎恩纳(谢谢你),是吧。”
“没错。”
里克·菲欧力的事件就到此结束了。
开了五分钟后,他们来到路边的汽车快餐店购买炸鸡作晚餐的时候,托尼打来了电话。
“怎么了。”
『前天夜里有一辆巡逻车失踪了,你知道吧?』
“嗯。是第二十二分署的人吧。”
的场听说过这条消息。有一辆巡逻车报告说去了东部地区建设中的高速公路,随后就失去了联络。
『在东部岩石公园的池子里发现了巡逻车。两名警官也在一起,是尸体。』
那是个直径大概在两百米左在的小池子。它位于市区郊外公园的一角,从最近的车道可以很轻松地开到池边。
临近日落的水面上,反射着照明车辆射出的强烈耀眼的光芒。潜水员的脑袋在水面上浮动。他们通过手势向岸上的警官发出信号,随后再次潜了下去。竟然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潜水。的场心中由衷地表示敬佩。
虽然潜水员们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不过巡逻车和遗体都已经从水中打捞了上来。那是隶属于第二十二分署的二二一二号车。上面聚集着大量水滴。
“现在才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一带的刑警对的场说道。他盯着浸水的巡逻车,随后又颇感蹊跷地望向缇拉娜。
“这个外星人是?”
“协助我们调查的人。”
“这样啊。稍等一下。”
那位刑警似乎立刻对她丧失了兴趣,转而同鉴别小组的人谈起话来。看到这种态度。缇拉娜十分不满地哼了一下,不过她也没有吵架的意思,只见她认真地盯着拖上来的巡逻车观察起来。
和鉴别人员交谈完毕,那位刑警再次转向的场。
“……怎么?特意来到我们这里有何贵干?”
“听说死去的警官状况有些奇怪。或许和我们调查的事有什么联系。”
“的确是很奇怪,不过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们两人都死在散弹枪下。是市警使用的雷明登。”(译者注:雷明登,美国著名枪支制造商,开发的很多枪型被选为美国警用枪)
“这还真是蹊跷。”
话虽这样说,不过的场心中却对这件事是否与那只妖精有关系充满了怀疑。如果是手段高明的黑社会的话,也有可能将发生争执的两名警察杀掉遗弃,事实上,以前也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事件。
特意来到这个命案现场,完全是出自缇拉娜强硬的主张。她觉得警官被警官用的武器杀死,这与妖精或许有什么联系。
“一个人是胸部两枪,头部一枪。另一个人——应该是吞进了枪口吧。只有一枪。后脑基本上都轰没了。恐怕是犯人夺过了枪,在他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杀死他的吧。”
应该是对死去的两人感到恐怖与遗憾吧。刑警脸部扭曲地摇了摇头。
“杀人现场是?”
这里不过是遗体的发现现场。杀人应该是在别的地方。
“从这里向南两英里,正在建设的高速公路上。在他们失去联络前曾经用无线电通过话,所以昨天在那边搜查过。因为在那里发现了大量血迹,大家基本上便都已经放弃了……”
“应该检查过现场吧。有什么发现吗。”
“嗯。那里有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跑过多少次的轮胎痕迹和脚印。再有就是类似强化树脂和涂料碎片的东西,不过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
刑警耸了耸肩。
“遗体还在吗。”
“刚刚准备要运走的……你要看看吗?建议你还是不要哦。因为他们已经在水里泡了一天半了。”
虽然知道被水浸泡过的尸体有多么恐怖,不过至少还是应该看一下伤口为好。必须让这个塞玛尼人了解一下工作的严峻才行,他这样想道。
“没事,看看吧……喂,缇拉娜!”
的场向着在拖上来的巡逻车周围皱着眉头嗅来嗅去的缇拉娜叫道。不知为什么,她呆呆地望向这边,眼睛瞪得溜圆。
是被什么事吓到了吧——
想到这里,的场自己也注意到了。他直呼了缇拉娜的名字,想来这还是头一次。
“……过来。”
的场难堪地招了招手。缇拉娜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
“是波纳·缇拉娜。那样称呼我。”
说着她站到了刑警的身后。
唉,要加小姐吗。
的场挠了挠头发。跟在她的后面。
裹尸袋正在向警车中运送。
“就是这个。”
打开裹尸袋。因为现在是冬天的缘故,尸体并没有怎么腐烂,虽然没有想象中凄惨,但也绝不是什么看后会令人心情愉悦的东西。缇拉娜紧张得透不过气。看起来,就算是可以轻松将人一刀两断的她,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会不自在。
“失礼了。”
的场先道了个歉后便戴上一副一次性乙烯手套,仔细地调查起死者的头部来。后脑的上半部分虽然被轰飞,可是那下面——两耳略向上的头盖骨和头皮还保持着原型。
“角度很奇怪。”
的场嘀咕道。
“无论是谁将枪口塞进对方的嘴里射击时,弹道的角度都应该接近水平才是。要杀人的话从延髓那里开枪不是更方便吗?这样子,简直如同自己将枪口塞进嘴里扣动扳机一样。很像是自杀的尸体。”
“我也是那样想。真相只能等验尸后才知道。”
“唔嗯。”
“现在还不能断定。如果先让他躺下,再踩着他的胸口将枪塞进他的嘴里的话,或许也会出现这样的角度吧。”
“他是在高速公路上被杀的吧。那样的话,击穿头部的散弹也该在地面上留下什么痕迹才对吧。”
就在的场做着一些简单的动作比划的时候,缇拉娜加入了对话。她看起来不怎么舒服,脸色苍白。
“够了。已经很清楚了。”
“什么?”
“这名Bolice战士和杀了阿尔巴雷斯的那个男人一样。都被法术操纵着。应该是操纵者让他自杀的吧。”
的场皱紧了眉头。
“警察会被魔法变成僵尸?”
“尸体上可以感到稀薄的拉特纳气息。那辆巡逻车上也是——”
缇拉娜又看向另一个裹尸袋中的尸体说道:
“这个也是。他们两个似乎都被法术操纵了。”
“等等。会变成僵尸的应该只有中毒患者而已吧。”
“没错。所以这两个Bolice也是死人。”
“绝不可能。”
的场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想说所有的警官都清正廉洁。有一些腐败的警官被收买也是事实。的场也知道有些警官收了黑道的贿赂,不过因为这样或许会提供一些情报,所以他并没有告发他们。
不过。如果是吸食毒品就要另当别论了。
“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人吸了毒。基本上如果警官吸毒的话很快便会露馅的。他们的同僚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要是和吸毒的人组队执勤的话,有多少条命都不够。”
“这我也明白。可是这两个是死人——就是你们说的吸毒者,这点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会不会是被人用枪指着,硬让他们吸毒的。这样可以操纵他们吗?”
“这个嘛……”
缇拉娜想了一会儿。
“操纵死人是禁忌的米鲁迪(法术),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人类的灵魂中有着与生俱来的生存意志和生存之力。操纵死人的米鲁迪(法术),是通过拉特纳使灵魂之力中毒弱化再加以利用,扭曲对方的心灵,激发他的邪念。只是吸食过一两次‘妖精之粉’的话,应该还保有灵魂之力才对。即使受到法术控制,应该也会对伤害自己或战友的行为加以抵抗。”
“也就是说?”
“有两种可能。或许操纵这两名Bolice的米鲁迪塔(术者)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又或许这两名Bolice通过非常稀有的方法中了拉特纳之毒。恐怕,这两点原因都有吧。”
“除了直接吸食外有什么方法?注射之类的吗?”
“我虽然听说可以注射,但菲艾尔(妖精)的粉尘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化学性’的毒品。就算吸进去或者混在血液里,效果也不会改变。一旦想着‘会上瘾的’,那种无知便会使心灵产生缝隙,由此,拉特纳也会在心中产生效果。这不是给予身体,而是作用在心灵上的毒品。”
“啊……”
的场仰望天空。
“不能用科学性的说明解释一下吗?”
“不行。我已经按照你们的思考方法进行说明了。如果想要毫无遗漏地描述米鲁迪(法术)的话是不可能的,英语中不存在的概念多得如山一样。”
如同对的场的知识匮乏感到怜悯一样,缇拉娜说道。
“呒。”
就算是如此露骨的轻蔑,现在的的场也不会生气了。因为彼此都差不多。就算向缇拉娜说明无线通信和电脑的原理,她也根本无法明白。在为她讲解汽车引擎的结构时,因为搬出了铁壶烧水的例子,她才勉强能够理解。
其实这还是让的场颇感意外的。缇拉娜竟然会论理性地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她说“这是哪里神明的神旨”的话,的场一定会对她置之不理的吧。
可是,她并没有那样。所以的场觉得,这次有思考一下的价值。
当然,“灵魂”啊“法术”啊,这些都是那个毫无论理可言的世界的词汇。那个叫“拉特纳”的东西散发的“布拉尼(气息)”也只有她能感受到,并没有其他确凿的佐证。不过,在这基础上,她以她自己的法则做出了无法预判的推断。这反倒可以称为科学性的思考。无法反驳她的话。
不,想要去反驳她才是不科学的。
这应该被称作是“奥卡姆剃刀”吧。禁止无用假说的原理。按照至今为止例证得出的事实——包含魔法存在的事实——考虑的话,她所举出的两点说明确实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接近真理的。(译者注:奥卡姆剃刀,修士奥卡姆的威廉提出的原理,概括说来便是“若无必要,勿增实体”,即切勿浪费较多东西,去做用较少东西同样可以做好的事情)
“好吧。”
的场暂时认同了缇拉娜的想法。
“——那么,通过你的知识能找到可以查出魔法使所在地点的方法吗7”
“这个嘛……”
缇拉娜低语着,将手掌贴到自己的左胸上。这是塞玛尼人沉思时的姿辨。这就和地球人用手扶着脑门或下颚一样吧。
“雕金师。”
“什么?”
“在贵重金属装饰品上进行工艺加工的工匠。这件事或许与有着高超技艺,可以做出精致装饰品的工匠有关系。不过只是‘有可能’而已。”
“怎么突然扯出珠宝店来了?”
“由金银做出的精巧工艺品,是提高拉特纳效力的触媒。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多利尼们做出的‘妖精之粉’不会让人立刻变成死人。不过。要是配上精细得难以想象的金制工艺品和菲艾尔(妖精),再施展连我都搞不清楚的手段的话,或许……”
这样说着,缇拉娜的脸上露出一片阴霾。她是在怀疑自己的想法吧。
“不。果然还是我想错了吧。”
“怎么。”
“因为能做出那种金制工艺品的工匠基本上是不存在的。这两个Bolice中了很深的拉特纳之毒,一下子就变成了死人……能够施展出这种力量的触媒需要极为复杂的形状,而且上面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即使是我们国家最棒的工匠恐怕也很难做到。更别说多利尼了……”
“是啊。确实,仅靠人类的手或许是办不到的。”
的场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通过电子控制的工作机械的话就不一样了。”
在公园附近的咖啡厅中坐下后,的场立刻通过手机终端调查起资料来。
这里是随处可见的连锁店。内部是维也纳风格的装修,天花板也很高。因为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现在的客人数量也很多。
可以制作精细到缇拉娜所描述程度的工作机械,纵观整个城市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因为价格很高,所以都保留了详细的记录。通过本部进行调查后,不消三十分钟便得出了结果。向高级代理店询问后,得出的大半都是麦斯威尔公司的精密工厂、卡利亚艾纳之臂公司实验厂、圣特雷萨工科大学的研究室这样向企业或大学提供制品的公司。这些地方能否制作“与众不同的金制工艺品”,除了逐一询问没有别的办法。
不过在那之前,先有一家企业吸引了的场的目光。资料上记载的公司名是“王冠电子”。在那些多多少少都有过一些耳闻的知名企业之中,只有这个王冠电子可以说是个从没听到过的名字。
调查后发现,这家公司已经倒闭了。
“好吧。赶紧把那个混蛋找出来吧。”
算起来这已是今天的第五杯咖啡了。坐在对面的缇拉娜,一脸惊讶地哼哼着。
接下来要调查行政府网络上残留的记录。那家公司创立和倒闭都在去年。也就是说,这间王冠电子仅仅存在了几个月时间。地址,资本金。职员人数,等等,等等。无论哪个都没有详细记载。
“或许你的直觉猜中了。”
“什么意思。”
“这是个挂名企业。只是为了买进工作机械才创建的吧。这么看的话。果然那个魔法使有后台啊。而且还是个有钱人。”
公司法人名叫阿兰·奎特。他一定只是个挂名在这里的局外人。问题是出资者。接下来要搜索其他的资料。向银行或证券公司调查询问。
越来越接近事件的核心了。
过去的刑警都要到处调查取证,在查询纸制资料上花费数天的时间。单从调查这一方面看来,电脑的力量真是无与伦比啊。
不久,一个男人的名字浮出了水面。
德尼斯·艾尔巴基。
塞玛尼人。夜店老板。年龄二十六岁(地球年龄)。没有被逮捕过。也没有违反过交通规则。连照片都没有。
“是这家伙。”
指着手机终端上出现的名字,的场说道:
“居然叫‘德尼斯’。用了个很像地球人的名字啊。夜店老板要精密工作的机械做什么?”
“给我看看。”
如同要抢过来一般,缇拉娜看向手机终端。
“艾尔巴基。这座城市中有艾尔巴基家的人吗?”
“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艾尔巴基家是有名的武术世家。听说过去因为一些不光彩的行为,当家人贝阿朵·艾尔巴基卿被斩首,领地也被没收,一族人就此流离失所。”
“被灭门了吗。原来是难民啊。”
“唔……”
“因为那边的战争,有很多塞玛尼难民逃到了这边的世界。很有可能是一族中的某个人在慌乱之中与其他人失散了。”
所谓的“那边的战争”,便是被地球称作“第二次法尔巴尼纷争”的战争。按地球时间来算,那应该是十年前的事了。
原本只是塞玛尼世界掀起的塞玛尼国家之间的战争,但地球方面也打着维持和平的旗号派出了多国部队。其中当然不会缺少美军,其他还有俄罗斯、英国、德国、澳大利亚、日本——大小二十个国家组成的联军,越过“海市蜃楼之门”,驻留在塞玛尼世界的战争区域。
虽然有着“维持和平军”这样雅致的名号。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地球单方面强加于人的一只军队而已。在那边驻留还不到一年,“地球军”便遭到了引发塞玛尼世界纷争的当事者们的厌恶,卷入了毫无休止的游击战之中。
地球人过低地估计了没有枪械的塞玛尼人的战斗力。虽然经历过越南、阿富汗、索马里、伊拉克等多次战争的洗礼,但这一回他们依然犯了同样的错误。地球人将狡猾而又强韧的战士当作普通的野蛮人看待。
的场也在那片战场上。
他只记得经历了无数惨烈的战斗。敌人和我方都死伤无数。结果,战火燃烧了三年之后,地球军在毫无战果的情况下从塞玛尼世界撤退。
与的场同一时代的人,之所以极为厌恶地称塞玛尼人为“外星人”,并不单只是出自偏见。特别是像他这样有过战争经历的人,对塞玛尼人时而展现出的残虐与冷酷有着切身的体会。从缇拉娜身上便可见一斑,虽说只是被操纵的人偶,但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斩杀那名暗杀者,足以看出他们脑中有着怎样的认知。
恐怕,这个德尼斯也是同类吧。
“……没落贵族的亡命之徒,适应了地球的环境成为了夜店的老板吗。这里面肯定有古怪。直到现在都没被警察盯上才令人意外呢。”
“逮捕他吧!”
来了干劲的缇拉娜说道。
“必须问出菲艾尔(妖精)的所在不可。抓住这个男人。”
的场锐利的目光射向缇拉娜。
“罪名呢。”
“这……”
“之前我也说过了吧。这边的社会有基本人权这样的东西。不能随便逮捕没有犯法的人。必须要有证据。只是觉得‘可疑’是不行的。”
“可是,这事关她的性命啊!?在这里犹豫的时候,那孩子或许已经在什么地方死掉了!”
双手猛地拍向桌子,缇拉娜怒吼道。咖啡店的客人与服务生们,全都瞪大了双眼望向两人。
“不要自暴自弃。”
“………………”
“能救的话我当然也想去救她,可是我不希望再绕什么弯路或者再危及蛰察的性命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一个团伙,而且已经杀掉三名签官了。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们的全貌。也不清楚他们所用的具体方法。同样不知道目的。不一步一步来的话,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那么,应该怎么做?”
“首先要准备人手。得到许可后也可以安装窃听器。尽一切可能调查艾尔巴基和他的同伙,查出魔法使的所在。当然还有妖精。在收集齐足够起诉他的资料后,便可以大张旗鼓地端了他的老巢。”
“需要花上多长时间?”
“最少也要三天吧。”
“太长了!”
“说实话——”
的场思考了一下到底该不该对她这么说。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说出来。
“——这边的警察,只会将那个叫作妖精的生物当作猫啊狗啊之类的动物思考。她虽然有着人类的外形,不过却小了很多,而且还不会说话。”
在法律上,妖精的确是被当作市民对待的。但这只是考虑到法尔巴尼王国方面的主张而已。在生物学上,能否将其当作人类的一种定义,至今仍然没有统一的意见。说到底也不清楚妖精究竟有没有智慧。毕竟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与妖精意识沟通,而以其脑容积小为根据,很多人都对其拥有智力抱有否定意见。
同样也有宗教方面的原因。特别是基督教的原理主义者们,他们对妖精乃至塞玛尼世界各种奇妙的生物们都抱有露骨的厌恶。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绝不承认人类是由猿猴进化而来的家伙。所以更不会承认这脑容量只比啮齿类稍大一点的妖精是人类的一员。
“是吗。”
缇拉娜拼命压抑着声音说道。当拿猫狗举例的时候,似乎可以看到雄壮的怒火在她体内膨胀一样。
“你怎么想呢。桂·的场。你也觉得菲艾尔(妖精)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吗。”
“说出去可能不好听。不过我觉得那是我的责任。”
“责任……责任吗。”
缇拉娜低下头,一个人嘟哝道。
“在菲艾尔(妖精)的事上,我也有责任。”
那是自然的吧。缇拉娜本来就是为了执行保护那只妖精的任务才来到圣特雷萨市的。
不对——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吗?这名少女看起来显得更为急切。那是任务或责任这样的词汇无法形容的,应该是与她的个人感情有关系吧?
这只是猜测。因为无法说出根据,所以的场也没有再追问她。
“……总之,不要那么钻牛角尖。当手中的牌凑齐之后,我们就会确实地去捕捉猎物了。欲速则不达。”
说着他站起身。
“我去趟厕所。你喝些水,让头脑冷静下来吧。”
“………………”
将一语不发的缇拉娜留在那里,他向着店内的厕所走去。
方便之后洗了手,的场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检查自己的衣装。
看起来之后会越来越忙了。首先要联络主任,尽可能地征集人手。为了防止泄密,人员要从风纪班中严加筛选才行。必须在今天晚上集齐成员并演练作战,同时申请窃听许可与车辆的调度。其他的杂事也多如牛毛。肯定没时间回家了,得拜托住在自家附近的朋友给小黑喂食才行。
一定会抓住他们的。一定会。
返回餐桌时,缇拉娜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家伙也上厕所了吗?)
收入鞘中的长剑摆在桌子上。剑鞘上有一块白手帕。如同盖在死人脸上的白布一样放置在那里。
真奇怪。缇拉娜总是带着这柄长剑活动。之前甚至因为不肯交出这柄剑被酒店拒之门外,在寒风中露宿街头。而她现在竟然将长剑留在这种地方独自离开——
“我的同伴呢?那个塞玛尼女人。”
的场向路过的服务生问道。
“出去了。好像很着急。”
“是吗。不用找了。”
的场塞给服务生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随即拿起手机终端和长剑跑出了店外。在夜晚的大道上看不到缇拉娜的影子。也不在自己的车里。
那名塞玛尼少女,丢下了应该与自己的性命同样重要的长剑,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
“到底在想什么啊。”
站在人流稀少的街道上,他咒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