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战争的形式发生变化,像过去那样战车与战车正面较量的情况几近消失,如今决定最强的战车是什么已经没意义了。实际上,频繁发生此类情形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就是寻求这一问题答案的临界线。有关此事或有诸多说法,但若只单纯地问及杀敌率,即单辆运转下足以击毁多少辆敌人的战车,答案恐怕只有一个。能使盟军、苏联红军,无论哪方都面临压倒性恐惧的,也只有仅三辆便将百辆以上的敌战车师团歼灭的V号战车B型Tiger II、最强战车之称的‘Koenigs Tiger’了吧。然而这款恐怖的战斗兵器依旧没能扭转压倒性劣势的战局,由于重装甲带来的巨大重量导致机动性不足,且过度消耗燃料,整体上反倒给己方士兵拖后腿……”
——J S Padd《钢铁的幻像》
古猎邦夫背着沉睡的妻子,行走在道路上。
他的妻子很轻。那是一具骨架纤细的娇小身躯。
“唔、唔嗯……”
她发出呢喃,但还没到醒的时候。
战斗型合成人的她,在身体受的损伤恢复前不会醒来。邦夫已经知道这事。
“没事的,琥依——不用担心。”
邦夫小声嘀咕着,走在寂静的路上。
稳健的步伐突然停顿。
“……”
有东西从他嘴角流出。
是血。
血自他的喉咙深处上涌。
“……”
但他的表情并无变化,为支撑妻子而擒固住的双臂也没移往嘴边。血只流一点就不再流了,邦夫稍微咳嗽几下,吐掉口中残留的血液。
正准备迈步时,他的斜后方传来少女音。
“感觉你已经习惯吐血了——你的身体状况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
邦夫缓缓把头转向声音方向。那里站着个法国洋娃娃模样的漂亮女孩。
“呀,你果然来了,katyusha小姐。”
邦夫温和地微笑着,朝她点点头。katyusha的表情有些严峻。
“你没杀掉hornisse和maus——这下麻烦了。”
“虽说只是义理上的,我也不能伤害妹妹。”
听邦夫这么说,katyusha长叹一声。
“嘛,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总之按照指示,我们会保护你们。已经准备好躲避统和机构的地方了,得尽快赶过去。”
“嗯,谢谢。拜托了。”
“bullethead交给我吧?”
“没事的……还有,她叫琥依。请不要称呼她代号。”
“……可以。”
两人上了车,驶向市区。他们判断这种情况下混在人流中更合适。首先去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转车,再赶往别处停车场转车,最后坐上运输公司的卡车,来到藏身仓库。从开始移动到现在才过二十二分钟。katyusha对逃亡很熟练。她擅长追击逃亡者,同时也是逃跑的能手。
那个隐蔽点里,邦夫将妻子放在医疗床上,泄了口气。这时背后有人打招呼:
“呀——您就是古猎先生吧?”
是年轻男人的声音。邦夫头也不回地点点头,始终注视着妻子。
“是飞鸟井先生吗——这么说,琥依真的得救了?”
他提问。身后的白衣男子飞鸟井仁颇有些为难:
“不,我自己不是研究人员,所以无法保证——但怎么讲呢,你这边现在不更危险吗?”
邦夫冷淡地重复着:
“嘛,倒也没啥大不了。比起那个,听说已经安排好的研究员在哪儿?”
飞鸟井微微皱起眉头:
“……太太很快就会恢复。到时她一定会担心你,因为你快被自己的能力扼杀了。”
争辩似的强调。邦夫仍只是微笑,平静发言:
“所以,请别告诉她。”
*
nipolit焦急起来。
(呜呜呜呜呜……)
飞行中的直升机内,他旁边躺着昏厥不停抽搐的hornisse。本就缺乏防御力的她,被号称最强破坏力的bullethead近失弹波及陷入濒死状态,能否得救属实微妙……
(恐怕不会死——从这家伙身上提取情报好像也不大行得通……可恶。)
hornisse身旁是熟睡的maus。虽然已经注射安眠剂,但失控成那样,今后再想使用就很困难了。
(处置古猎邦夫——特殊能力者outlandos是交由我的任务……失败的话就要被视为无能者……不,也许更糟。)
nipolit是清理师,为抹杀统和机构中那些被判定危险者而存在的角色。
所以很清楚……被要求处理某个家伙的时候有多简洁。虽无法衡量其选择标准,但切深感受到决定时的“干脆”。
(多次失败产生的负分……累积了多少,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而这次是上级要求使用maus那种失败作,直接导致了失败。所以自己没有责任……这么想太天真了。恰恰相反,上级会更强烈地追究他用人不当,不承认自身的过失。
(被强加罪责——)
多么不讲理,但这是现实。挣脱这种不合理的道路只有一条。
“古猎邦夫……”
口中低语那个名字。只有处理掉那家伙他才能得救。他总是一副半哭丧着的表情,而今脸却痉挛成一种异状,形如厉鬼。
nipolit。名字来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第三帝国军面临绝望的战况、甚至把平民都用作士兵的节点,分发给老人孩子的品质低劣的nipolit手榴弹。
“同敌人抵抗到底”——那个代号正包含这层意思。
2.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在淡薄的意识中,她感觉到不可思议。
是什么感觉呢?为什么要采取那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呢?平常情况下,应该更惊讶、更感激才对。
可是——为什么我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反应?
当时她还不姓古猎。与他相识,约会过很多次,每次都像做梦一样快乐。那天也是被他邀约,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那天,总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跟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局促难安,只是“嗯、嗯”地含糊重复着不得要领的回答。
(怎么了呢……)
她开始不安起来。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港口沿岸的繁华街道上,他突然:
“对、对了。要、要要要、要不要坐摩天轮?”
用异常僵硬的声音说道。
“你喜欢摩天轮?”
“不、不,也不是……你不喜欢吗?”
被一脸困窘地询问,她:
“倒也不讨厌。”
“那、那我们去坐吧,那里的夜景一定很漂亮。”
“哦。”
她照他说的跟在他身后。人群拥挤,排了二十分钟队才钻进摩天轮。
相对而坐,两人升上天空。
可明明才说夜景怎样怎样,他却低着头扭扭捏捏,完全不看外面。也不看她。
她有点焦躁。莫非他对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那个,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当她这么一说,他吃惊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
不自觉变得大声,又慌忙道歉:
“对、对不起,太吵了。”
她摇了摇头。
“不,没关系。”
是的,不管被说什么都无所谓。她早已习惯被粗暴对待,毋宁说一直以来被他珍视得过分,终于快恢复正常了。要做什么呢,殴打她吗,或者更严重的事情?没有任何问题。毕竟自己可是辆极其坚固的重型驱逐战车——她思考间,他窸窸窣窣摸索肩上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递向她。盒子里的环状金属片是为何物,她一时无法理解。
对着怅然若失的她,他下定决心说道:
“可以嫁给我吗,琥依?”
摩天轮窗外是美丽的夜景,但两人都视若无睹。
“所以……这是?”
她皱着眉头反问。风很大,周遭微妙地摇晃着……
*
……摇晃的感觉只持续一瞬,随即——吭,醒了。
“……!”
古猎琥依从冲击造成的昏睡状态中恢复过来,猛地坐起。
已经不在战场了。自己处于陌生的白色房间里,全身赤裸躺在白色床单上。身体并无伤痕。
“……”
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房间里除了床空无一物,也没有供她更换的衣物。
起身,直接朝门口走去。虽然裸着,但毫不在意。战斗型合成人的她基本用不着羞耻心。手放上门把手,扭转打开。
外面是笔直延伸、同为白色的走廊。没有窗户,只有无机质嵌入式照明照亮惨白色的通道。
“……”
四处张望,无法确认有没有监控摄像机之类的东西。
迈开脚步。
光脚踩着的地板材质很硬实。恐怕是用子弹都打不穿的材料铺设装甲化过。
这里是战斗基地——不确定是统和机构、军方还是企业,但肯定是以会遭受攻击为前提的设施。
“……”
至于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倒是次要的问题。
有必须确认的事情。在她与maus战斗并败北时,感觉好像——听到了丈夫的声音,最后还回头看到了他。
(那是现实吗?亦或我无意识产生的幻觉——)
必须确认那个。
幻觉的话自然没问题。但倘若丈夫真的在那儿、被卷入了战斗,现在就必须赶去救援。
(不出去的话——首先要知道这里是哪儿——)
她几乎毫不迟疑地,在走廊上全速奔跑起来。
即使碰见拐角仍未减速,脚踏墙壁转弯。对常人而言扭伤脚腕不可避免的转向,对她却根本不算什么。来不及确认前方就想推进——这时发生爆炸。
不慎踩到地雷。对人地雷的数千枚金属破片乘着爆炸气流袭来。
“——呜!”
就算破片窜入面部皮肤也不闭眼。强大的肉体再生能力能在数秒内把碎片排出体外,可是喷出的血污不会脱落,依旧黏附在身上。
周身展开躯动装甲。透明极厚铠甲将她包裹。
进入战斗态势的她,准备继续前进。
(不过,这条通道好窄——要轰开吗?)
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开始行动了。半张嘴唇,噗的一声,同时冲击波炮弹自身体发射而出,将通道墙壁破坏出一个大洞。
对面空间很大。她不假思索地往那边移动。当机立断最为优先,无需任何犹豫踌躇。
看到有门。虽然不清楚是否通往外部,但她立刻挺进。
抵达目标中途,听到一阵男性嗓音。
“——哎呀呀,陷阱本来是防范入侵者的……”
她转向声音源头。
一个奇特的男人站在那里。
亚麻色的蓬乱头发,同色的胡茬覆盖下巴。身着邋遢的皱巴巴白大褂,一看就知道是名研究者。
那双眼睛——用毫无紧张感的赌气眼神瞪着她。
并且手里拿着个薄而圆的飞盘状奇怪物体。
看起来不像配有武装……但她凭感觉认定那个男人不是站在自己一边的。
(总之先炮击周边,用爆破气流摧毁——)
决定好后,她立刻向男人施加攻击。
爆炸蔓延,男人的身影被吞没。
(好——就这样继续前进……)
正当她思考的时候。爆炸烟雾中,男人腾地站起。
(怎么——没效果吗——)
她紧皱眉梢,男人颇为不满:
“哪有人会立马开火——太容易偏离目标了。趴下避开爆破气流也很简单。再说……射第二发前必须调整架势,这段时间就可以随便还击了。”
随即站稳姿势,抡起手中圆盘,沿下方位抛掷出去。
它几乎贴着地面,笔直地——朝她脚下飞来。
接着,从应该有包围她周身的躯动装甲和地面间隙钻入。
(什——?)
她试图阻拦。可是——被厚重空气层包裹的身体无法灵活移动。
既无法弹开,也无法闪避。速度并不快的圆盘轻易地接近,然后接触到她的脚踝。
冲击来袭。圆盘带电。电击在她体内游走。
“——嘎……!”
躯动装甲难以为继,失去控制化为狂乱的暴风、并扩散瓦解。
身体自行蜷曲,跪倒在地。颤抖的指尖像打字一样,在地板上咔咔咔咔不停敲击。
“……咕、咕咕……”
她呻吟着,男人走到跟前。
“真不像样——你根本就没认清自己做不到什么。”
说罢从怀里掏出手机。调出影像,给她展示屏幕。
她意识到画面中是丈夫古猎邦夫,惊疑不已。
而他一脸温柔地点点头。
[嗨,琥依——没问题的。我没事,你也放心。钉斗博士会治好你。]
“诶……?”
琥依望向举着手机的男人。男人撇了撇嘴角,自报姓名:
“不错,我就是钉斗博士。”
3.
[可、可是邦夫,为什么——]
通讯那头的琥依发出疑问,邦夫解释道:
“抱歉,琥依——你有点误会了。”
这时,一旁的katyusha挤进镜头招手示意。看到她的身影,琥依的脸顿时僵住。
[那家伙是——]
“没错,bullethead。我们和古猎氏之间达成了交易——你从hornisse那里收到的命令,我们是反对的,你可以理解为阵营对立。所以我们才帮助他,顺便把你回收了。”
[……]
琥依一片混乱。她不愿相信katyusha,但或许因为对方待在邦夫身边,感觉不到敌意。
“本想早点行动的,但若是不等到最后一刻,就无法欺骗那些企图消灭古猎氏的人,所以来不及通知你——这也得怪你。突然跑出来干仗,未免太急躁了。”
[……]
琥依仍满面诧异,不过很快又把视线转向邦夫。
[……这么说,邦夫早就认识我了吗?]
“也不是很久以前,但确实是他们告诉我的。抱歉啊,对你隐瞒了。”
[不、不是……]
琥依垂下脑袋。邦夫平静地说:
“我们果真是一对相似的夫妻呢。”
琥依重新抬起头,他笑着点头:
“本来应该将清楚的事情,彼此却没能说出口。结果,就这样暴露了,真傻。我们两个人都不擅长隐瞒啊。”
[……对不起。]
琥依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沉吟,邦夫突然改变话题。
“另外,我必须向你道歉。我现在——之所以不在你身边,是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真的很抱歉,我感冒了。”
[诶?]
“他们说,如果接下来要做手术的你被感染会很麻烦,所以才进行了隔离。”
[你生病了吗?今天早上都没——]
面对慌张询问的她,他语气沉稳:
“没事,又没什么症状,只不过有感染风险罢了。说到底就是担心传染给你。比起我,你的治疗更重要。”
[我,问题不算太——]
琥依说到一半,画面外的钉斗博士坏心眼儿地冷笑:
[说什么呢——明明是未经调整的半成品。内脏机能贫弱,甚至没法正常进食。身体状况连普通人都还不如。]
见琥依一脸不悦,邦夫劝慰道:
“确实。这场交易,也是因为那位博士说能让你的身体好转才答应的。就当做为了我,可以接受治疗吗?”
琥依沉默了一阵后:
[……邦夫,你也好好治疗感冒吧。要是放着不管,我不会原谅你的。]
用上级式的口吻埋怨道。邦夫笑着点点头。
“嗯,是啊。我们互相振作起来吧。”
[知道了。那就约定了哦。]
琥依也报以微笑。两人笑着结束了通话。
“……感冒?”
katyusha惊讶地嘟囔。
“从原因不明这个层面上说,与我的症状类似。”
邦夫沉着地把专线手机递还给她。
“有人因此而死,这点也一样?”
“嗯。”
“……为什么你能这么豁达呢?”
katyusha撇起嘴巴。
“知悉他人感受不到的事,就能带给你如此大的余裕?”
“那是——”
他话音刚起,站在他们身侧的女人开了口。
“正相反吧?”
邦夫转头,望见一名穿白大褂的女性,个子很矮,一副娃娃脸,看上去像小学生。
女人名叫fay.risky。
“因为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所以更要千方百计地掩饰、防备,对吗?”
她是统和机构的科学家兼干部,专业是最近才被命名的界面干涉学研究。
邦夫对fay的话表示赞同。
“risky小姐好像比我更了解我引发的现象。”
“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你从哪儿来——我们想知道这点,outlandos。”
对于fay平静的发言,邦夫:
“……”
只是静自微笑,也不回话。fay长叹一声,说:
“你洞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已经隐约搞明白了线索……似乎是对充斥这个世界的<诅咒>能量流动施加操纵——换言之,并不是你自身的力量,一旦解析成功,这将是一门谁都可以运用的‘技术’。”
“也就是说,只要反复分析,就能加以研究。”
邦夫用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道。
“因为可以提供素材,所以能进行交易。嗯,真是太走运了。”
“……时间不宽裕了。无法控制的淤积<诅咒>已经开始侵蚀你的身体。再不抓紧研究,你太太会害死你的。”
fay无奈地皱眉摇头。
邦夫依然面露微笑。katyusha诧异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完全没有迷茫……)
非常平衡。但并不像是自我放弃——
(就像万事俱备——一切按计划进行,那样的平静……可是,迄今为止准备了什么?)
4.
“……虽然名称是Tiger II型,其实这款车型并非自Tiger I型发展而来,外观特征上反倒是V号战车Panther重装化的印象更强烈。至于Panther本身则是为对抗敌方主力战车T34、以其仿品为目的制造,却在关键的引擎复制上失败,致使改良延迟。不得不承认,胡闹式的武装强化已经迷失了本来目的……”
*
“你最大的问题是能量不足。”
钉斗博士让琥依躺在诊察台上,居高临下解释道。
“因为要强行引发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能量,以致各处都出现了输出不足的情况。皮肤振动消耗过多热量,造成内脏供能缺失。”
“……”
琥依一言不发,凝视着白色天花板。
“成就你们<特别制>的原型,据说是reset和limit两位特殊存在……一边是攻击,一边是防御,各自方向都很明确,但若想同时搭载就太勉强。maxim.G等人在统和机构里算是成功例,但要我说,那不过是耍小聪明罢了。思维机械化这一手段应该应用在其他领域。不过这与你无关。”
钉斗博士完全不在意琥依是否有听自己说话,一个人喋喋不休。
“从头改造你的身体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更换贫弱的内脏,能量依旧输送困难,结果还是会变弱。于是我构想出另外一种供给方案。在体内埋入胶囊,非战斗时让它储存营养,等内脏养分不够用了再由它转移。相当于追加搭载专用预备电源的电池,是不是简单易懂?”
“……”
“据说已经在实验中对maus采取过这类措施,没有失败的迹象,对你大概也不成问题。实验兵器的数据必须互相通用。”
“……”
琥依没看说个不停的钉斗博士。她全程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一直在思考。
(为什么,邦夫想要和我——)
*
……看着放戒指的盒子,琥依首先想到的是:
(这种时候,该怎么反应才好呢……)
对,很明显是在开玩笑。是开玩笑。肯定是。大概是模仿爱情电影里常见的桥段吧。
得有个机灵的回答。感动一番就好了吗?还是干脆拒绝?
(嗯……呃……)
琥依视线左右徘徊。越着急,越不知道要做什么。
“……呜。”
从嘴里发出分不清吐息还是呻吟的回响。
“那、那个,琥依——”
“……唔。”
“讨厌吗……?”
“……唔。”
“戒指,你不喜欢吗……”
“……唔。”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睛,拼命想着该说点什么,完全听不进他的话。
他正要关上戒指盒,她却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紧握着。
“……唔。”
“那、那个……?”
“……不行。不能——”
“什、什么意思……”
“……呜。”
回过神来,泪水已从她两眼滑落。
“……我、我说不清……但是……不可以……”
她不停颤抖着,连同他的手一并抓住戒指盒,直到两人乘坐的摩天轮降落才松开。
结果,第二天两人就去政府机关登记结婚了,期间她一直握着盒子。当然,琥依的户籍本就是伪造,申报等都有统和机构的背书。尽管如此,邦夫为她办理手续忙碌奔波的模样至今仍历历在目。
戒指如今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但对那是否属于自己,她毫无半点自信。
不是强行夺来的吗?这份怀疑始终无法消除。难道他只是被她可怕的执念逼迫吗……一直有这种感觉。
(邦夫是怎么想的……?)
*
“——结束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琥依睁开眼,又望见白色的天花板。周围是强烈的药品与血腥味,可以猜到已经过去相当长时间。
“麻醉已经中和,意识应该恢复了吧,快起来。”
“——”
琥依坐起身子。胸口中央是一条巨大的纵向疤痕,缝线赫然呈现。
“它不会完全消失。”
钉斗博士说道。
“因为能量会优先转移到埋进胸部的胶囊里,所以那里的再生是不完整的,跟普通人差不多。要是嫌难看,之后可以去做美容整形。但也只能改变表面,内部照样容易受损。”
“……”
琥依来回抚摸着疤痕,身体特征并无明显变化。
“你的表情好像在问有什么改变了?”
“没什么——不过,邦夫说的都遵守了吧?”
“比起自己的实际感受,丈夫的要求更重要吗——当然。那位的要求只是让你能和普通人一样摄食,这点程度调节输送率就行,所以很轻松。让我煞费苦心的是躯动装甲的平衡。”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变薄了。因为流经皮肤的血液总体量减少,身体波动的聚焦力下降,装甲强度预计降低三成左右。”
“就是和maus一样的处理吧——那家伙在受到我的炮击时吐血,胶囊啥的好像破了。如果我受到同样的冲击,会怎样?”
“死。”
钉斗博士干脆地说道。
“因为不如maus坚固,而且胶囊埋在更靠近心脏的地方,一旦破裂就会当场死亡。”
“你是说,现在的我比以前弱?”
“装甲厚度层面来讲确实——可你认为我只会采取单纯的削弱措施吗?”
博士不羁地放言,又嘻笑着:
“曾经的你貌似被比喻成porsche式的jagd.tiger,如果效仿这种说法,你现在就不是驱逐战车了,而是用于装甲突击的‘楔子’的主力重战车,还是完成型。”
说起无法理解的话。琥依拧紧眉头,博士转而像是自暴自弃一般,说道:
“怎么说呢,大体上相比porsche,我更倾向messerschmitt(梅赛施密特)——都无所谓,总之我已经使你具备了所有我能想到的配置。没有比这更好的调整了,若再想往前,就必需从创意的维度加以变更,这是你们陆战型合成人做不到的,所以——就止步于此吧。”
5.
搜寻失踪的古猎邦夫格外困难,但nipolit总算得出他的下落。情报全被封锁,统和机构敌对阵营的隐蔽工作压倒性地占据优势,尽管如此,他达成目的的方式也简单明了——持续地追查足迹。
(别小看我的能力<firefly>——)
他不仅是战斗型合成人,还有一半功能属于情报收集型。能力和其他炮击型相同,依靠发射体内波动粉碎目标,不过他的波动有其独特之处。
(我的“自动追踪”能力没有查不出的痕迹——)
利用共鸣现象,使冲击波与其他物体处于调谐振动,从而被吸引、命中目标。只要运用这种方法,放出极细微的冲击波,就能追踪固有振动而不造成破坏。
(已经记下古猎邦夫的身体数据、他的心跳波长了……虽然多少费些时间,但不断试射下去,早晚会对那家伙的波动起反应!)
这种踏实的努力终于结出果实。古猎邦夫正位于统和机构的秘密实验场,一处山间平地。
(藏在那儿吗……统和机构内部的反对势力也在行动。但我被赋予的任务仅有一项,抹杀那家伙——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抱定必杀的决心出击。
*
[那么——outlandos。]
risky博士手持通信器给站在实验场地广阔荒野中央的邦夫传呼。
[你要做的,就是再次确认你能做什么。以前你周围发生的原因不明落雷现象……我想先弄清楚,那是否由你的意志引发。]
“我已经说明了,不是我引发的。”
[但是,有诱导吧?你说过,把手靠近预感有什么事发生的位置?]
“就像是用手指勾住裂缝。把裂口引向这边的感觉。”
[……很有水平的话。老实说有点跟不上,不过我会逐步确认的。总之,能往那边竖着的避雷针劈下落雷吗?]
“我试试看。”
邦夫话音刚落,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雷鸣猛烈地震颤四周。
“……很强啊。”
在显示屏上观察这一幕的fay.risky不禁感叹。
“奇迹——或者说魔法的领域。”
她手边各种测量仪器的数据显示,邦夫并无发出任何具体信息的痕迹。只能认为是无中生有的现象。但——
“——这不可能。事态的发展必然有其因素,而这些因素又会导致结果。他的魔法应该也有某种由来。”
katyusha呻吟道,fay苦笑:
“别较真嘛。所谓魔法,不过是我们还没找到理论方法的技术罢了。”
她对着通信器传话:
“同样的事能否再做一次?”
没有回应。
“?喂,能听见吗?”
无论怎么呼唤,他都一言不发。
“咦?线路断了?被落雷的冲击弄坏了吗?”
正当fay准备检查其他设备状况时。
显示古猎邦夫的屏幕突然被闪光铺满、整片空白。
爆炸。
紧接着,屏幕群同时响起警报——战斗警报。
“这是——!”
katyusha瞬间明白了。
是陆战型合成人的炮击。
*
一直在思考。
怎么做才能不伤害深爱着的琥依。
他的能力无法不伤害别人……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周围就不断发生着各式各样的纷争。
他不认识父母。因为是在婴儿时期从地底下挖出来发现的,所以谁也不知道。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份。那不是放弃,于他是对事实的认知。
自己来自何方——或许就来自除他以外大家都看不到的裂缝深处、操纵魔法建立文明的人们生活的另一世界,他则是被弹出去混进这个世界的漂流物。
没错,那里一定也和这里一样,人们互相争斗、战争永无休止,并不是宁静的故乡。不管到哪里,结果都一样无药可救。
所以为了保护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的能力,也就是刻入他身体的守护咒语,反过来消灭了几乎所有想攻击他的人。也许那是在纷争不断的另一个世界中,异世界的魔导师为了守护尚是婴儿的他、对他施加的保护,可现在成了危险的东西,不知哪天会杀死心爱的妻子。至今为止,他一直尽力把破坏的目标引向自己,然而连这也快到极限了。
所以——
(在变成那样之前,唯一能做的事……让咒语消失。)
试过很多次,已经清楚了——他的能力只有在刚使用完成的时候无法发动,因为重新启动前会有些许时滞。决意利用那个。过度行使能力后,如若再遭受来自另外方向的攻击,攻击就不会被阻碍,而是直接袭向他——如此计划、引导事态。
也可以说是自杀,但对他来说是为欲守护之人而战,成功即胜利。
nipolit的<firefly>袭来,古猎邦夫纤细的身体就像随风飞舞的纸片在空中摇曳。
*
“——太好了!直接命中!”
透过双筒望远镜观察的nipolit发出欢呼。
古猎邦夫的身体坠落地面,一动不动。
但是……nipolit明白:
(心脏还在跳动——要叫他彻底断气吗?)
能感知到古猎邦夫的身体波动尚未消失,必须彻底根除生命反应。他把手举向天空,发出冲击波。冲击在邦夫波动的诱导下,朝他静止不动的身躯飞去。
必中的一击——目标已经无法回避。
(如此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灰飞烟灭吧!)
nipolit嘴角上扬,沉醉于喜悦中的表情——下一瞬间又变得僵硬。
“——诶?”
超高速飞向目标的冲击波炮弹,突然在半空向左偏移,击中别处后爆炸四散。
……被人从旁边开火干扰、发生偏离。
“怎——”
哑然的他视野内,立马就看到了。
广阔实验场尽头的那处树林边缘打颤一样摇摆着,树木折断,尘埃扬起,身影现形。
无须感知波动,其人发出的战斗噪音似地鸣般传进他耳朵里。
必然知道。
“那、那是——”
那是统和机构制造的“特别制”之一、为追求极致的攻击性和防御性所生产的试制品。代号<bullethead>——陆战型战斗用合成人的究极形态样例踏入战场。
“……”
古猎琥依。
全身展开形如受热气浪的躯动装甲的她,以战斗态势开始前进。
6.
“……Koenigs Tiger并非正式名称。那是敌军在面对这台新式重型战车时,因其过分强大而畏惧才取的绰号。实际上那款战车由于底盘故障不断,多数还没能抵达战场,就在行进途中燃料短缺,被自己人废弃引爆,最终结束一生。但对于战场上遭遇的敌方士兵来说,那就是身裹消耗再多子弹都绝对无法贯穿的重装甲、从己方有效射程之外单方面倾泻无法防御的71倍径8.8厘米炮、作为无法抗衡的噩梦君临战场的魔王。其名为‘Kingtiger’——死亡、破坏、蹂躏、绝望与恐怖的代名词……”
——J S Padd《钢铁的幻像》
*
“——bullethead?”
在观察实验现场的监控室里,katyusha不由提高嗓门。
“那家伙,干嘛来这种地方——手术结束了?”
转头看向risky博士。fay也半是茫然:
“……什么啊,那是?”
沉吟着。
“……躯动装甲的观测数据和以前不一样了……那真是bullethead吗?”
“怎么回事?”
“应该是钉斗博士做的调整——身体波动频率的数值迥然不同。不仅治疗身体不适,还重新设计出另外的东西——”
“所以,那已经不是jagd.tiger了?改造后的她——能正常战斗吗?”
“不清楚——”
两人还在烦恼的时候,屏幕那头的事态已经不断推进了。
*
“是你……!”
nipolit直感怒血上涌。就在只差一步的当口——他将靶向焦点从邦夫变更为琥依,放出制导攻击。
但攻击还没抵达她,就被中途截断。
“喃——”
炮击精度之高——不止是准确命中。如果是一般的合成人,冲击波势必会扩散,要避免着弹点偏离就必须抑制威力。然而这股冲击波的弹道竟近乎直线,同时以最强力道径直飞来。
“可恶——
连射攻击,可不论多少发都被截住。
(我的<firefly>虽然能正确引导——可惜航速太慢。再怎么射击,也绝对够不中目标吗!)
这样下去可不妙。必须变换位置——就在他暂停炮击时。
琥依还击了。
脖子右转,朝nipolit隐蔽的树林开炮。
近失弹冲击袭向nipolit。
(不、不好——哪怕是粗略地炮击,也会将我方强行压垮!)
他没法拦截敌人的炮击,只有被单方面攻击的份。只能撤了,但为此必须争取时间……没办法:
(虽然不想用——只能出绝招了!)
nipolit做出决断,他按下设定为无线启动的远处装置。
*
(——姆……)
咚,一声巨响从完全偏离的方位传来,将琥依注意力吸引。
有东西被向上发射,沿抛物线朝这边坠落。
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击落,但立刻明白那会越过她和邦夫,落地点不会距离太近,所以认定只是诱饵,炮击nipolit更优先。
那件掉落物的外观和大小都正好到跳箱第六层,像是什么货柜。要释放毒气吗?但凭借琥依的躯动装甲空气壁完全能吹散,所以毫无意义——琥依一边思索,一边为确认情况回头,她看到了柜子落地柜门敞开后的内部。
(诶……?)
惊讶到蹙眉。展现的并非未知物,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如今全身缠满绷带、丧失意识。怎么看都是——之前被琥依逼至昏迷状态的少女,合成人hornisse久岚舞惟。
舞惟丝毫未动,许是还没恢复。为何特意把一个半死的人投入此地——琥依正欲思考,理由已经出现。
就和上次一样。
那家伙被舞惟的存在所吸引,再度飞临、落在琥依前方。
比起琥依拥有更强力量和更厚实装甲的另一名特别制——伴随地鸣着地。
[卟、卟卟卟卟……]
发出呻吟般的异响,逼近琥依。
(maus——)
琥依明白,面对他,任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为了拯救舞惟,这头可怜的怪物将粉碎琥依、邦夫以及在场所有人吧。被如此煽动“诱导”——
“……”
琥依脑中浮现钉斗博士的话。
[[机动力或防御力——以最强为目标时究竟该优先考虑哪边?这是个很有趣的话题。]]
maus本想直接在舞惟附近着陆,大概由于nipolit给舞惟注射了药物,无法较好捕捉气息,只能摸索着寻找她的身影,飘忽不定地往这边移动。
琥依已经知道,凭目前距离对射,无法穿透对手的超超重装甲,于是优先考虑接近敌人。
但她也绝非轻便类型。虽然多少比对方灵活一些,迟钝是不变的。该怎么办——
[[基本上,若要提高攻击力,就得不可避免地增加相应重量。在敲定你们做强力攻击型的阶段,就已决定牺牲机动力。所以才需要过剩的防御力——但这是有限度的。]]
面对几乎呈直线接近的对手,琥依像画弧一样斜着挺进。说是靠近没错,说是偏离也没差,行动若即若离。当然,首要是尽力避免邦夫在对方眼里和自己位于一条线。
不过,在她脸上并无焦急神色。
冰一样冷静地将远处敌人的身影捕捉进视野中心,行动毫不迟疑。
然后,率先开炮。
命中maus侧部,却被弹开,未能贯穿。这在预测范围内。
maus将身子缓慢对准她,继而开火。
直击的冲击异常凄烈,琥依周身巨幅震颤。但同样没射穿——双方距离微妙地遥远。
maus改变了推进方向,朝琥依直行。相应的,琥依再次斜着挺进,避免直面对手。
钉斗博士说过——
[[增强所有部位不仅没道理,也是徒劳。关键在于位置关系。靠哪里承受敌人攻击?那里便是一切——正面承受会被贯穿的攻击,斜着承受就有可能应付。你身上何处最强——你应该是清楚的。]]
单就装甲而言,bullethead两肩到胸部之间是身体波动重叠最浓厚的部位,该处装甲又坚硬又厚。所以才将其对准对手——但那还是其次。
[[我不清楚你最厉害的部位是哪儿,总之让它向着对方,同时让对手最厉害的部位向着别处——这是基本。]]
关于改造后的身体,博士教给她的战斗方式只有这些。但对琥依来说足够了。
她身上最强的地方。
以及maus身上最坚固的部分。
这两人完全一样——哪边对此都不在意。
仅仅是为守护重要之人拼尽全力。
所以移动着——maus想要去舞惟那里,就必须向琥依暴露侧身;而琥依这边,始终只能朝不致背对邦夫的方向移动。
这种状况——这种战斗方式之所以成为可能,也是因为琥依的身体多少变轻盈些了,正如战车一边旋转炮塔一边行驶,可以将炮击方向和行进方向左右错开。
(maus——我不了解你。)
琥依冷眼望着束手无策的敌人,心想。
(可是现在,我清楚地知道你毫无胜算……你不该来这里。我早有准备,而你一无所知就来了。胜负在那时就已决定……但,你不得不来——我懂,因为我和你是同类。)
maus的有效射程和她差不多。虽然威力上对方更胜一筹,但发挥效果的时间间隔几乎没有差距。
琥依和maus在那条勉强的临界线上持续对射。
此番局面外,实验场上划过闪电,天空降下落雷。
雷鸣同时响起——落雷就在近旁,声音和光不存在时差。
(没时间了——博士所说的现象,已经开始了……)
琥依深吸一口气,接着喷出。
冲击波落在maus脚边,使他的身体大幅摇晃。
跟进炮击。攻击只集中于侧部,瞄准头和躯干展开身体波动的交界薄弱处——即通常所谓的战车转盘。
直到第三发终于打穿。厚重的躯动装甲被突破,空气的流动被搅乱。
本就只有少年体格的maus,被自身发出的湍流推向高空。
7.
“——咕呜……”
伴随剧痛醒来。久岚舞惟睁开眼睛,活动嘎吱作响的全身,撑起半埋的身子爬蹭出柜。
周围空气中漂浮的……是在无数轮爆炸冲击下,化为粉末飘舞的烧焦泥土,那股引人感怀的异臭唤醒了意识。大抵是长期存续于战场的战士本能,抵消了nipolit注射给她的麻醉药效果。
“这里,是……?”
舞惟自觉有多处烧伤、骨折,挣扎着站起来。
然后被吓一跳。
广阔荒野般的实验场似曾相识,因为演习来过几次。身裹躯动装甲的古猎琥依站定其中央,看向这边。确认舞惟站起后,观察着她的情况。
“……”
那冰冷的视线,正对舞惟进行评估。判断受伤的她还有无战斗力,并且——看穿了没那种东西。
“呜……”
舞惟脊背掠过一阵寒意……但琥依很快移开视线,在躯动装甲的云气中抬起手臂,指向前方。顺着方向,望见一名熟悉少年倒在那儿的瘦小身影。
“啊……!”
舞惟叫出声时,琥依已经别过脸,朝自己丈夫走去了。
雷声轰隆,闪电的光茫填满四周。
“这、这是……”
舞惟领悟到自己昏迷期间事态已有显著发展。交给她的任务已不成立了——
*
——nipolit完全不关注接连作响的雷鸣,只顾着逃离。
没再听到炮击声了——最后的几发也属于bullethead。也就是说,maus败北了。
(只能暂且逃跑——早晚有反击的机会。给我等着——)
他放弃为争取时间投入的hornisse和maus,优先逃走。
避险途中,放胸前口袋里的通信设备来电。
他很着急,但这条线路只有统和机构的人使用,不得已接通。
“——这里是nipolit。”
[这里是katyusha。]
联络的是负责监视古猎邦夫的合成人,阶层上属偏上位置。
“有什么事?现在这边情况紧急——”
[不,不会让你逃的。]
对面像是舍弃般说道。
“诶?”
[就这么让你逃走的话,今后会有很多麻烦——还是在此处决为妙。我想,如果知道自己被谁杀死,成佛不是更容易吗?所以就来联络一下啦。]
“你、你到底要说什……”
nipolit刚开口,那已经从天而降。
katyusha的<organ>——一经发射即可全部杀灭广域范围内敌人的散弹状冲击波风雹。
对企图逃避隐藏的对手才能发挥最大效果、无需精密瞄准的无差别杀戮能力,转瞬将附近树林里的nipolit身体瓦解至碎渣都辨识不出的斋粉。
“——那么。”
已经站在室外的katyusha确认只接收到太空电波噪音后,挂断通信,视线再次回到琥依他们身上。
“这头才是最重要的——”
和一旁的fay.risky搭话。博士神情严肃地沉吟:
“之后发生的事,就算采集数据也没意义了……”
落雷接连不断。
从上方俯瞰,会发现它们美丽地呈旋涡形落在地面。
古猎邦夫位于旋涡中心。雷电发生、围绕着他……形似砌墙。
(古猎邦夫婴儿时期被刻下的“咒语”,为保护他趋于失控了吗——就像对异物过度免疫的过敏反应一样,已经超出本来作用、变成危害……靠近的人都会灰飞烟灭吧。但是——)
但是现在,有道身影闯入了那片旋涡。
展开躯动装甲的琥依,迎着雷击风暴突进。
雷击当然会直接袭向她,然而电流被厚重的空气层导入地面,无法触及她分毫。当然,像落雷劈裂大树那样的冲击也会对她造成影响,但她选择无视剧痛。
这套笨重到过剩的无敌重装甲、这副连统和机构内部也拿不准有啥用处的沉重铠甲,如今,正带着她去往失去意识的丈夫身边。
慢慢地——但,确实地。
她的脚步像蜗牛一样迟缓。这便是被一切战车战争史誉为地表最强的koenigs.tiger。这个世界无人可挡——
“……”
她终于找到邦夫,毫不犹豫解除躯动装甲。也许因为离他够近,落雷已经不管她了。可只要踏出一步,当场便会化作焦炭。
来到身旁,将他抱起。她的腕力本就很强,只是全身麻痹的现在还使不上劲,震颤不止。尽管如此,仍拼命支撑他的身体,用脸颊紧贴他的脸。
“邦夫——请起来。”
耳闻她的嗫语,他逐渐撑开眼睑。
*
最初的记忆,是红色。
他来自那个一切都是红色、连自己也被涂成红色的世界。在这个世界被发现的时候,他被埋在土里。自从被挖掘出来后,就一直迷迷糊糊地活着。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相比他来的地方,色彩是模糊的灰。
他感受到的东西谁也感受不到的世界。他想不到的事大家却能想到的世界。身处这个世界,他永远都是异邦人。
但这个世上,唯有一样东西带给他白茫的印象。在那无比眩目的光辉照耀下,世界的模样显得完全不同,因为过于耀眼,他一次也不忍直视。
现在,那道光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琥依——”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邦夫——有事相求,我才来的。”
她朝他点点头说。
“诶——?”
在此期间,邦夫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受了近乎致命重伤的他,全身冒出无数以前仅能在外部感知到的“裂缝”。
却并不疼痛。痛苦反而自那些裂缝逐渐减轻。裂缝另一头染着赤红,但那不是血色亦不是肉色——是另一个世界的颜色。接着红色渐变为紫色。
“——钉斗博士告诉我,邦夫在生命陷入危机时,就会发动真正的能力——那是。”
琥依温柔地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是让邦夫返回‘另一个世界’的力量——outlandos.d’amour所隐藏的意义。暂时的肉体损伤和落雷,都不过是开启通往异世界之门的过程——”
“……”
“没关系的,邦夫……你不必再痛苦了,所以——我有个请求。”
琥依说着,伸出自己的左手,摘掉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将戒指递给他。
“那时候——第一次收到这个的时候,我……感觉很粗鲁。”
她微微低垂着脑袋。
“强行摘下没关系吧……我一直觉得,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
“……”
“所以说——邦夫,如果你真心愿意娶我做妻子,能不能替我重新——戴上这枚戒指?”
她抬起头,面露微笑。
邦夫——茫然与她对视,明白了她不愿离开全身裂缝扩大的自己的理由。
“琥依,你——”
他看向放在手心的戒指,又看向她。她只是微笑,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
他用颤抖的手捏住戒指,然后问:
“……真的可以吗?”
她毫不犹豫回答:
“永远在一起——对吧?”
他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为她的左手无名指戴上戒指。
这时,紫光从他全身喷薄而出。
两人的身体被笼罩。不久,光从地表缓缓浮起。
*
“……”
紫色的光球升上天空。
舞惟在地上茫然仰望着这幅景象。
她身旁躺着一位发出鼾声的少年。舞惟把手搭在他胸前,视线却无法移开空中的光。
光茫中隐约可见人影。两道熟悉的身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其中一人貌似脸转向她。然后抿动嘴唇,像是在说:
[再见了,舞惟。]
见到这句话,舞惟眉梢微皱,略带苦笑:
“祝你幸福,姐姐——有点嫉妒呢?”
光球仿佛渗入天穹一般,渐渐隐去,不久就消失了。
“The King Tiger”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