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Boogiepop Changeling-“Stalking in Decadent Black” cadent 2 <物>与<図>

  decadent.black如果觉得自己比对手强便会得意忘形,可一旦受到反击就立刻谄媚对方。

  ——斗牛犬概略

  1.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真的该回家了。但我实在是在意。

  “不好意思,我想去七零六室的甘利那里。”

  于是,我决定直接突击在那个神秘事故现场目击的甘利勇人的住宅。管理员盯着我出示的学生证,一脸担心。

  “嗯——新刻有预约吗?”

  “没有,不过我有件事必须当面跟他说。”

  “啊……”

  管理员仰天长叹。

  “甘利啊——那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啊——”

  “不,还不确定。”

  “你不是深阳学园的风纪委员吗?因为教师来会很麻烦,所以作为代替来的吧?之后媒体和其他住户只又会整天对我说三道四。”

  一副打心底讨厌的表情,至今为止好像也发生过很多事,我懒得陪他发牢骚,催促道:

  “总之,能联系甘利吗?”

  他一脸严肃地操作着对讲机,过了一会儿。

  “没人回应。”

  “不在家吗?”

  “不知道,怎么办?”

  “我可以等他回来吗?”

  “嗯,那就糟了,我想其他的房客看见会出什么事。唉——好了,快进来吧。你在房间前面等他。”

  “啊?可以吗?”

  “要是在这里把你赶走,他又会发作吧?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门卫让我通过大门进入公寓。

  (甘利勇人的家庭构成是怎样的呢——我想没有特别的记载,一般都有父母……但是,没有人吗?)

  乘电梯到七楼,房间似乎位于建筑物的一端,总之先去前面看看。虽然知道他不在,但还是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回应。

  “嗯……”

  背靠着门,准备回去。

  这时,传来微弱的咔咔声。咦?我回过头,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果然——门一下子就开了,没有上锁。

  (不,不奇怪吗?这种地方不是自动锁吗?为什么明明没人门却开着?)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如此,我还是摄手摄脚走进了房间。

  然后倒吸了一口气。

  “啊……”

  虽然是去别人家,而且是第一次,我却没脱鞋就进去了。虽然不太礼貌,但也没办法。地板上到处都是乱飞的玻璃和陶瓷的碎片,稳稳落在房间里。

  窗户已经变成一个框架,没有挂窗帘。外面的灯光直接照进来,即使不开灯也能看清情况。风向似乎因为相对吹不进房间里,但有空气流动的轰鸣声传来。

  客厅里的桌子翻倒,放在上面的餐具全掉了。玻璃之类的碎片似乎也是这样形成的,当然不止这些,只能认为是把盘子之类的连架子一起推倒了。而且,上面还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如果不是连续好几天放任不管,不会出现这种状态吧。

  (不——不可能吧。现在还住在这里吗?不不不——)

  就在我心里这么嘀咕的时候。

  “新刻敬——你什么都不懂。”

  那是从黑暗中传来的,我吓了一跳,朝那儿看去,有个人影蹲在房间一角。从一开始就在,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啊,甘利君?”

  那里很暗,看不太清楚,但他的声音和容貌确实是我见过好几次的甘利勇人。但他摇摇头,小声嘀咕着。

  “甘利勇人这名字不过是个幌子,你没必要用——你能和那个可恶的黑帽子的影子平等地对话,对吧?”

  “黑帽子——你也知道不吉波普吗?”

  “我比你知道得多——”

  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看清他的脸,在瞪着我。

  “可是,你为什么和那顶黑帽子那么亲昵地说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热络,让我不寒而栗。难道这个人——

  (是在嫉妒我……?)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你这人什么都不懂——只是个风纪委员长,一个普通的小丫头——”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里,渗透出真正的敌意,毫无疑问,这个少年憎恨我。

  (——但是。)

  我感到背上冒着冷汗,同时也发现自己异常平静。

  甘利勇人哼了一声。

  “只是个小丫头——不过,好像至少有过一次差点被杀的经历……”

  我沉默不语,他又接着说:

  “例如,当你穿着鞋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不仅是想避开散落的碎玻璃,还在为可以马上逃跑做准备……门口站着,在不清楚的情况下首先立刻做出最好的判断——身体知道迷茫是最危险的……”

  被这样一个可怕的少年分析,我心里绝对不舒服,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怎么动摇。

  是的……确实。

  确实比上次要好,这比我差点被一个叫早乙女正美的少年杀死时轻松多了。

  (我……莫非已经习惯修罗场了?)

  那是一种令人厌烦的感觉,也许是看到我的表情,甘利勇人撇了撇嘴。

  “哦,我的眼睛不是很有趣吗——我有个可怕的习惯,露出一副明确表示‘那就这样吧’的眼神。虽然狂妄自大让人讨厌,但至少和其他迟钝的家伙有些不同——”

  难道是在笑吗?我对他那扭曲的嘴唇感到不快,这时他说:

  “喂,风纪委员长——你是不是也隐约察觉到了?”

  “……你在说什么?”

  “其他人都被莫名其妙污染了。”

  “……”

  “如此肮脏的世界一定要纠正,你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

  “这个世界被黑暗所污染。不管哪里都是腐烂黑乎乎的东西在吞噬着——有必要翻转一次,让一切变得美丽——你是否领悟到这一点?”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突然想起末真的话。

  [因为自认为是正义的一方,所以不好收场。]

  这个少年也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吧,多亏了末真的教诲,如果什么都没准备就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我应该会更加动摇。

  “……虽然很气派,但我不太明白这和尾随宫下同学之间的关系。”

  我这么一说,甘利勇人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对宫下藤花这种下等女人没有兴趣!”

  突然激动地用强烈的声音大吼,那气势让我有些畏惧。

  “啊?”

  “我这个伟大的<flash.forward>,会对那种没精打采要多少有多少的女高中生执着,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别开玩笑了……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不吉波普之谜!”

  眼睛里发出奇怪的光芒,大声吼叫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他是清醒的。或许对这个少年而言,所谓的理智并不对自己有利,所以可以无视。

  ——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不是宫下的……你是不吉波普的跟踪狂?”

  本就莫名其妙的事态,变得愈发复杂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过去的什么地方遭遇了不吉波普,但是他在那里对那个奇怪的黑帽子产生执念了吧……不是同学宫下藤花,而是她背后的另一个人格。

  "跟踪狂?笨蛋吗,你——那种东西只是盐多树梨亚。我想要得到的不是不吉波普本身……是那个立场。那个‘死神’的身份位置。”

  “……身份?”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到底在说什么?

  “风纪委员长,你应该是隐约有这种察觉——他是‘特别’的。那家伙,简直就像——被命运眷顾,总是在决定性的地方出现,担任最后的收尾——我不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

  他气得咬牙切齿,那是比刚才对我的感情更加浓厚的东西。这个甘利勇人,在嫉妒不吉波普——

  “为什么只有那家伙才会得到如此特殊的待遇?我和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不同?被赋予掌握世界命运的重要地位的不应该是那家伙,而是这个我!”

  “别说傻话了——不吉波普这种东西,平时不是也会自嘲是自动的、莫名其妙的存在吗?你居然还抱有竞争意识——有点奇怪啊!”

  我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回话。甘利勇人瞪了我一眼,又笑了,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好,你应该知道,风纪委员长——你也绝对憧憬着不吉波普那样的存在。内心深处想要用决对性的力量把自己身边许多不讲理的事彻底扫除——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就不会一个人来公寓。”

  “我是——”

  我刚想反驳,却发现一件比这更讨厌的事。

  (这个人——为什么对我喋喋不休地说这种话?)

  我说不出话来,甘利勇人脸上留下了更深的笑容。

  “你想吧——‘为什么是宫下藤花’。那种无关紧要没有个性的女人,为什么会被不吉波普这个怪物附体,对——为什么自己不是这样的?”

  “我是——”

  “你应该也想过——想要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一切。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代替,想要改变——”

  他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就像用指甲抓黑板一样。

  “是的,也许你和我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想要更直接的方法,而你充其量只是当个风纪委员长,适当地伸张正义。”

  “——”

  我再次环视荒废的室内。

  “……你父母怎么了?”

  “他们从三年前就一直没住在这里了,分别泡在各自的情人那里。啊,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被他们无视才变成这样,改变我的只有那个存在——不吉波普而已。”

  他的表情很认真,到这里我理解了——他心中的逻辑是牵强的,狭窄的,任性的,尽管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想让他屈服,就必须站在同一个舞台。

  “……为什么要跟我说那种事?”

  “为什么呢——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情况,就不能再原地不动了。”

  咯咯咯,他又笑了。

  “如果我成功从宫下藤花手中夺走不吉波普的力量,你怎么办?能坐视不管吗?那么——你会怎么做?”

  就在他这么说的同时,空气从破损的窗户嗖地钻进房间。因为风向改变,泥土灰尘混在一起一口气被吹了进来。

  嗯,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的时候甘利勇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慌忙跑到窗边,可他已经无影无踪,明明是七楼——

  (这是,怎么回事……?)

  甘利勇人也拥有常人没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吗?那么,他又在企图什么?

  注:flash.forward 闪前先锋

  2.

  ……盐多树梨亚提前到宫下藤花家盯梢,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总之,回家的时间是按照补习学校的时间表安排的吗……不想让父母产生多余的怀疑吗?)

  树梨亚想法整理混乱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在必须要做的事情上,现在不是为多余的事情犹豫的时候。总之,要仔细观察宫下藤花的动向——这就是她的想法。

  来到家门前,正准备打开大门的宫下藤花突然停下了脚步。

  正奇怪,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像有来电。

  她没进屋,立刻接了电话。

  好像是在争执,原地来回踱步,和谁说话。

  (你在干什么……?)

  树梨亚渐渐焦躁起来。几分钟后,宫下藤花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转身离开了家。

  就这样跑着,在原来的道路上逆行而去,好像又要出门去什么地方。

  (什么,那家伙——是谁打来的电话?)

  虽然很着急,但宫下藤花自己也在着急地跑着,所以想来也不会有跟踪被发现的危险,就朴素地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她一边熄灯,一边缓缓行驶在人行道和车道上。

  (好像很拼命——是要去刚才通话的人那里?)

  宫下藤花走到车站,飞快地上了正好来的巴士。树梨亚把摩托车开到车道上,打开车灯加速前进。

  宫下藤花在巴士上坐两站之后下了车,然后又跑起来。树梨亚也停下麾托车,换成徒步追赶。

  (离我家没那么远——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人吗?)

  就在树梨亚把目标锁定为深阳学园的相关人员时,宫下藤花在公寓大楼前停下来,打了电话,好像是在叫对方。果然不到一分钟,一个男人从公寓里出来了。

  (咦?那家伙是——)

  树梨亚对那个男人的脸有印象,甘利那家伙让她去调查宫下藤花的事,给她的资料中就有这张照片。

  (是吗——竹田启司。那家伙是宫下藤花交往的学长吗——不,从上次的毕业典礼起,他已经不再是学校的学长了……什么嘛,无聊的痴人说梦,吵架?)

  宫下藤花和男朋友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就跑到对方家里,树梨亚半是吃惊地想,原来宫下藤花也有相当平庸的地方啊。

  (对了……把两个人调情的样子给甘利那家伙看看。)

  转动着夜视摄像机,树梨亚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在宫下藤花身边的甘利勇人如果看到她紧紧跟在男人后面会是怎样的表情呢?那家伙总是绷着的脸会不会更加痉挛呢?一想到这里,她就愉悦起来。

  (哎呀,干脆接吻吧。那样的话会更有趣的……)

  然而与她的期待相反,两个人并没有太亲密的感觉,别说拥抱了,连手都没碰下,就这样聊了几分钟,藤花迅速转身回去了。

  (啊——可恶。)

  树梨亚咂了咂嘴,本想自己也回去,却突然想道:

  (不——就这样监视竹田启司怎么样? )

  说不定竹田启司那边有什么事,把这件事告诉甘利,对那家伙来说也算是收获吧。

  (是的,那就好——说实话,我也开始讨厌再监视女人了。反正还是男人比较好。)

  当然,把竹田启司与本来的对象岸森由羽树相比较,也不过是鳖和月亮的关系,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不错的——树梨亚久违地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满意。

  *

  (……但没想到那个混蛋就这样通宵达旦——)

  树梨亚揉着睡眼,把哈欠咬死。

  竹田启司的房间整晚都开着灯,从打开的窗户里一直播放着微弱的音乐。因为把音量调小了,所以不会给邻居添麻烦。音量很小,隔着墙壁听不见,但在外面用收音麦克风搜索的人却能听到。

  他似乎在画什么,断断续续的素描声。从资料上看,竹田启司并没有继续升学,而是在设计事务所就职,所以他好像把工作带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左右,他慌慌张张地抱着一块大木板样的行李从家里出来,朝车站方向跑去。

  (是必须赶在紧迫的截止日期前完成吗?男朋友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宫下藤花还要过来?那家伙果然是个讨厌的女人,我有点同情竹田了。)

  追踪漏洞百出的竹田几乎不需要注意什么。现在距离上班高峰还早,不用担心被路人认出来。他在车站坐上电车,进入繁华的街道,跑进稍微靠里一点的商住楼里。

  看来那里是他的工作单位。

  (嗯,只是上班啊……怎么办呢,那家伙。暂时就这样收工回去睡一觉吧,可对宫下藤花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

  就在树梨亚在电线杆后面沉思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问:

  “那个,你是不是找竹田前辈有什么事?”

  声音很耳熟,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女高中生站在那里。

  “好像从家里一直跟在后面——你是竹田前辈的熟人吗?”

  是宫下藤花。

  3.

  市立幡山高中。

  这所学校在县里排名并不算高,但因为完全按照成绩分班,升学率很低,却每年都能培养出名牌大学的合格者,这是一所与众不同的学校。体育社团的强项和弱项也非常明显,网球社团是联赛冠军的常客,而棒球社团总是在第一二轮就被淘汰。

  我半是无理取闹地以学校事务为由,去了那所学校。

  “然后,嗯……新刻?”

  “是,我是新刻敬。”

  “啊,好奇怪的名字。新刻,风纪委员长的工作很辛苦吧。”

  “已经习惯了,再说我马上就要退休了。”

  “我们高中没有风纪委员会,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参选呢,还是由老师决定呢?”

  “嗯,说不上来——”

  我一边随意听着老师说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校内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要来幡山高中,那是因为昨晚与甘利勇人遭遇之后才知道的事实。

  我被彻底压倒,垂头丧气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犹豫着该不该把甘利家的惨状告诉那个管理员——就在我准备进电梯的时候,同一层的住户小心翼翼地向我打招呼。

  “请问——你是深阳学园的人吗?”

  我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回答说是,那位妇人露出一副胆怯的样子。

  “刚才甘利的房间里传出来很大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吗?”

  “……从我嘴发出来的,没什么。”

  我担心一旦通知邻居,就会把他们卷进来,于是立刻决定把事情讲清楚。因为不想说谎,所以才会用这种暧昧的说法。

  本以为会被追问,可那妇人却把话题岔开,抛出了另一件事。

  “请问——甘利家的儿子现在还是深阳学园的学生吗?”

  听到这句意外的话,我瞪大眼睛。

  “啊?”

  “因为我见过他,那孩子曾经穿过不同的制服——那的确是幡山高中的制服。所以才转学的——你看,你们深阳学园的水平不是很高吗?所以那孩子就跟不上了——你看,那孩子有时候早上就回来了。话说回来,最近几乎没见过他父母,所以——”

  那位妇人接着说道,感觉是在把一直想说的话吐出来,这时电梯到了,我立刻逃进去。

  “那么……那么。”

  虽然离开了那里,但听到的内容却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

  幡山高中——

  我想,这或许就是最近甘利勇人没来学校的原因吧。

  ……第二天我就这样来到幡山高中。我只觉得自己也很生气,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退缩了。

  (但是,今天宫下没有来学校……考试已经结束,结业典礼也快到了,出席天数什么的基本没关系,不过……好在意。)

  是不是又穿着不吉波普的打扮在街上徘徊呢?刚刚被抱怨过,对我来说也许不是去那边,而是来这边比较好——

  脑子里各种想法不停地转着。

  宫下没有来,当然也没有跟踪狂的迹象。那个跟踪狂现在只感觉是甘利勇人,但我还是有点不适应。应该感觉到的视线和甘利勇人的相比,怎么说呢……视线的“浓度”不同这件事还挂在心头——总之,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新刻同学,听说你有件事想找我们高中调查?”

  走在走廊上,指导老师一直在搭话。即使我没仔细听,对这样的事情也很擅长做出反应,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嗯,有件事必须先确认一下。整理过去的资料时,发现那边的学校和我们高中运动部练习比赛的对战成绩分数上有一个空白。社团活动的预算是根据我们过去的业绩来决定的,如果成果没有提高,预算却增加了的话,要先说明——嗯,确认一下,我想大概也没什么。”

  “真厉害,深阳学园竟然连这种管理都由学生来做。”

  老师的声音似乎异常激昂。大概是很少有人来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从哪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我吓一跳,停了下来,老师回头,冷静地问:

  “怎么了?”

  “不,刚才听到了很大的响声。”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是有很多学生的学校。”

  “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接连不断地传来咔嗒咔嗒的破坏声。

  然后突然停了,接下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

  我一动也不动,老师从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他的眼睛似乎像玻璃球一样炯炯有神,我一时语塞,老师突然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目瞪口呆,他上下摇晃身体,笑着大声喊:

  “原来是温室长大的啊,果然!啊哈哈!你可真纤细啊!哎哟——”

  我不由环顾四周,但是走廊上的每一扇门都没有打开,没人对这怪声有反应。

  (什么——这所学校——?)

  我有些害怕,老师就像之前的狂躁是假的一样,突然恢复严肃的表情。

  “——这边。”

  丢下我一个人快步走了起来,我着急地小跑着追了上去。学校生活中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能在走廊奔跑,但老师什么也没说。

  “这里是资料室,大部分的记录都要保管在这里,所以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知道的?”

  “哈,嗯——”

  “那好,结束后来办公室把钥匙还给我。”

  (嗯,那个……)

  我有些动摇,但也没办法只好在资料室里的座位上坐下。

  因为有电脑,所以试着启动。

  本以为是靠关键词来管理的,但其实并没有,普通的学生名单之类的都出来了,这所学校——不要紧吗?一边惊讶着一边扫视名单,心想是不是有什么可疑之处。有很多熟悉的名字,中学时代和小学时代的同学倒是挺多的,他们和我认识的时候相比有多大的变化呢?我正想着,忽然注意到“盐多树梨亚”这个名字。

  (这个——不是昨天甘利勇人突然说漏嘴的名字吗?)

  这位树梨亚是幡山高中的学生吧?这个事实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我最先想到的是——

  (这个——难道我,被下了套——)

  这样的恐惧,我是不是被甘利诱导去追踪盐多树梨亚了!这么说来,甘利勇人穿着这里的制服,引人注目地行动,这也相当可疑。是不是太大意了?但——也不认为有别的选择,就算被设套,也只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抱着胳膊想的时候。

  随着当一声巨响,我所在资料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几名男女混在一起的学生正快步走进屋内。

  “你是谁?深阳学园的风纪委员长吗?”

  用明显威胁的口吻对我说。

  4.

  “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开口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我团团围住,逃不掉了。

  “真是小个子啊!真的是高中生吗?其实是谎报年龄的小学生吧?”

  被人哈哈大笑,当然会感到不安,但更重要的是——这种极端反应就像刚才见到的那样——

  “找了个莫名其妙的借口,是想来我们高中撒气吗,啊?”

  我坐的带轮子的转椅被踢飞了,因为我很轻,所以不停地转。于是他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喂,风纪委员长啊——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嗯?”

  “以为只要自己说什么,幡山高中的人就不会反抗吗?喂!”

  “那个……”

  我试着开口,想要解释得合情合理。但他们什么也不听,又把我的椅子转了一圈,我不能摔倒,只能任由摆布。

  (怎么办——?)

  如果是往常的我应该会大声呼救吧。但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即使在这里大声说话也没人会有反应。这样的话就只能逃跑……可每条路都被堵死了。

  害怕,这是当然的,也有种快要暴跳如雷的恐慌心情。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违和感,仿佛这一切都是按精心准备的戏剧般的情节进行的。这个学校整体上不自然,而且还有什么……好像有种根本性的——

  我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们威胁,过了两分钟——终于出现了。

  “喂喂,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总体来说是沙哑的低音,却莫名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改变现场气氛的声音——就像舞台剧中的“主角登场”。

  “啊,岸森!”

  女生们响起一阵欢呼声,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他。对我来说,这并非第一次见面。

  (这家伙——就是在车站前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失礼男人——)

  在不吉波普徘徊的街道上,同样在寻找着什么的高中男生。

  岸森由羽树——应该是这个名字。

  没想到会遇到,那个人现在再次站在我的面前。

  “噢,岸森,你来得正好,这家伙很可疑。”

  其中一个男生用一种谄媚的声音说道,乍一看是平等、亲密的,但分明排在下位。

  “哦,奇怪吗?是深阳学园的制服吧。”

  “听说他是风纪委员长,装模作样的。”

  “噢——风纪委员长啊……”

  岸森由羽树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然后他问道:

  “在哪里见过吗?”

  我回答说是,他瞪大眼睛冷笑着。

  “啊?我刚才说的——你真的见过我?”

  这时,旁边的女子说:

  “不会是为了接近岸森才随便说的吧!”

  我生气了,完全说不通。说这话的不是岸森由羽树吗?我这样想,但并没对他感到愤怒。

  不仅如此。

  岸森由羽树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一直盯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感到一股脊背发凉的寒气。

  那是对我毫不在意的眼神,不把人当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把别人当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因为这家伙——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来一次也没看同伴们一眼。对他们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

  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少年,但是,那个少年比这家伙聪明得多,他绝不会让周围的人知道他蔑视世间的一切。与此相比,这位岸森由羽树怎么说呢——

  (粗糙——但也正因如此,不知道会被做什么。)

  我的眼睛里浮现出那种恐惧了吧,岸森冷笑着。

  “风纪委员长这个职位,好像挺不错的。”

  纠缠着,我无法回应,他又说:

  “是不是有种黑白分明的感觉?不想和我熟识,我倒挺喜欢你,你呢?你想做黑白分明的人吗?”

  “……”

  “风纪委员长,你觉得自己是正义的‘白’,而非坏人的‘黑’吗。”

  “——新刻敬。”

  “嗯?”

  “我的名字——风纪委员长只在我学校里才是,在这里这个头衔没意义。”

  我这么一说,岸森由羽树眯起眼睛,不再冷笑,表情严肃起来。

  “哦——是新刻敬吗?看来很有毅力。而且仔细一看,你的脸还挺可爱的,嗯。”

  “……”

  “有吸引人心的领袖魅力啊,强大的意志不会被人讨厌,而是佩服,容易获得好感——这样的倾向吧?”

  “……”

  “那么,新刻敬——你觉得自己是‘白’吗?”

  “善恶和色彩没有关系,谁说黑色不好呢?”

  我理所当然地反驳,但岸森由羽树却一脸严肃,斩钉截铁。

  “是由我决定的。”

  这是毫无意义的孩子气的强辩吗?我皱起眉头,岸森叹了口气。

  “喂,新刻敬——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能理解吧——如今,这个世界正渐渐变得‘黑’起来。我担心的是,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糟——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成一片朦胧的漆黑。这样的堕落到极点的‘黑色’,我称呼它为<decadent.black>——”

  听到奇怪的话语,我的表情越发惊讶,岸森微微一笑。

  “明白意思吗?”

  “完全不能理解。”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半吧?话的前半部分,世界是‘黑色’的,应该能让你产生共鸣。”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太‘浓’了,新刻敬——你比别人浓得多。所以你必然不喜欢别人的‘黑’,那种邋遢的淡色的扩散——”

  他那奇怪的嘶哑声在耳边回响。

  “你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正确的——颜色与善恶无关。但意义不同,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善’。所以实际上也没有‘白色’。有的只是‘不黑的地方’。所谓善,归根结底不过是非恶的部分。因此,黑色集于一点上的程度越深,从那里分离出来的‘白’也就越鲜明。”

  岸森由羽树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没看我。那视线像在看我的前后,焦点并未对准——到底在看什么?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新刻敬——‘浓’的人和‘淡’的人。我能分辨出来——啊,现在你的浓度稍微减少了。不知是害怕还是怀疑,总之心情乱了。”

  “……到底在说什么?”

  “太没常识了。虽说这是常识无法划分的维度,但是……怎么,你不是第一次吧?在我之前,也遇到过和我一样特殊的东西……对吧?只要看一眼你的‘浓度’,我就能明白你的状态。”

  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着,这时我才意识到。

  不知不觉间,周围其他学生一句话也不说。洋娃娃一样默默站着——就那样围绕在我周围。

  “嗯——”

  “是decadent.black啊,新刻敬——没有它的人是不存在的。精神中的黑暗浓度,也就是构成这个人根基的要素。你认为那个浓度意味着什么?”

  “——”

  “没变淡,好像没有混乱。也就是说——你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学生会失去意志。”

  岸森发出啪的一声,学生们缓缓动起来,抓住我的身体。力气很大,我不能动弹。

  “是的——我能控制人精神上的黑暗部分,使其‘黑’发生浓淡变化——就像把调色板上黑色和白色的颜料混和一样,把一个家伙的颜色转移到另一个家伙身上,使之更浓或更淡——啊,这有点难懂,你还不能理解吗?算了,你马上就能亲身体验了——我要把这里人大半的‘黑’都转移到你身上——”

  啊!岸森由羽树向我吐了一口气,就像吹香烟一样。眼前仿佛被浓雾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了。

  “给你讲讲吧——decadent.black有个习性,就是淡的地方会往浓的地方跑。被赋予不自然浓度decadent.black的你,从今往后就会有利用别人的软弱随心所欲的力量。那么,你就用心使用,帮上忙吧——”

  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被吞没的感觉,拖进黑暗中了……

  *

  ……之后,我恍然醒来。

  我在资料室,一直坐在椅子上。

  “……”

  在我的面前,还有中途冲进来的学生们……但是看到他们,我感到某种异样。

  (……咦,这些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的?)

  而且,好像还有一个人……但是我想不起来。不用多想,就知道那已经被涂抹掉了,绝对不会有意识……为什么会想到涂抹这个词呢?

  “……怎么回事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有点吃惊的强烈声音,幡山高中的学生们一齐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不……我们只是想问你有什么事……深阳学园的人很少……风纪委员长什么的。”

  “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风纪委员长,还这么多人挤过来?”

  “哎呀,那是——”

  “一群散漫的人啊,或者说这所学校本身就很散漫吗,这是怎么回事啊?连资料都没有整理——啊啊。”

  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烦躁,就像无法忍受干渴一样,无法抑制自己被刺痛的心情。

  “算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资料里有个叫盐多树梨亚的女生?”

  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命令。他们对此坦率说出自己知道的事。

  “盐多……那个姑娘还没退学吗?”

  “不,应该还在上学。确实是出勤时间太紧了,听说肯定要留级。”

  “那家伙很少来学校。”

  我点点头。

  “是个可疑的家伙——这个必须调查,一定掌握着什么。盐多树梨亚和甘利勇人——必须把他们一起抓起来——”。”

  说出口后,我有些吃惊。

  (我刚才说了什么?抓——是认真说的吗?)

  然后意识到,这似乎是发自内心的认真。是啊……我想认真地把这两个人拖到我面前……

  (而且,那个方法我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些缺乏思考的家伙——)

  我对着挤进资料室的学生们说:

  “喂,你们——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学校被卷入丑闻吧?”

  “那、那是——”

  “那么,能不能听我的话——你们能不能把盐多树梨亚带来见我——啊,人手不够的话,可以向朋友求助,因为——你们不是很擅长群居吗?可以吗?”

  自信满满地说明,不知为什么,我已经知道——这些家伙无法反抗我了。

  “知道了——”

  他们只能软弱地点头。

  5.

  (……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

  盐多树梨亚陷入极度混乱。

  “所以,树梨亚是受那个朋友的委托调查竹田前辈的吧?”

  宫下藤花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树梨亚无法反抗。

  “嗯,嗯——可是宫下同学……”

  “藤花就行。我们现在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行动的,可以说是伙伴——”

  她奇怪地哼着粗气,边说边点头。

  “嗯,嗯——我知道了,藤花。”

  树梨亚无法反驳,只能追随。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竹田启司工作的设计事务所前的快餐店二楼的包厢。店里没有店员常驻,偶尔也会有其他客人上来,但几分钟内就吃完饭回去了,所以实际上被这两个人占领了。

  两人已经在这里观察了竹田启司的动向好几个小时。但他完全没出门,午餐也没有出去吃。只能一直盯着建筑物。

  “但是,被竹田君纠缠的女孩,作为她朋友的你知道这是误会吧?”

  “嗯?那个……”

  “你还在怀疑吗?算了,再看看就知道了。”

  藤花一边说着,一边盯着事务所。

  这家伙相信那个谎言吗……树梨亚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

  说起来,藤花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树梨亚条件反射地说“我是受朋友的委托监视竹田启司的,因为那个男人就像跟踪狂一样跟踪我那个朋友”。人在太过急切的时候不会完全说谎——树梨亚也用相当比例的真实掺杂虚假制造了谎言,把自己的跟踪狂身份强加给了竹田启司。

  宫下藤花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提议说,既然如此,自己今后也会监视他,和她一起就好了。就这样,这段无比尴尬的时间一直持续着。

  (这姑娘——一直是这样吗?)

  树梨亚抬起头,看向凝视着竹田启司工作的建筑物的宫下藤花。

  (昨天晚上,你还把硬跑到他那里去,今天却一直这样观察,这是什么感觉呢?做的事情不一样——是不是双重人格?为什么甘利会喜欢这样的人——或者,莫非……)

  她不顾对方感受,这么想着,藤花突然断言道:

  “树梨亚被骗了。”

  树梨亚吓了一跳。

  “跟你说竹田前辈坏话的朋友,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是、是吗……”

  “我想他肯定没和竹田前辈说过话,如果有过一次直接接触,他一定不会撒这样的谎。”

  “说谎吗……你不用这么断定。”

  树梨亚内心冒着冷汗,试着反驳。

  “那个,藤花不完全了解竹田吧?我知道你想要相信男朋友的心情。”

  “我并不相信竹田前辈。”

  “嗯?”

  “说实话,就算和他一起说话,有一半时候连他在说什么都听不懂。”

  “嗯……”

  “不是这样的,我说我知道是不是假的,并不是说我愿意相信,或者我知道一切,假的东西更——更刺痛我。”

  藤花说了些奇怪的话。

  “现在,竹田前辈在对我说谎——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谎言。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态度和视线,所以我现在就这样监视着他。”

  “所以,那个谎言——”

  “绝对不是说他迷上了别的女孩子,这也是事实。”

  斩钉截铁地断言,完全不知道其根据。

  “嗯……”

  树梨亚正发愁的时候,藤花小声说:

  “你应该明白的,树梨亚。你也一定明白——你也有喜欢上的人吧。”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背脊发凉。

  “啊——”

  “不是吗?我有这种感觉。你也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不可能是竹田前辈——我就是因为有这种感觉,才跟你打招呼的。”

  “那、那……可是,我……”

  说到一半又说不出口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几乎只能坦白。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和藤花不一样,是单相思。”

  是的,岸森由羽树应该不知道盐多树梨亚的事,连名字都不知道记不记得。在对方看来,她不过是学校里众多学生中的一员吧。

  “所以孤独?”

  “那倒也是。”

  “我说是在交往,其实也挺孤独的。”

  藤花寂寞地嘀咕着,树梨亚有些吃惊。藤花一边看着建筑物,一边补充道:

  “我知道他在说谎,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树梨亚知道最好不要讲多余的话,但还是忍不住说:

  “那个——你和竹田启司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吵架了?”

  藤花对此很冷淡,随口说:

  “没什么。”

  之后,是无言的沉默。

  “……”

  树梨亚很为难,尴尬的时间过得很慢,快到傍晚的时候,事态终于发生变化。

  竹田启司抱着大板状的行李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看来从昨天开始熬夜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完成的设计原稿会送到哪里去吗?

  “我会追的。”

  宫下藤花站起身。然后拿起放在座位上的运动包。

  “哇,我——”

  要不要就此分手?树梨亚一时犹豫。就此分开,重新追踪宫下藤花一定更方便,可是——

  “我先走,藤花再追上去。两个人一起追的话可能有点引人注目。再说,如果是我的话,就算被他发现,我们也不认识。”

  等回过神来已经这么说了。自己怎么想的——树梨亚在内心动摇,藤花点点头。

  “知道了,交给你。”

  于是,两名少女开始追踪竹田启司。

  他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却像被催促似的快步走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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