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无论怎么想也没什么好点子,的场姑且随意地拍了拍手说道:
“漂亮。”
克雷格(长剑)无力地垂在手中,缇拉娜低头看着德尼斯·艾尔巴基的亡骸。的场是头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不过她似乎与艾尔巴基有着很多渊源。
“并不是凭借着我的力量。完全靠的是师傅传授的武技。”
缇拉娜说道。
“我不是很明白,不过真是了不起啊。如果是我的话,不用一秒钟便夹着尾巴逃走了。他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确实。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强敌。”
“不过一发铅弹就可以解决……咳。”
的场环顾四周。地下墓地燃起的大火,俨然一副愈烧愈旺的趋势。再在这里磨蹭下去,不用多长时间便会成为肉排了。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过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掉在那里的就是你要找的妖精吧?快拿起来逃跑吧。”
的场扬了扬下巴,指着掉落在石头地板上的连接着玻璃圆筒的机械。圆筒中浮现出一卟小巧的身影。
“这个吗。”
缇拉娜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个装着妖精的机械旁边。她跪在那东西近前,恼怒地摇了擢头。
“不对。这是冒牌货……”
“你说什么?”
“没有知识的人是不会明白的,这只是个人偶。这里没有那孩子的拉特纳(味道)和布拉尼(气息)。看来艾尔巴基也被骗了呢。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那么,真的在哪?”
缇拉娜闭上眼睛,悉心感觉着什么。
“正在远去。不确定方向——”
“是谁把真的带走的啊。”
的场咋舌说道。
地面上已经可以听到巡逻车的蛰笛声。还有几声枪响与“不许动,我们是警察!”的声音。应该是支援到了。现在应该正有大批SWAT从警用卡车上蜂拥跳下,拘捕或者射杀着艾尔巴基的手下们呢吧——
“现在还是越来越远?”
“没错。”
“难以想象。SWAT已经到了上面。寺院外的视野相当开阔,应该没有可以逃跑的路径才对。如果有人带着她逃走,肯定会被抓到的啊。”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等等。”
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缇拉娜向着地下墓地的深处跑去。那是一个宽广的屋子,里面放着比刚才见到的棺材更加高级的石棺。的场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殡葬习惯,不过这恐怕是贵族或领主专用的墓室吧。
“……这里是古代的古拉巴尼寺院。那么,因为害怕受到之后领主的镇压,一定……”
拂去并列摆放的石棺上积累的沙尘,缇拉娜嘟嘟嚷嘧地嘀咕着。她一边读着刻印的文字,一边轻轻摇着头,一个接一个地——
“是这个。”
缇拉娜拍了拍其中一具石棺。
仔细看去,那具棺材的盖子上,留有人手触碰过的痕迹。缇拉娜伸出双手用力推去。棺材的盖子看似有着她那纤细的手臂绝对推不动的重盈,却出乎的场的预料,轻而易举地滑了开来。轰隆轰隆的沉重声响过后,棺材内部显露在两人面前。本以为其中会有让人不快的木乃伊之类的东西。不过这次的场又猜错了。
取而代之的。是通往更下方的石制台阶。
“这是为了让信徒逃脱而准备的秘密道路。一定是连接着地上的某个地方。”
的场吹了声口哨。
“《印第安纳琼斯》的世界啊。”(译者注:印第安纳琼斯,美国著名寻宝电影,又名《夺宝奇兵》)
“这里有脚印。看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那个红衣术师拿着什么‘精神炸弹’。他连艾尔巴基都骗了。”
“红衣术师?精神炸弹?”
“边走边给你解释吧。追,桂。”
缇拉娜飞身跃入石棺中的楼梯。的场跟在她后面。
“喂喂。你刚才叫我桂呢。”
“怎么了?”
“没什么,缇拉娜。”
的场笑着说道,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注意到的场用的称谓,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加……加上‘波纳(小姐)’确实太麻烦了。就这样叫也无所谓。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那么你也叫我‘桂’就成。只有你能叫。”
“我知道了,桂。”
轻轻微笑了一下,缇拉娜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剑,略显犹疑的说道:
“还有……谢谢你刚刚把克雷格(长剑)交给了我。帮了我大忙。”
“不用在意。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那个,你啊。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的场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的身体。不雅地凸显身体曲线的紧身迷你裙,光着双脚,露着肩膀。浑身沾满煤灰,衣服破烂不堪,雪白的肌肤一览无遗,没有比这更煽情的场面了。
“不、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缇拉娜面红耳赤地扭动着肢体叫道。
“我只是有点儿在意……”
“这、这并不是我的兴趣啊!?只是单纯的、像、像你们Bolice潜入调查一样的……!”
“还是免了吧,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相信奥尼尔的兴趣为好。好了,走了走了。”
推着缇拉娜的后背,的场沿着隐秘道路向下走去。
在漆黑的地下通道中前进。
唯一的光源是交给缇拉娜的MAG-LITE镁光手电射出的光线。这里弥漫着潮湿而冰冷的空气。已经快步走了两百米以上的距离,可仍然看不到出口。不但视线不佳,脚下也坑坑洼洼起伏不平,跑起来很不安稳。(译者注:MAG-LITE,美国著名手电筒品牌)
“精神炸弹吗。”
的场走在黑暗之中,听缇拉娜讲述完事情的大概后,低声说道:
“虽然我不明白具体的原理,不过第二十二分署的家伙们会被干掉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那是一个即时性的中毒制造机嘛。”
“如果使用高等菲艾尔(妖精)的话,应该会有更惊人的威力的。”
“中招后便会即刻死亡吗。”
“不。恐怕……拉特纳的影响会遍及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范围。搞不好的话,这个城市中的全部人类都会变成死人的。”
“竟然做了那么危险的东西吗。可恶。”
“那个‘红衣术师’——叫泽拉达的男人应该将那东西带走了。无论他在哪里使用都是个不得了的大惨案。现在你还觉得菲艾尔(妖精)事件与猫狗失踪没什么两样吗?”
缇拉娜冰冷地问道。
“……我的那种说法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也没办法吧。因为你们应该不会了解铀和钚的重要性的。”
“那些是制造核弹的原料,都带有剧毒。这种知识我还是听说过的。”
“看吧。你也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而已。总之,现在的问题——”
前方闪现过一条人影。
前方是一条弯道很小的道路。缇拉娜手中的MAG—LITE的灯光下,一个男人举着枪指向这边。
“趴下!”
缇拉娜立刻伏倒在地板上。男人扣动了手枪的扳机。枪声划破黑暗的走廊,跳子弹在石壁上迸出闪光。缇拉娜将MAG-LITE的光线指向对方。的场直接举起散弹枪,连续开了两枪。
击中的实感传来。男人晃动身体,仰面倒在地上。
“这家伙就是那个魔法使吗?”
“不,是死人。小心……!”
缇拉娜警告的话音刚落,应该中枪倒地的男人马上爬了起来,继续向着这边开枪射击。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子弹弹到附近的地上。
“原来如此,是僵尸啊。”
以覆盖住缇拉娜的姿势压低身体,的场又继续开了两枪。男人的身体摇晃着倾斜。散弹就到此结束了。的场丢掉散弹枪拔出手枪,果断地向前跑去。
拿着枪垂着臂膀的男人——塞玛尼人看向这边。他浑身剧烈颇抖着抬枪瞄向的场。在那之前的场便举起了手枪,九毫米子弹向着敌人的头颅射去。
一发。两发。三发。
男人中弹后仰,即使如此他还想向前挺身,最终脸朝下摔倒在地上停下了动作。
“是要拖延我们的脚步吗。真是个b机很深的家伙。”
一脚将断气的男人手中的手枪踢飞,的场转过身看向背后。缇拉娜脚步不稳地追了上来。
“受伤了吗?”
“不。只是你的枪声弄得我有些头晕……多利尼的武器真是差劲。”
“不久你就会喜欢上了。快追吧。”
“菲艾尔(妖精)已经很近了。”
现在不是提心吊胆地前行的时候。幸好脚下的路面逐渐平坦起来。的场与缇拉娜在地下通道中继续前进,又走了两百米左右。已经有干燥的外面的空气流了进来。不久。道路突然显露出尽头,他们从一个小小的石堂中走了出来。
(这里是……)
那是一个古老的祠堂。比可以容纳一辆车的车库略小,里面有个简朴的祭坛。的场他们似乎是从那个祭坛的深处走出来的样子。应该是在建造在远离寺院的某个斜坡上的吧。
一个男人正想从祠堂的出口出去。
他全身穿着赤红色的外套。是那个魔法使——泽拉达。他的右手拿着手杖。左手抱着一个嵌着玻璃圆筒的机械。那便是精神炸弹。
“站住!”
的场举起手枪大叫道,泽拉达向前走了数步突然停了下来。
“啊啊……真遗憾。看来被迫上了呢。”
他没有转身,背朝着两人如此说道。
“将那柄手杖和炸弹慢慢地放在地面上。”
“遵命……哦?哎呀。你……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差劲的刑警吧?真是有缘……”
按照的场说的将手杖和精神炸弹放到了地上时,泽拉达说道。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转身看向后边。应该只是通过声音辨认出的场的吧。看来和缇拉娜所说的一样,这个男人双目失明。
没有露出丝毫大意,的场边将枪口指向他,边从祭坛上走下来说道:
“见到你真高兴。混蛋外星人。你是里克的仇人。在监狱里住一辈子吧。”
“哎呀。那样我可是很为难呢。”
“不要大意,桂。这个男人很危险。”
从后面走上来的缇拉娜压低声音说道。
“我知道……好了。举起双手跪在地上。当然你也可以抵抗。我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铅弹射到你的脑袋里去呢。”
“看来你很生气呢。不过……唔呒?哎呀哎呀,这还真是奇遇呢。你是……”
“闭嘴!”
冲出祠堂,的场一脚向着泽拉达的后背踢去。魔法使向前跌倒,吐出一声微弱的悲鸣。的场用膝盖顶住他的脊背,取出拘捕用的尼龙绳。非常不巧,手铐在刚刚准备潜入寺院前已经用在那名望风的男人身上了。
当然里克的仇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厌恶与不快感。身处里克死去的那条小路上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心底深处的记忆被拖了出来。在这数日的调查中,自己的理性一直说着“这是不可能的”来制止着他……
——难道说,是这家伙?
压抑住想要放开手躲开他的冲动,的场用尼龙绳将男人的手腕绑了起来。
“真是可怜……竟然如此对待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就算你很生气,也应该对我慈悲一点儿吧——”
“不要这么喋喋不休的了,混蛋。你有权保持沉默。你现在所有的发言都会在法庭上成为不利的证据。你也有聘请律师的权利。如果没有钱的话,便会为你委派一名官派律师。”
刚为他说完嫌疑犯的权利,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的场。看来你已经抓住他了呢。”
是罗斯主任。
现在仍是深夜。建造祠堂的丘陵斜坡上有着弯弯曲曲的车道,罗斯主任将车停在路边。从上面慢慢走下斜坡。
“主任?”
拉着双手被绑在背后的泽拉达站起身,的场一脸讶异地说道。
“寺院方面已经完全镇压了。要买那炸弹的国际通缉恐怖分子——阿布·卡里姆也被捕了。”
“那真是谢天谢地……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主任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从西服内侧取出短枪身的左轮手枪。
“就是这么回事。”
说完,他毫无前兆地指向缇拉娜的胸口开了枪。
枪声在黎明前的丘陵地带回响。缇拉娜一声没吭地向后仰去,如同要靠在祠堂的入口一样倒下,就那样无力地一动也不动了。
“!”
“放开那个男人。”
主任的枪口径直指向的场的胸膛。
“什……”
发生了什么,的场直到现在也搞不明白。
相处了三年以上,一直是自己尊敬的上司,现在他突然以枪口相向,命令自己放开刚刚抓到的里克的仇人。他的眼神写满了认真。绝不是“僵尸”之类的东西。杰克·罗斯警部并没有被操纵,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射杀缇拉娜,用枪指向的场,并命令他解放泽拉达的。
“放开他。”
他松开了泽拉达的手,并不是想要放开,而是因为过于混乱而丧失了气力。塞玛尼的黑魔法使离开的场,蹒跚着向着罗斯主任的身边走去。罗斯没有露出丝毫大意,继续用枪指着的场——没错,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的场的实力。
“真是救了我了,罗斯大人。”
泽拉达倒绑着的双手指尖上发出微弱的蓝色光芒。一阵白色的烟雾升起,绑缚在他手腕上的尼龙绳燃烧殆尽。
(这个混蛋……)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不过看起来。只要他想解开束缚便随时都能做到吧。
罗斯说道:
“快走吧。能开车吗?”
“只要有手杖,什么事都能做到。”
“那就用我的车吧。”
“遵命……呵呵。”
泽拉达低下头,捡起精神炸弹和自己的手杖,快步走上丘陵的斜坡。走到途中时他突然停下,回过头说道:
“对了对了。的场大人,是吧?”
“…………”
“已经变得如此强壮了啊。在达奇西尼沼泽遇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泽拉达说出这番话的瞬间,一直萦绕在的场脑中的全部疑问——之前感到的那些无法言喻的感觉全部可以说得通了。
果然是这家伙。
“是你吗。就是你将我的部队——”
“那么,我先失陪了。”
“等……”
罗斯尖锐的声音拦住了反射性想要去追的的场。
“不许动,的场。把枪扔掉。”
“这……”
“扔掉。”
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的场慢慢地将枪放在地上。
“踢过来。”
同样不容的场违抗。
“……为什么。”
看着走向车道上轿车的泽拉达的背影,的场问道。
“那……那家伙杀了里克,抢走了妖精。而且他还……到底。为什么……”
说到这里。的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是你泄露的吗?把阿尔巴雷斯的事还有搜查的进展情况都告诉了那家伙!?”
“没错。”
完全没有表情。罗斯的声音中散发着阴气。
“是我告诉泽拉达的。让你暂缓对阿尔巴雷斯房间的突袭,趁那个工夫派遣暗杀者的是我。向本部长提议为你安排一名经验不足的塞玛尼骑士。给你添上这副脚镣的也是我。告诉泽拉达那所寺院的事已经败露,让他纵火,为自己创造拿着炸弹逃跑机会的同样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
没错。艾尔巴基他们那如同能看穿一切的举动也是,最后的那场混乱也是,这样便全部说得通了。不,说不定艾尔巴基自己并不知情。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仆人竟然与整察有勾结。艾尔巴基也是被利用的。是泽拉达唆使艾尔巴基进行毒品精炼和精神炸弹的制作乃至最终完成的。恐怕,罗斯也是同谋。
可是——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罗斯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疲倦。
“那个人男人憎恶地球的文明。引起地球社会的混乱,断绝两种文明之间的接触是泽拉达的夙愿。而最简单的手段便是在这个圣特雷萨市中引发恐怖事件。他现在正要赶往市内,执行炸弹爆炸的最终手续去了。”
“你的职责就是阻止他吧。”
“怎么说呢。你也一直都在指责预算不足和士气低落的问题吧。总有一天这里的治安会演变成仅凭你我之力无法阻止的状况。为了让世界了解这座城市面临的危机,敦促高层重新思考目前的政策,所以才要使用那枚精神炸弹。而且那东西并不会伤及社会设施,只是在人们之间植下恐怖的种子。总之,那是一个可以自由控制受害程度的武器。”
“那是一位警官该说的话吗。”
“警官吗。不过在那之前我首先更是一名‘地球人’。”
视野中的另一侧,泽拉达已经钻进了轿车中。他将炸弹放到坐席上,关上门,驶了出去。虽然很想立刻追上他,不过罗斯的枪仍然一动不动地指向他。周围渺无人烟。这里被丘陵挡住,从寺院那边完全看不到。孤立无援的状态。
“我从本质上也是和泽拉达一样的想法。两个世界应该彻底切断联系才对。”
“事到现在还说什么。不是有很多人都很适应这样的生活吗。”
“融合啊适应什么的都是那些理想主义者的蠢话。我们与他们绝对无法相互理解。看了这座城市的惨状,就很容易明白了吧。塞玛尼人的状况还不如第三世界的难民。他们是来自‘第四世界’的,拥有完全不同价值观的人们。而且他们还有着过去的地球人所拥有的强大的生命力。他们的暴力性便是体现。侵略不会突然开始的。会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没错,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慢慢进行。”
的场不清楚罗斯的话究竟是对是错。他在圣特雷萨市做了数年警官,亲眼目睹了塞玛尼人与地球人间的摩擦,对罗斯的话有着切身的体会。与其说他这番见解过于悲观,不如说那其实就是现实。
“……或许吧。就算是这样,你跟我说这些要千什么?”
的场说道。他和自己说了这么多,并没有就这么回去的意思。
“桂·的场。我觉得你可能会理解才对你说的。”
“要让我成为你的同志吗?要我接受这一切?”
“没错。”
“你和我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可以想象得出我会怎样回答吧?”
之后的场便不再出声,嘴唇一张一合地摆着口型。是“Fuckyou”。
“真是遗憾。”
罗斯叹了一口气。
“你总会在脚踝上藏一支左轮手枪的吧。想试试也无妨。”
的场右脚的脚踝上。藏着一支应急用的小型手枪。他现在正跪在地上,准备伸手拔枪指向罗斯——之前自己确实已经开过三枪了。罗斯是出了名的神枪手。两人间的距离不到四米。至少是个不会射偏的距离。
只能这么做了。只要不会被一枪毙命的话——
正在这时,倒在祠堂入口的缇拉娜冷不防站了起来。看来她没有死。刹那,罗斯的注意力从的场身上转移。
“!”
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
屈下身体,手向着脚踝伸去,翻开枪套的粘扣,握住左轮手枪的把手——罗斯的枪口已经指向了自己——来不及了。
罗斯开枪了。肩膀上一阵钝痛。还活着。左轮手枪指向罗斯。射击。命中胸口正中央——
“……!”
罗斯一个踉跄,手枪落地,他仰面向后倒去。
紧张的瞬间过去,似乎全身一下子涌出大虽的汗水。罗斯的子弹只是掠过了自己的右肩,很难想象在这种距离他竟然会射偏。原因出自缇拉娜身上。她从一旁丢了过来一块石头,正好击中了罗斯的手臂。
“……你没事吗?”
的场说道,缇拉娜缓缓地站起身,将长剑高高举过头顶。刀身三分之一的位置嵌着一枚击出的子弹。看来她是用剑挡了下来。
“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一样。”
缇拉娜面色苍白地说道。
“应该是基泽恩亚神的加护吧。因为胸口与头部受到了冲击,我一时间失去了意识……抱歉。”
“不。你救了我了_。”
他走向倒在地上的罗斯。
“真是遗憾啊,罗斯。”
的场说道。
“我一直将你当作父亲看待的。真的。”
“是吗。”
罗斯说道。嘴角涌出血水。
“抱歉。”
只留下这句话。杰克·罗斯便停止了呼吸。
融合啊适应什么的都是那些理想主义者的叠话——他刚刚这样说道。无法完全否定这番话。浑浊的心绪压抑着的场的胸口。自己最开始不也歧视缇拉娜呢吗。
而且.他同样理解罗斯所抱持的危机感。
被消费文明所荼毒的地球人,肯定无法战胜他们的吧?即使不发动全面战争,在更公平的前提下,用相同的条件,相同的规则,作为社会的一员与他们竞争的话,又会如何呢?恐怕在很多领域中,过去的地球人都会面临着被驱逐的命运吧。不管是公司的经理,还是演员或歌手,甚至是科学家都不例外。当然也包括警察。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处于高位,歧视别人的种族或阶级,常常会抱持着这样的不安。“我们或许会输给他们”。这并不是好与坏的问题,只是自然的反应,合理的恐惧。
中学时代的的场还住在日本,有一次,他的母亲的PC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于是便给制造公司的客服中心打电话。母亲在说了三言两语之后,便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不是很清楚,让我儿子和你说”。客服中心接电话的人是个中国人。那个品牌的PC服务,全都由中国的外包企业负责。那名中国人说着流利的日语,以极其恳切耐心地态度查出出现故障的原因,并介绍了一个连机械白痴都能听得懂的解决方法。和那些总是在意下班时间的日本客服人员比起来,这位客服实在是太诚恳太真挚了。即使如此。的场的母亲——一个很普通的善良女性——仍然不快地牢骚着“哎呀,竟然用外国人”。
那个时候,年幼的的场头一次感受到这点。“我们或许会输给他们”。那位中国客服人员温柔的声音,对他这个经济上处于高位的日本人来说,只会带来莫名的不安。在新闻上看到的针对日本人的犯罪也好,反日游行或暴动也好,这些都不会令他产生什么想法,但那温柔而真挚的声音才令他感到恐怖。
塞玛尼人也是一样的。
确实,他们现在仍然只有中世纪文明的程度,但他们很热心地学习,又很有活力,同时还显露着野心。缇拉娜也是那其中的一人。只会一味享乐的地球人是绝不可能赢得过这帮家伙的。他虽然只是个刑警,但心中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
身为警官,但更是一个地球人。
他很理解罗斯的意思。对于去过那边的世界,有着和他们打仗经验的的场来说,对这一点更是深有体会。
纵然是这样一
“这是违反规则啊。”
俯视着沉默的罗斯的尸体,的场如此说道。
不知该怎么办,一种无法完成的感觉压上他的肩头。明明是个要守护市民安全的警官,那信念的尽头竟然是这样的背叛。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向你学习呢啊。
竟然这样。
你知道你将多么沉重的暗影推到我头上了吗?
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夜晚的大气一片死寂,不知为什么令自己格外恼怒。
过了多少秒了呢。的场一直站在那里,缇拉娜略显犹疑地出声说道:
“桂……”
“不能再这样忧郁了。没时间了。”
干脆地这样说完后,的场捡起自己的枪,快步走了起来。
烦恼留待之后再说吧。现在还有必须要做的工作。
作为一名——不,作为两名警官。
“去追他吧。那个泽拉达应该是打算立刻使用炸弹了。”
叫出一辆停靠在寺院门口的巡逻车,的场他们直接借用那辆车向着市内驶去。同时也对泽拉达乘坐的主任的车发出了紧急追捕令。
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虽然他们在曲折的丘陵地带的路上疾驰,但还是找不到泽拉达的车。他身上带着精神炸弹,连去了哪个方向都搞不清。
“桂!你、你有什么头绪吗?”
粗鲁的驾驶方式似乎令缇拉娜有些头晕,她这样问道。
“或多或少吧。如果他对罗斯的话深信不疑的话,那便不会在中心地区使用炸弹。”
他回忆起葬礼时罗斯说过的话。
如果罗斯对泽拉达的恐怖活动表示赞同的话,那么他一定不是想在中心地区或商业地段制造混乱。那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像一些商业地段啊“七英里”啊这样的地方,目前的治安已经足够恶劣了。要想拥有向世间控诉的力量的话。就要找别的地方——那些纵使城市治安如此低下也觉得事不关己的人们所居住的地域。
“比如说‘女王之弹’。”
那个高级住宅区。如果在那里使用炸弹的话,恐怖行动的效果将空前巨大。报道的价值也很高,那会成为世界性的新闻的。
至少泽拉达和罗斯都是这样想的。
不久之后收到报告,被紧急通缉的主任的轿车,在距离“女王之弹”很近的地方出现在监视摄像机的镜头中。
“猜中了。”
的场使劲踩向油门。
“泽拉达要去那个‘女王之弹’的哪里?”
缇拉娜问道。
“不清楚。那是一个范围很广的炸弹吧?”
“恐怕是的。”
“地球的核炸弹,在一定程度的上空爆炸的话效果会达到最大。因为那样可以减小建筑物或者地形的遮蔽效果。你觉得那个精神炸弹也有同样的限制吗?”
“什么意思?”
“将灯放置在房间中的时候,高处比低处效果更好吧。和那个道理差不多。”
“原来如此。”
缇拉娜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拉特纳也会受到物质的影响。在通过非常厚的石头或者铁块的时候,拉特纳的效果也会减弱。那个炸弹可能也是一样。如你所说的一样,在高处使用的话应该是最理想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里就是最佳的位置了。”
的场便转动方向盘边这样嘟哝道。
“森林高塔。圣特雷萨市不可不去的观光景点。”
虽然离“女王之弹”地区还很远,但从他们的位置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建筑物。耸立在拂晓天空中的白色巨塔。它位于“女王之弹”的西北部,是个超大型公寓兼商场。
“这里全都是面向有钱人的品牌店和高级餐馆。上层是高级公寓。一部分房间有好几亩地大,当然也贵得惊人。那是个和我这样的平民毫无关系的世界……我突然觉得要去阻止泽拉达的我好像一个傻瓜。”
感受到缇拉娜可怕的视线,的场耸了耸肩膀。
“我知道了。开玩笑的啦。”
“很好。”。
进入“女王之弹”地区。闯入恬静的住宅区之中。尽管的场故意让轮胎发出尖厉的声响并提高了引擎的噪音,但缇拉娜并没有责怪他。看来她允许这样子排解抑郁的方式。
“桂。”
“怎么。”
“你认识泽拉达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的场答道:
“谁知道呢。对我来说,他只是个犯人而已。”
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他们便来到森林高塔。
现在还是凌晨,所有店铺当然都没有开业。虽然给高塔的警卫中心打了电话询问情况,不过对方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再继续缠着对方确认了一下后,他们说工作人员专用的通用门的警卫员失去了应答。
『现在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请稍等一下。应该不会打瞌睡才对——』
“不,不用了。我离得更近一些。”
打断了警卫中心的工作人员那慢条斯理的对话,两人下了巡逻车向着通用门走去。
通用门处的两个人死了。
他们都薅出苦闷的表情。如同眼球要飞出去一样圆睁着双目,揪着自己的喉咙或胸口断的气。
“这是……溺死的吗?可恶。”
的场骂了一句,看向警卫室。
“是泽拉达干的吗。”
“不会错的。”
小巧的鼻子哼哼地呼着气,缇拉娜继续说道:
“不祥的布拉尼(气息)。他们是死在他的米鲁迪(法术)上的。”
“可恶。”
的场看向警卫室中的中央控制台。大小近二十个显示器中,映出监视摄像头拍下的影像。无论哪个都没有拍下泽拉达。再看看电梯的运作状况。一台正在移动。是通向最上层的业务用电梯。
“他要去屋顶。我们走。”
两人出了警卫室。向着高塔的业务用电梯跑去。这是为了向最上层的展示大厅运送商品而准备的直达电梯。
按下去往最上层的按钮,电梯动起来后,的场说道:
“他果然不只是可以操纵吸毒者吗。”
“我说过的吧,那个男人很危险。”
直到现在,地球人仍然没有正确地理解塞玛尼米鲁迪塔(术师)的危险程度。这边一般都叫他们“魔术师”。只是将他们想成类似美国原住民的巫医——古代被当作魔法使一样尊崇的职业而已。也有很多人将他们想作是使用药物或把戏的奇术师或幻术师。
的场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他们有时会引起超越地球人了解的物理法则的现象。而且到现在仍然不能把握其力量的全貌。
“能够介绍一下他的全部魔术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刚才泽拉达并没有动真格的。”
“你指的是我绑住他的时候?”
“他应该有自信破绳而逃甚至杀死我们吧。他会老老实实地顺从我们,恐怕只是为了观察形势而已。”
“嗯,看来真是那样。混蛋。”
的场一拳敲在电梯的墙壁上。从他轻而易举地烧掉代替手铐的尼龙绳这点,便无法武断地否定缇拉娜的话。
情况不妙。
在战斗之前无法了解对手的花招与圈套的话,实在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状态。无论在塞玛尼世界还是地球世界,只有这条法则是永远不变的。的场盯着显示层数的液晶屏,缇拉娜严肃的声音响了起来。
“高等米鲁迪塔(术师)的力量并不是什么虚伪之物。它可以蒙骗高强战士的双眼,射出千锤百炼的剑或箭矢,从指间喷出含有毒素的火焰。说起来,多利尼的武器才是……”
“一点儿作用也起不了吗。”
“没错。你们的武器没有灵魂。”
“哈,灵魂么。我是不清楚你们所说的灵魂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
的场拔出心爱的手枪,确认里面的子弹数量。
“不过这家伙是有灵魂的。SIGSAUER,P226。九毫米子弹的威力并不出众,装弹数也勉勉强强。不过这仍然是一把好枪。里面蕴藏了设计者的心意。精准度与运作状况都恰到好处。这把枪跟在我身边已经很久了,但我依然十分爱惜它。每当遇到危险我们都会一起度过,因此变得更加依依不舍了。即使如此,你仍然觉得它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多利尼的武器吗?”
布满细小划痕的黑色手枪——用了很久的职业道具,缇拉娜认真地端详着它。
“原来如此。虽然很微弱,不过我好像能从这把枪上感受到拉特纳了。”
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她非常郑重地说道。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就是有的。只要用心呵护,任何东西上都会寄宿拉特纳的。”
“那么,这东西呢?”
的场拿出与手枪同样珍惜,用了很长时间的Zippo打火机。缇拉娜稍稍动了动鼻子。皱起了眉头。
“只有油臭味而已。”
“怎么会呢……”
“总之绝不能大意。不然的话我们就救不出那孩子了……”
电梯来到最高层附近的时候,缇拉娜的样子忽然有点奇怪。她不停地摇着脑袋,紧锁眉头,双手堵住耳朵。
“咽一口唾沫。”
“什么?”
“一口气咽下去。可以治疗耳鸣。”
“唔……啊,真的。”
缇拉娜照着的场说的试了一下后睁大了双眼。
“走吧。”
电梯到达顶层,门缓缓开启。
的场举起枪,小心翼翼地走向外面。两侧是工作人员专用的很煞风景的通道墙壁。的场看了看一旁挂着的示意图。稍稍向前一点便是楼梯,很快就能走到屋顶。向下的楼梯则通往展示大厅。
他拿起一旁的塔内电话联系蛰卫中心。
『好像是上去了。在屋顶的停机坪……』
“这边。”
的场没有道谢便放下听筒跑了起来。转过拐角沿着楼梯向上跑去,打开通往屋顶的大门。
“等等。”
缇拉娜抓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离开我,桂。只有我能够察觉到米鲁迪塔(术士)的奇袭。”
“可是——”
他回忆起在阿尔巴雷斯的公寓时发生的事。那时两人间的动作不一致使得彼此都成了对方的绊脚石。这次可不想重蹈覆辙了。
可能是察觉到这点了吧,她说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
说着她抬眼向的场望去。那双大大的惹人怜爱的瞳孔直直盯着他的脸颊。似乎这样做可以为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增加些许勇气。
“我觉得,如果没有信赖就不是搭档了。”
搭档。搭档吗。
直到昨天他或许还会说“搭档?别开玩笑了”。不过现在却感不到一丝不可思议或违和感。堂堂男子汉,竟要依靠这样的孩子,实在是不成体统……现在的他连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好吧。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走出外面,继续向楼梯上疾驰。冰冷的空气刺痛皮肤。
高层建筑的屋顶吹着强风。乏味的钢筋与混凝土。昏暗的夜色之中,到处都挥洒替水银灯的白光。楼梯上方是围绕着停机坪的环形道路。
漆黑的夜空微微泛紫。夜晚马上就要结束了。
只剩下三级台阶,这时缇拉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下来!”
的场没有抵抗。只是顺替她的力道倾斜身体,向下走了两步。与此同时,上面落下蓝色的火焰,迸溅出令人目眩的火花。在几乎擦着鼻尖掠过的至近距离。
“!”
视网膜上还留着强烈的残像。一边不停地眨着眼睛。的场一边将枪口指向头顶。
“不要开枪,立刻向前跑!”
她纤细的手指推着的场的后背。听从缇拉娜的指示。的场放弃了还击继续向前跑去。一步两级台阶。刹那之前他所处的位置遭到了同样的蓝色火焰的袭击。
“怎么回事。”
“不要大声说话。会让那家伙发现我们的位置的。他是个瞎子。”
缇拉娜边跑边把嘴凑到他的耳边低语着。嘴唇几乎可以碰到耳垂。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的场拼命向前跑着,很快便看到通向屋顶的道路。
“他在哪。”
“我正在找——”
冲击。一团火焰射到和他们近在咫尺的新刷了漆的扶手上,迸出刺目的闪光。两人缩起身,继续向前跑去。
“…………小心点。被那火焰射中的话气脉会被烧尽的。五脏六腑中充满瘴气,无法呼吸,最后痛苦地——”
“就那样溺死吗。可恶。”
第二发、第三发火焰相继袭来。多亏缇拉娜提前普告,的场才得以避开火焰的正面直击。两人靠在一起,巧妙地变换着脚步,在停机坪的环形道路上飞奔。
“上面。他在上面……!”
缇拉娜抬头看着头顶的停机坪。那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会跑到那种视野开阔的地方实在是很奇怪。
“这条路安全吗?”
“我无法保证。菲艾尔(妖精)也在上面。”
“混蛋。”
的场骂了一句跑上通往停机坪的楼梯。他抓住迟了一步的缇拉娜的手,如同自暴自弃一样向前跑着。那是细长冰冷却很柔软的手指。
泽拉达的攻击。
豪放的攻击方式。毫无前兆地,无数蓝色火焰从空中袭来。的场在缇拉娜的警告下边想方设法躲开那些火焰边向着上方跑去。
停机坪的中央放着连接着玻璃圆筒的机械。
那是装载着妖精的精神炸弹。
看不到泽拉达的踪影。不知他有什么目的,蓝色火焰的攻击也停止了。
“是陷阱。”
“不好说啊。”
炸弹附带的液晶屏幕上的数字正在倒数计时,即使从这里也能看到。
《00:03:25》
还有三分二十五秒。现在已经变成二十四秒了。二十三、二十二……
“这个炸弹是定时的。马上就要爆炸了。”
“不能用你的枪击毁它吗?”
“不行。”
他面色严峻地说道。
“虽然只看了外形,但也能看出那东西的基本构造和普通炸弹相同。如果受到外来的冲击的话,瞬间便会爆炸的。”
通过灌输电流或电波之类的装置,妖精已经完全活性化了。恐怕一切会发生在爆炸的一瞬间吧。从这种意义上讲,那个妖精便相当于一个燃烧速度极高的塑胶炸药。
“那么,要怎么办?”
“只能手动阻止起爆回路了。”
“可是,那样会成为泽拉达的靶子的……”
“是啊。但是也没有别的方法了。上吧。你好好地注意周围的情况。”
的场和缇拉娜向着放置在停机坪正中的精神炸弹靠近。
泽拉达的攻击还没有到。这反倒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的场仔细地观察爆炸装置。裸露出的电子回路直接安装在框架上。大型电容器。传感器。还有很多不明用途的装置。
摸不着头脑。如果这是一般的炸弹的话。以的场的知识总还可以解决,不过这是地球世界的炸弹与塞玛尼世界的魔法装置的结合体。制造这东西的是那个叫艾尔巴基的男人——
“能阻止它吗?”
“不好说。装置的基本应该是电力。将回路迂回化的话,可能会起到一定的蒙蔽作用……”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传来泽拉达的声音。
『怎么说呢,都是些愚蠢的努力……』
和他们相距十步开外。泽拉达出现在停机坪的一侧。绝对不会看走眼的红色装束。他跪在地上,抱着发出暗光的手杖一
“这个混蛋……”
『不要这样恶言相向嘛。我觉得你现在立刻转身逃走比较有益身体健康哦。』
“我倒是很喜欢给你这个娘娘腔捣乱啊。”
『哎呀哎呀。你是做不到……』
“闭嘴!”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说什么“不许动”或“举起手来”了。的场毫不留情地向着泽拉达开了枪。头部、肩膀、侧腹部全都被子弹击中,魔法使立刻嚓叫——
——不,什么都没有发生。
的场射出的九毫米子弹全数贯穿泽拉达的身体,直接打在他身后的扶手或墙壁上。溅起零星的火花。
『看吧,都说了你做不到的。』
泽拉达的幻象狰狞地笑着。
“怎……”
“是幻术……!上面!”
从空中的三处地方生出火焰,瞄准的场同时杀了过来。
缇拉娜瞬间一跃而起。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一发直接命中地面,另一发给他的外套开了个大洞,而最后的一发——
“!”
后背正中受到沉重的冲击。完完整整地挨下了那蓝色的火焰。感觉好像被一水桶浓硫酸之类的东西泼到身上一样。后背在燃烧,难以忍耐的剧痛扩散至全身。
“桂!”
的场向前倾倒。袭至后背的苦痛感一点点扩大。炽热,冰冷,一股压倒性的力量抓着他的气管、肺部以及心脏。
“嘎……”
『真是遗憾啊,的场大人!这次又是你输了。』
缇拉娜俯下身子的样子映入视线的一隅,应该是在蛰戒着周围的状况吧。魔法使的幻象消失,在相距数步的地方突然出现,他嘲笑似的看着想要扑过去的缇拉娜再次消失。蓝色的火焰向着缇拉娜袭来。她不由得在那里左躲右闪。面对着变幻莫测的攻击。缇拉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么接下来……噢噢,迪瓦尔亲王的子嗣啊。真是有趣!』
泽拉达的哄笑在耳边响起。
他发出的是老人的声音,却有着孩子般喧闹的嬉笑方式。看来是乐在其中呢。
“…………”
身体麻痹。喘不上气来。
苦闷,身体不住痉挛,连一声沙哑的声音都发不出。
自己正在溺水。就这样死掉。
(可恶……)
不知为什么,感受不到悔恨之意。从最初开始,脑子中的一角便觉得赢不了那个泽拉达。从十年前。那场战争的时候开始。
正好,也是这种拂晓的夜空。
那是搭设在法尔巴尼王国南部湿地地带的多国部队小型基地。驻留在那里的是一个中队。大概一百余人。那一晚,所有人都死了。
士兵中有很多经常服用“妖精之粉”的人。因为受不了一直以来的残酷战争,那些吸毒者集体“发生错乱”,开枪射杀基地的战友们。严重的混乱促使自相残杀加速,不久弹药库就发生了爆炸。通讯也就此切断,没有任何人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态。残存下来的士兵们又遭到了塞玛尼战士的袭击,相继死去。
那时还很年轻的桂·的场陆士和几名侥幸活下去的人一起从着起火的基地中逃了出去。黑暗之中,一个人走散,一个人身后中了毒箭毙命。注意到时,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个死掉。只剩下一个人之后,的场半混乱地在泥沼中爬行,这时,眼前出现一个男人。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中浮现出的身体轮廓。他有着长得诡异的手臂。嘴角带着那娘娘腔的笑容。
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泽拉达。
他忘不了那个时侯的绝望。他甚至一度确信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不过,那个男人没有杀他。只是因为心血来潮吗,还是说要让活下去的人代为传达塞玛尼人的恐怖呢。他并不清楚这一点。魔法使不去管他孤身离去。
结果,这只是缓期执行吗。
他总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取走暂时寄存在自己这里的性命的吧。
这种模模糊糊的想法,一直在他的脑中游荡。不知有多少次做了类似的噩梦而惊醒。
那个噩梦中出现的瞬间,现在化为了现实。这就是命运——
缇拉娜还在战斗。
她一边拼命闪避一边搜寻着敌人的踪影。不知为什么,她的动作在的场眼中异常缓慢。
末期的症状是耳鸣。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都已经无法传入他的耳朵。甚至连自己心脏的跳动都已经听不见了。唯一能勉强传进耳中的,是停机坪上流动的风声。以及顺风飘摆的斗篷的声音。
(没错,是声音……)
斗篷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动了动麻痹的手臂。握着枪的手颤抖着拾起来。
好重。好痛苦。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反正也要死了,就做些傻事吧。这样想着,他的枪口向着一个方向指去。这只是一种气魄。就像临死前怎么也要吐一口口水一样,无聊的男人气魄。
枪口指向停机坪的一角,空无一物的空间。几乎是胡闹的射击。
(这样吗……)
在扣动扳机的瞬间。手枪自然地向着左侧偏转了一些。
或许是那轻微的颇抖引起了肌肉的反射运动。也有可能是手臂承受不住枪的重盈,无意识地向一旁扭曲。不过,那实在是像是手枪边说着“不是那边,再往左一点”边将他的手臂牵引过去的一样。
开枪。
子弹击中那空无一物的空间,血沫顿时飞溅。
连缇拉娜自己,一瞬间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中了泽拉达的火焰濒死的的场,不知用什么方法看穿了敌人的位置,向那里开了一枪。
一身红衣的魔法使现身了。
“怎么——”
喉咙中吐出痛苦的呻吟。压住胸口的手指缝隙中,渗出大量鲜血。
“到底,是怎么——”
“!”
缇拉娜跑了起来。泽拉达的手指结成咒印,聚炼着拉特纳(气息)。绝不能给他施放下一个法术的时间。一口气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克雷格(长剑)横扫而出。向后闪躲的泽拉达的胴体,在她的长剑剑锋下撕裂。
震荡大气般的嘶吼。魔法使的肚子中喷溅出大盆血液。
“嚯、噢嚯嚯嚯……!”
泽拉达轻飘飘地跳了起来。一跃窜到立于背后的避雷针一屋顶的尖端上。虽然肚子上咕嘟咕嘟血流不止。但他的哄笑声反而更大了。
“干得漂亮……!已、已经一百零三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伤了!……哈哈!真是愉快!实在是,实在是快乐!”
“不要嘴硬了!觉悟吧,你这个怪物!”
正当缇拉娜想要追上去的时候,泽拉达得意地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能死在巴尔修(准骑士)大人的长剑之下,实在是不辱我玛扎尼派术土之名啊!永别了——”
泽拉达松开了握住避雷针的手。
“!”
“我先去冥府等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泽拉达的身体倒着从建筑物上落了下去。刺耳的笑声渐渐远去。缇拉娜扶上停机坪的护栏,探身向下望去。已经如豆粒大小的魔法使的身体,撞到离地面很近的建筑物的玻璃屋顶上。
坠落的冲击卷起大盆玻璃碎片与烟尘。
之后地面上便恢复了宁静。虽然从这里无法确认,但他应该是无法避免死亡的命运吧。
(现在更重要的是……)
缇拉娜转回身,向着握着枪倒在停机坪正中的的场跑去。他的身旁放着那个倒计时中的精神炸弹——
“桂!?”
的场行将死亡。受到泽拉达火焰的直击。生命气脉紊乱,呼吸与脉搏都越来越弱。或许是锻炼的程度不同吧。他似乎凭借着惊人的体力硬撑着,即使如此他会如那两个警卫员一样气绝身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无法治疗。虽然缇拉娜学过一两手治疗技术,但这里并没有治疗所必需的物品和灵药——适当的触媒。这样便完全无助了。
“泽拉达已经死了。振作一点……!”
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缇拉娜只能这样说道。
“…………”
的场看向她,动了动口唇。发不出声音。他的嘴唇摆出“炸弹”的口型。颤抖的手指指向炸弹。
“要我把炸弹停下来吗?”
“…………”
他摇了摇头。如同倾尽了全部力气一样。动了动嘴唇说出“快逃”。液晶显示屏还有五十秒不到。以缇拉娜的知识要停下它是不可能的吧。
已经来不及了。
缇拉娜稍稍犹豫了一下后,长叹了一口气。
“不。要逃也来不及了。而且……”
她看了看炸弹中的菲艾尔(妖精)。
“反正我也已经打算舍弃这条性命了,最后就把这孩子也一起带上吧。”
“…………”
“心存感激吧。像你这种庸俗粗鲁令人不快的男人竟然能有我陪着一起自杀。”
的场神智朦胧,面孔不太情愿地扭曲着。如果可以说话的话,他一定是在说“饶了我吧”之类的话吧。
缇拉娜将手伸向炸弹。手指碰向玻璃圆筒。她温柔地对强化玻璃中的菲艾尔(妖精)说道:
“菲埃·蕾阿雅·西……”
菲艾尔(妖精)的名字是蕾阿雅。
可爱的蕾阿雅。按照约定,我来救你了。
很久以前,当我在森林中迷路哭泣时,是你来帮助我,引导我。为我跳了可以高兴起来的舞蹈,当我肚子饿了的时候帮我采集树果。离开森林之际,我和你定下了约定。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当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去帮助彼此。
可怜的蕾阿雅。
我已经无法将你带回森林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去的。所以啊,蕾阿雅。不要害怕。我们会一起去的。无论去向哪里,我和你都是朋友。
液晶屏幕上的倒计时还有五秒。
玻璃圆筒中的蕾阿雅微笑着。
零。
起爆回路运作。
死亡瞬间的感觉,可能很让人意外呢,的场这样想道。
已经没有苦痛与苦闷感了。
黑暗褪去,大气澄清,天空分外美丽。
空气很新鲜。肚子饿了。很想抽根烟。
被罗斯击中的左肩突然疼痛起来。
“……”
看来自己还活着。撑起沉重的身体,他终于察觉到这点。
自己仍然待在停机坪上。黎明,朝阳普照大地。缇拉娜跪坐在身旁,沉静的瞳孔俯视着自己。
“怎么了……?”
嗓子发出声音的时候,的场突然不停地咳嗽起来。或许是因为剧烈喘息的缘故,喉咙里干巴巴的。
“我使用了治愈的法术。”
缇拉娜说道。
“要治疗被毒炎侵害的你,必须要有贵重的灵药才行。而且一定要寄宿着很高拉特纳(气息)的灵药。不过我身上并没有带着那样的灵药。你本来应该会就那样死了才对。”
那么。你是从哪里得到那灵药的呢?
应该看出的场心中的疑问了吧。她转过身瞥了一眼背后的精神炸弹。
“我用了那孩子的遗骸。”
炸弹上的圆筒被劈成了两半。里面没有妖精。只是从烧焦的强化玻璃缝隙中,飘洒出金色的粉末。看来,起爆装置似乎是启动了。部分电子零件全都烧毁。
“妖精死了……?”
“嗯。”
缇拉娜站起身,转过身去。她的肩膀与声音都微微颇抖着。
“那个为了害人而制造出的炸弹的触媒,用的是活着的精灵。那孩子似乎是明白这一点。”
“…………”
“为了帮助我,她自尽了。”
停机坪上吹起猛烈的飓风。
精灵的遗骸——金色的粉尘骤然飞舞起来,在耀眼的夕阳之中。闪着炫目多彩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