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向地球人明确阐述瓦伊法特钢很困难。”

  在风纪班的会议室里,提拉娜清了清嗓子,有些若无其事地说道。

  “刚才听托尼说了形状记忆合金……怎么说呢?的确和你们发明的那个金属是最接近的。但他不是靠温度伸缩,而是根据感应拉特纳来改变形状的。如同铅一般柔软,又像钢铁一样坚硬。

  在会议室听她讲话的风纪组刑警有八个人。首先是搭档的场,两个女刑警凯米和嘉米。托尼和戈德诺夫,还有年轻的搭档桑德尔和巴斯克斯。最后是显得愤懑不堪的季默警官。

  季默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提拉娜随意鼓捣了作为重要证据的凶器,而且还把从中得到的线索向各个局的负责人隐瞒着。就在刚才,提拉娜在会议前请求说:“我想再调查一下那把枪。”季默瞪大了眼睛,怒斥她。

  (吵死了!事到如今还能说‘那个重要证据是个魔法物品。请让我再调查一次’吗??)

  没法指望其他的部门的人能理解瓦伊法特钢什么的,因此风纪班决定单独进行内部调查。

  提拉娜耐心地向会议室的同事们说明着。

  “形状记忆合金是不可能用塞玛尼世界的技术做出来的。”

  的场指出后,提拉娜摇了摇头。

  “不是做,而是采集。”

  “采集?”

  “瓦伊法特钢是从树木中采集的。一种叫‘格雷斯’的树。树龄超过500年的树皮中就会产出瓦伊法特钢。”

  的场等人暂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完全无法理解提拉娜的解释。

  “啊……树木?可那是金属啊?”

  “对,就是金属。”

  “金属不是从地下开采的吗。”

  “一般来说是怎样的,但是瓦伊法特钢是从树上采集的。‘格雷斯’只有在富含“法特”砂铁和“诺戈”砂岩的土壤上才会生长。‘法特’和‘诺戈’是从深埋地底的根部吸收的,经过漫长的岁月在格雷斯树中发生变化。不久,它就变成了棉状的瓦伊法特钢从树皮表面排出。”

  “是不是类似钢羊毛的概念?”

  托尼•麦克比说。

  “虽然它比钢羊毛更细密,但大体上可以这么解释。”

  “嗯……虽然提拉娜说的是砂铁,但说不定那个‘法特’是近似镍或钛合金之类的。那么同理,‘诺戈’就是硅化合物之类的?”

  托尼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今天他穿的是粉色西装和紫色领带。搞不好就把恶趣味暴露无遗了,但却可以绝妙地拿他开玩笑。之前的场说过‘那家伙是风纪班的‘时尚·番长(オシャレ・バンチョー)’’。虽然提拉娜不知道其确切含义,但也可以隐约地推测出来。

  (日语中【番长(バンチョー)】指日本不良少年集团头目的人物类型。20世纪的日本,指初中和高中的不良少年的「头目级别」。少女番长又称は「女番 / スケ番(スケバン)」。另外,君临番长之上的,支配多所学校的大番长称为「总番」(往往组成「番长联盟」),不抛头露面暗地里支配的番长有时称为「影番」「里番」。小学生以下通常称为「孩子王(ガキ大将)」。文中该词为的场嘲笑托尼的打扮所用。)

  “我不知道镍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什么?”

  戈德诺夫说。

  “是形状记忆合金的材料。但是,它居然能在树木中提炼……如果是真的,那植物学家和冶金学家可能要哭晕在厕所了。”

  “比起魔法师直接从锅里做出来的,我觉得还是这个相对合理点……”

  季默嘟哝道。

  “然后呢?采集了棉花状的瓦伊法特钢后──在变成那枪之前,还有什么工序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采集了棉花状的瓦伊法特钢之后,先用煮沸的油浸泡,后用专业的工具搅拌,至于是什么油那是工匠们的秘传。这道工序需要10天以上的时间,从油中取出之后的瓦伊法特钢就是细而结实的细线状。将那线──”

  “我知道了,是用织的吧?”

  “是的,用专用织布机织成布状。在这个阶段,工艺品就定形了,是盔甲还是剑?又或者是艺术品……不过一般都是兵器。”

  提拉那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米尔沃亚骑士团授勋之时,为了给自己准备盔甲,去了拜法特锻造工坊的事情。

  在格曼雷地区的深山里,那个锻冶师们聚集的村落就位于几乎没有任何人来往的溪谷一角。在地大物博的法尔巴尼王国中,能够加工瓦伊法特钢的村落只有3个左右。就算是离王都最近的格曼雷,也需要策马扬鞭跑上二十多天。

  拉吉族的长老迎接了她,举行了仪式。沐浴、绝食、礼拜,又花了三天时间,之后,进行了量身,被告知“100天后再来取”。

  100天后,按照她所说的那样,拉吉族的锻冶师们为她准备了美丽的长衣。

  也就是至今仍穿在身上的那件长衣。

  在拉吉族的告知下将其穿在身上,怀着紧张的心情念着咒文,见它发出光芒变化成盔甲的那一瞬间,自己的感动根本无法用只言片语表述出来。

  拉吉族人只有提拉娜的腰那么高,是一个矮人民族。他们的术力高超,被塞玛尼的百姓视为半妖精。即敬之,又畏之。

  “瓦伊法特钢的武器的制作虽然令人惊异,但并不是魔法。是在织布阶段由经验丰富的拉吉族织户来决定变化前后的形状。”

  “要根据金属纤维的方向和伸缩率来决定是什么形状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把这样做成的瓦伊法特钢布层层叠放,加热,反复涂上类似胶质的涂料……我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况,因为过分探索对拉吉族的小矮人来说是不礼貌的。”

  “名为拉吉却是矮人?”

  戈德诺夫说。

  (此处戈德诺夫误以为提拉娜所说的拉吉(ラージ)族是“large”。拉吉(ラージ)与英语“large(大的)似音”。这句话如果直译成英语就是“It's large but small?”更好理解而且意思更到位)

  “拜托,那是法尔巴尼语好不好?不过嘛……我差不多理解瓦伊法特钢的概念了。”

  托尼深思熟虑地点了点头。

  “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也是。”

  “我也是。”

  的场、戈德诺夫、凯米异口同声地说。其他的人也差不多。

  “嗯,它的质量不会变吧?”

  嘉米问道。

  “是的,重量是不会改变的。盔甲并不是凭空出现的。看在同事的份上,我特别允许你摸一下,拿着试试。”

  提拉娜脱下自己的长衣,交给了离自己最近的托尼。

  “好重啊!”

  托尼吃了一惊,递给了旁边的戈德诺夫。连巨汉戈德诺夫也意外地皱起了眉头,后面接到的凯米也吓了一跳,轮到嘉米直接从手中滑脱,掉到了地板上。

  “你总是穿这样的衣服肩膀不酸吗?”

  “哼,这是平日里修行的成果。”

  说着,提拉娜挺起了小小的胸膛。

  “怪不得你不长个。”

  她瞪着在一旁嘟哝的的场。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说起来──那个,瓦伊法特钢?把那玩意做成形,是不简单的事情吧?”

  “是非常困难。不管你们的科技有多强,也无法轻易模仿的。更何况……还是枪。是由非常细小的零件构成的吧?我觉得要把那个全部完美做成型,即使是拉吉族也做不到。”

  “所以才用柯尔特M1911吧。因为设计老旧,零件数量也少,所以可能做出来还相对容易点。”

  “那用左轮手枪不就好了,构造一直都比较简单,这样会比较轻松吧?”

  戈德诺夫插嘴说。

  “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理由吧。或者……是技术性挑战吧。总之,以前也发生过,那支枪是地球和塞玛尼世界的融合技术。那么,那个什么拉吉族和地球人有勾结吗?”

  “我想……应该有。”

  提拉娜心情变得沉重了。自从看到了那把瓦伊法特枪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勾结的话,会不会是被强迫的。可能是绑架了人质,强迫他们做的吧?”

  桑德尔说完,提拉娜摇了摇头。

  “不。威胁并让拉吉族服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历史上的人类诸王曾几次想用武力制服拉吉族。但是都没能做到。这是因为不论杀了多少个部族,他们也决不屈服。”

  提拉娜还曾在文献中看到过假意诈降并在瓦伊法特钢盔甲上设置“圈套”的拉吉族的例子。普通的咒语只能变成盔甲,但如果念出与此不同的“隐藏咒语”,领口部分就会被紧紧勒住,切断穿着者的脖子。将拉吉族奴役后制作盔甲的暴君,在某次战争出征前,突然掉了脑袋。

  这是早在八百年前的《贝亚拉王的不得其死》一诗中出现的故事。由于受到该诗文的影响,民间相信拉吉族具有诅咒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但是设下这样的圈套,即使是现在的拉吉族也是很容易的。使用瓦伊法特钢盔甲的法尔巴尼王国骑士们对拉吉族工匠们的尊敬不仅仅是迷信,得罪了委托生命的工具制造者,比被一万个敌兵包围还要危险得多。

  “也就是说,他们是心甘情愿地合作制造了那把枪吗?”

  季默问道,提拉娜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心甘情愿。但是……我想,如果不与了解地球技术的‘某人’合作,就造不出那样的工具。”

  “跟类似艾尔巴基一样的‘天才塞玛尼人’有联系?”

  的场说。

  艾尔巴基是提拉娜来到这个城市的那起事件的主谋。尽管出身于塞玛尼世界,但他很容易地掌握了地球的科学技术,并发明了使用妖精术的放大装置——精神炸弹,甚至还打算卖给地球的恐怖分子。

  “‘进步的’拉吉族中也有人掌握了地球技术?”

  “啊。”

  “虽然不能否定……但是拉吉族远远比我们保守。用地球人的角度来解释的话……就相当于是在南美偏僻地区狩猎的民族突然在推特上发起了博客──就差不多是这样的违和感……”

  艾尔巴基是一个鬼才。那样的男人如果满大街都是的话,现在的地球早就被塞玛尼的企业家们所统治吧。

  “原来如此。就像你怎么样都搞不定一个电子表格软件一样。”

  “烦死了,我明明也在努力啊。”

  提拉娜大叫着,季默轻轻地拍了拍手。

  “好吧,姑娘们。情况都了解清楚了吧?要追查这件事,你们打算怎么办?让我听听你们的意见。”

  本来这个事件也不知道是不是属于风纪班的管理范畴。他们的工作是管制非法药物、枪支、卖淫等,而不是追查暗杀者或恐怖分子。

  通常情况下,只把提拉娜的证词写成报告,提交给市警局内的反恐小组或FBI就可以了。《魔法世界》中的“魔法武器”。至于是否相信这个大话一般的报告书,就看他们的了。风纪班已经尽到了义务,只要回到以前的工作岗位就可以了。

  但是那个暗杀者使用的武器──瓦伊法特钢制作而成的柯尔特M1911手枪的仿造枪,成了跟风纪班脱不开关系的因素,因为这肯定是属于非法枪支。

  参加这次会议的刑警们的总体意见是:“能查的就先查吧”。

  虽然并不指望这种程度就能逼近杀死凯恩和诺巴姆的幕后黑手,但即使如此还是想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否则,几个月后或几年后真相大白的时候,就会令人不快。如果那个时候竭尽全力的话──一边看着晨间的新闻后悔一边啃着的吐司味道会变成最糟糕的东西吧。而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早上的吐司面包味道大概也会变糟,这对身体可不好。

  虽然作为风纪班继续调查,但还是秘密进行着。除非取得关键成果,否则就由季默宣布作罢。

  的场和提拉娜继续寻找着泽拉达的下落。

  那把瓦伊法特钢制枪的调查交给了托尼和戈德诺夫。与之前的“精神炸弹”一样,调查各种机床、3d打印机、设计软件等。

  因为有暗杀者的照片,凯米和嘉米、桑德尔和巴斯克斯在夜晚的街道上到处打听。现在,根据CLAR的数据,并没有与暗杀者面部相符的数据。

  在确定方针后,晚上的场和提拉娜离开了办公室,与几个情报人员取得联系。

  全都不接电话。

  也给英奇基的牧师奥尼尔打了电话,但他好像在某个俱乐部喝酒还是跳舞,完全不能会话。无线电好像也很难打通,一下子就断掉了。

  “那怎么办?”

  “奥尼尔明天再说吧,反正他肯定也醉得听不懂人话了。”

  当的场开着科尔维特沿着蓝色大街向东行驶时,季默打来了电话。

  据说最后剩下的市长候选人多明戈·图尔特接受了会面。但是要现在马上就去,就在三十分钟之后的23点。时间只有五分钟。

  的场对季默说:“我马上就去。”然后调转车头。据说图尔特住在市中心附近的高级酒店。

  “两个对立的候选人都死了,图尔特一定高兴坏了吧。”

  提拉娜喃喃地说道。好像对接下来要会面的男人抱有强烈的厌恶。作为塞玛尼人的她,是不可能对极右的地球人至上主义者抱有好感的。

  “怎么样?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这里,如果图尔特是清白的话,会不会感到很为难呢?”

  “如果你是清白的,却遭到了怀疑,那你就该反思一下平日里的言行了。”

  车上的收音机里播放着莫达·诺巴姆被暗杀的新闻。

  市长选举的有力候选人接二连三的被枪杀,这使得圣特雷萨市警局颜面扫地。民间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因为莫达·诺巴姆是塞玛尼人,所以市警‘故意放松’警备。在白天的暗杀事件之后,发生了几名塞玛尼人被不正当拘留的事件,当时的录像被传到了网上,已经超过了100万的点击量。

  市内到处都有塞玛尼人的抗议集会,相对的地球人排斥派也在呼吁示威游行。

  图尔特在暗杀事件发生后,发表了哀悼诺巴姆的评论,但也只是形式上的东西。

  虽说是夏夜,街上却了无人烟。平日里轻松出来游玩的市民们也在减少不必要的外出,街上充满了杀气腾腾的氛围。

  “最近,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提拉娜说。

  “看来我是个相当幸运的塞玛尼人。”

  “什么呀,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平日里接触到的人。像麦克比他们还有塞西尔等人都不把我当成‘外星人’。季默警官虽然说话难听,但实际上还是平等地看待我的。”

  “一般都是这样的吧。”

  “就连奥尼尔他们也是这样。虽然他们拿我的出身开过玩笑,但我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嗯。”

  对奥尼尔他们的评价良化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感到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藐称他们为‘可恨的盗贼’。

  “倒不如说是桂最过分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对昨天的示威耿耿于怀吗?”

  “……嗯。”

  自从昨天晚上遇到排斥塞玛尼人的示威队后,她似乎也有了很多想法。

  每次在进行陷阱执法的过程中,她都被毒贩们骂道‘愚蠢的外星人’,以这种形式遭到‘善良市民们’的谩骂,也许还是受了些打击的。

  “桂,你看到过旧城区了吧?这片土地原本就是法尔巴尼王国的领土……可是,他们却让塞玛尼人‘滚出去’,这太没道理了。”

  “……别想得太多了,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肯尼的时候吗?”

  那是奥尼尔店里的保镖。

  “啊,是在奥尼尔的俱乐部对我说‘我讨厌外星人,走好不送’的那位。”

  “那是真心话。他直到现在也不喜欢塞玛尼人。听说他以前在别的店里当保镖时,被塞玛尼醉汉刺伤过。”

  提拉娜瞪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肯尼也从来没说过……”

  “当然不会这么说,因为他还挺喜欢你的,不想让你有所顾虑。”

  “喜欢是指……”

  “当然,不是指男女情爱层面的喜欢。就好像是关心亲戚家的女孩子那种感觉。毕竟,对他而言你还是带有危险性的。”

  “嗯……”

  “你知道吗?自从你来了之后,肯尼接待其他塞玛尼顾客的时候态度和善了很多,这算是进步吧。我想让那家伙去投票的话,是不可能会投给图尔特的!”

  “…………”

  “心里好受些了吗?”

  “也是……谢谢你。”

  提拉娜小声说道。虽然堵塞在她心口的东西减少了一些,但从她的侧脸中仍然看得出有些阴沉。

  “塞玛尼人当警官?世界末日要到来了呀。”

  多明戈•图尔特看到提拉娜时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离市中心不远的高级酒店最顶层中,一个大约一晚上要花2000美元左右的宽广房间里,图尔特显得十分惬意。左右都是选举对策工作人员和市警派遣的警卫人员。

  图尔特与其说像政治家,不如说是接近军人的男人。

  虽然身着约翰·菲利普斯西装,但迷彩服似乎与他很相称。他晒得很黑,眼角有微微的皱纹,下巴周围和脖子上没有一丝赘肉。

  话虽如此,但他应该没有任何在军队的经历。曾经作为拳击手和帆船赛手而大名远扬,之后成为企业家又取得了成功,进入政坛大约有10年了。

  满怀自信,击倒敌人,掌控一切的男人?

  “这个姑娘能理解地球的法律吗?即便她能读懂英语。”

  “修正十五条我可是知道的!”

  那是禁止种族歧视的宪法条文。听了提拉娜充满厌恶的回答,图尔特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这种讽刺我都听烦了。算了……然后呢?来打听什么?从白天开始就被问了好几次同样的问题,真烦人。如果是我雇的杀手,要杀掉的可就不止凯恩和诺巴姆了。”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进行的预备调查,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的场说完后,图尔特以夸张的动作轮流看着左右的护卫。

  “我的安全?真是太感谢了。”

  他的态度就像是在说圣特雷萨市警局的警卫工作并不可靠一样。护卫的警察没有反应,不过选举对策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

  “失礼了。”

  的场假装迟钝,从无聊的问题开始。

  “选举对策工作人员当中有塞玛尼人吗?”

  “没有啊。”

  “那您今后有雇佣的预订吗?”

  “没有。”

  “您是否有意限制塞玛尼人进入你的政治集会?”

  “那也不可能。只要是想听我演讲的塞玛尼人,我随时都欢迎。不过,如果藏着‘图尔特是第二个希特勒’的标语牌,我就会把它没收掉。”

  图尔特面带微笑地说,好像又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枪,标语牌似乎更让您头疼。”

  “不错,在我的战斗中,枪是没有用的……嗯,你是的场刑警吗?你读过我的公约吗?”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认真读过,但的场还是很有底气地回答了。

  “是的。”

  “媒体完全没有报道,实际上我赞成枪支管制。只有承担应有的社会责任和正当收入,并通过执法机构严格审查的市民,才能被允许持枪。你怎么看?”

  “我赞成。”

  赞成个鬼。

  这种形式的枪支限制通常很快就会变得名存实亡。如果图尔特所说的“正直的市民”因缺钱而将自己的枪卖给某个地痞流氓,并在日后向警方报案或挂失该怎么办?管得了吗?这样会产生更多的法律漏洞,私造枪也不会停止。

  除非规定除警方以外完全禁止持枪,否则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得到解决。就是说,平民只要有持枪行为就马上逮捕。一旦收缴了平民所有的枪支就相当于是现代的刀狩令了。

  「刀狩令(刀狩り):刀狩令是日本历史上要求武士之外的僧侣以及农民放弃手中武器的政策。在镰仓时代,1228年(安贞2年),第三代执权北条泰时要求高野山的僧侣交出武器,这是日本历史上有记录的最早的刀狩令。文中借以刀狩令的典故用于比拟图尔特的枪支政策,个人猜想此处应该是指丰臣秀吉在1587年(天正15年)实行的刀狩令,其规定在全国禁止用武器解决村与村之间的争端(喧哗停止令)。在此之前,有许多民众特别是成人男性都持有武器,因此邻居之间的纠纷通常会用暴力去解决。但其主要目的是以推进全国的兵农分离政策,以解除农村武装。」

  但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明显违反了宪法修正的第二条,也无法适应社会实情。

  如果是住在城市高级公寓的枪械狂热者,只需要哀叹就可以了。但是对于住在有猛兽出没的深山老林里的人来说,这是能否活命的问题。这相当于是在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就什么也要不做,安心地去见阎王爷吧”。即使用电话拨打911呼叫求助,警车赶到的时间也是有差异的。城市的话只要五分钟,乡下的话得要一个小时,这是不公平的。

  大概的场的这种想法在他的脸上表现出来了吧。图尔特似乎看透了,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虽然嘴上说着赞成,但看起来并不是真心的呀。”

  “……因为这是很难的问题。我只是在想,如果城市中的枪支减少一半的话,警察的工作也会变得很轻松!”

  “一半是吗?那看上去是可以实现的。我会记住的。”

  这似乎也不是在玩笑。

  “说到枪,图尔特先生。您有枪吗?”

  “我没有。打出生以来就从来都没用过。懦夫才会想要拥有那种东西。”

  虽然他的护卫也带着枪,但图尔特丝毫没有顾虑他们的感受。护卫们大概也习惯了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选举对策的工作人员呢?有持枪的人吗?”

  “我不知道。如果是狩猎用的来复枪,大概有那么一两个人,你们自己查一查就知道了。”

  “那自动手枪呢?两名候选人都是被九毫米口径的贝雷塔射杀的──”

  “你能不能给我适可而止?”

  图尔特从座位上探出身子,把手放在桌子上。那是又粗又短又健壮的手指。

  “如果我的工作人员拿着贝雷塔什么的,会被逮捕吗?那你得先把全世界的贝雷塔持有者都抓起来啊。”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我在调查有没有和犯人有共同点的人。”

  的场掺杂了一些谎话。犯人作案时所使用的是45口径的柯尔特M1911。试探一下他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反应,但好像并没有。

  为了安全倒是真的。图尔特身边有持枪的工作人员,如果他被泽拉达控制住的话,图尔特就有被杀的危险。

  “也许我很任性,但还是让我说句实话吧。即使凯恩和诺巴姆还活着,我也能在选举中获胜。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我的主张才是正确的。杀了凯恩的是谁?塞玛尼人。他们根本不了解地球的规则,因此他才沾染犯罪,以极其低廉的工资工作,并从正当的地球人手中夺取工作和财产。你去过塞浦鲁斯地区吗?五年前那是个平静的住宅区,但现在净是塞玛尼人。用自己的面孔占领着城市,占领着我们地球人建设的这个城市。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本来就是塞玛尼人的土地,谁求你们建造什么城市了?”

  大概已经忍无可忍了,提拉娜终于开口了。

  “不是啊,这里可是地球,是地球太平洋上的岛屿,已经不再是你们的东西了。不知道是不是空间转移,但是那些太平洋的海水和鱼不是全替换到你们那边去了吗?想开点吧,那么多鱼就全部白送给塞玛尼人了。”

  “你无耻……!”

  “住口,提拉娜。”

  “这就是你们地球人的规则吗?不公平也得有个限度啊!你根本没有资格当领导!”

  提拉娜不顾的场的劝阻,当面辱骂了图尔特。这时,护卫的警官果然向前走了一步,以防万一。

  “决定领导人资格的可不是你,而是投票结果,这就是民主政治。”

  图尔特一动也不动,瞪着提拉娜。也许他完全想象不到眼前的小姑娘,只要有意就能赤手空拳杀了自己。

  “而且──小姑娘,你觉得不公平吗?大错特错。政府早就支付了资金援助,为原住民生活提供了保护和住宅,也为后来的移民提供了同样的热情援助。”

  “麻雀的眼泪一样的生活保障和狗窝一样的公寓就是你所谓的援助吗?不要开玩笑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住所,都通了电和自来水。尽管如此还不满的话,回去不就好了?这个城市甚至有实施资金援助塞玛尼人返回大门对面的制度。以那边的货币标准来算的话,援助你们的钱够你们快活一年了。但你们都不走。你们都不肯回去。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你们看中了地球的文明。照明,汽车,空调,网络。营养的饮食和充实的医疗药品。你们想尽情享受这些远远领先于你们的文明所带来的乐趣。”

  “你这是诡辩!”

  “不,都是事实。而且我想对这个城市的塞玛尼人说的话非常简单明了。‘享乐是可以,不过要遵守这里的规则,不愿意的话就滚回去吧’就这么简单。”

  “…………”

  “我有说错什么吗?”

  年轻的提拉娜不可能通过唇枪舌战胜过身经百战的政客图尔特。如果这是那个诺巴姆的话,他一定能准确地找出图尔特论据的漏洞,不断地作出准确无比的反击,值得一看。如果是现场直播的话,点击量绝对要暴增。

  “可是……”

  她想继续说下去,而的场努力用镇定的声音制止了她。

  “不好意思,图尔特,我想她也学到了很多。”

  “但愿如此。”

  图尔特哼了一声。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已经超过时间了,但如果真的是最后一个,倒也无妨。”

  “那么……如果让您在地球人和政治家当中选一个,您会如何选择?”

  听到的场奇怪的问题,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包括图尔特。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的场,沉思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嘟哝着。

  “的场警官,这个问题很特别,非常特别。”

  “过奖了,那么您的答案是?”

  “嗯,政治家吧……我想。”

  这个回答对的场而言也很意外。

  “不应该是地球人吗?”

  “是的。我爱我的人生,包括我的斗争。我想,如果我出生在另一个世界,我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不好意思,多明戈,时间快到了。”

  选举对策的一名工作人员说道。他们所捧起的候选人多明戈·图尔特在选举战略上似乎在警戒着是否会做出不慎的发言。

  马上图尔特也回过神来。

  “啊,也对。……那么我就告辞了,刑警先生。”

  “不,感谢您的协助。”

  图尔特从座位上站起来,消失在了隔壁的房间里。

  最终也没有要求握手。

  在回程的车里,提拉娜毫不掩饰地发泄着自己的不快。

  “真差劲!”

  她的声音不亚于敞篷车上吹来的风。

  “多明戈·图尔特还真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个人渣!怎么可能会有人投票给那个家伙!”

  “啊,典型的鹰派啊。政治主张也像范文模板一样通俗易懂。”

  “你怎么这么悠闲!你也真是的,桂。‘我觉得她也学到了很多’!?我从那个男人身上没有学到任何东西!”

  “我只能那样说,这多亏了某个和调查对象吵架的笨蛋。”

  “我不是笨蛋。”

  “不,你就是笨蛋……然后呢?你有察觉到什么吗?你觉得图尔特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吗?”

  “那个……”

  她低着头想了想。

  “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图尔特的周围好像没有死人。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拉特娜的气息。”

  “是吗?”

  当然,仅凭这一点,无法判断图尔特是否参与了此次事件。但是提拉娜的话和的场的预想一样。

  “对了,桂。最后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是地球人还是政治家’,我不明白。”

  “啊,那个……是我顺便问的。”

  “?”

  “你还记得罗斯临死前的事吗?就是和我交战之前的对话。”

  那是他的老上司杰克·罗斯警官。虽然是个认真的警官,但在背地里却和泽拉达狼狈为奸。

  “啊……罗斯说过,我记得是……‘我身为警官的前提是身为地球人’。”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吧。所以,他放弃了警官的身份。我用同样的问题去问图尔特,我对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他的回答和罗斯正好相反。所以你想说他没有和泽拉达勾结吗?”

  “我可没说到这个地步……不过可以作为参考吧。”

  提拉娜斜眼瞪着他。

  “桂,难道你很看好那个男人吗?”

  “不会的,但我觉得他比媒体报道的要正经些。”

  “别开玩笑了,要是他当上市长,就马上开始迫害塞玛尼的人民了。”

  即使不受到迫害,也一定会遭到冷落吧。提拉娜还有可能被警局炒鱿鱼。

  “别担心,我不会投票给图尔特的。话虽如此,可这也没有像样的候选人了啊。真叫人为难。”

  虽然还有十个人以上但都是些泡沫系的候选人,尽是些“垃圾”。要求废除婚姻制度的原色情女演员,高呼圣特雷萨市独立王国化的塞玛尼老头,以及主张所有毒品完全合法化的艺术家。其他的都是比图尔特更极端的极右分子,或者是在菜地里都能生出来的极左分子。

  这样看来,以身体健康问题为由退休的现任市长简直就像神明一样(虽然很难说他有能力)。

  政治的话题暂且不谈。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麻烦事。你指望托尼和凯米他们能帮我们找到什么吗?”

  把车开到了通往自己家门的新康普顿蓝色大街时,的场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今晚差不多该打烊了。

  “……桂。”

  “嗯?”

  “……我从白天就一直在犹豫,不过还是告诉你吧,还记得那个暗杀者临终前说的话吗?”

  提拉娜若有所思地说。

  “啊,是叫了‘莱瑟’什么的吧,意思倒是不太明确。”

  关于那句话,在傍晚提交的报告书中也写了。因为担心是自己不知道的法尔巴尼语,所以也搜索了一下,但没有发现与之相符的。

  “那句话用英语来说是‘师兄’的意思,只不过字典上没有记载。因为‘师兄’一词只在我们的米尔沃亚骑士团内部使用。”

  “你说什么?”

  那个身份不明死去的男人──所谓的“约翰·渡”是个地球人。提拉娜说那个地球人使用的是异世界骑士团的内部人员才知道的语言。

  会使用魔法,会使用剑,还会使用米尔沃亚骑士语言的地球人。

  “不仅如此。那个男人的短剑和术都与米尔沃亚骑士使用的很像。”

  “也就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对,也就是说,那个地球人暗杀者,恐怕是和我一样的米尔沃亚骑士。”

  在提拉娜惊讶的同时,的场也惊呆了。

  “我说你啊,就不能早点说吗! ?”

  “……我一时无法接受,居然有人把米尔沃亚骑士崇高的术和技巧用在那么下贱的暗杀之上……”

  “你知道吗?这可是很糟糕的,搞不好连你也会被怀疑的。”

  在这么大的事件当中,搜查当局并不宽容。如果查出了这个情报,很容易想到会有“伟人”大做文章:锻炼那个暗杀者——所谓“约翰·渡”的也许就是提拉娜本人。从而引起骚动。

  “所以我犹豫了,而且还有更坏的消息。”

  “看来只能是我继续问了,又是怎么回事?”

  “那剑法,还有那剑身。”

  是在回忆白天的追逐战吧。提拉娜白皙纤细的手指像钢琴演奏者一样在空中舞动,这是地球人很少见的动作。

  “也许……那个暗杀者的师兄就是我的兄长。”

  “令兄?是你之前说过的,本应死于战争的哥哥吗?”

  记得是叫格雷泽吧?在《看不见的狼》一案中,听提拉娜提到的,在那次战争中,有极少一部分的地球人和塞玛尼人可能隶属一个勾结而成的秘密组织。

  “小时候,我经常请哥哥陪我练武,他的一招一式我都铭记于心。”

  “那也不一定就是令兄吧?也可能是令兄的师傅、徒弟之类的人所传授的吧?”

  “师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维勒丹尼派的剑士确实很多,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吧。但是,那流利的剑法……”

  说不下去了。

  提拉娜忧郁的表情虽然很奇怪,却是病如西子胜三分。没法想象,头天才杀了人,此时的她脸上却写满了软弱与无力。的场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眼前的少女了。

  ●

  嘉米·奥斯汀是低头族中的高手。

  夜晚她一边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边翻阅SNS的新闻话题,给住在芝加哥的母亲发来的三秒沙雕动画发表评论,顺便捕捉了宝可梦,之后又开始流畅地读其他新闻了。同时还一边向右、向左避开拥挤的人群。

  凯米·艾丝特凡经常怀疑她搭档拥有复眼。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碰到过行人,如果在她前面扔纸团的话,她看也不看就能避开。这简直是是修出了禅心啊。

  “真巧啊,嘉米。”

  “嗯。”

  嘉米直接回答了。

  “你可真是闲啊。”

  “嗯。”

  凯米焦急地加强了语气。

  “喂,嘉米,你有在听吗?”

  “嗯,我可是很有本事的。真是闲?……什么叫闲啊?讨厌!”

  没解释到底有没有在听。在抗议之后,嘉米一脸讶异地说道。

  “……那么,你有些什么本事?”

  “走路看手机啊。”

  “啊,我一不小心就被新闻迷住了。受诺巴姆枪杀事件的影响,东岩公园那边发生了暴动。”

  “暴动?”

  “游行示威队的一部分人和警员发生冲突,情绪激动的人们把附近的电器商店和药店都捣毁了……你看,就像这样。”

  嘉米用智能手机点开了视频。画面中地球人们打碎了电器店的玻璃,抱着电视、相机、微波炉跑出店内,而年迈的东洋店主在一旁哭喊着“别这样”。

  “这是10分钟前的视频,市内好像到处都在发生类似的事件。”

  “真的吗?”

  “听说本部长还在撰写禁止外出的法令呢,还嘱咐市警局的全体警员提高警戒……”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凯米并没有从市警总部接到过这样的指令,目前身处的梅特塞拉大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现在是星期一的晚上,虽然明天还有工作,但满是外出游玩解忧的人们,还是相当的热闹。

  “可是这里完全没有暴动的气氛吧?”

  凯米小声说着,嘉米一边依然玩着手机,一边耸耸肩。

  “因为这里是梅特塞拉。”

  不。

  来往的行人脸上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不安,但又不像是因为明早还要上班。东岩公园离这里很远,所以不用担心——在这里玩耍的那些人对政治运动怎样都无所谓。当然,这样说给自己听,也只不过是自我安慰吧?

  “啊,糟了,好像出现伤亡事故了……”

  嘉米说。

  “伤亡?”

  “而且是塞玛尼人,只是个被卷入暴动的普通人。这就糟了。”

  凯米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了经常使用的SNS。画面是在熊熊大火之中。

  勃然大怒的塞玛尼人,拼命劝解的地球人,和煽动“在那样的地方不好”的地球人。暴乱如同泥石流一般翻腾,完全无视了正确的意见。

  凯米不是低头族达人,她撞到路人的肩膀。

  因为不小心而被骂了一顿。

  “没长眼睛啊?踏马的!”

  骂了几句就走了。这是常有的事,然而,路人的叫骂声却比平时更强烈。尽管如此,凯米还是出于职业义务感,像梅特塞拉游荡的街娼们那样,半开玩笑地半竖起中指吐舌头,把紧身热裤包裹的屁股扭得歪歪斜斜的。多亏了这个缘故,周围人们的反应就像是看到了这个城市每五分钟就会出现一次的景象,马上就失去了好奇心而纷纷散去。

  “算了,不要模仿得太明显了,凯米。”

  嘉米压低声音说。

  虽然想说‘你的演技更引人注目’,但是因为太麻烦了,凯米只回应了一声‘嗯’。

  “比起这个倒是快点工作啊,工作。第1105号就是这一带吧?”

  “前面两个转角后的第三家。”

  只看了一下谷歌地图,嘉米说。前面有个脱衣舞吧,挂着违法的巨大液晶招牌。拐过那对面的拐角,前方的大楼就是目的地了。

  这天夜里,两人在梅特塞拉继续向街娼们打听所谓的“约翰·渡”──通过射杀候选人诺巴姆的杀手的照片到处询问线索,虽然骗过街头摄像头面部识别AI的秘诀有很多,但妓女的直觉是骗不过的。

  然而大部分的街娼们都回答说“不知道”。

  应该不是在说谎吧。她们基本算是合作关系,街头巷尾的街娼们都知道嘉米和凯米是市警局的刑警。而且她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客人或老板。因为只要不触犯明显的规矩,凯米她们很少会检举街娼。

  作为交换,凯米和嘉米也会关照街娼们。为因年幼孩子的寄养处而烦恼的街娼们介绍商谈处,暴力打击名声不好的顾客,警告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压榨街娼的老板。凯米等人有时甚至会产生自己不是刑警而是黑社会的错觉。

  但是,正因为如此才赢得了信赖。

  凯米和嘉米在这个梅特塞拉大街上闲逛,只要对熟识的街娼问道“最近怎么样?”之类的话,就能听到很多非常有“深意”的故事。

  当然也避免不了会有恩将仇报的女人,所以把手枪藏在手提包里的习惯也是不会改的。

  “1105……1105……啊”

  所问1105号的所在地,就是一个熟识的街娼之一所住的安全公寓。

  看到“约翰·渡”照片的一位街娼说。

  (这个小哥……好像是上周吧?很像露接待过的一个客人。)

  露是凯米等人都认识的街娼。年轻,愚蠢,只会制造麻烦。而且还不怎么漂亮。

  (露?)

  (嗯。我不太清楚了。那家伙坐上客人的车时,我只瞟了一眼。)

  听说露今晚不工作。虽然试着联系了,但是却没有回复。因为地址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凯米他们直接去了她的公寓。

  第1105号。很快就找到了露所在的五层公寓。

  一楼是商店。电器商店、房地产商和钟表店鳞次栉比。看上去不怎么受欢迎,现在已是深夜,正在打烊。

  从二楼往上是住处。窗户上都套着坚固的铁栏杆。钟表店旁边的入口也有铁栏杆。正想要往廉价的门铃里输入露的房间号码时,铁门却自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居民。

  “晚上好……!”

  嘉米简单地说了句,那个居民只是瞥了一眼她的丰胸,什么也没回答地走向了夜晚的街道。

  凯米穿过开着的门说。

  “什么啊?都跟你打招呼了,至少应一句吧。”

  “算了,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你太有教养了,有时会让我很担心啊。”

  “是吗?我觉得很正常……”

  嘉米·奥斯汀的父亲是一名内科医生。据说在LA的大医院里担任着很厉害的职务。母亲是历史学家,专攻18世纪的美国史。被这样的知识分子夫妇(而且大概是很富裕的)抚养长大的,为什么会成为圣特雷萨市的流氓刑警呢?不管怎么说,嘉米是个跳级的、大学毕业的优秀人才。虽然成绩不错,但与高中毕业后选择当刑警的凯米截然不同(由于职业的差异,两人成为了警校的同届生)。

  以前直接问过她这个问题,杰米双眼发亮地说:“我想挑战自己!”。

  这是认真上进的年轻人常有的自卑感——“自己受惠过多,不了解社会和人的本质。必须改变纯真无邪的自己!”,这就是自己所追寻的吗?有上进心是一件好事,但同时也希望能谅解一下那些不想挺身走险的平民百姓的心情。……嗯,从这点来看嘉米的确是个好人。

  “喂,凯米,我很奇怪吗?”

  “虽然很奇怪,但是不用在意。”

  “嗯……是吗,谢谢。”

  铃声响了一下,电梯到了四楼。一到走廊就听到了激烈的打骂声。

  “啊!”

  听得出来,是男女吵架的声音。片片段段,令人烦厌的声音。

  (你这个臭婊砸)

  (我受够了你)

  (谁受够谁啊)

  (想杀就杀了我吧!)

  至于声音的来源,不用说就是从露的房间──402号房里传来的。幸好没有用门铃叫她出来。

  “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小露很危险吧?”

  凯米跑到402号房间,敲了敲门,大声喊叫。

  “喂!虽然住在楼下,但你们这也太吵了!夫妻吵架就去外面吵!”

  “烦死了!闭嘴!”

  男人从室内叫了出来。

  “你说住嘴?好啊?那我报警了啊!?”

  “随你的便!……不,不,等一下!等一下!先别报警……!”

  过了一会儿,402号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她们面前。身材纤细但肌肉发达。像拳击手一样的身材,很有黑帮风格。

  “什么啊,你们这些家伙?是露的生意伙伴吗?”

  一看到对方是两个奢华的年轻女子,男人的态度就傲慢了起来。

  “我有话跟她说。”

  “真不巧啊,我也要和那个淫卖的说话,请回吧。”

  透过打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客厅里的小露。她正用纸巾擦着溢出来的鼻血和眼泪。大概是被这个男人打了一顿吧。

  这一瞬间与她四目相对了。

  笨拙,无力又贫穷的露,用看到最后的救世主一样的眼神注视着凯米她们。好像在说“无论怎样,请不要丢下我”。凯米带着厌烦的心情说道。

  “该滚回去的是你。”

  “你说什么?”

  “我叫你滚回去,你个小鸡男。”

  男人的眼睛立刻散发出了凶光。粗暴地推开门,像是藐视凯米她们一样地抱着胳膊。

  “你刚才说了什么?”

  “耳朵聋了?不是说了你这小鸡男吗?无能、胆小、只会靠女人混日子过的小──”

  还没说完,男人的一巴掌就劈了过来。

  他可能只是想着打倒狂妄自大的妓女罢了,手速不是很快。凯米轻轻将背向后仰,男人的手就打了个空。

  “你……”

  “哦,你连话都听不懂吗?”

  一拳打空而踉跄的男人终于握紧了拳头。

  好的,再来。

  不协调的右直拳,毫无意义的左钩,接着又是一次不协调的右直拳。

  她迅速地全部躲开了,男人激动地想要掐住她的脖子。凯米退后两到三步,摆好架势后,抓住了对方伸直的手腕,用双手肘使出反关节技巧。

  “啊……!?”

  男人的架势更加崩溃了,左右摇晃着。凯米等快要倒下的男人的脸偏到了合适的位置,随即用膝盖奋力撞击。一阵不舒服的触感过后,男人的鼻子破裂了。

  “嗯啊……”

  男人发出沉闷的声音,屈膝卧倒。尽管如此,凯米还是没有松开手腕。她使出全身的力量,施加残酷的扭转,男人的脸被按在了地板上,对难以忍受的痛苦发出悲鸣。

  “痛,痛,痛!住手,住手……!”

  “吵死了。”

  凯米放开了他的手,一脚踢到了他的侧头部。男人的头撞到地板上,昏了过去。

  “呼,正好健身一下。”

  凯米自言自语地说道。

  “中午吃了四个热狗吧?我对计算卡路里的概念一直很模糊。”

  凯米的吃货属性在风纪班里也是人尽皆知了。

  “但是凯米,那个热狗一个大概有250千卡,总计1000千卡。相对的,现在干架消耗的卡路里还不到50千卡。也就是说,不打倒二十个这种小鸡男的话,那罪孽深重的午餐是不能正常消化的……啊,当然你的新陈代谢是要排除在外的。”

  嘉米一脸严肃地说。虽然她现在是身材出众的模特体型,但据说在十几岁的时候是相当肥胖的体型,所以对减肥有独到的见解吧。

  “多管闲事。”

  “至少要控制碳水化合物。”

  “闭嘴啦……对了,露呢?”

  她蹲在房间的一角,凯米他们对擦着眼泪的小露打招呼。她的脸上渗出了黑色的眼影,看起来像熊猫一样。

  “啊……谢谢,凯米。你真的很厉害啊,我以为你只是嘴皮子利索而已。”

  “我很帅吧?”

  “嗯,我甚至想跟你结婚。”

  露在嘉米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坐在旁边的床上,露出了紧张的笑容。

  “前提是你得考虑一下金盆洗手啊。我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上周你招待的客人。”

  “?”

  “这家伙,还记得吗?”

  嘉米在智能手机上调出了那个暗杀者──的场拍摄的“约翰·渡”的照片给露看。

  “啊,我还记得。是在周五的晚上,虽然是第五名客人,但他很有礼貌,我反而情绪高涨,干劲十足地为他服务……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诶?他死了吗?”

  终于注意到了的样子,露皱着眉头用手捂着嘴。照片上明显是死相。睁大的眼睛是空洞的,石板上也沾满了血。

  “确实死了。这个人是射杀莫达·诺巴姆的凶手。”

  “莫达……是谁?”

  “选举(エレクシヨン)的候选人。”

  “勃起(エレクシヨン)的候选人?我不太清楚。这样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吧。”

  (日语里選挙和ボッキ似音)

  凯米和嘉米同时无语。

  “嗯,好吧……是这样的。总之你还记得这个男人吧。”

  “嗯,我记得。”

  “问过他的名字吗?”

  “没有。”

  “那你还记得什么吗?什么都行。”

  于是露陷入了沉思。

  “嗯……刚才我也说过,“床规”的礼仪很好,然后持久力很差。”

  “没告诉过你身世吗?出生地,工作之类的。”

  “一点都没有透露,因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客人。只说了‘痛吗?’、‘要不稍微休息一下吧?’之类的。除此之外……嗯。对了,手臂上纹了一个纹身,就在这个位置附近。”

  露指了下自己的右臂下部──肘部稍下的旁边四周。

  “纹身?什么图案?”

  “怎么说呢,是戴着一顶土气帽子的斗牛犬。不过纹身的客人有很多,我也没太在意。”

  斗牛犬纹身。单凭这一点,似乎也没有任何线索。凯米暗暗地失望。

  “可能是海军队员。”

  嘉米说。

  “为什么?”

  “传统上来说,斗牛犬是海军的吉祥物。它们会勇猛而执拗地撕咬猎物的喉咙。除了用作纹身以外,也经常被用于其他地方。还有……如果那个纹身是在胳膊肘下面的话,也许还是个老将。我记得……10年代的中期规定日趋严格,在穿着T裇就会露出的胳膊肘下面是禁止纹身的。他可能在此之前就是海军队员了。”

  这是值得参考的想法。但是──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的?你难道是个军事迷?”

  嘉米听了,耸了耸肩膀。

  “不是的。我是维基百科依赖症……刚才说的,也是为了调查工作,读了M4卡宾枪的词条,沿着链接走,不知不觉间就找到了相关词条……”

  “啊。”

  M4卡宾枪是风纪班的工作中偶尔会扣押的武器。大概是按照《M4卡宾枪》→《美军武器》→《海军战队》的词条走到最后的吧。

  “顶多两三个吧?那样的话,不也挺好?”

  “不是的,是从《m4卡宾枪》、《美国陆军武器》、《导弹》、《惯性导航装置》、《激光陀螺仪》、《萨格纳克效应》、《爱因斯坦》、《重力》、《天文学》、《太阳系》、《奥尔特云》、《小行星》、《恐龙》、《蜥臀类》、《骨盆》、《胎儿》,《剖腹产》,《斗牛犬》再到《海军战队》!”

  凯米愣住了好一会。

  “这……与其说依赖症,倒不如还是找个心理医生比较好。哦……”

  那个男人从脚下爬了起来说:“你这个混蛋……”

  紧接着凯米将这个喃喃自语的男人再次踢晕了过去。

  “太过分了,凯米。”

  “这样的人渣还用得着跟他客气吗?我们先去查查海军战队的记录吧?但是,如果能找到的话,其他部门应该早就找到了。”

  “但是值得去找。特别是MIA(战斗中的失踪人员)数据库之类的。”

  ●

  寻找着可能加工了瓦伊法特钢的机床的托尼和戈德诺夫,立刻就陷入了困境。

  “能制作出快速变成袖珍相机的手枪,这种工具根本想象不到啊。”

  戈德诺夫一边鼓捣着办公室的电脑,一边发牢骚。

  如果提拉娜说的没错,那把手枪的制造工序和地球上已知的技术完全不同。而且,与其说是金属加工,倒不如说它更接近于纺织技术。

  已经是深夜了,虽然有几个刑警也在加班,但办公室的灯一半都关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咖啡了。

  “可能是特别定制的机床吧。”

  托尼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价格可就高得离谱了,用普通的设计软件是做不到的。仅仅是为了伪装枪,干嘛要花那么多功夫?”

  戈德诺夫的质疑是合理的。把武器带入戒备森严的演讲会场,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把零件拆分,提前几天藏在会场各处,或者是收买、恐吓工作人员。诺巴姆确实是重要的人物,但他又不是美国总统。应该能找到更廉价的方式混过警备。

  “难道说枪只是试水吗?其实是想做更有用的东西而顺便的吗?”

  “更有用的东西是什么啊?”

  “我想象不到,但是能做出这么极端的变形,而且还能当成枪正常使用……如果用那种瓦伊法特钢做汽车零件的话,说不定会很酷吧?”

  “在不改变汽缸直径的情况下,随意改变齿轮的大小吗?也许性能会更好一些,但我不认为会有那么方便。”

  “所以我才说无法想象啊。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某个犯罪组织在某个小车库里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那么,会是大企业吗?”

  重工业、化学产业、汽车产业、兵器产业——像这样的大型企业有没有研究过使用瓦伊法特钢的先例呢?果然找不到那样的例子啊。而且这样的研究,即使做了也是会保密的吧。

  “那有没有可能是初创(风险投资)企业呢?”

  “有可能,只是……那种企业千奇百怪,数量繁多,找起来很困难。我倒是认识在高科技的初创公司工作的人……”

  与戈德诺夫变得明朗的表情相反,托尼的表情变得阴沉了起来。

  “真的吗?那就请他协助吧。”

  “我不想多说什么,他是我大学时的前男友。”

  “是这样吗……分手的方式不和平吗?”

  “不,但是……我要是和前男友联系的话,一定会伤害到肯的。”

  “肯?那又是谁?”

  “我的现任啊,是个美容师。”

  “啊?不应该是个蹦迪的吗?”

  “那个是麦克。”

  “搞不懂你了。你可别老想着换对象啊?你这不相当于是在网上挑鞋子吗?”

  “真没礼貌!我每次都是认真交往的! ?都是这工作的错。上班时间不规则,风险还大──”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给他打个电话吧。”

  戈德诺夫把搭档的抗议打断,挥了挥手。

  “你以为现在是几点了?现在是凌晨3点啊?我们五年没有见面了──”

  “那可真是太可怜了,快联系他吧。”

  戈德诺夫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把它扔给了托尼。

  “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肯或者其他人发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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