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镜中的不吉波普-“潘多拉” 第六章 神元功志 Whispering

  “你得成为救世主。”

  “你要创造这个世界的未来,功志。”

  我,神元功志,是听着这些脱离尘俗的话语长大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父母是某个新兴宗教的教祖及其祭司,他们期待着我能成为他们的后继者。所以我从小到大看腻了冠以“奇迹”或是“神谕”之名的东西背后的内幕,也一直看着父母如同对待道具般对待被称为“信徒”的人们。

  我一直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只觉得司空见惯。至多感慨一下救赎也好命运也罢都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全无真实可言,这些连年纪尚幼的我都能一眼看穿的粗劣谎言,居然会有人死死抱住不放。

  但是,在我十岁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事态发生了转变。

  值得庆幸的是,我是在一个与父母毫无关联的地方发觉自身能力的。

  在学校的远足中,我和同班的辻希美一起在山中迷了路,在这时第一次发现了能力。根据事后希美的说明,我突然发出了搜索我们的老师的声音:

  “……要是往西边去了的话,也许是掉下了悬崖……”

  虽然半信半疑,但我们还是根据太阳的方位往东边行进,然后获救了。

  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将之认定为奇迹,但我下定决心,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同时也拜托了希美对此保持沉默,结果她却对我露出了看傻子般的笑容,用一如既往的冷淡口气对我说:

  “那种东西,不只功志有,我也一样。”

  于是我们自此组成了秘密拍档。而在几年后的初中时期,我对双亲以及他们的教义和教团大肆批判,说了一大通彻头彻尾的亵渎之语,最后被开除教籍断绝了亲子关系。

  我是故意的。

  那之后,被新兴宗教夺去亲人的人们建立起的组织对我伸出了援手,我得以寻觅到安身之所,也经由他们介绍找到了打工的去处。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对我骂出“都是你父母的错”这种话,但每逢这种时刻我都会马上来句“对不起”,然后无比认真地谢罪“是的,我对当时发生的事抱以由衷的歉意”,对方也不好过于为难我。

  而在成为了六人中的一员后,我常常会想……

  我们的这份奇迹与父母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但那又怎样呢?

  实际上,我之所以让同伴们互相隐瞒自身经历,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过去。我们的能力如果放到教团之中,用来支配信徒的话,恐怕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效力吧。

  ……万一六人之中,有人对此感兴趣呢?

  虽然我现在信任同伴们,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至少在最初那个阶段,我是心怀戒备的。

  我仍旧极其厌恶父母,并且有着自身的行动原则受此驱动的自觉。但是——这会不会是源于同类相斥呢?

  自己也和父母一样,用谎言或是什么其他手段利用并支配着别人,不是吗?

  ……所以我仍旧不打算告诉同伴们自己的经历。该警惕的并非他们,而是我自己。

  这一切,我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我背景一清二楚的希美。然而每当我提起这件事,她总会露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充满奚落的冷冷笑容:

  “你只不过是太神经质了。”

  不知为何,每当听到这句话,我都会泛起莫名的安心感。

  接着会去想……我们究竟是因为何种缘由,才会被赋予奇迹的呢?

  (说不定……)

  而现在,在刚刚映入朝阳光芒的周租公寓的房间里,我久违地思考起这件事。

  (说不定,这个少女正是关键所在……)

  已经一整天过去,这是我们留宿的第二天,但少女依旧躺在床上长睡不醒。我凝视着少女,嘴里喃喃自语着。

  “啊?你刚刚说啥?”

  和我一起当值没睡下的三都雄问。

  “不——没什么。”

  我摇摇头。

  “只是在想,这孩子来自哪里。”

  “是啊……会是哪国人呢。不过说她是日本人我也信,应该是个亚裔吧?”

  “语言能互通吗。”

  “等她醒了给她吃点什么东西,那样她应该就知道我们没敌意了吧。”

  他不经大脑的发言令我苦笑不已。

  “你当投喂小动物吗?要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话间,和衣而睡的其他四人也一个个发出“唔唔……”的声音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啊~感觉身体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了。”

  七音来回挥舞着纤长的手脚说。

  “状况怎样?”

  香纯问,我点点头。

  “在好转。高烧已经完全退了,现在体温正常。”

  “可以安心了呢。”

  希美注视着少女的脸如此说道。她看似冷淡,实际上性格非常温柔。想必她才是最担心少女的那个人吧。

  “啊~肚子都饿扁了,大家不想吃点什么吗?”

  七音打开放有昨天出去置办的食物的便利店袋子,在里面一通翻找,接着把三明治和香肠卷之类的食物分发给几人。

  “来来天色君。饭团,金枪鱼的可以吗?”

  “…………”

  天色看都没看她递出的饭团,空洞的瞳孔不知望向何方。说起来他这个一动不动坐着的姿势,从刚才睡觉起就没改变过。

  “天色君?”

  “——饭团还是给‘她’比较好。”

  他静静地说。

  “诶?”

  “她已经醒了。”

  他断言道。大家吓了一跳,看看天色,又看向天色所说的“她”——躺在床上的少女。

  然而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还睡着呢。”

  三都雄说。

  “不,已经醒了。对吧,不用再装睡了。”

  天色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我们哑口无言之际,他站起身,从七音的手中拿过饭团灵巧地拆开包装裹上海苔,递到少女眼前。

  与此同时,少女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

  她直直地盯着天色。

  “是想知道我们是否是敌人吗?”

  天色的口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冰冷。

  “…………”

  少女沉默不语。

  我们目瞪口呆,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少女一动不动僵了片刻……但几十秒后,她还是畏畏缩缩地起身,从天色的手中接过饭团啃了起来。

  看起来肚子相当饿……像个小孩一样狼吞虎咽,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噎住。这时天色及时开口作出指示。

  “七音,给她喝的。”

  听到他的话,七音急忙在纸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少女。

  少女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刚想对天色眼疾手快递上的第二个饭团下口,却稍微顿了一下,望向我的方向。

  “……投喂。”

  她这么说。

  “诶?”

  我终于回过神来。

  “被、投喂了……是这样吧?”

  少女小声说。看来是听到了我和三都雄刚才的对话,那个时候已经醒了吗。

  “啊、啊……那不重要,别在意那个。”

  我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扯起微笑。

  “你的名字是?语言听得懂吧。”

  “奇托。可以听懂。”

  她说完,又埋头啃起了饭团。

  “奇托吗。原来如此,你来自哪里?”

  “…………”

  没有回应。但也可以理解,我扫视了大家一圈点了点头。香纯几人露出苦笑。

  “这些要吃吗?”

  七音说着,把儿童奶酪和鱼肉肠之类的一堆食物递过去,奇托没有推辞,大吃特吃起来。

  不久后她大概是填饱了肚子,“呼”地吐了口气,接着说。

  “你们,什么人。”

  “就算你问我……”

  三都雄困惑地小声说。

  “能是啥人?”

  “一群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罢了。”

  香纯装傻充愣道,但也可以说没有哪里不对。

  “组织?”

  奇托的疑问令我们面面相觑。

  “六个人也能叫组织吗?”

  七音歪着头说。

  确实我们的团队,从来没起过什么名字。

  就算把“才能”的事告诉她,她恐怕也无法理解……不如说,谁都没法理解吧。

  就在我们纠结之际,奇托突然露出微笑。

  “——是朋友,呢。”

  她的话语满含喜悦,仿佛这个词语有着黄金般的分量。

  “说的没错。”

  我们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在哪?”

  我试着问,却看到她的眉间忽然阴云密布。

  “……已经没有了。大家都死了。”

  “——!”

  糟糕,我想。错愕之下的我们不知道如何接话是好,奇托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还是丢下我,交给日本政府比较好。不是国家,至少也得是大点的组织。”

  “……?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她发言的我问,然而她给出的回答却更加不知所谓。她板起稚嫩的面孔回答。

  “我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带着我,会唤来灾难。”

  *

  ……时间往前推移少许。

  “可恶,那个该死的日本女人……!”

  星空之下,独眼再度紧了紧仍在渗血的右手上扎着的止血带,呻吟着说。

  那之后他拼命追赶奇托,却彻底跟丢了对方。

  虽然没确认过那个女人下场如何,但胜负应该已经分晓。肉体凡胎又手无寸铁的人类绝无可能是好几个用药体的对手,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了。想到这里,独眼稍稍舒了口气。

  “不过,问题在于那个小女孩……”

  她无处可逃。她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日本政府或是其他组织捕获,必定会迎来名为检查的生物实验,以及以调查为名的解剖手术。

  “应该是躲在什么地方。会是哪里?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下就能想到的地方……”

  独眼喃喃自语着,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夹在腋下的包里装着迄今为止搜集来的资金,用来交易的药品,以及各类数据光盘之类的东西。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的话可以卖出相当大一笔钱,但完全无法和“绝对兵器”奇托相比。独眼丝毫没有放弃奇托的打算。

  “哪里,在哪里……”

  雪在半夜停了。路上的积雪已然消融殆尽,看不到多少剩余的痕迹。

  血管中流出的少量血液为右臂带来些许温度,又因为止血的缘故开始逐渐麻痹。

  “见鬼,跑哪去了,那个该死的小鬼!”

  焦躁不安之下,他一脚踢飞路上躺着的垃圾箱。

  这时,他的背后传来沙沙的声音。

  “……嗯?”

  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

  然而——刚才的声音就好像被他突然搞出的巨大动静惊吓到后,做出的反应——因此才发出的声音一样——

  “…………”

  他往发出动静的方向走去。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只探出一张脸窥看拐角后的景象。

  声音的所在地是条死胡同,杂乱地立着一排垃圾箱。不见一个人影。

  独眼踢出一块小石子,石子撞在其中一个垃圾箱上。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大动静过后,窜出了一只野猫仓皇逃走。

  “搞什么,害我白高兴一场——”

  就在独眼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之时,侧面忽然挥下一根金属球棒。

  ——哐。

  一声闷响,球棒直直敲在独眼的后脑勺上。

  独眼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在冲击之下直接丧失了意识。

  “果然没错,这家伙是那伙外国人里的一个。”

  挥下球棒的人是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就像在踢皮球一样,浑不在意地一脚踹得倒地的独眼滚了几滚。

  “好像带着什么东西耶。”

  少年的同伴——不,他们是否存在同伴意识实在值得怀疑——同类们乱哄哄地从路上的阴影处现身,聚到一起。

  独眼等人为了筹措资金散播药品,而他们正是其中一批“顾客”。

  他们究竟在这样的深夜做什么——这么问并不恰当,确切来说他们只有在这段时间才能上街游荡。白天,傍晚,乃至于早晨,各个时间段都被类似的少年们瓜分,认定为自己的所有物。他们会对在划定好的时间里进入的其他人发起攻击——宛如野生动物一般。所以这群少年的活动时间才被迫局限在深夜这短短的时间里。简直和野生动物的“分栖共存”现象如出一辙。①

  而独眼闯入了这一时间,还是以一种大摇大摆的愚蠢姿态,被袭击也纯属自讨苦吃——孤身一人来历可疑的外国人,在他们眼中除了猎物再无其他身份。

  “噢噢,这么多钱!”

  “这是药啊,一大堆药!”

  他们肆无忌惮地打开独眼带着的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这啥,给电脑用的?”

  “鬼知道,反正砸烂就对了!”

  他们将装着贵重数据的光盘粗暴地倒出盒子,稀里哗啦地丢在地上,然后抬脚狠狠踩了个粉碎。

  “嘿嘿,这下发财了——药也是见都没见过的货色啊,肯定能嗨翻天。”

  一群人嬉皮笑脸地说着,又踹得独眼滚来滚去。

  独眼一动不动,甚至连抽搐都没有。一名少年粗暴地抓住独眼的脑袋,提起来仔细观察他仅存的一只眼睛。完全是一片浑浊。眼睛与眼皮之间淌出一道鲜血。

  “——喂,这货死掉了耶。”

  “真的假的?哇靠。”

  “大惊小怪,反正这家伙肯定是黑帮之类。丢在那儿放着不管,警察自己就会脑补出这样那样有的没的怎么被杀的。反正是外国人。”

  所有人再度嬉皮笑脸起来。

  接着粗暴地拖着独眼的身体,丢弃在垃圾堆深处,又在他身上撒了一堆垃圾,将独眼的身体完完全全遮掩住。直到后天才会有人来回收垃圾,在那之前尸体留在这里想必十分安稳。冬天里,尸体开始发臭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嗯?”

  一个少年在包的深处找到一张照片。

  “这啥玩意儿。”

  这张照片是展示给买家的资料,上面映着奇托的身影。

  “我看看我看看。”

  其他少年乱哄哄地围了上来,一起看向照片。

  “为什么会有这种小鬼的照片?”

  有人问。

  “白痴,这还用问吗。这家伙是个萝莉控,要么就是个拉皮条的,拿来给有这种兴趣的顾客挑选用的资料。”

  另一个人嗤笑道。

  “呕,恶心死了。”

  他们误以为这张照片带有性的意味,不由得仔细凝视奇托的照片。

  之后不久,他们快步离开了这里,迫不及待地去了平时躲藏的地点,为自己注射了战利品的药品。

  ——奇托的样子,是他们保有理智前最后所见的身影——而后化为印刻,牢牢烙印在了他们脑中。②

  ……作为需要排除的“外敌”。

  译注①:分栖共存生态。日本生物学家今西锦司提出的概念。指的是生活方式相似的不同种生物群,通过合理划分生活空间、时间以回避竞争的共同生存状态。

  ②:印刻,Imprinting,也作印痕、印随、铭记,仅在动物生命的固定阶段存在的一种学习机能。印刻学习与条件反射学习的区别在于,无需长时间、多次数的反复,一般仅在出生后极短时间内存在,习得后极为安定,无需强化,无法订正,不可逆,极难消除。最具代表性的印刻行为是刚出生的鸟类会跟随并依恋它们第一次看到的任何会动的东西。

  *

  名为奇托的少女,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孩。但她描述的内容,离奇到超乎想象。

  “……我,被父母卖掉了。太穷了,没办法的事。可是买下我的地方,不是普通工厂,也不是夜间什么什么的——我不太懂——之类的地方。总之我被带进深山里,在那里接受注射,身体被摆弄来摆弄去。

  ——唔,我也不太清楚自己被做了什么,因为基本都是睡过去的。应该是他们让我睡着的。不过一觉醒来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事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是人类了……。

  有一次,发生了一件事。我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空空荡荡的,被严密封闭起来的宽广房间里。当时抓走我的人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银色的奇怪衣服。接着喂我喝下奇怪的药。我喝掉药之后,那些人跟逃跑一样慌慌张张地离开房间。同时在屋子里放进了好多好多老鼠,有好几百只。我吓了一跳,满脑子想着逃跑,可是没地方可逃,只能害怕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然后,所有老鼠很快就嘴里吐着泡泡死掉了。我很疑惑,为什么会那样……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明白,我在散播毒。老鼠几乎都死了,最后只剩下几只,感觉好可怜,于是我伸出手——还没摸到它们,剩下的老鼠就全都啪嗒啪嗒死掉了。于是我明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被变成了‘用来杀戮的东西’。大概是喝掉的那个药对我做了什么,所以周围的人和生物才会死掉——”

  ……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只是淡淡地说着。

  我们只能沉默以对。

  这孩子品尝过的悲伤与痛苦,我根本无法想象。在自己伸手相助的对象死去时,这孩子怀着怎样的情感呢?……我完全无法体会。

  她继续说。

  “摆弄过我身体的那些人叫我‘绝对兵器’,说是无法防御的无敌武器什么的。视乎使用方法,就连世界都能纳入手中——即使没有药,杀了我也能达成目的。

  所以如果想把世界纳入手中的话,能办得到。只要杀掉我就行了,很简单。

  再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被带出了深山,接着被带来这个国家。说是用来交易什么的。但是来了个这个国家的女人,她救了我,然后让我逃跑,可是那个人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带上了哭腔。

  “——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我忍不住说。再强迫她继续说下去实在太残忍了。

  奇托埋下头,手里紧紧抓着像是印花手帕的东西,小巧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你们怎么看?”

  我冲着其他人方向小声说。

  “就算你问我……该说是难以置信吗,实在没法理解。”

  七音不确定地说。

  “可是,你觉得那孩子在撒谎吗?”

  “话是那么说……”

  “这么复杂的故事,我不觉得一个小孩编的出来。”

  香纯说。他的目光十分锐利,饱含怒火。这个心口不一,口气不近人情内心却正义感极强的男人,很明显在憎恶着奇托提到的“幕后主使”。

  “确实……有一定道理。”

  希美用慎重的口吻肯定香纯的意见。

  “唔嗯……”

  三都雄一副犹豫不决的表情。

  “信与不信先放到一边,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孩子。”

  我提起这个问题,试图整理一下现状。

  “没错是没错,可是……”

  七音尚在混乱之中难以自拔。

  “可是,这么小的孩子,真的遭到过那么残酷的对待吗……?”

  “年龄大小,是否孩子,与这些根本无关。”

  天色忽然语气强硬地插入对话。

  “这点你回头看看自己也该明白吧,七音恭子。”

  七音一下屏住了呼吸。天色与外表不同,有时非常敏锐。他也发觉了七音在离家出走。

  “总而言之,报警是下下策。那个叫奇托的孩子身上没有护照,什么都没有。她说的话绝对没人会信,只会被彻底视为犯罪者对待。”

  我说。然而这种说法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无计可施,令我有些沮丧。

  “…………”

  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没有人说话,屋内陷入沉默。

  “可是……”

  香纯开口,直接对奇托说。

  “你刚才说,你是逃出来的?”

  奇托轻轻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后面有追兵?”

  说到这里,我们都是一惊。

  “……我不知道。”

  奇托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她的反应,证实了香纯话的可信度。

  “宁可信其有……怎么办?”

  “反正决不能交出去。”

  香纯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

  天色点头赞同。

  “……唔嗯。”

  三都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犹豫不决的样子。对性格单纯的他来说真是罕见。不过面对这种状况,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真的……真的会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对这么小的孩子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七音依旧一副不敢置信的态度,接着突然怒火中烧。

  “怎么可以容忍那种事发生!”

  “谁都忍不了,是吧。”

  香纯看了看其他人。

  我们点点头。

  这时,奇托微弱的声音插入对话。

  “……无所谓的。”

  “诶?”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

  她的声音充满了疲倦。我们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感觉胸口仿佛被某种情绪揪紧。——尽管我听不到其他五人的心声,但我对此有着十足的确信。绝不能让这孩子再发出这种死期将近的,垂暮老人般的声音。

  “没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希美代表我们,温柔地说。

  奇托垂着头,没有回答。

  “……奇托你,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吗?”

  七音问,奇托却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那该怎么办。总之先藏在这里,之后呢……?”

  “…………”

  我在犹豫。

  实际上,我能想到一个地方,肯定可以为她提供藏身之所。尽管奇托被迫与世间隔离,但我所知道的那个地方,和她一样与世隔绝。

  我父母创立的“教团”。只要呆在教团中,她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但是——

  我实在不愿意提出这个提议。单就我个人的情感而言,根本不想和那里扯上半点关系。然而实在找不出其他办法的话……。

  “那个……”

  就在我打算开口之际,香纯先一步开口了。

  “我觉得现在,我们没那个余力去考虑未来的事。先争取点时间看看情况……这才是当务之急。干什么之前总得先确认一下‘追兵’是否存在。对吧神元。”

  他说着说着,突然寻求起我的意见。

  “啊、嗯。”

  我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能靠我们的‘才能’探查一下吗?”

  七音双手环抱,歪着头苦思冥想。

  “有人有什么线索吗?三都雄君,模糊一点也无所谓。”

  听到她的话,三都雄和往常一样露出傻乎乎的表情。

  “…………”

  却什么都没回答。

  就在这时,房间之外传来嘎噔一声巨响。

  “——!”

  我们紧张起来,注意力投向入口大门的方位。

  一片寂静……那个声音过后便鸦雀无声。

  香纯迅速行动起来,抓起房间的内线电话。

  “你打给谁?”

  “管理员——下面要是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知道吧。”

  香纯把话筒搭在耳边静静等待……然而对面没有回应。

  “可恶,打不通……!”

  “给我试试!”

  正当我伸出手时,对面传来咔嚓一声提起话筒的声音。紧接着:

  “——救、救命……!有人袭击——”

  话筒中传来一阵悲鸣,随即挂断。

  “喂喂!喂喂!”

  然而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

  “……怎、怎么回事……?”

  希美面色苍白,低声喃喃。

  “‘追兵’已经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好像不打算辨别目标。”

  天色淡淡地说。

  “可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那种事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

  楼下又开始传出重物翻倒般的巨大声响,似乎陷入了一片骚乱。

  “袭击”的对象……是整栋建筑?!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但是楼下好像已经被占领了……该怎么逃?!”

  听到我的话,唯有天色依旧冷静。

  “应该有紧急救生滑道,用那个速降到楼下吧。”

  他提议道。不知为何……他好像很习惯这种事,非常专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这时,走廊处再度传来巨大的声响,距离已经这么近了吗……?!

  “大家后退!”

  天色独自靠向门口。

  我们听从他的话,退至房间的角落。

  七音抓着奇托的手,将她抱在身边。

  奇托也紧紧抱住七音。

  犹如列车般横冲直撞的声音,很明显在逐渐靠近这里。

  “来了……!”

  天色——是想做什么吗——双手握紧又松开。

  我们都屏住呼吸,做好了心理准备。——唯有三都雄,面对着这样的紧要关头,却还是呆呆地望着虚空,视线飘忽。

  “……怎么说呢。”

  他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说。

  “该怎么形容呢,这玩意儿……”

  “?你在说什么?”

  香纯诧异地问,但三都雄没有回答。

  “‘又热又冷’……可是,我没理由会知道那种感觉啊。血液喷溅出来,液体本身是温热的,身体却失去温度逐渐变冷……就是这感觉?明明这种事,这种感觉,之后我不可能体会得到……”

  他喃喃着不明所以的话。

  “喂,振作点!”

  就在香纯抓住他的肩膀,想要使劲摇晃的这一时刻,三都雄突然把香纯撞到一边。

  不止是香纯,七音和奇托也被撞飞开去。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天色迎向破门而入的五六个人影——与此同时,敌人踢破玻璃,从窗户上方扑了进来。

  自窗口而来的攻击,三都雄首当其冲。

  人影刺出的小刀,他用自己的胸口和腹部接了下来。他承受着刀刃,高大的身躯发起冲锋,一步未停地将眼前的家伙撞出窗外。

  “——?!”

  我们看到……即便如此,三都雄却依旧带着那副有些傻乎乎的表情……接着他。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一回事吗。所以,我——”

  他低声说着,摔出窗外。

  “三、三都雄君!”

  希美发出悲鸣。

  背后,天色阻挡住的人一个接一个爆炸开来。

  尽管搞不太懂,但应该是天色做出的攻击——

  “混蛋!”

  天色回身跑向窗边。

  我们一起往下望去……

  三都雄,以及被三都雄扑出去的敌人,坠落在六层楼下的地面上。

  ……身体……铺散一地。

  “三、三都雄……”

  我呆立在那里,说不出话。这时天色开口。

  “——窗外已经没有敌人了。”

  他确认了一下窗口上方。

  “动作快,下一批马上会来。”

  “死、死死——死了,死掉了……?”

  七音的牙齿打着颤。

  “要不是三都雄君的保护,我们已经全灭了!还不快点!”

  天色的怒吼声中第一次带上了动摇的色彩,我们这才如梦初醒……。

  数宫三都雄,真的已经死去了——

  *

  ……那些东西,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它们在增殖。

  最早将药品注入体内的几人,将其特殊性“传染”给了他们人类时的“同类”——根据时间划分开来的,和自身一样徘徊在街头的一伙伙少年们。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这些人恐怕与超过时间仍然滞留在街上的“污染者”们发生了冲突……然后被咬到,体液遭到了“侵蚀”。

  接下来,它们发生了就连“药品”的开发者都不曾料到的进化。它们的同类之间产生了犹如蚁群般的精神共享现象。

  这其中也包含夜间出没的团体。而他们之中,有人看到神元功志等六人带着奇托进入了周租公寓。

  他们化为了野兽,而野兽,远比人类通常想象的要聪明得多。生物耗费数亿年获得的本能,比起绝大部分人类那不上不下的意志更为正确,更为合适。而这份本能,会对几乎所有的生命自身——从单细胞生物阿米巴虫到鲸鱼——下达一个共通的命令。

  那就是,尽可能地排除“敌人”。

  野生动物不会制造无谓的杀戮,这一观点其实极为片面。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没有能力进行更多的杀戮而已,只要为敌,动物就不会对将一整个种族赶尽杀绝这一行为产生一丝犹豫——就如同人类那样。

  这一本能驱动着它们。

  本能甚至利用了它们身为人类时的“记忆”。使用武器,集团攻击,以及趁着一方吸引注意力时从另一侧发起奇袭——这一切对于化身野兽的它们来说,都是本能使然。

  然而,最初的攻击以失败告终。

  “敌人”付出了牺牲,但却击退了它们的第一波袭击,接着逃之夭夭。

  周租公寓已经被它们占领,其他居民和管理者被尽数杀害,对方理应无处可逃,然而“敌人”利用火灾时用的紧急救生滑道从六层楼上成功速降到地面。最后一人不可思议地拆掉滑道,用自己的双脚着地,借此摆脱了追踪。

  “…………”

  “…………”

  望着楼下的它们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降落到地上的“敌人”偷了辆停在附近的面包车仓皇逃亡,即便如此,它们还是不发一语。

  没有这一必要。它们已经不再需要语言这种东西。

  “追击敌人直至天涯海角,然后杀掉。”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与它们无关。

  *

  面包车是我们未经许可拜借过来的,就停在不远处,不知是刚巧来采购货物的还是来领取货物的,总之没有熄火。我坐到驾驶座上。因为打工的缘故,我已经取得了大型车辆的驾照,驾驶面包车自然不在话下。

  “啊!你、你们做什么!”

  车主匆匆离开店内时,我们已经全速离开逃离现场。

  “…………”

  我们沉默不语,视线闪躲。

  但是,所有人都将焦灼的注意力投向天色优。

  不久后,他像是在回应大家一般开口。

  “——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人类,而是作为战斗兵器被制造出来的人造人。”

  他认真地说。

  “——所以说<圣痕>是?”

  “那个当然是我弄伤自己搞出来的,靠编些似是而非的单字糊弄过去。”

  我们一起“呼”的叹了口气。

  “你在监视我们吗?”

  香纯问。

  “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玩忽职守,完全暴露了。”

  “——面对那种情况,别无他法。”

  “即便暴露也要——换句话说,‘我们仍然可以把你视为同伴……可以继续信任你’,是这样吗。”

  香纯直直地盯着天色的眼睛,这么说道。我隔着后视镜看着这一幕。

  “如果可以,我会很开心的。”

  天色回答,视线毫不躲闪。

  “……上次说的事,原来是真的呢,天色君。”

  希美忽然低声冒出一句。

  “谢谢你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七音急切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天色君——你知道来袭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嗯,那是‘用药体’。在药品的作用下身体发生变异的‘原’人类,现在已经是纯粹的怪物了。脑部也发生了异变,所以无药可医。”

  “你说药品——是对奇托百般折磨的那些家伙的……?”

  “恐怕是。”

  “袭击是他们下的命令吗?”

  天色摇摇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原以为肯定是这样,但从这次毫不留情的袭击手段来看疑点颇多。这次攻击摆明了要杀掉身为目标的奇托。如果背后真的有下达指令的人物存在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虽然只是猜测,但抓住奇托的那群人,大概已经全灭了。用药体的数量如此之多,是依靠感染肆意增殖的结果。”

  “……诶?”

  “是被自己造出来的用药体杀掉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导致只剩下药品……这点无法确定,但有一件事确凿无疑,那就是那些用药体陷入了暴走。没有人能阻止它们。它们只为发现‘敌人’然后杀害而行动。”

  “……目标是奇托?”

  “不,现在是我们全员。我们恐怕都已经被印刻进它们的本能之中了。”

  “…………”

  “这是世界的危机。现在我们肩负的,是全世界的命运。”

  天色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惊得我们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奇托,现在你的死亡,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

  他紧紧盯着少女。

  天色侃侃而谈。

  “我已经调查过她的身体。得到了一个极其惊人的结论。

  奇托的所谓‘杀戮能力’,是依靠她体内寄生的细菌实现的。

  细菌本身无害,同时繁殖能力低下,可以说近乎于人畜无害……但该种细菌在死亡解体后,会残留下一部分DNA。如果细菌正常繁衍,这部分DNA会被同类迅速分解,不会产生任何害处……但如果DNA被保留了下来,就会演变成某种‘病毒’。

  这就是奇托的能力。虽然她自身拥有抗体不会有事,但这一病毒拥有极高的杀伤性。她喝下的药,用途是将细菌驱逐出她的体内,转化为病毒。

  到这一步为止,都在那群人的计算之中。作为行走的生物兵器,只要让她潜入城市中心部分‘发病’,就能将那一带的人迅速灭绝。侵略的军队与飞来的导弹都可以防范,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城市有能力阻止一个人进入。名副其实,无法防御的绝对兵器。

  ……但那群人,还不知道奇托‘杀死人类时’会发生什么。

  在她体内保持安定的细菌应该是发生了变异,其DNA也出现了变化。细菌在感染人类之后,开始进化……结合人类的DNA,变成了一种崭新的生物……适应了人类。而通过对奇托的适应,病症变得相比其他生物更为针对人体。

  进化之后会怎样,我也无法确定……但恐怕会爆发性地繁殖,不会留给人类充足的时间应对。曾经的黑死病与天花之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完全有能力杀光全人类——

  ……一旦奇托死去,细菌便会从她身上离开,接着变成病毒,扩散到世界之中。如果事情沦落到那一步……那就完了。”

  ……我们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奇托本人,她表情紧绷,小小的嘴唇不停颤动。

  香纯激烈地左右晃着脑袋,像是在竭力保持平静。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只要奇托一死,世界就会毁灭吗?”

  “到某一时期之前,确实如此。”

  天色说。

  “某一时期?”

  “在奇托‘转变’之前危险将持续存在。如果她的身体发生变化,安定下来的细菌将会逐步减少,最终消灭。尸骸中的病毒也会被分解。”

  “……你说的转变——啊,难道是。”

  希美的语调微微上扬,天色点点头。

  “你猜的没错。二次性征。只要她迎来生理期,危险就会消失。”

  “真的吗?”

  “这是分析得出的结果,不会有错。毕竟我是生物兵器方面的专家。”

  “可、可是,到那时候还要好几年吧……?”

  “然而没有其他方法。唯有在奇托体内,细菌才能保持无害,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保管场所。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奇托活下去。”

  他如此断言。

  “这攸关世界的命运。”

  “…………”

  香纯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奇托自己却开了口。

  “把我……烧掉的话,不就可以消灭掉毒菌了吗。比方说,像刚才那样的爆炸。”

  她说出的话荒唐无比。然而天色依旧平静。

  “如果病毒耐热能力极强怎么办。有病毒能存在于数百度的熔岩内不被破坏。如果是我,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他告诉奇托。我们再度痛切地认识到话题之沉重。

  真的是,沉重无比的话题……。

  从刚才起,我一次都没加入过对话,只是静静倾听。

  一方面是因为要集中精力开车,更大的原因在于我——神元功志所产生的动摇,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剧烈。

  这是决定世界未来的对话。

  我一直因父母的欺诈而厌恶他们,然而这不正是他们一直挂在嘴边的东西吗。

  其关键正握在我们——不,我的手中。

  如果我把这辆车开到对侧车道,引发车祸的话,会怎么样?

  天色也许不会死,但我们肯定会死——奇托也会死。

  只要那么做,我就能决定世界的命运。

  人类是污秽的生物,不应存在于地球之上——纵观世界,这类观点在新兴宗教中并不稀奇。只要在这时完成这毁灭性的举动,我就能成为救世主。

  我,真的能为救世主……只要将方向盘转过半圈,如此简单——

  “…………呼呼,呼,呼,呼……”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笑。

  “……呼呼呼呼……噗呼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初是低声的压抑的笑,不知何时变成了大声的狂笑。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功志!?”

  希美喊道,掺杂着悲鸣的声音中透着担心。

  我不管不顾地继续笑着,心中想的却是三都雄的事。

  他是如字面所述的救世主。要是没有他,这个世界如今已经完蛋了。

  那样的他,临死之前,有想说的话吧?那句未能说完的话,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呐,三都雄——你牺牲自己,拯救了世界。这样的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翻腾。

  “——喂,看那边!”

  香纯突然指着背后喊道,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透过后视镜,我也看到了那些家伙。

  那些刚才被称作“用药体”的家伙们——它们来了。成群结队,紧紧跟在车后。

  它们穿着轮滑鞋,用与冰上竞速的溜冰运动员不相上下的异常速度,追了过来……!

  用药体们抡着金属球棍,砸飞周围碍事的车,逐步逼近。

  追上车后,它们猛力敲打面包车,车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子更是险些打滑。这怪力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怎、怎么可能!这也能叫本能吗……?!”

  我连忙猛踩油门,试图甩掉那些家伙。然而它们也跟着加速,若无其事地追赶上来。

  面对这些突然挤入车流的奇怪至极的家伙,周围的车陷入了恐慌,有的冲上人行道,还有的发生了追尾。

  “不会错的……能毫不迟疑地干出这么引人注目的事,它们完全没受控制!”

  天色呻吟道。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说它们是自行增殖出来的,这是真的?”

  面对香纯的疑问,天色点了点头。

  “因为它们的增殖无需奇托的‘病毒’那样的条件。只要被咬到的伤口遭到唾液侵蚀即可轻松转变,就像吸血鬼那样。”

  “这么说来,它们岂不是一样危险!”

  “虽然如此,但只要杀光它们就不必担心后患。病毒无法经由尸体进行空气传染。原因在于药品本身并无生命,一经稀释便会无效化。”

  “但是——不对,等等,那样的话,我们现在。”

  咕咚,他吞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

  “把这群放着不管就会持续增殖下去的家伙们——吸引过来了,吸引到了同一个地方。”

  “……!”

  我们屏住呼吸。确实如此。

  “也就是说,这是打倒它们的绝佳机会……?”

  我的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天色——做得到吗。”

  天色透过后视镜凝视着我的眼睛。

  然后转向香纯,七音,接着是希美他们。

  女生们也点了点头。

  天色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扯起嘴角露出微笑。

  “和你们相遇,我真的很开心。”

  无人异议。

  我打开车上搭载的导航装置。启用导航会把现在的位置暴露给管理公司,所以我刚刚一直没打开。但事已至此,已经顾不得计较这个了。我操作面板,扩大显示的范围。

  “把它们引诱到什么地方……哪里比较合适?荒无人烟,最好能跟周围隔绝开的——”

  就在我努力搜寻的时候。

  “啊!”

  七音突然大叫一声。

  “那个地方!就是上次去找‘血的气味’的那地方!”

  听到她的话,我们恍然大悟。

  那是为未来的高度集聚都市所准备的开发预留用地——我们六人聚齐后,初次根据预知行动的地点。

  首先完成的是基础工程,所以那里地下铺设着无数错综复杂的管路,似乎是为地下街与光缆线路准备的。

  然而计划中途夭折,那地方现在沦为了一片空荡荡的废墟。

  “没错,在那种地下蚁穴般的场所,我能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不必担心目击者出现。”

  天色点头道。

  那个地方位于海岸线上填海拓展出来的区域,我操作着导航系统,搜索通往目标场所的最短路线。

  用药体们穷追不舍,越发逼近——。

  “喝呃!”

  我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冲入另一条路。

  *

  这场骚动当然也被上报给了警察。然而即使警车奔赴现场,也只看得到“通过后”的景象,在场的只剩下不停嚷嚷着“警察先生,那究竟什么东西?!”的“被害者”们。目前这一时间点,还无人知晓周租公寓内发生了死者数高达13人的杀人事件。更不会有警察将其同今天早上在垃圾场中发现的独眼外国人的尸体联系到一起。这群人大声嚷嚷着乱七八糟的话,可不论哪句都毫无根据可言,被警察们统统当做了唯恐天下不乱者不负责任胡编乱造的奇谈怪论。人们一无所觉,然而决定这个世界未来的事态依旧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迈进,不曾停下脚步——。

  *

  撞碎木板钉成的隔断墙,我们乘坐的面包车冲入地下通道的迷宫之中。

  这个地方没有完全密封,不知何处进入的光线为通道里带来稀薄的光明,不过我还是打开了车灯。

  追击的敌人一步未停,如履平地般跃过隔断墙的残骸,身体惊人的轻巧。这也是本能吗?

  “——怎么办?继续往深处开吗?”

  我问天色。

  “找尽可能狭窄的地方——到不会被包围,只用面对一个方向攻击的地方去。”

  “明白!”

  我转了个弯,将面包车拐入狭窄的通道里。

  然而通道依旧太过宽敞,与要求的条件差距甚远。我继续寻找着道路。

  就在此时。

  背后的追击者们,不知为何开始摆出奇怪的阵型。三人并肩,抬起中间的一人。

  “——?怎么回事,这是要……”

  不等我仔细思考,它们已经发起了堪称恐怖的攻击。

  将被抬起来的那人,投掷向这边。

  而且,瞄准的是车底——

  下个瞬间,车轮将那家伙卷入,剧烈地弹起又落下。碾碎压烂人体的不快触感一路传导至方向盘。

  但比起这个,更为重要的是——速度无可避免地,减了下来——

  “居、居然——!?”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使用同伴。不,那不是同伴,此情此景只能称之为“零件”。我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车轮上涂满油脂,不可避免地开始打滑。

  “抓牢!”

  我只能拼命喊道。

  面包车如同陀螺般不停旋转,直直闯入被黄色警戒栅拦住的地方。前方没有去路,只有一个向下塌陷的空洞敞开巨口。

  坠落。

  高度应该在十米左右吧。悬挂当然承受不住,面包车车体的下半部分被摔得破破烂烂。而这成为了缓冲材料,让我们即便全身承受了下方传来的冲击,仍能勉强行动。

  我们急忙爬出完全损坏的面包车,往更深处逃去。

  *

  一直依循本能追击“敌人”的它们,跟着坠入下方的“敌人”接二连三地跳了下去。

  然而最初跳下来的人,因为依旧穿着单排轮滑的缘故,着地时脚腕被破坏翻倒在地。并非扭伤那点程度,而是骨头碎裂以至于无法步行。

  “————”

  “————”

  确认过这点后,其他用药体理解了这一场所内轮滑的害处,立即脱下了轮滑。

  然后跳了下去……它们的下方,是刚刚脚腕碎裂的用药体们。

  其肉体成为了缓冲,五米高度对它们来说轻而易举。下方铺着的东西最后化为了堆堆肉块,但它们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任何疑问。

  它们迈动自己的双腿,继续追击。

  *

  “追、追上来了!”

  香纯吼道。

  我们拼命奔跑,然而再怎么都不可能跑过可以无视肉体极限的用药体们。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久后,我们来到一个奇异的地方。

  道路的两侧,连接着一排排倾斜向下的圆形管道群,宛如蜈蚣的足肢一般。

  “太、太好了!狭窄的地方!”

  “每根好像都通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望向管道深处,仔细观察。

  这期间,天色独自一人阻挡在紧追而来的敌人前方。

  “逃进这里吧!”

  香纯提议道。他将奇托抱在怀中,顺着其中一根管道滑了下去。七音紧随其后。

  “希美!”

  我呼唤着总是独自迟到的她的名字。

  然而她的步伐已经摇摇欲坠。我跑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

  “快点!”

  “我、我已经——”

  这时咚的一声爆炸声传来。追兵已经到了天色的位置。

  我和希美吓了一跳,一起望向那个方向,同时传来的还有天色的声音。

  “——糟了!一个人逃……”

  话音还未落下,那家伙已经扑到了我们眼前。

  它举起小刀,刺向我们。

  来不及了。那家伙直直地冲向希美。

  我拼命扑向希美的位置想撞开她,可是——

  ……我们三人彼此纠缠在一起,滚落到一旁管道的坡道之中。

  *

  “神、神元君!”

  天色优叫道,然而这个时候,希美、神元以及用药体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与此同时,敌人接二连三地蜂拥而至。他拥有的战斗力固然强大,但对手不仅不知恐惧为何物,更是人多势众。

  其中几名用药体飞身扑向神元他们刚刚消失的管道。归根结底,它们就是为了将“敌人”赶尽杀绝而来。

  “……咕!”

  只能放弃神元功志他们了。他救不了他们。

  “咕唔唔……!”

  紧咬的嘴唇被咬破,流淌出鲜血。

  面临绝境,他深知自己退无可退,只能在此背水一战。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香纯、七音还有奇托他们逃入的管道。

  天色击飞投来的小刀,冲着迫近的怪物们怒吼。

  “——不论多少,统统放马过来!”

  *

  ……一路滑下,最后迎接我们的是底下积着水,更为幽暗的空间。

  袭击我们的家伙在滑落途中折断了脖子的骨头,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身边。

  “唔、唔嗯——”

  希美摇晃着脑袋爬了起来。太好了,她平安无事。

  “功、功志——你没事吧?!”

  她回头看向我。我实在无法动弹,只能就那样留在原地。

  然后希美,以仿佛这个世界终结般的巨大音量,发出高亢到近乎撕裂的悲鸣。她拼命地惊叫着。

  她看到了。

  我的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把小刀。刀刃贯穿至背。

  “功志——怎么会!?功志!”

  她紧紧抱住我,但我动弹不得。被贯穿的估计是太阳神经丛之类的要害中的要害①。我全身麻痹,甚至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

  身体中只剩下如同被绞动拧转般的苦闷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块被竭力榨干水分的抹布,这种奇妙又难以忍耐的感觉——

  “功志,功志!”

  希美哭叫着,轻轻摇晃着我的身体。

  不行。

  希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你还得逃跑吧。反正我肯定没救了。即便只剩你一个,也必须逃走——

  我想这么说。可是,话语无法钻出口中。

  视线也恍惚起来。希美那哭泣的脸,宛如海市蜃楼般越来越远——

  (…………?)

  但是,这个时候,我清晰地看到希美的身边站着一道人影。那个身影,不知为何,我看得清清楚楚。

  (啊啊……)

  我在心中点着头。明白过来。

  “哟,神元。”

  他说。那是数宫三都雄。

  (啊啊,太好了——三都雄,我很想见你。)

  我在心中对三都雄说,接着问起了自己一直十分在意的事。

  (三都雄,你在死前想说的是什么?那句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三都雄答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怎么说呢,我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该说是自己的使命吧。”

  三都雄带着微笑回答。

  (使命?)

  “说是该做的事也行,也许说是命运会比较好。我啊,就像七音一直笑话的那样,能力很含糊不清吧?”

  (没错,确实如此。)

  我在心中笑着回答。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那么模糊不清。”

  三都雄点着头。

  “我是个胆小鬼,明明长那么大块头,有时却很软弱吧?大概,要是我能明确地预知到的话——就做不到自己该做的事了。就没法撞开香纯与七音,还有那个叫奇托的孩子,替他们站在那里了。肯定正因为这样——我才一直都没法清楚地预知到东西。”

  三都雄平静地说着。

  “我是个没出息的烂人,只是个没用的笨蛋,但我的‘才能’,果然非常了不起。所以我觉得,这真是太好了,我确实有着活着的意义。”

  三都雄依旧挂着那张被大家笑话的傻乎乎的笑脸,冲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吗,这样啊。你很了不起,拯救了世界。然而,我……)

  恍恍惚惚,一切都模糊不清的感觉之中,上方传来某种东西逼近的震动感。追兵正在靠近。

  但希美还是不愿意丢下我,她边哭边试图拖着我前进。

  (我……)

  我快要死了。

  对于死亡本身,我并没有什么所谓。已经半只脚迈入死亡的我,没有恐惧,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是连希美都要一同死去——唯有这点我无法容忍。

  我的人生,真的毫无意义可言。伴随着拯救世界这种话长大,却又没有能力拯救世界。直到死前都只是一味地依赖同伴。我的“才能”根本没派上任何用处。

  我的呼吸已经断绝,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意识不知道还剩几秒。

  然而,即便如此,还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做。必须去做。必须得传达给希美。

  扔下我,快逃——必须得告诉她这句话。

  唯有这件事——

  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

  译注①:太阳神经丛,也称太阳丛、腹腔神经丛,是最大的植物神经丛,而植物神经的主要作用在于控制内脏运动,掌握的皆是性命攸关的生理功能,如心脏搏动呼吸消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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