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这封邮件时,塞西尔·埃普斯正在测量流掉了一半脑浆的头盖骨尺寸。
这个男人几乎可以肯定是自杀的,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血液中检测出了酒精,大拇指内侧因射击时的后座力有轻微的擦伤。根据鉴定报告,该男子使用的子弹是308口径,168格令的船尾型空心弹,从口腔内的下颚射入,后脑勺上部射出。
报告应该会写成“推测是高速子弹造成的外伤致死”,这话实在是太可笑了。因为这种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在这半个世纪的人生里经历了什么呢?他在扣动扳机自杀的瞬间又在想些什么呢?这类想法对于塞西尔来说很早以前就不复存在了,那只会使自己的情绪更加低落而已。
正想休息一会儿,她摘下一次性的丁腈橡胶手套,把后面的工作交给助手班克罗夫,走出了解剖室。取出随意塞在屁股口袋里的智能手机翻看邮件。
“啊!”
寄信人是提拉娜·埃克塞迪利卡,真是稀奇。
这位塞玛尼的朋友是最近才来到这个地球──圣特雷萨市的。她还不知道怎样使用邮件,即使是自己发邮件给她,也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取而代之的是立刻打电话来回复。
邮件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塞西尔》
请原谅我突然的来信
遇到大麻烦了
能否请你马上来我家呢?
我和克洛伊交换了心
所以来到我家来跟我商讨
那才是克洛伊,希望你能明白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无论如何也只能依靠你的友情了
总之,希望你马上来
————你的朋友,提拉娜·埃克塞迪利卡”
似乎连大小写字母都不会转换,文字内容也像孩童那般稚嫩,言辞好像也有几分急迫,还混杂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句子,造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
(究竟发生什么了……?)
塞西尔真的很担心提拉娜的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正犹豫是先回信还是先联系桂·的场时,提拉娜又发来了一封邮件。
《亲爱的塞西尔》
“忘记了,对桂,要保密。”
你的朋友 提拉娜·埃克塞迪利卡”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暂且不和桂商量吧。塞西尔先回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就来”,随后脱下白大褂,对办公室的职员说“我出去一下”。虽然验尸工作还没有结束,但今天不忙。稍微离开一会应该也没多大问题吧。
她披好外衣,走出了验尸局大楼。一边走向停车场,一边试着打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提拉娜?我看到你的邮件了。发生什么事了?”
【喵~】
“克洛伊?”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啊,是你这个小可爱啊,麻烦了,我想和提拉娜说话,你不会明白的吧……”
【喵~ ~ !喵~ ~ !】
“我这就去那边,你也要做个好孩子呀。”
塞西尔挂了电话,开着买了三年的车——切诺基去往了提拉娜他们家所在的新康普顿。
圣特雷萨市的扣押品仓库位于中心街的东北方,弗加德的港湾区。从市警本部乘车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紧挨着海关局大楼的是一座巨大的仓库大楼。
虽然扣押品仓库在市政府的管辖范围内,但法务省、市警局、海岸警备队等其他机关也在使用。事实上,将近九成的扣押品都是市警局处理的──尽管如此,负担维修费用的却是市政府,这一点从几年前开始就倍受争议。
不过,对与的场这么个普通刑警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即使这是财务部和海关局的东西,也不过就是租借仓库罢了。虽说如此,但总归是收纳了很多贵重物品的设施,所以警戒还是很森严的。包围该地的栅栏上有刺铁线,监控摄像头和各种传感器,还有时刻留意着那些心怀鬼胎的暴徒们的警察。
的场交付了昨天的扣押品,并在仓库职员的要求下签了字。的场一边回想着今天的日期,一边填写着必要事项,并委婉地向那位职员套话。
“嘿,我单纯有些好奇──最近有玛莎拉蒂那样的大宝贝进来过吗?”
“玛莎拉蒂?啊……那个啊。”
事务员笑了,扣押品中偶尔也有从阔绰的毒贩那里缴获的高级轿车。前些日子,的场用“搜查任务所需”的借口加上“租用”的形式获得了一辆价值10万美金的玛莎拉蒂跑车。
不幸的是,那辆玛莎拉蒂就任不到一天就以身殉职了(因为提拉娜),现在的场时不时就来光顾,期待着有新的“扣押品”到来。
“那的确是个好姑娘啊。只可惜那种车太少了。”
“是啊……”
的场低声叹息,仿佛回忆起了逝世的恋人。
现在所用的大众汽车也是一辆颇有韵味的车,但毕竟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车型。不仅动力不足,耗油量和各种故障简直叫人想哭。
的场对职员嘱托了“如果有好家伙,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之后就离开了扣押品仓库。
的场将车驶向了中心街。
这个弗加德地区离机场和港口都不远,路上最常见的就是载着大型集装箱的拖车。虽说如此,但在中午之前的这个时间段正好是运输者们分散到圣特雷萨市和加利亚安纳岛各个地区工作的时间,所以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由于的场还没吃早饭,早就饥肠辘辘了。
沿途有一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汉堡店,的场决定顺便早点吃午饭。点了芝士汉堡、炸鸡块和L杯的咖啡,等了十分钟。
正要对芝士汉堡下口时,的场的电话响了。对方是CBP的赫尔曼德斯调查官,的场不乐意地咂着嘴接了电话。
【我正在扣押品仓库。】
赫尔曼德斯招呼都没打就开门见山地说。
【我检查了扣押品。昨晚在现场明明有大大小小的48件塞玛尼工艺品,现在却只有47件,这是怎么回事?】
“啊,是吗?那真是奇怪啊……”
虽然回答得非常敷衍,但的场还是皱起了眉头。
看了看手表。现在是1点15分。离的场交货到扣押品仓库只过了二十分钟。的确,昨天夜里双方已经定下了“明天一点钟之前交货”的约定,但这未免太快了吧?
如果他是个对工作很热心的家伙倒还说的通,但回想起今天早上和季默的谈话,又感觉到了近乎荒谬的异样。
虽然这确实是自己过错,道歉也是合理的,但的场还是决定糊弄过去。
“这不是常有的事吗?昨天本来就很混乱。”
【那样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虽然那个工艺品的价值尚不明确,但有可能是塞玛尼世界的贵重物品。如果没能及时向法尔巴尼王国理事馆咨询的话,问题会变得很严重的。】
“我看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那位贵族出生的搭档对那堆废品也没什么兴趣。”
【那个导致坠机事件的罪魁祸首吗?她说的话怎么可能信得过?】
“嗯,是吗?这也难怪。”
【照这样手续就没法办下去了。总之你马上把缺漏的东西交上来,否则就以贪污罪论处你。】
“喂喂,就这点芝麻大小的事情?瞧你急成什么样了?”
【那可是──】
电话那头赫尔曼德斯的话戛然而止。
【那是——当然的了,从昨天开始你的态度就让我很恼火。】
“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总之把剩下的东西尽早交过来,可以吗?】
说着,赫尔曼德斯自行挂断了电话。
“到底是什么啊?真是的。”
看着挂断的电话,的场发出了呻吟。
被指责管理不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必须要找到并交上去,那东西大概是掉在自己家里,或是车上的某个地方,要不就是市警本部的办公室周围。不管怎样,只要想找就是能找到的。即使找不到,也不会有人因此死亡或者受伤。对于这件事,的场并不着急。
话虽如此,赫尔曼德斯的表现却非常奇怪。
如果这是一起跨州、跨自治区的重大事件──由FBI领导指挥权,投入数十名搜查官进行处理的事件,那么的场也会更加严格地管理扣押品。如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毁掉整个调查。
但是,此次并非如此。
这只是发生在加利亚安纳岛乡下的一起小型走私事件而已。顶多有机会刊登在格兰维撒的地方栏上,与《圣特蕾萨·邮报》的头版完全无缘。
偶尔能看到警匪题材的电视剧和小说中,对科学调查和搜查程序进行非常“真实”的还原,教科书式的严密描写也随处可见。而现场工作的我们对此只会苦笑着说:“我可没认真到那种程度啊。”但赫尔曼德斯的表现就像是出演电视剧的超级完美搜查官一样。
但事实并非如此。的场当巡警的时候遇到流浪者尸体的故事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部分同事也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所谓的现场就是那个样子的,文件上不会记载这些杜撰的、不负责任和不道德的事情。就好像把河滩上的大石头翻过来,即可看到一群奇怪的虫子在蠕动。如果在自己的博客或者脸书上发表的话有可能成为大问题,所以就算做了也不会说。
当然,这种散漫的态度会引发恶劣的后果,这种事情在重大案件中也经常发生。不过,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也会遗留很多灰色部分,这些部分被后人含糊不清地传播着,而阴谋论的制造者也会见缝插针。
那些被认为是组织性密谋的小案件,实际上是系统性地雪藏了在对其组织调查中发现的大事件──这是最叫人厌烦的。
当然,在这些云雾当中,也可能隐藏着真正的阴谋。正因为如此事情才变得更复杂。
不管怎么说,正因为有这样的工作经历,赫尔曼德斯的热心程度才让的场感到十分可疑。
把芝士汉堡套餐都装进肚子之后,的场走向了停车场准备驾车,就在这时接到了格兰维撒郡警的电话。
【找到线索了。】
“什么?”
【是潜逃中的走私犯,那两人在伊姆·梅尔贝郊外的汽车旅馆里住了一宿。是我们这边的年轻警员刚探听到的。】
“伊姆·梅尔贝?那是……”
【噢,你不知道吧?那是一个郡县边境的小镇。】
那确实不知道。
圣特雷萨市内倒是有很多容易记住的英文地名,但一到郊外就不同了,更多的是加利亚安纳岛上原本的地名──法尔巴尼语或者是更古老的语言地名。就好像在美国本土往西就会发现很多美国本土以及原住民的地名。诸如纽约州、弗吉尼亚州等地的一些地名:奇里卡瓦①、卡奇纳②、纽特里奥索③等令人听起来极其拗口的地名(不,虽然不太清楚其名字的由来,但发音听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译者注:①指奇里卡瓦国家保护地(Chiricahua National Monument),美国亚利桑纳州东南角上,离新墨西哥州已不远。
②指卡奇纳村(Kartchner/非官方地名),位于亚利桑纳州南部边境
③指位于亚利桑纳州的城市纽特里奥索(Nutrioso)
PS:我怀疑本书作者大概是去亚利桑纳州旅游过,这三个地名全都出自亚利桑纳州,而且“卡奇纳”这个地方并非官方地名,如果没去过亚利桑纳州的人是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
而且对于“卡奇纳”这个地名,我估计本书作者他自己也理解错了,它并不是美国本土地名,也并非出自原住民语言。
在1974年有两个美国探险家加里·特宁和兰迪·塔芙茨发现了一个钟乳石洞,两人对这个洞穴的发现一直保密着,直到1978年他们才告诉了当地一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家族,也就是图森的卡奇纳家族(当时由露易丝·卡奇纳掌控家族的主导权)。于是两位探险家和卡奇纳家族合作将其开发成旅游景点,并在十年后由自然保护协会将其纳入亚利桑纳州州立公园。并以卡奇纳为该洞穴命名,也就是Kartchner Caverns State Park,亚利桑那州最著名的钟乳石洞。而在该旅游景点出名之后,图森到卡奇纳洞穴景区的那部分地区的居民就给自己所在的地区起了一个“卡奇纳村”的地名,而并非官方地名,所以地图上也是找不到的。】
加利亚安纳岛可以看作是一个浓缩版的美国,昨天去的格兰维撒县在法尔巴尼语中是“广阔沼泽”的意思。“格兰”是“广阔”,“维撒”是沼泽。
顺便一提,提拉娜常说的“奥维撒的食人鬼”中的“奥维撒”也是组合而成的地名,“奥”的意思与英语中的“The”相近。也就是‘The 沼泽’──恐怕是塞玛尼世界那边最有代表性的,最像沼泽的沼泽吧。
至于这个伊姆·梅尔贝的名字是怎么来的,的场完全想不出。
【伊姆·梅尔贝一直在我们郡警的包围网之外,所以搜查线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两人至今仍未落网,他们应该是沿着23号线往北逃了……不知现在开始追踪是否还来得及。他们的衣着相貌以及乘坐的交通工具都是未知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声】
“那真是太好了,等一下。他们不应该是徒步逃跑的吗?”
【理论上来说是那样,但徒步的话跑到伊姆·梅尔贝起码要三天。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偷了车,但目前还没有受到失窃的报案。】
“这件事你还告诉了其他人吗?”
【除了你之外就只有CBP了。】
“赫尔曼德斯是吗?”
【是的。】
“嗯……”
思维网已经非常清晰了。道谢后挂掉了电话,的场没有再把车往中心街的方向开了,而是转向去往了城市西边的七英里。
由于道路很空旷,塞西尔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了位于新康普顿的的场家(同时也是提拉娜家)。
的场的房子是仓库改建成的住所,一楼是车库,二楼才是主要的居住场所。提拉娜的房间是利用一楼的空地改建出来的,在此之前塞西尔也帮她完成了那些工作。即使没有这样的经过,塞西尔也很了解这个房子,甚至比提拉娜还熟悉。
车库的百叶帘关着,门旁边有信箱和门铃,于是塞西尔下了车按响了门铃。
没有回应。
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
(真是的……)
塞西尔叹了口气走进了旁边的胡同。沿着外墙排列着很多啤酒瓶的箱子,塞西尔将其中一个挪开,取下盒子中的一个空瓶。瓶底用双面胶贴着一把钥匙。
还藏在这里吗?分手的时候明明已经把钥匙还给他了,散漫也得有个限度啊。
塞西尔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百叶帘,当卷帘门上升到腰部高度时,她屈身而入。
“提拉娜,你在吗!?我要进去喽!?”
因为电动百叶帘的声音很响,所以不得不提高嗓门。
车库里的车位是空的,桂好像出去了。回想起之前那个可爱的库伯S端坐在此,她显得有点悲伤。
“提拉娜?你在吗?”
塞西尔先看了一眼一楼提拉娜的房间,没有人。她不知何时搬来了法尔巴尼产的地毯和寝具,房间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提拉娜?真是的……”
塞西尔说着上了二楼。
克洛伊立马上前迎接。它平时是只我行我素的猫,但不知为何现在却异常地兴奋,缠着塞西尔的腿不放。
“啊,好啦好啦。是太寂寞了吗?可怜的孩子。”
她抱起克洛伊,打开门穿过狭窄的走廊。
只见客厅一片狼藉。
散乱的餐具和小物件,横躺着的椅子,乱七八糟的书籍上面还撒着番茄酱。厨房的地板上堆满了冰箱里的东西,混杂着大蒜油、酸奶和橙汁的味道。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都是你干的吗?”
“喵~ ~ !”
怀中的克洛伊猛地摇头,这是一种完全不像猫的动作。
在感到诧异的塞西尔面前,小黑猫“喵”的一声,用前爪指了指自己,然后反复做出“X”交叉的手势。
“难道……你是想说不是你干的吗?”
“喵!”
克洛伊高举前爪,摆出拱形,这是看起来像在表示“O”的动作。
“呃……什么?等等,你是克洛伊吧?怎么回事呀?”
塞西尔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不由自主地把克洛伊扔到了炉灶旁边。
“喵……呜喵?”
虽然这样很粗暴,但凭猫的运动能力完全可以在空中调整姿势轻松落地。但是克洛伊却失去了平衡,后背着地摔在地上发出惨叫,完全不像是一只猫。
“啊……对不起,我只是被吓着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正当她慌忙地想伸出手时,克洛伊毫不犹豫地伸出前爪左右摆动。就好像是人类在说“我理解,别在意”一样。
虽然比喻有点奇怪,但今天的克洛伊真的就像是个人一样。动作很有人类的味道,就像是被操控的提线玩偶,最重要的是眼睛的动作和猫完全不一样。
像是卡通里出现的猫一样,表演着一套十分浮夸的动作。
没错,就像卡通一样。
明明是一只猫,却会无可奈何地叹息,不知所措地摇头。就算是最先进的CG技术也没法把猫拟人化到这种程度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感到困惑,但塞西尔好歹也算是一个科学家。第一封邮件里写着“交换了心”。而现在,猫就这样活生生地在她面前重复着怪异的哑剧。而提拉娜和这个圣特雷萨市又是与那边的世界相连的,有来自塞玛尼世界的各种魔法现象。
必须摒弃直觉和主观去思考。
假设自己的精神没出问题的话,最合理的推测就是──
“莫非你是提拉娜?”
“喵!”
似乎是在表达肯定。黑猫用前爪敲了敲桌子之后,向塞西尔靠了过去。
“嗯,这种表现,完全不像是猫,果然……”
克洛伊不顾困惑的塞西尔,向餐厅跑了过去。桌子下面有部手机。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提拉娜的东西。
“喵……”
克洛伊抬头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表达“来吧,看这里”。然后按下了home键,不自然地输入着密码。
认证成功。
“诶?”
提拉娜(猫)按下了记事本的图标,前爪开始输入文字。虽然动作慢而且磕磕巴巴,但内容还是非常重要的。
【多亏你能来,塞西尔!】
换行。
【我不小心 被米鲁迪 变成了这样。】
OK,是魔法对吧,暂且相信吧。
塞西尔也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塞玛尼人那些不可思议的能力早就屡见不鲜了。不仅如此,在科学的角度被认定是很久以前就死亡的尸体居然会暴起伤人,吮吸鲜血,自己也险些成了她的美餐。虽然作为法医学者实在不敢认同,但没法否认自己的确是让吸血鬼给袭击了。
在这里装作常识人的样子再怎么强调“啊,我不相信!根本没有什么魔法!”之类的争论,事态也毫无进展。
被关在克洛伊身体里的提拉娜,用手机的记事本慢慢地向塞西尔说明了情况。虽然表达得云里雾里,但也没有其他的交流手段了。
正如之前邮件中提到的那样,那个“魔法”交换了提拉娜和克洛伊的心灵。这样一来,提拉娜的身体是由克洛伊的意识在接管──。
“这么说来,提拉娜──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呢?”
【睡觉】
提拉娜(猫)打字回答道,看样子是在桂的卧室里。正当塞西尔想去看看情况时,提拉娜(猫)大叫一声表示制止。
【等等】
“为什么?我很担心啊。”
【太糟糕了 非常的 羞耻】
写到这里,提拉娜(猫)低下了头。
“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吧?虽说是心灵和肉体的交替,但毕竟是不同的物种。身体的构造完全不同,说不定会很不舒服的呢……”
塞西尔根本无法理解这个魔法的原理。
但支配身体的不只是精神(主要是大脑的活动)。除了意识之外,大脑也控制着重要的器官。交换了身体之后副交感神经该怎么办?又该如何调节荷尔蒙的平衡和体温?人类有猫没有的器官,猫同样也有人类没有的器官。
必须马上把提拉娜和克洛伊送去医院,用各种监视器进行严密看守。还需要医生和兽医仔细协商调整。
【并没有 那么糟】
提拉娜(猫)写道。
【平日里 感觉不到的气味和光线 都不可思议的敏锐】
“变成这个状态有多久了?”
提拉娜(猫)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挂钟。
【8小时】
八个小时啊?如果这么久都没有生理不适的现象,姑且可以认定对身体的协调控制是没有问题的?但时间长了是否有影响还没法确定。
“我知道了。但我还是得去看看你的身体。”
“呜喵? !”
黑猫发出了抗议的叫声。
“我知道你会不好意思,但你现在相当于是一个病人。而且你之所以叫我过来不就是觉得至少比被桂看到要强吗?”
“喵……”
“提拉娜,你应该清楚我是干什么的吧?人类的身体我早就看习惯了,不论有多难看,我的内心都毫无波动。就算你的身体像婴儿一样流着口水,尿着裤子,我也不会笑话你的。因为这不是你的错啊。”
当塞西尔提到流口水之类的时候,提拉娜(猫)的肩膀猫躯一震。像是被鞭子给抽了似的。
“嗯……喵……喵……”
提拉娜(猫)低着头,流下了耻辱的泪水。猫居然也会落泪?真是惊讶。
【真的不会笑话我吗?】
“当然啦,总之交给我吧。”
【真的真的真的吗?】
提拉娜(猫)因为用的是笔谈,这样交流很麻烦。但是,她却不安地特意写在记事本上吧。塞西尔温柔地抚摸着看起来受伤的提拉娜(猫)的后背。
“没关系,一起努力吧。”
【对不起】
提拉娜(猫)一边往记事本上写,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呀呀,终于说服她了。
正当塞西尔打算走进卧室的时候──。
“喵!!”
提拉娜(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挺直背脊,对她发出“喵喵!”的声音。
“怎么了?”
【坏了 必须找回弩枪】
“弩枪?”
【把我变成这样的 魔法道具 在外面】
“在外面?”
【垃圾堆里】
“垃圾堆里?”
【扔了 被桂弄错 工作人员马上。】
工作人员马上?
【要来了】
黑猫用不协调的姿势笨手笨脚地打字时,窗外传来了轰鸣声。不用看都知道那个嘈杂的柴油发动机的声音和翻动垃圾的声音是──。
“工作人员?你是指那些回收垃圾的人吗?”
【阻止】
提拉娜(猫)焦急地输入着文字。
【如果 不快点 回不去了】
“啊……”
塞西尔终于理清了状况,她用右手捂住了嘴。把她变成这种状态的魔法物品──因为某种原因现在正被当成垃圾回收。
“没有那个就变不回去了吗?”
【不知道 没时间了】
“啊,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别激动啊!”
塞西尔正慌慌张张地想走出房间时,里面的卧室传来了声音。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门开了,四肢着地的提拉娜走了出来。
“诶……?”
不,准确来说是被克洛伊的心灵所占据的提拉娜的身体。穿着松松垮垮的吊带衫,光着下半身,大大的眼睛望着这边。大概是刚起床还迷迷糊糊的吧?乱糟糟、皱巴巴的金发形成了阴影,散发着奇妙的魅力。
(这是……)
更多的是野性和不洁的味道──是的,就像是印度偏僻地区被老虎养大的少女,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居然是这般的美丽和性感。
塞西尔是一个极其正经的异性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在塞西尔被吓住的时候,提拉娜(猫)在脚下吵嚷着。大概是在催促吧。
“塞——”
提拉娜(的身体)发出了声音。
“诶?”
“塞……塞……塞!”
是想叫‘塞西尔’吗?
“克?克洛伊是吧?哦,乖孩子。我现在有急事,那个──”
“喂!”
提拉娜(的身体)眯起眼睛扑了过来。克洛伊大概只是想来一个轻松的拥抱吧。然而,虽说是身材娇小的少女,但好歹也是100磅左右的人体以猫的气势扑了上去。塞西尔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推倒在地。
“啊……”
塞西尔摔倒的时候后脑勺磕在桌子腿上。一阵沉重的疼痛和冲击过后,眼前一片漆黑,白光从某处四散而开。
不行。让开!这孩子,垃圾车──。
“塞……?”
几秒钟后,意识逐渐远去了。
只感到提拉娜(的身体)把脸凑了过来,而克洛伊(的身体)在某个地方喵喵叫着。
啊,不行。对不起。这么说来,今天还没吃早饭来着……。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提拉娜担心地舔着自己的脸颊,痒痒的。
的场去到了位于七英里的奥尼尔店,因为还没到中午,只有调酒师鲍勃在上班。
“我想他应该还在公寓吧。”
鲍勃一边搬着刚到货的酒,一边回答。
“还在睡觉吗?”
“大概是吧。他昨晚开了一个门庭若市的宴会。”
怪不得电话不接、短信也不会。的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停下车,走向奥尼尔的公寓。
途中与总是在这附近喝醉酒的熟人查理老头擦身而过。
“哟,马诺贝啊,别一大早就偷懒啊。”
“都已经是中午了,大爷你又喝醉了吗?”
“今朝有酒今朝醉。话说今天那个小妞儿怎么不见了?终于把你给甩了吗?”
“她只是感冒了在家睡觉而已。我先告辞了。”
这么一想,自己已经把提拉娜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等回头再打电话看看吧。
得让她回答自己得了哪种(塞玛尼的)病,置之不理的话可能会变得更糟。
话虽如此,但早上那个举止真的是生了病吗?
的场并不是那种被穿内衣的女人抱住就会手足无措的小毛孩。那个样子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发情期的猫狗会把肚子蹭到主人的脚上,但那可是提拉娜呀。
真是太尴尬了。
当时自己也睡迷糊了,但说实话,那时的自己的确产生了一丝快感。如果对方是别的女人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总之,先去找奥尼尔吧。
奥尼尔的公寓是瓦砖砌筑的外墙,面向大街。可能是管理公司削减了预算吧,已经有10多年没有做过像样的维护了。的场在门口把奥尼尔房间的号码按了三次,都没有回应。
“…………”
的场一个劲地按,按到第六次终于有人出来了。
“哎呀……吵死了,什么事啊……”
一个嘶哑的男音传了过来,大概是保镖肯尼。平日里工作的时候是充满压迫感的粗犷嗓门,但现在的声音却非常软弱。
“我是的场,奥尼尔在吗?”
“啊,你找老板吗?嗯……我看看啊,睡觉前应该是在……”
“总之先来开门。”
“诶,头疼……”
蜂鸣器响起,入口的铁栏杆被打开了。
走廊和电梯都脏兮兮的,弥漫着酸臭味,连楼层的按钮也是碎的。的场去到了六楼奥尼尔的房间,门没上锁。
“喂,我进来了。”
敲了敲门走进了玄关,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啤酒、威士忌、伏特加、朗姆酒……混杂在了一起,再加上烟味、香水味和呕吐物,韵味十足的鸡尾酒就完成了。
“哇,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堪入目。”
走廊也是乱七八糟的。不知为何,圣诞树用的装饰品散落一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穿着一条裤衩被埋在廉价的金色缎带里呼噜大睡。
“你好啊,先生。”
在昏暗走廊深处的客厅里,穿着心形睡衣的肯尼悄悄走了出来。他是一个粗犷的黑人巨汉。
“肯尼,你穿的什么呀?”
“怎么?……咱睡觉的时候总是这身,不穿这件睡衣咱睡不着。”
“倒在那里的男人是?”
的场用下巴指了指埋在缎带里睡觉的男人。
“不,咱也不知道。这人谁呀?他昨天不在呀。”
“……罢了,奥尼尔在哪里?”
“咱也没找到……咱只记得他一口气喝了伏特加、番茄酱和塔巴斯科兑的苏打水,然后在桌子上手舞足蹈。”
(塔巴斯科:一种辣椒酱)
的场一边避开地上的破烂,一边走进客厅,等待他的是更加混乱不堪的惨象。
数不胜数的酒瓶,烧焦的家具,附近酒吧的招牌四处散乱。连知名牛排连锁店的吉祥物人偶都被带进来了,还被麻袋套着头上吊。里面的房间里还有山羊,而且还是只活生生的山羊。山羊的头上戴着一顶做工精美的王冠。
“从哪里带来的山羊?”
“那个……我也不知道。”
“行吧。”
再怎么狂乱的派对,第二天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啊。
派对剩下的客人光是能看到的就有四、五个吧。全都在酣睡。穿着粉色西装的大叔被吊床紧紧绑着悬空。SM女王一头扎进餐厅的冰箱里熟睡。体重200斤的大妈躺在沙发上,沙发的四条腿配合着呼噜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此外就没别的了。
“怎么没见奥尼尔?”
“难不成被山羊给吃了吗?”
“那是食草动物,而且就算是狮子和灰熊也吃不下奥尼尔。”
“啊……先生,咱也经历了一夜宿醉,听不懂你的意思。”
肯尼懒洋洋地说着,不停地咳嗽。
“随便吧。总之他到底在哪?我有想让他确认的东西。”
“嗯,在哪呢?唉,直犯恶心啊……”
的场顾不上不舒服的肯尼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到处寻找。不知为何那只山羊意外的亲近,一直追着的场,在他背后哼着气,很烦人。
“哎,别闹了。”
一推鼻子,山羊就发出悲伤的嚎叫。
卧室、浴室、阳台。到处都没有。
不,猫王正在空荡荡的浴缸里睡觉,他就是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穿着白色连身衣、挂着金首饰。梳着复古的长鬓角。像抱着最爱的女人一样,抱着吉普森吉他。
“喂,肯尼,是猫王!?”
“嗯?”
“是猫王。噢,太厉害了,简直是如假包换啊?”
“你在说什么呢?那本来就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猫王早就死了。”
记得是1977年吧。虽然记不得细节了,但好像是和迈克尔·杰克逊类似的原因猝死的。对于伟大歌手来说,这是莫非是固定的结局吗?
“先生,那是政府散布的谣言。猫王是CIA(中情局)的特工,他是假装死的,一直在和共产主义者进行摇滚比拼。这才是真相。”
“那么,这位特工为什么会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倒在廉价公寓的浴缸里睡觉呢?嘴上叼着烟,身上还有酒味儿。猫王可是不抽烟不喝酒的。”
“你知道的真多呀,先生。”
“总之奥尼尔到底去哪儿了?还有这只山羊,你得想办法处理一下!”
“咩~ ~ ~”
“啊,可恶!”
暂时管不上冒牌猫王了,的场搜索着其余的空间。包括柜子、家具后面,凡是能容纳成年男性的空间都找遍了,但就是没找到奥尼尔。
这里有活生生的山羊、上吊的牛排店人偶,床上还放着淋满红酒的马头套。在这种疯狂的环境中寻找一个假牧师(或者说祭司,神父之类的都行),迟早会精神失常的。
(注:山羊在基督教中象征着恶魔。上吊象征着自杀,基督教的禁忌。一切马头鱼尾的饰品在基督教中也都是禁品。)
的场烦躁地大声怒吼。
“奥尼尔,你死哪去了?”
“嗯……”
不知何处传来了奥尼尔的声音。肯尼皱起了眉头。
“先生,刚才好像……”
“嘘。”
的场竖起了耳朵。但即使集中精神,能听到的也只有呼噜声、鼾声和山羊的鼻息。看不到奥尼尔的身影。
“奥尼尔?”
“嗯……”
又传来了奥尼尔的声音,就在身边,恐怕是在这个客厅的某处吧──。
“奥尼尔。”
“噢……主啊。请您原谅我。我现在,正埋没在丰满的……。软绵绵,白花花,闪亮亮的地方。连呼吸都很困难,我很痛苦。我要溺死在这个丰满的肌肤当中了,我现在正准备前往您的国度──”
终于找到声音的出处了。就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奥尼尔被压在了那个200斤的女人身下。
仔细一看,可以从肉堆中看到他的手和脚尖。他那棕色的脸也是如此,厚厚的嘴唇气喘吁吁地寻求着空气──。
“嗯,要死了。主啊,我恐怕就要死了。但愿来世不再和这个丰满过剩的女人相识──”
“在这里,真是的。”
的场想把女人挪开,但行不通。她根本纹丝不动。
“喂,大妈,快让开,奥尼尔要翘辫子了。”
但女人只是打着呼噜,完全不醒。
“快起来吧!虽然我觉得他这样死掉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但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他。”
“嗯,救救我……”
女人就是不肯起来,即使的场拉住她的手也被毫不留情地甩开,紧闭着嘴,就像《星球大战》里的贾巴一样。
“先生,叫不醒她的。贞女玛利亚每次都这样,一时半会也起不来。”
“贞女玛丽亚?”
“这是她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家都这么叫她。”
“是个妓女吧?”
“是的,她是西娜蒙老板娘那边的女人,在肥胖控的客人当中很有人气。”
的场也知道西娜蒙夫人。她经营着面向狂热爱好者的交际俱乐部。两年前托尼和他的朋友们经常去那。
“救命啊……”
“真是的。”
的场走进厨房,往大啤酒杯里倒入了适量的苏打和伏特加,又往里面加了一整瓶“玛丽夏普斯”(哈巴内罗辣椒酱),用娴熟的调酒师一般的手法做了起来。哎呀呀,玛丽夏普斯是吗?这样的话效果会很好吧。
(玛丽夏普斯:著名的辣酱生产企业)
又从餐具柜里找出了漏斗,和特制鸡尾酒一起端到了女人那里。
见此情形的肯尼脸色大变。
“先生,真的要这样做吗?”
“软的不行,就只有来硬的了。”
的场把漏斗狠狠地塞进了玛丽的嘴里,毫不留情地倒入了的场特制鸡尾酒。把大啤酒杯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去之后,一瞬间鼾声停止了,总感觉好安静呢。
的场退了几步,肯尼反应过来之后也跟着退了几步。
紧接着,玛丽亚把特制鸡尾酒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发出了震天骇地的尖叫,一蹦足有三尺高。不是比喻,是真的跳了三英尺。
“哎呀……”
虽然玛丽亚醒了,但还是顺从重力定律坠落了下来。砸在了沙发和奥尼尔身上──。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沙发的腿全部被压断,周围的酒瓶四散飞开。差点以为地板都会震塌,但终究没有那么夸张。
嘶哑的惨叫声响彻八方。连山羊都被吓住了。
贞女玛丽亚捂着喉咙在地板来回打滚,把像是压路机一样的巨大身躯在筋疲力尽的奥尼尔身上压来压去。如果这是卡通,奥尼尔现在早成面饼了。
“先生,过分了,太过分了。”
“不……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以为她顶多会惊醒过来。但没想到她还会飞上天……喂,说真的,你这副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震惊的的场注意到了肯尼责备的眼神而惊慌失措,连一旁的山羊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的场。
“还不快去打电话?”
“什么?”
“救护车啊。”
“啊……嗯,也是啊……”
的场终于意识到了这点,拿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