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在你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因此,想要预测或是避免是极其困难的。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这座山离市中心不远,山上为建筑准备好了地基,坡道上也已经铺上了阶梯。但是,那空旷的区域却不见人影。土地暴露在外,上面只长着几簇存活过冬天的杂草,毫无生机可言。再过几周,野草将四处生长,这片土地只会看上去比现在更加令人不快,但目前这里暂且还是一片寂静。尚未被组装的钢筋和其他建筑材料成堆地被遗弃在此,未建好的塔只能凄凉地耸立着。
将这座山改造成游乐园的计划立项已经五年,地基在三年前也已经落实。但建筑方的问题导致这片土地的所有权重归银行。虽然银行尝试过将土地拍卖出去,但也以失败告终。因无法找到买家,这块空地最终被抛弃,游乐园的建筑工作也被叫停,静候着计划重开的渺茫希望。
空地被高大的栅栏环绕,日落时分,在地面映射出长条状的阴影。
一片圆形的巨大人影落在这些长条之上。栅栏内站着一个有着几乎球形身材的人类轮廓。他翻过两米半高的栅栏,泛白的头发朝上飘动着,本该是右耳的位置,露出了被撕扯烂的血肉。
这个人是斯普奇E,左手提着一个装得满满的便利店购物袋。
“……切。”
神经兮兮地抚直着他的头发。
他透过打结的头发,挠着自己的伤疤。血从伤口处涌出,渗入到他的头发里,但是斯普奇E完全不在乎,继续将指甲伸入。从他耳朵被切下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月了,他不停地抠着伤口,导致其无法愈合。本来作为一个合成人类,他的恢复速度要远高于一般人类,但尽管这样也赶不上他三天两头的抓挠。
停手后,他接着朝着这座未完成的游乐园的更深处走去。
他到达了一个奇异的塔,形状像是朝着天空延伸的螺旋。
入口被紧紧地锁上了,不仅用了锁,上面还缠满重重锁链。
“……”
斯普奇E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那夸张的锁。他向后稍退了一小步。
接着,就像他翻越栅栏时一样,他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建筑的第三层,从没装玻璃的窗框进入了建筑。
室内的地板上布满了灰,垃圾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斯普奇E一脚踢开挡住路的垃圾,粗暴地大步走向楼梯。电梯还只装好了轴轮,并没有安装本体。因为没有电力,就算安装好了也不会动。
他爬上了顶层,只有这一层的窗户装了玻璃。这样看来,像是从上往下施工的一样。
“……”
最后,斯普奇E终于不再抠自己耳朵处的伤口,在空旷的地板正中坐了下来,拿出塑料袋包装的饭团和三明治,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了挂在他腰间的其中一部手机,用令人不安的手速一秒不到拨了十位数的号码。
号码才刚拨出去,对面立即接了电话。听声音是一名少女。
“这里是春日井”
“指令700259。”
斯普奇E一边大口地咀嚼着火腿三明治,一边说道。
“了解,指令接受……准备工作完成。请提供详细内容。”
声音突然变得机械化,
“去市图书馆,取在匈牙利语字典和匈牙利惯用语手册之间藏着的钥匙。”
“了解。”
“钥匙是用来开车站的投币置物柜的。拿走里面的药品然后把它倒进你打工的快餐店的饮料里。每三升放一片。”
“了解。”
“以上。指令700259,通讯完毕。”
“了解,通讯完毕。开始执行。”
斯普奇E挂了电话。
他把电话挂回腰带上,立刻又取下了另一部,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谁啊?”
这次传来的是不耐烦的少年的声音。
“指令5400129。”
斯普奇E低声说道。
“了解,”少年秒回道,就像刚才的少女一样,声音突然变得机械化。
“现在你的队里有多少人?”
“七人。”
“不够,给我弄到十二个。这周之内。”
“了解。该怎么做?”
“我不管,威胁他们,强迫他们,不管怎样让给我凑足人数。”
“了解。”
“你搞到十二人之后,带他们去上街,在六号街和八号街造成一点动静,将反击者报告给我。”
“了解。”
……这里的“动静”指的是恐吓或是盗窃之类的暴行。
在他讲话的途中,腰上的另一个手机又开始响了。
斯普奇E不慌不忙的继续着与那名少年的通话——指令传达。最终,他以“以上。指令5400129。通讯完毕”收尾。
“了解。”
这时他才慢慢地接了另一通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
“FS450036,定期报告。”
声音听起来像是个二十后半的成年女性。但是同样的,声音并没有感情,听起来犹如机械。
“有什么问题?”
“百分之七十的加料奶油已经卖出去了。其中百分之七十的客户回来过店里,但是没有明显的变化。”
“在老地方给我发送详细信息。对这些客户采用第二等级的投放量,不管结果怎样。”
“了解。”
像这样,斯普奇E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被遗忘的场所,大口咀嚼着便利店的垃圾食品,同时继续给藏匿在城市各处的被他洗脑的“终端”们提供指令。他似乎已经打出了无数通电话,也接了无数通电话。他究竟洗脑了多少人?显然,数字大到难以想象。他就像是个手持所有人气演唱会门票的黄牛一样。
这些人大致可以被分为两组。一组散布药物,一组观察人们的反应。
但其中也混入了几通不相干的电话。
“……听说他出现在高速公路下。”
“……有人看见他跑在河边的道路上。”
“有传言说看起来像他的人影在双城楼顶出现过。”
类似这样的电话。
这些通话总是会让斯普奇E愤怒。特别是第三通来电,他对着电话喊道“我知道!”
“可恶!”
在无尽的通话告一段落后,他吼道。
“可恶的不吉波普!”
他咬牙切齿,用力到血从耳根喷出。
他把手伸进塑料袋,但是袋子已经空了,发出空虚的沙沙声。
“那个混蛋!”
袋子被他撕碎了。
将袋子扔到一边后,他重步走上塔的顶层,脚步声回荡着。
(不可原谅!我要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在屋顶,一阵强风吹过,就像他面对他那“敌人”时一样。
(那家伙提到了“曼提柯尔”…那个逃犯我记得应该是“塔尔克斯”负责的,但听起来他已经解决了它…我不会把这事报告给“中枢”的!那家伙是我的猎物,不会让给任何人!)
他瞪眼看着楼顶上立着的七个桶状物。
比起其它的废弃建筑材料,它们并不是非常显眼。即使有人注意到了它们,他们也不会注意到它们是后来才被放到这的。但每一个里面都装着足以给周围所有人类“消毒”的“死”。
(如果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就算是用上这个也要解决掉他。)
血再一次从他耳根处喷出。他用手堵住伤口,一边小声说道:“但是……“”但是…那家伙刚刚提到的另一个名字…‘幻想者’,那是什么鬼?”
斯普奇E露出了有些郁闷的表情,一会儿,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朝着下方的公园瞪眼望去。
“嗯…?”
有人正站在游乐园入口的上锁的大门处。
是个女人…不,是个少女。她正穿着制服,看着像是正在从高中回家的路上。
她在门口做了些什么,惊人的是,锁开了……她有钥匙。
“嗯……?”看着少女走进游乐园,斯普奇E不怀好意笑了。
***
“啊痛!割到手了!”衣川琴绘吮吸着自己被环绕着游乐园的铁网划伤的手指尖。血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她将手伸进书包,拿出一张随身携带的带有兔子装饰的创可贴,贴在自己的手指上。
她感觉自己非常的小孩子气,仿佛又回到了三岁时一样。
没人知道她有这个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的钥匙这件事。其中一间对拥有这块地债权的公司属于她的父亲,当他把钥匙带回家的时候,她偷偷地拿着钥匙溜了出去复制了一把。
从那时起,这里就变成了她情绪低落时的秘密的避难所。
园内的建筑还没开工多久就被放置了,因此它们看起来更像是只有抽象轮廓的雕塑,弯曲的小路正等待着被铺上漂亮的砖瓦。然而,琴绘走着走着,看着这些建筑,她感觉自己似乎就快要忍不住大哭一场。
这是个十分孤寂的地方,虽然她在家和学校一直都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这副凄凉的,被抛弃的场所却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从未告诉任何人,但是……
在内心某处,她觉得像这样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仿佛她的内心欠缺着某种根本性的东西——像一缕微风轻轻透过她心中的间隙吹出。
这个他们曾经尝试建造壮观的游乐园的地方,现在却沦落为一个被遗忘的,可悲的梦——人人年幼时都抱持过,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的梦。琴绘却觉得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梦。
当然,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并不会有意识的注意到这件事。但她直觉上能感受到这停留在她心中的,无法消散的悲伤。
她继续走在被夕阳照亮的废墟上。她走着走着,想到了她最近满脑子都是的事情。
那是关于她的表亲,飞鸟井仁的事。
(仁哥哥……)
她和飞鸟井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岁的时候,她现在依旧清楚的记得。
仁的父亲来向自己弟弟——琴绘的父亲借钱,出于某些原因仁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他那时应该还在上小学。
她只是在远距离注视着他。
琴绘的父亲入赘了衣川家,但他比起安静腼腆的母亲更像是衣川家的家主。他对他的哥哥怒吼道:“不要求我”。
仁的父亲依旧不肯放弃,直到仁安静地说,
“叔叔说的对,爸爸。没有人会想把钱借给没有任何计划的人的。”
当少年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按照祖父兴趣装饰过的客厅时,琴绘不知怎么地,觉得这个少年可以带自己离开——离开这个明明什么都不欠缺,但却快要令她窒息的生活。
令她父亲吃惊的是,他的兄弟“啊…说的也是呢”地说着,同意了仁的说法,放弃了只利用亲情来乞求的想法,开始说明自己的商业规划。
……琴绘并不理解那之后的对话了,但最终,琴绘的父亲同意了借给他哥哥一些钱。琴绘记得的是,道别的时候,在玄关处,仁远比他父亲更加有礼地说了句“打扰了”。
他看起来如此凛然。
他是她的初恋。
她非常期待与他的再次会面,但是到头来,仁的父亲用那些借来的钱创业的计划失败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父子俩都没有再来过琴绘家。时不时地,他的父亲会称他哥哥为“窝囊废”,琴绘听到了总是非常难过。
仁与琴绘再次见面是四年后的事了。
这对父子终于再次拜访了衣川家。这次,他的父亲着装得体,而且意料之外地,连本带利的还回了当初借的钱。
琴绘的父亲小声抱怨道:“一般来说,你还应该付违约金的…”但能拿回这笔钱他显然已经很高兴了。
“不过你是怎么得到这笔钱的?”
被这么问道,仁的父亲笑了。
成为了中学生的他的儿子坐在他旁边,穿着初中的校服,一脸自然。他看起来对这些成年人的谈话并不感到厌烦,但也并不感兴趣。
他就这么习惯地融入其中,这令在一旁暗中看着的琴绘感到不可思议。
“先不说这个,幸二,你想要画吗?”
“画?”
“一流的名画哦,我现在正在干这行买卖。”
“你在卖画吗?明明美术差得不行?你怎么确定你不是在卖假货?”
“我把那方面的事交给这小子了。”
他说着,看向他的儿子。
“他是个天才。他的画赢下了各种各样的奖项。”
“真的?但是就算这样…”
“他的眼光简直不可思议,我们用低价买入画作,一年后画家就火了,我们再以十倍的价钱卖出去。”
他自豪地说。
被称赞了的少年依旧保持着乖巧的表情。
“哦?将来是不是想要成为像毕加索一样的名画家呀,仁?”
琴绘的父亲向他的侄子问道。
“那是我的梦想。”
少年静静地回复道,没有一丝傲慢。那态度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谦逊,琴绘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房间里的大家都在想什么,能够对应的做出回应。他显得游刃有余,却从未将其展露在外。
那一夜最后变成了喝酒会,仁和他的父亲在琴绘家留宿了一晚。
琴绘迫切地想要与仁说上话,但他一直没有从他父亲身边离开,所以她完全找不到机会。
只有当仁来到厨房接了一杯水好让他父亲吃胃药的时候,琴绘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那个…”
她几年前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机,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
“啊,抱歉,我能接点水吗?”
他有礼貌地问道。
“没…没问题!”
琴绘答道。接着她的母亲说道。
“仁君真是好孩子呢。”
随后递给了他一杯冷水。
“谢谢。”
他点头致谢,然后离开了。
琴绘想要叫住他,但是她想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题,便只好眼睁睁地目送他离开。
但是在那一晚,琴绘半夜起来去厨房拿果汁的的时候,她发现仁正独自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
外面已经是冬天了,但他只穿着他们给他找来的睡衣。
他看起来十分伤感。琴绘从未见过他除了冷静之外的姿态,这让她有些困惑。
她想要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觉得那肯定是她所无法理解的复杂的事情。所以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过了一会,终于,他转身发现了她。
“啊…!”
她不经意间发出了声音,他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琴绘赶紧打开了窗扇。
“你…你在做什么呢?”
她开口了。口中呼出了白雾。
“抱歉,我没有想要吓到你。我只是在好奇会不会下雪。”
“雪?”
“嗯,看起来像是这样……”
“你喜欢雪吗?”
“算是吧,有点小孩子气就是了。”
他笑了起来。
“你不冷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多么蠢的问题。
但他并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是挺冷的呢。是时候进去了呢。”
他爽朗地说道,点头告别之后离开了。
琴绘再一次呆呆地目送他离去。
在当时,他们还只是亲戚。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联系。
再一次的,他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对方。
(……可是)
琴绘在一个即使是在这个烂尾的工地中也十分显眼的废弃建筑前面停了下来。这是一座本将被命名为“梯子”的螺旋状的塔。像飞鸟井仁小时候所做的那样,琴绘朝天空望去。
当然,并没有在下雪。毕竟现在是四月。
(可是…仁哥哥的爸爸,太不幸了…)
死因至今依旧不明。
他本来正走在街上,突然地咳出血液摔倒在地。事发如此突然,以至于警察怀疑他是被下毒了。
但是没有任何那样的痕迹。目击者说他在一家平凡无奇的家庭餐厅吃了午饭。毒杀的线索就消失了。在那间餐厅工作的人里没有任何人是与他有联系的。
就这样,这起悲剧让飞鸟井仁成为了孤儿。
“我们应该帮他。”
琴绘说。
她的母亲也提议,
“不如我们收养他吧?”
但因为父亲入赘了衣川家,他总觉得收养自己兄弟的孩子对外说起来有点微妙。加上飞鸟井仁本人也拒绝过,让他们不用担心。
他父亲的公司被其他人接手,大部分的遗产被用来还清债务,但仁很快地拿到了艺术学校的特殊奖学金,还找到了一份在补习班的工作来承担自己的生活费用。确实很能干。
琴绘其实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收养了他,她就会成为他的妹妹。那样的话……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妄想,但只要他们还是表兄妹,就还有可能性。
但不管飞鸟井仁多么能照顾自己,琴绘依旧能从他身上看见那个仰望夜空的悲伤少年的身影。
他一直在忍受着某种负担。
(可是……)
最近,仁的行为很奇怪。
在夜里总是外出游荡,衣服沾着血迹回到家……更严重的是,他看起来异常得快乐。
他一直都十分亲切,性格随和,是个受大家喜欢的人。这都没有变,但是……
唯一听她倾诉过这些事情的是一个叫末真和子的同校女生。她们并没有亲近到可以被称作朋友的程度,但她依旧亲切地倾听着,并告诉她:“交给我吧,好吗?”
随后她又打来了电话并补充道:“我会把事情解决的,但在那之前,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因此最近琴绘没有和仁见面。
末真和子似乎是个可靠的人,她应该能比琴绘更加能做出合适的判断。但是果然……不能和他见面还是很寂寞。
“仁哥哥…”
她轻声低语道,抬头望向泛红的天空。
“那是你的男人的名字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问道。
她惊讶地想要转身,但那个带电的怪人的手已经紧扣在了她的脑袋两侧。
一阵声响之后,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机能被粗暴地中断了。
“……?”
衣川琴绘失去了意识。
***
“名字是衣川琴绘,17岁…吗?”
斯普奇E翻遍了他新逮到的猎物的口袋,发现了她在深阳学院的学生证。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有这里的钥匙,”这个怪人低语道,瞄了一眼公园边上的标志,上面印着“衣川企业”。
“她是真的土豪…”
她要是醒着的话,肯定会因为眼前斯普奇E阴险的微笑而感到不寒而栗。他又大又圆的眼睛一直睁开着,笑容看上去更加奇怪了。
“这样的话,钱这方面就不愁了。正好。我可以利用她来找到这个‘幻想者……’。”
怪人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把他那沾满口水的手粗暴地伸进琴绘那精护理过的头发之间。
***
……恢复意识时,琴绘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她又变回了她自己。
“……”
但她无法回忆起她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她甚至对此既不惊讶也不疑惑。
“……”
街道上挤满了从一天的紧张劳累中解放出来的成堆人群。酒吧里早早坐满了满脸酒气的大叔们,而年轻的恋人们在咖啡店中愉快地交谈着。
琴绘无视了这幅和平的光景,径直走向一台ATM机开始取钱。现在还是月初,所以并没有人排队。
取款机有着每笔交易三十万日元的限额,而她取满了十次。总共三百万日元。
面不改色地,她将这些钱塞入自己的书包。
紧接着,她直接前往了附近的酒吧(带演出场地的livehouse)。
她的一个朋友曾经带她去过那里一次。琴绘自己并不习惯像群众一样为独立乐队那并不怎么上手、过度夸张的演出而喝彩,所以从未再去过。
但现在,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沿着楼梯走向灯光昏暗的位于地下的入口。她付了连带饮料的五千日元的票钱,便进去了。难听的噪音立即传入她的耳中。琴绘连看都没看一眼舞台上鬼哭狼嚎的乐队,以及在一旁手舞足蹈的观众。她径直走向了吧台。
“你好呀。”
吧台后的头发竖起的朋克风男子用没有干劲的声音打了个招呼。他把一个纸杯放到琴绘面前。
琴绘碰也没有碰那杯饮料,说道。
“我有想要打听的事情。”
“嗯?”
“有听过幻想者吗?”
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男子的的表情就变了。
“什…什么?”
“听说过?”
“不!才不知道!”
“在说谎呢。”
琴绘戳穿了他。朋克男子的表情扭曲了起来,靠近到琴绘的耳边说道,
“我说啊,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听说的这个名字,但你真不该这么大声说出来。可能会…”
他才说到一半,
“什么?幻想者?”
坐在角落的男子打断了他。那是一个近两米高的平头。
“喂,女高中生,你是在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那家伙在哪?”
男子向她走去,他那厚底的靴子发出的响声透过舞台的嘈杂声也能听到。
“那家伙?就是说幻想者是一个人?”
琴绘并没有被男子吓到。
“在问问题的是我!”
男子吼道,抓住琴绘的校服领口。
他把她拎起到半空中。
“别瞧不起人!我乐队里的所有人都变得怪里怪气的!就是因为那个叫幻想者的混蛋!他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的头上浮现出了血管。
因愤怒挥动着的手臂,将琴绘甩来甩去。
但她却仅仅是安静地问道,
“所以,所谓的幻想者就是‘对人们做些什么,然后拉他们入伙的人’。是宗教之类的吗?”
平头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幻想者具体是怎样‘改变’他人的?”
她接着说道。
“你,你到底是谁?”
平头将她放了下来,问道。
他本以为她肯定只是个在逞强的女高中生,但是她的行为举止非常奇怪。
琴绘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
“如果你们误会了,那就让我说清楚,我并不是让你们白帮我。”
她从包里拿出一大叠现金。足足十万元。
“情报的话,我会确确实实付钱买的。”
平头看傻了眼。
“……你到底是谁?”
“至少不是幻想者的朋友。”
她毫不畏惧地说道。
***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幻想者,不过我认识一个目睹在小巷子目睹了某些状况的人。”
他们转移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更衣室,平头开始接着说。
“某些状况?”
“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并不是很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时他们有好几个人,幻想者把他们全部都打飞了。对,他确实是这么说的,明明没有拳脚接触,但是他就这么把他们打飞了。”
“被打败的那帮人并不是战五渣之类的。并不是一个次元的概念。这并不是‘被一个很强的家伙打败了’这么简单。那帮人被打飞之后,又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开始攻击还站着的自己人。刚刚为止都还是自己人。幻想者让他们反目成仇。
也就是说,即使被打得这么惨,却连幻想者的一根指头都碰不到。所有和那个家伙对上了的人都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口吐鲜血。真的完全搞不懂,简直像是怪物一样。像德古拉啥的……”
“被打倒的人之后怎么样了?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怎么样了……么…”
“你手下的人被打败了不是么?”
“那之后我只见过毅那家伙一次。他当时正在街上独自走着,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但鉴于其他人都消失了,我叫住了他。他转过头来,居然笑着跟我打招呼。”
“那有什么奇怪的吗?”
“毅是那种你跟他搭话他总是对你吼‘吵死了’的类型。至少他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他经常和一些妞在一起。但这次,他却在咧嘴笑着,就像是一个褪去了所有的荆棘的人。冷静得吓人。”
“他之前都去哪了?”
“他说他没去什么地方。我们没怎么见面只是因为巧合吧。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听过幻想者的事,所以我不知道毅他们已经被他们打败了。我是后来才听说的。所以当时我就一脸疑惑地和他分别了。但我之后就再没见到他了。他就是不肯接电话。”
“你去过他们的住处吗?”
“没有,我不知道他住哪里,从没有问过。”
“……现在的乐队都是你们这样的吗?”
“我也是觉得这样有点寂寞,但大家好像都觉得没毛病,我就想着这么做可能也自然……”
平头无力地反驳道。看起来他本质上是个不坏的家伙。
琴绘偷笑了下。
“所以,这个幻想者…有听过他自报名字吗?”
“嗯…”
“说起话来声音是怎样的?”
“怎么说呢,装腔作势又死板的感觉,说什么‘要叫的话,就叫我幻想者吧’,鬼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没有直接看到他的样子吗?”
“没,当时正躲着。噢,说起来…”
“什么?”
“白色。他说他见到了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影。”
出于琴绘自己也不理解的原因,她一瞬间受到了震惊。
“什么?!”
平头对她那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感到惊讶。
“什…什么?你认识穿着白衣服的人吗?”
“……”
但想现在的琴绘被已经被设定成会压制所以不必要的记忆。所以她自己也搞不清她如此震惊的理由。她依稀有印象,她认识一个总是穿着白衣的男子,但她就是记不起来是谁。
她能模糊地听到歌手和观众的嘶吼,就像一群飞虫拍打翅膀的声音一样围着她打转,令她的耳朵不适。
“不……”
琴绘说道,她摇着头,识图甩去脑中的杂念,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没什么。”
“到头来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幻想者?”
“你不想要替同伴复仇吗?”
琴绘突然冷不防地问道。
“说是同伴……”
平头迟疑着。
“或者你要就这么抛弃他们?我倒是无所谓…”
“不是这样的!”
平头叫道,涨红了脸。他蹦了起来,用脚踢着刚才坐着的椅子。
“那就来协助我吧。”
琴绘讥笑着,抬头看着他。
她打开她的书包,把剩下的钱都拿了出来,全部丢到了桌上。
对着看傻了的平头,琴绘说道,
“用这笔钱去召集你的人马。我们要拿下这个幻想者。”
“这么多钱是怎么回事?”
平头咽了口唾沫。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是了。”
“……要,要是我拿走这笔钱跑了呢?”
他问道。是好人常有的问法。
“不会怎样,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损失。”
琴绘冷酷无比地说道。
“只会让我认清你是个懦夫这件事。”
“……!”
“但如果你想要敲诈我,再等一等比较好就是了。我还有更多钱。”琴绘说道,笑容越来越大。但不论她怎么笑,她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瞪得大大的。
那笑法和斯普奇E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