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暗黑的不吉波普 猫妖与晕眩的呐喊 四、暧昧的、死神。

  ……《猫妖布吉睡懒觉》中写道,一般方法杀不了猫妖。不管煮还是烤,猫妖都只是恬静地理着毛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死神吗。”

  布吉迅速提问。

  “那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来自天上的声音回应了这一问题。

  世上大部分事物,并不是为快乐而存在。

  “啊?为什么,那不是很无聊吗?”

  能说出这种话的只有你了。

  “如果觉得没意思,放弃不就好了。”

  你要做什么,怎么做?

  “我不知道,不过,光猎取别人的生命不是很无聊吗?”

  生和死是世界的根本法则,无视是不可能的。

  “我不太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感觉。”

  确实很像你,但死神肯定不会听你的话。

  “嗯,那我就藏起来,找个角落睡觉。我也不讨厌睡觉。”

  怎么说呢,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吧。毕竟是死掉一半的猫妖。

  “那晚安了,喵咪喵咪。”

  晚安。

  1.

  音梨中学第三十二届学园祭于周日举行。全校在前一天的星期六放假。说是放假,其实是为了准备校庆,通常在放学时间必须出列,所以没法提前回去;待考试的三年级学生本就要正常行课,其中也有人被迫接受补课,气氛并不轻松。尽管如此,大家仍感到情绪高涨。

  整个学校都很热闹。

  “真驹你们也来帮忙啊。”

  “抱歉委员长,我得去我们摄影部。”

  “我倒是无所谓……”

  “不行啊,进,相原前辈绝对什么都没做,小怜也是一窍不通。”

  “你还真有干劲。”

  不知为何,我疲惫不堪。周围热烈的气氛异常沉重。

  走在走廊上,即便不想听,周围的喧闹声也会传入耳中。

  “喂,纸箱不够啦。”

  “别占插座,电磁炉必须要用。”

  “不是叫你把桌子搬出去吗?还等什么呢?”

  “玻璃纸的颜色不对,这是蓝色,去买红色的。”

  “上面积了好多灰,胶带粘不上。”

  “噗呲。”

  “把椅子堆起来不就行了?”

  “窗帘好脏。”

  ……咦,心想。

  (刚才——听到什么了?)

  我停下脚步,真驹诧异道:

  “怎么了?”

  我这才回过神。

  “不、不——没事……”

  “那我们走吧。”

  我被真驹带着走向活动室。可在此期间,奇怪的不安越积越大。

  相原前辈和无子规怜已经到活动室了,但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发呆。

  “喂,你们两个不是要整理展示的照片吗?不赶紧做的话,永远做不完。”

  “唉,麻烦……都无所谓吧?要不就照这样,墙上贴满城镇各处的照片。”

  “到现在也完全无感,我也无所谓什么学园祭。”

  前辈和无子规都在自暴自弃。

  “不行,那样的话,学生会肯定会挖苦我,问我预算用去哪儿了。”

  “啊,对了以绪。转到这边的传真里,摄影部的展示主题是<音梨町,街角的怪异阴影——也许隐藏着什么?>,不吉波普这个词没了。”

  “我去掉的,因为直接说这个词会引起很多人反感。”

  “反正不懂的人照样不会懂——”

  听着真驹她们的对话,我心中的不安再度增加。

  不吉波普……

  到底是什么,自己并不知晓……但内心涌起一阵反胃,不安一个接一个膨胀。

  “嗯?怎么了轮堂?表情这么奇怪?”

  “不,那个——不好意思,我——出去一趟。”

  说罢,我迈开步子。

  不,几乎跑了起来。

  从我眼前经过的,又是那家伙。

  头戴黑帽子、身披斗篷的猫,迈着轻快的步伐疾驰而去。

  我一个劲儿追赶着它……

  *

  “——”

  真驹以绪漠然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什、什么嘛,那家伙怎么了?”

  相原亚子有些疑惑。

  “跟上去。”

  无子规怜说着从座位起身,快步跟在他后面。

  “等、等等——”

  看着焦急的亚子,真驹问道。

  “前辈——怎么做?”

  “那、那……我也去。”

  “是按自己的意思?”

  “那是当然——怎么了?”

  “那我们走。”

  两人也追向他和无子规。

  他的速度出奇地快,看起来并不着急,可怎么追也追不上。

  “怎么回事?他究竟想干嘛?”

  亚子呻吟般嘟囔道,一旁的无子规怜平静地说:

  “他终于找到了。”

  “诶?什、什么?”

  “死神。”

  “……哈?”

  “嗅出死神的气息,这便是他的使命,他存在的理由。”

  “等、等下——你说什么呢?”

  三人拼命追逐着似乎永远无法追上的他。

  冲出校门,穿过马路,横穿车道,面朝墙壁而去——随后消失。

  “诶?”

  亚子不由得眨了下眼睛。那里只有一丁点缝隙,没人能通过。

  等回过神,他已经走到对面的马路。

  “为、为什么——那家伙,刚才走到那儿……难道从墙壁穿过去了……?”

  但动摇的只有亚子,无子规和真驹仍是一副平常表情,继续追逐着。

  “这,等一下,你们——什么啊,这到底是?”

  感觉好奇怪。

  脚步空转沉重。

  眼球无法聚焦。

  听到远处的空耳。

  “……很奇怪。是啊,一直很奇怪。什么时候变得奇怪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亚子想要追上伙伴们。但身体僵硬,不断拉开距离……

  一如往常的道路。每天都要走的通学路。连铺砖的坑洼都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但现在,总觉得是初次到来,就像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这样的地方。

  不知道这样的世界。

  不知道这样的自我。

  (哇……我……我是——)

  脑子已经什么都进不去。

  耳边只有耳鸣。

  最重要的是不为各种多余的事烦恼。

  把烦恼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

  谁——是谁在说话?曾经确实有人这么说过,当时没多想,也没深究其中意义。可如今——脑子里只剩这些念头。

  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把我撵出去,把我撵出去,让不再是我的我,让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我——搅和一团。

  七零八落的东西融为一体,搅拌之后,一切不再是暧昧的味道。

  这里是什么,如此便明白了。

  这座小镇,这片地区。这个世界。

  scatterbrain的世界。

  即便其他一切都变得暧昧,也只有那个存在仍是鲜明、明确、正确、正常的。

  scatterbrain。

  知道那个称呼。

  不知道也能知道。

  不知不觉就已知道。

  因为那是scatterbrain。

  世上最强的MPLS能力。

  没人能打倒它。

  只有——死神除外。

  (——哈!)

  亚子停下跑步。

  周围没有任何人。

  不仅是同伴们,连街上的行人都消失了。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音梨町中,可以听见那个声音。

  不知何时吹响的口哨音,是一首不适合口哨的曲子。

  纽伦堡的名乐手,第一幕的前奏曲。

  2.

  fortissimo察觉到了异样。

  “姆……”

  他回头看那个方向,并非因为感觉到什么。

  相反,是气息的缺失使他有所反应。

  视线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建筑。

  音梨中学。

  明明应该有许多学生的时间段,却如废墟般寂静。

  [没错,是这儿。]

  “是——相对而言,是个问题地带。别处太吸引我,妨碍我前来……”

  [不过,你之前和这里的学生见过很多次吧?]

  “对我的接近没反应吗?总之,不能不进去。”

  话还没说完,fortissimo就毫不犹豫通过那扇外人禁入的校门。

  四周没一个人。校园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其中还有一块写着<音梨中学第三十二届学园祭>的大招牌,轻易就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这情形,和幽灵船简直一模一样。喝一半的杯子放着,却谁也不在。]

  “消失了吗?还是——”

  fortissimo边说边踏入校舍,就在这一瞬。

  从上方掉落——趴在天花板上的学生们。

  fortissimo看都不看。

  察觉到逼近的瞬间,冲击波便将袭击者们轰飞了。

  学生们一头扎进鞋柜,但又立刻起身。

  男女几乎均匀混合,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形同丧尸。

  然后,嘟囔着——

  “……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

  ——声音的音调完全一致。

  并且正朝这片场所唯一没出声的人fortissimo步步逼近。

  “——哼。”

  fortissimo面对这群诡异的少男少女,丝毫不为所动。

  “应该不能说失去气息吧,这帮家伙——压根就没有气息。明明在我眼前,却连呼吸都没有,心跳也慢得可怜。”

  哎呀呀,他缓缓摇头。

  “我好像误会了。一直以为scatterbrain的<point>具备识别敌人的开关,但那是错的。”

  [无差别?]

  “正是如此。中了<point>的人将均等、不分领域地受到污染。所以现在,整个学校的所有人都在它支配之下。不,恐怕全镇的人都已经——”

  就在fortissimo为整理状况思考时,丧尸状态的学生们朝他冲来。

  fortissimo轻轻挥动指尖。配合他的动作,学生们被一个挨一个抡倒在地。

  于是fortissimo再次迈步,不换鞋便进入校舍。

  被敌人能力污染的师生不断涌现,但全员都碰不到fortissimo一根指头,也无法阻碍脚步。

  fortissimo边走边确认。

  “果然——那些被我吹飞、视野中失去我的人,是不会再来追我的。”

  [看来这些人之间的感觉并不互通,是分散的个体。好像未经统率。]

  “和之前的陷阱一样——能力的本体已经离开了。”

  [怎么办,去哪儿找?]

  “当然是从头开始,不过——”

  说到这里,fortissimo微微皱起眉毛。

  “——看来有‘例外’。”

  说罢他跑起来。

  追击的学生们被瞬间甩开,视线无法捕捉——瘫软在地。在对下个异物产生反应前停止机能。

  很快,fortissimo从楼梯到达屋顶。

  然后他走向那处角落,喊道:

  “喂——那边的!”

  这时传来窸窸窣窣声。

  “哇、哇哇——”

  接着是少年的声音。fortissimo笑着接近声音主人藏身的阴影,从背后一脚踢翻他。

  “呀、呀咿咿——”

  那名男生一边呻吟一边在屋顶的地上打滚,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板垣。

  原来是这样。

  “喂,板垣君。”

  fortissimo在少年面前蹲下,并招呼他。

  “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背叛!”

  倒在地上的板垣颤抖着,不断乞求。

  “哦?你一看就知道我可能是刺客吗?明明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唧、唧咿咿——”

  “所以——你是板垣吧?板垣君?”

  “是,我是板垣良一——”

  “也就是说,良一,你是统和机构在这片地区——音梨町的成员对吧?”

  “是,是的,是的……!”

  板垣一遍遍点头,拼命表明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

  “我、我家都是。板垣一家为统和机构効力——”

  “为什么你没有被scatterbrain污染呢?”

  “诶?scatter——什么?”

  “所以,就算你被污染,每次也会解除吧?可能是用来引统和机构其他人上钩的诱饵?”

  “那、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敌人的‘本体’,在离你很近的位置。”

  fortissimo点点头。

  “几乎每天见面,与其说话或被搭话的人——是谁?”

  “那是……?”

  “嗯,不知道吗。行吧——thelonious.monk怎样了?”

  “那家伙——是啊,那家伙很奇怪。不管我怎么跟她接触,向她解释,下次再见面时还是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的,没想到她真的忘了——”

  “够了,说明的很好。”

  板垣拼命想要说明,却被fortissimo冷冷打断。

  “对了,thelonious在哪儿?那家伙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那、那是——是这样的……”

  板垣开始说明,这次fortissimo源源不断听下去,抓住要点后立刻起身。

  “原来如此,是很重要的情报。多谢,帮大忙了。”

  “啊,那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学校里的人突然变奇怪了?”

  “哎,关于这事——”

  fortissimo歪着头,侧耳倾听。

  “他们好像会自动攻击和自己波长不同的人,即便在视野外,感觉本身也会持续蔓延。这样的话,听到声音也会反应——啧,来了吗。”

  “诶?”

  “再见。”

  fortissimo说罢从屋顶跳下,几乎同时,丧尸状态的学生和教师从下方楼层杀向屋顶。

  “咿——”

  板垣良一的惨叫声没到最后便中断了。

  [真冷酷,你。]

  “没理由救——而且如果带上他,被不相干的家伙发觉很麻烦吧?”

  [这借口听起来挺像样,不过你只是想把他们吸引到屋顶吧?]

  “那倒是。”

  fortissimo无声疾驰,终于来到目的地。

  那是校舍一角。房间看上去原本是堆放清洁用具的仓库,门的形式与众不同,快脱落的纸上写有名字。

  [摄影部]

  本以为上锁,试着轻轻推门,一下就开了。

  fortissimo迈着迟缓的步伐走进去。

  他环视房间,岿然不动,最后“呼”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固着’的方式终于明白了。”

  活动室的墙上贴满了照片,每一张都是音梨町的风景。

  天桥上滚落的一个空罐子。

  墙壁上湿漉漉的河马涂鸦。

  稍微弯曲的“注意行人”招牌。

  故障的烟草自动贩卖机。

  半枯的行道树。

  有洞的栅栏。

  挂在铁链上的“前方禁止入内”标识。

  除此以外,还贴着各种其他照片。

  眼前尽是似曾相识的风景。

  [哦,照片吗——]

  “拍摄的时候,便把能力植入对象——我可不想被这样堂堂正正晒出来。”

  fortissimo恶狠狠地咒骂着,注意到活动室一角的储物柜。

  在不经手的情况下,用能力将柜门吹飞。

  于是,里面的物体咕噜一声滚落地板。

  就像一具人体模型。但不是人偶,而是冻结般的僵硬人体。眼皮张开,嘴唇皱巴巴的,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管。

  是位少女,女学生。fortissimo端详她的面部,又确认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无子规。

  “无子规怜——也就是说,是潜入这所学校的合成人thelonious.monk吧。看来,已经被处理掉了。”

  声音冷峻如冰。

  3.

  口哨音传来。

  相原亚子循着声音的方向疾驰。

  独自狂奔。

  周围应该还有别人,但她没能想起那件事。没意识到。

  内心涌起一股想要将自己连带口哨声搅碎的冲动。

  穿过狭长的小巷,来到几乎从未涉足的城填空白地带。

  这里被视作私有土地,所有者却不明,空置的房地和拆迁品龙蛇混杂。既不是半生不熟的庭院,也不是废墟。

  若是未经严密封锁,一定会演变成——“有什么出没的场所”,那样的地带。

  “窝、窝窝窝、窝是、窝是、我是——我是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喃喃自语,她意识不到那个声音。

  无法区分自己和周围,仿佛周边空气与神经相连。只有飘扬的口哨没和自己融为一体。

  “……我是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她跑得太快,现在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使用野生豹子也没这么快的敏捷速度奔向口哨源头。力量被强行拉至人类肉体极限边缘。

  快逼近时,口哨声突然停止。尔后:

  “不,不是的。”

  声音来自背后。

  刚才还在往那个方向,却从身后传出。

  亚子并未因此动摇,她转过身,张开嘴将混杂飞沫的气流经喉咙喷射而出。

  但此时,影子已经不见。

  几乎转身的同时,背后再次传来声音。

  “你不是,不是scatterbrain。”

  能感觉到,就站在身后的气息。当转过头,他又消失了。

  “是想让我沾上那种液体吗?物质会传染scatterbrain的影响。但那只是徒劳。”

  不可思议的声音。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像少年又像少女,又都不是。与其说成中性,不如说是声音有所欠缺。

  “你不想看我,scatterbrain的本质不允许那样。”

  亚子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身体就立刻反应。却还是跟不上。

  “把你送来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个敌人的本质是‘逃避’。”

  几乎是在亚子耳边轻语,却完全抓不住那份气息。即便回头,也寻觅不得。

  “逃避讨厌的事,将麻烦推给他人,这就是其本质——不愿弄脏自己的手。但这对我是行不通的。”

  亚子的腿嘎吱一声脱力,膝盖落地。一直试图用超出常人极限的动作攻击,终于达到极限。

  另一条腿也跟着弯曲。跪下——背后有谁抱住他的肩膀。

  抬起头时,看见了——身上披着斗篷,说是人,其实更像筒状的剪影。头被一顶黑帽子盖住,白皙的脸庞投下深色阴影。

  少女般的面容,为黑色胭脂涂抹。

  朝看的方向发动攻击。口中分泌液体——但什么也出不来。弹药耗尽了。

  “所以说,没用。”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已经开始下一步行动。张大嘴,露出牙齿,咬住——却猛地停下。

  喉咙缠绕着线一样细密的东西。头颅被约束,无法再往前,也无法后退。被当场捆缚,活像一枚大头针固定的昆虫采集标本。

  “嘎、嘎嘎——”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自己的呻吟。

  这时传来一道声音。

  “解除这种能力支配的方法基本不存在。它无条件地作用于一切生命——那么。”

  唧哩哩,喉咙嵌入纤细锐利、决定性的某物。

  “嘎、嘎嘎嘎——”

  “只要让生命停止就行了——也是说。”

  黑帽子指尖猛地一扭,截断亚子致命之处。

  “……嘎——”

  崩溃——刹那间:

  ——啪。

  一切解除。

  原以为缠在脖子上的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间就足矣。刚才,你只在一瞬间死去。支配由此得以切离。”

  听到这句话时,亚子全身被麻痹的疼痛与恶寒包围,忍不住瘫坐在地。

  “……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呃……!”

  喉咙漏出异音。亚子清楚知道那奇怪的声音。

  疑问——

  充斥于她的脑海。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直到刚才,连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怪人站在她面前。

  那家伙点点头,说出奇怪的话:

  “到刚才为止,你虽然想攻击我,却没想看清楚。现在不行了——无法视而不见。”

  亚子颤抖着问:

  “你、你——是什么?这究竟……”

  黑帽子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

  “我是谁,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然后,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左右不对称表情,像在微笑,又像在自暴自弃。

  那张脸,确实见过。和站在路边手提斯伯丁运动包的女高中生神情相似,但又有不同。既不像女孩女扮男装,也不像少年长相像女孩,不是那种维度。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双重人格。那家伙藏在姑娘体内,现在浮现了。

  亚子咽了口唾沫,说道。

  “噗——不吉波普……?”

  黑帽子并没有特意回答这个问题。

  4.

  fortissimo走出音梨中学的校门,往街道走。

  这时一辆卡车冲来。想要碾碎他并不高大的瘦削身体——但在那之前,卡车的轮胎全部脱落,化为齑粉,火星四溅——滑行的车身在fortissimo咫尺之前刹住。这是无视惯性、不自然且强行的现象。

  卡车车门打开,驾驶员扑向fortissimo。动作中途不自然地停止,倒在路面。

  谁能理解呢——一瞬之间,关节部裸露的神经受到针刺般的细微冲击,全身麻痹。最快也要半天以后才能恢复吧。

  “这家伙也被污染了。”

  [敌人已经完全没隐藏的意思了,他们会陆续涌来——喏。]

  embro的忠告还没结束,全镇的居民蜂拥而至。有警察。有推销员。有家庭主妇。有幼儿园的孩子。有保姆。有保父。有老人。有店员。有店长。有社长。有前科者。但如今的他们不再是其中任意一个。

  每个人都呼喊同样的话——

  “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全员皆是如此。毫无个性可言,只是被搅动的混沌的一分子。

  fortissimo面临这波袭击,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完全没有要注意他们的意思,朝一开始的方向走去。

  冲上前的袭击者往往距fortissimo只有一步之遥,身体却瞬间石头一样僵硬,在地上翻滚。

  堆积,崩塌,人们就如撒落一地的零食凌乱不堪。fortissimo则毫不动摇穿行其间。

  统和机构的人都不愿直呼他的名字,多用隐语代称。不视他为自己的同伴。维度相差太大,无法成为并列的存在。

  所以大部分人只称他“那位‘最强’”。

  因为没有可比较的事物,所以只能特别对待。无论到哪里都倍受孤立,但本人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

  “——啊,这里吗?”

  fortissimo边说边逐一确认贴在电线杆上的门牌号,向目的地走去。

  [那边的拐角是不是绕过去比较好?]

  “是吗?”

  fortissimo听罢,转向马路对面。镇上的居民也从那边涌来,但他依旧毫不理睬,直接轰飞。

  他看的是头顶。他在找建筑物。

  某栋公寓。

  “原来如此,那一带确实很像,地址也接近——总之先去看看吧。”

  fortissimo独自呢喃,脚底产生冲击波,飞向天空。涌来的人群被冲击波及,纷纷倒下。

  等他们爬起来,因为感知不到与自己不同波长的fortissimo,便不再动弹。

  仿佛一尊尊百年前就矗立原地的雕像,纹丝不动。

  另一边,fortissimo轻飘飘落在空无一人的公寓屋顶。

  “那么——”

  他轻松破坏通往内部的全封闭门,走下楼梯。

  [不过,他们现在的状态,该怎么理解?]

  “洗脑——这么说太原始了,动作也太单一。没有任何知性,就像台机器。”

  [和编程一样?]

  “有这种感觉。无视每个人的特征性格,纯粹拿‘搅和’这个奇怪的词涂抹——将程序覆盖其上。但说计算又太粗略。”

  [比起程序,更重要的是印象。]

  “总结起来就是,将自体形象覆盖在他人身上的能力——这种感觉,还挺难理解。”

  [不痛快从一开始就有吧。]

  “把一切都搞得暧昧不清,这就是敌人的本质吗?”

  fortissimo从容走下楼梯。

  来到七楼,往楼层方向移动。

  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见一丝人影。寂静无人。

  并不是最近开始的,被废弃很长一段时间,到处污秽不堪。外观还算整洁,但内部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动物粪便和呕吐物之类干燥后粘在地上,层层叠叠。

  fortissimo踏入其中,毫不犹豫地前进。

  然后,脚步在一扇门前停下。门牌上写着“轮堂”。

  fortissmo故意粗暴地用脚踹开那扇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回音回响着,很快陷入可怕的寂静。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3LDK(三室一厅)的住房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和通道一样累积的污垢。

  “——原来如此。”

  fortissmo点点头。

  “摄影部成员轮堂进可能在学校的名册上撒了谎,并没有住在这儿。”

  [是——吗?]

  “啊啊——如果被覆盖印象的话,哪里都没区别。即便这样的废墟,大概也会当作温暖的家庭吧。”

  fortissmo边说边走出房门,又潜入隔壁。

  这里和刚才有些不同。冷清这点倒是没差,但几乎没有污渍。

  而在与隔壁轮堂家相邻的房间,似乎性质不同。

  那是个普通房间。

  有床,铺着地毯,还有书桌。只是间普通的儿童卧室。

  fortissimo走近桌子,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

  书名是《猫妖布吉睡懒觉》——并且封面上写着:

  <着·真驹以绪>

  5.

  “——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怜是我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对,我们就这样成为朋友……”

  “自那时起,你心中就有了无子规怜这一人物形象。”

  黑帽子对仍是一脸茫然的相原亚子低语道。

  “你们最近的见面、说话、共同活动,不过是在那个印象基础上创造的进一步印象罢了。”

  “怎、怎么回事……?”

  “真正的无子规怜恐怕早已在scatterbrain面前败北。只是这一形象覆盖在你心中。”

  “怜……只是形象吗……?”

  “你所持有的形象投射回自己身上,本体无需任何消耗调整。因为你脑子里只用想着‘无子规怜的话,会这么说吧,会那样做吧’。比起真正的无子规怜,你应该更喜欢‘这样的女孩’,憧憬其存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将你作为掩护,当作抵御敌人的防护墙。调查敌人,就是接近危险——所以想尽量减少那个危险,安慰自己。恐怕,那个家伙就是靠不断自我慰借,才存活至今的吧。”

  “敌人是指——”

  对这个问题,黑帽子的回答很简单。

  “是世界。”

  “……呃?”

  “全世界都是其敌人,之前应该也一直和世界为敌、战斗。”

  “……”

  亚子哑口无言,并不是因为谈话内容。说这话的黑帽子实在是太自然了。如此异样的状况下,穿着怪诞的服装,说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是那么恬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既不夸张,也不是不负责任。怎么说呢?无法准确表达。可是——并不暧昧。

  过于清晰了,以她的语言无法表达。没有丝毫暧昧之处,一切都很笃定。

  ……和现在这样极度混乱的状况完全相反。

  (——啊。)

  亚子明白了。这顶黑帽子为何现身于此,来音梨町要做什么。

  “你——对,是天敌啊。”

  她盯着黑帽子,频频点头。

  “你是来终结这个小镇,终结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所以,你。”

  亚子毫不畏惧地说出了那个单词、那个称呼。

  “死神,是吗……”

  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存在。

  黑帽子没有回应,而是向亚子提问:

  “可否告诉我你其他朋友的名字?”

  亚子立刻回答:

  “轮堂进和……真驹以绪……”

  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不、不会吧……!”

  面对动摇的她,黑帽子只是淡然道:

  “没错,那正是scatterbrain的‘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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