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不吉波普悖论 无心之红 第三章 无暇之暗

  「若世间,存在真正毫无价值之物的话,那俨然与无暇的灵魂类比——。」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

  1.

  九连内朱巳,在学校里并非一直都在人面前装成一本正经的乖宝宝。她也有一个能够对等交流的朋友。

  “所以啊,不知道为啥我好像备受期待欸,真是受不了。”

  朱巳一如既往的如同在炫耀一般的叹了口气,而听她说话的少女则。

  “那是,时常对外放出一种‘对值得期待的人不表示出期待的话不行啊,是吧’的气场的你自己不好。”

  如此冷艳的说道。

  时间地点在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只有她们两个人。

  朱巳笑得很没品。

  “辻,你这人也太不留情了吧!说到底,也就是因为你这一点我才可以安心的发牢骚。”

  被叫做辻的少女,手上拿着素描本,正在以朱巳为模型画素描。她的手法华丽,快速且熟练。她恐怕是包含教师在内,这个学校里绘画天赋最杰出的人吧。

  “…………。”

  辻基本上是沉默居多,她刷刷的用着铅笔画着朱巳的脸庞与身姿。

  “你将来想要做什么,画家?漫画家?插画师?”

  朱巳看着她画的那些画作说道。她即使动了起来辻也没有丝毫的抱怨,她依然能凭借印象毫无偏差的画出来。

  “将来,啊。那种东西,我压根不会觉得有。”

  辻平静的说道。朱巳笑了。

  “你倒是挺达观的啊!怎么了,不过是双亲离婚之后,初中就开始自己生活了么,你的才能可是凌驾于你的现状啊。”

  朱巳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在安慰还是讽刺。

  “不,不是这个意思。”

  辻丝毫不在意。

  “那么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我话撂这了,你的画技不管去什么艺术学校都比老师画的好。赶紧给我去当个职业画手啊。”

  “……嘛,怎么说呢,你懂的。”

  辻的话模糊不清。

  朱巳看着辻的样子,哦呀的皱起了眉头。

  说到底,不同班的这两个人熟识起来的出发点,是辻在得知九连内朱巳的那个“成为话题的能力”之后,主动来找朱巳,结果辻看到朱巳之后却说出了“啊,能力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你能当我素描的模特吗。”开始。看来朱巳,能作为绘画的模特“派上用场”的样子。朱巳也并不讨厌那种带着夸奖意义的说话方式,不,准确的说是相当的喜欢,所以轻易的就回答了OK,仅限于闲暇时间。

  然后在她们闲聊之余,朱巳得知了辻那不怎么幸福的境遇之类的,但是看到从不拘泥于此的她那强大的意志与才能,朱巳少见的,对辻抱有了尊敬之意。而且朱巳也相当喜欢她那明知道自己有着特殊能力却毫不为此不动摇的粗神经。

  对这个辻来说,这种弱气的态度可不多见。

  “怎么说呢……我感觉‘未来’没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辻喃喃的说道。

  朱巳呼呼的哼了几声。

  “看来是男人。”

  她自信满满的说道。

  辻抬起头,凝视着朱巳的脸。

  “哈?”

  “你的这个态度,是因为你现在交往的男人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有错吗?”

  朱巳心直口快的说道。因为过于直白,反而有一种胡闹的感觉在里面。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可不想被你调侃男人的事情。你跟那个只有脸能看的内村有一腿的事儿,已经出名了哦。”

  朱巳故作怪态,仰天叹息。

  “为何常人都不肯理解我的纯爱所在。我明明是真心的!”

  辻看着朱巳那演戏一般的姿态小声的笑着。

  即使笑着依然没有停下画画的手,也不愧是她。朱巳再次对着她笑道。

  “有精神了吗?”

  “嗯,谢谢。”

  沉默了一会儿,持续着绘画,朱巳嘟囔了一句。

  “说实话……像你这样拥有才能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把‘没有未来’挂在嘴边比较好。怎么说呢……让别人听到了,不就会让他们受到更大的打击吗。”

  “我也就对你说这种话了。”

  “……嘛,那倒是让我倍感荣幸。”

  “为什么只对你说,你知道吗?”

  “欸?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虽然也有这一点……但是最大的理由,是因为你也有特别的能力啊。”

  朱巳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也有’?什么意思?”

  “我也有,跟你那‘雨落星期五’一样的能力……我有一种‘可以画下未来的景色’的能力,名为‘Automatic’……也就是说你和我是同类。所以我也能安心的发牢骚。”

  辻淡淡的说道。

  “…………。”

  朱巳的脸上一扫刚才的胡闹。盯着辻。

  “……你说的,是真的吗?”

  “撒,怎么了?但是……至少,我的那个能力,无法描绘出自己的未来。”

  辻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绘画的手。

  “……你也是特殊能力的持有主?”

  朱巳一改自己的风格反复确认道。

  “你信吗?不信的话也无所谓。”

  辻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素描摆给朱巳看。

  那是看起来像是朱巳,却不是朱巳的画。那看起来更加成熟。不,这难道是——。

  “这是……。”

  “没错,是三年后的你,变得很帅气了呢。说不定你已经不是个高中生了,而是成为了什么职业人士吧。”

  辻眨着眼说道。

  “…………。”

  开玩笑——也说不定。

  要是有辻那种画技,画个朱巳的未来想象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但是……这幅画看起来也太有真实感了。

  要是真的,辻有着什么特殊能力的话……。

  (——有给统合机构汇报的必要——不,义务。)

  是的。

  不对统合机构报告MPLS的存在,不,甚至是可能性这个级别,也会被视为最高级别的背叛行为,即使她有任何优待也无疑会被抹杀。

  怎么办——。

  “…………。”

  朱巳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也就那一瞬间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我觉得,我应该会比这个变得更漂亮哦。”

  她充满自信地说道。

  “啊哈哈,嘛,确实。”

  辻也笑了。

  “没错,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得到了超越想象力的美貌。”

  朱巳笑着回应。

  她决定不把那当真,而是当成朋友之间的玩笑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朱巳早就已经有了被人知道就会没命的秘密。如今再多一个两个又能如何。如果这个少女是这次的“敌人”的话另说,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她迟早要把这个学校所有学生的确认表提交给统合机构,在表上,这个少女,辻希美那一栏上只会写成“没有问题”。

  在不久的将来关联到世界命运的分歧点,就在这里做出了决定。至今还无人所知。

  “——但是,你刚才说的,其实说中了一半。”

  辻喃喃道。

  “欸?什么。”

  “男人的事情。”

  辻随意的说道。但是朱巳,却在她的语气里感受到了认真,她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你不会要说什么他跟不上你的才能之类的意义不明的话吧?”

  “啊啊——。”

  辻苦笑地摇头否认。

  “我跟你不一样,我跟他还不是那么深的关系。就是有一点,那个——有点麻烦。”

  “好吧好吧,反正我就是个简单的女人。”

  她闹情绪一般的说道后,辻寂寞的笑了。

  “我要是也能变得简单就好了。”

  “单相思吗?”

  “差不多。”

  “呼嗯——但是,能让你迷上的人,有点想象不出来。”

  这是真心话。毕竟辻有着能画画的品味,单纯的美型对她来说也就是个“不错的模特”罢了。而且她作为冷美人的冷可是有保证的。

  “嗯,没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是成年人吗?”

  朱巳这么觉得。但是,辻脸上浮现出了模棱两可的笑容。

  “有成熟的地方,也有幼稚的地方——他不依靠任何人自力更生,内心率直,但是,所以,也十分的孤寂——。”

  她说着令人听不懂的内容。

  朱巳面对着这个亲密的友人的,恐怕十分少见的内心告白,却只能用像是老年人一般的口气说了一句。

  “——嘛,世事无常……人生就是介样。”

  然后辻变回了原来的态度。

  “如你所说。”

  她冷艳的赞同道。

  两人再次回到画画与被画的场景,在这个放学后的美术教室,度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2.

  与辻告别后,朱巳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

  太阳已经快要彻底落下,由自然光照亮的世界正在逐渐变换为人工光芒照亮的空间。

  “…………。”

  朱巳加快了步伐。她从来不径直往家走。通常要么去关顾一下某处的店铺,要么就去超市买好晚上自己想吃的食材。

  所以即使她离开回家的路线,前往繁华街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但是她今天,却跟平时有点不同。

  要问哪里不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平时有一个习惯。但是那个习惯只有在今天她没有去做。

  那就是“回头看”。平时她是一个走在路上,就会不断地回头确认后方的少女,但是她现在完全没有这么做。

  简直就像是,已经知道背后有什么了,但是这种事情,除非提前就知道她这个习惯,并且有一直留意这个习惯,不然没有人可以判别她现在的情况。

  终于,她走到了街道的中心部。四处耸立着高楼大厦,街上装饰着各种彩灯。

  “…………。”

  她面无表情的前进着。

  然后在心中喃喃道。

  (——那么,该怎么办好呢——先报告吗?还是——。)

  就在她停在红色信号灯前之时。

  有人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

  她表情僵硬的,回头。

  “哟。”

  跟她搭话的人,跟她的预想不一样——是雾间凪。

  “怎,怎么了?”

  “我在外面,就不能跟同班同学打个招呼吗?”

  凪笑着说道。她的表情完全是已经看穿了朱巳那些许的动摇的样子。

  “——我不是说这件事。”

  朱巳烦躁的摇头。看来她在凪的面前,完全无法保持平静。

  “你不想被竞争对手搭话吗?”

  凪接着说道。虽然是个玩笑话,但是看来她已经知道朱巳在四处宣传她和“雾间是竞争对手”这件事了。

  “——总之在这也不好说话,一起去喝个茶吧。”

  朱巳环视了下四周,匆忙说道。凪点头同意了。

  “只要你同意我请你喝一杯就行。”

  “为何?”

  “因为我欠你一笔,我想在这还了。”

  “不行。结账一定要AA。”

  朱巳已经先迈出了步伐,凪呀咧呀咧的摇着头跟了上去。

  两人走进了最近的一家叫做<崔斯坦>的咖啡厅。朱巳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凪点了一杯肉桂茶。对初中女生来说,她们点的过于老成,但是服务员丝毫没有表露任何表情。不如说是,这个服务生压根没觉得这两个少女(虽然穿着制服)居然比自己小六岁多。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

  然后点的饮料送来了,两人同时抿了一口之后,凪轻轻的说道。

  “你,被人跟踪了。”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

  朱巳也淡然的回复道。凪微微的笑着说道。

  “果然你也注意到了啊。有三个人哦。你也知道了吗?”

  朱巳“嘿”的哼了一声。

  “是四个人,他们后面还有一个。”

  看着朱巳得意的样子,凪笑着说。

  “那个人是我。”

  朱巳“呣……。”的皱起了脸。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面对凪的提问,朱巳冷淡的回答道。

  “不知道。”

  但实际上她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她借着建筑物的窗户,看到了他们的脸,那是自己见过的脸。那是有在反统合机构组织里拥有最大规模的<钻石组>的成员记录里,出现过的脸。

  (是因为我就任于重要任务所以才被盯上了呢。还是因为只是偶然遇见了我呢……那么?)

  朱巳在思考要不要立刻报告给罗宾逊夫人。但是她时常有一种,只想靠自己解决问题的心气。

  “要不然,我帮你一下也行。”

  凪眨眨眼说道。

  “…………。”

  朱巳在一瞬间觉得。

  (——稍微一点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是立马摇了摇头。

  “不用。这是我的麻烦。不关你事。”

  “跟关不关我事儿没关系,我就是想卖个人情给你。”

  “——那就更扯淡了。”

  说着说着,朱巳也找回了自己的感觉。

  “然后呢?你找我不会就为了警告我有人跟踪我吧?你有什么事?”

  “呼嗯,直觉不错嘛。”

  凪喝了一口茶,静静的说道。

  “说实话,我遇到瓶颈了。如果你那边掌握着什么什么情报,并且还差一步的话我想协助你们。”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她是真心的。

  “把解决事件放在第一位,而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的成就感在其次吗?”

  朱巳问道,凪却不做任何回答。

  “————。”

  只是一味的在等候朱巳的回复。

  朱巳“呼”的叹了口气。

  “遗憾的是,我们这边也遇到瓶颈了。”

  “那个立体停车场发生了什么?”

  她问道,朱巳吓了一跳。

  “——你为啥会知道?”

  “某个爱管闲事儿的人告诉我了。”

  “——谁?”

  朱巳联想到了内村杜斗。但是凪摇了摇头。

  “就算我说出来估计你也不会相信。不知道该说那是个怪人还是个奇人。”

  她如此回答,朱巳也满头雾水。所以就干脆就不思考这件事了。她从来不纠结这些。

  “在停车场,只找到了像是痕迹一样的东西。没有什么直接的线索。”

  “你们不是发生战斗了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嘛,确实发生战斗了。但那应该说只是单纯的动作反射吧。但是——。”

  朱巳思考着,慎重的筛选言辞。

  “——敌人的目的,怎么说呢——是生物活着所不可缺少的‘什么’——总感觉是这样。”

  “所以,你是想说正是因为那个被夺走了,所以那些患者的生命才停止了吗?”

  “——我也说不清。”

  朱巳叹了口气。

  “我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就算我们遇到了敌人的本体,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战斗……。”

  朱巳说到一半就沉默了。

  “…………。”

  凪也陷入了沉思。

  *

  “……真的是那个吗?”

  咖啡店<崔斯坦>附近的暗处,三个男人正在议论。

  “看起来不像是统合机构的成员啊……感觉就是像是跟朋友聊天的,普通女学生。”

  “嗯……但是母亲那边肯定没错。毫无疑问是珍珠告诉我们的‘罗宾逊夫人’。那么她的女儿也一定跟统合机构有着什么关联。”

  男人们藏身在小巷子的阴暗处,悄悄地议论着。

  “如果那只是个伪装,实际上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呢?”

  “有可能——。”

  他们看起来,已经对九连内朱巳失去了兴趣,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看向她所在的位置。当然正在跟朱巳聊天的凪也就更没被他们放在眼中。

  “可以当人质用吗?”

  “——对手可是统合机构。压根排不上用场。”

  “那么我们继续盯着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能大意,说不定那女孩才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而准备的诱饵。”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吗——。”

  他们用着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对话,但是在他们说到一半的时候。

  “——你们是不是笨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突然响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

  他们一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环视四周。

  但是,那已经——晚了。

  *

  “说起来,那个内村杜斗究竟哪里好?”

  凪唐突的问道,朱巳差点喷出刚喝进嘴里的卡布奇诺。

  “干,干嘛啊这么突然。”

  看见她动摇的样子。凪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

  “是我的错。是我想多了。看来你是真心的。”

  “你,你觉得是啥啊?”

  “我以为那是你雇的。为了方便收集男性学生那边的情报之类的。你不是在学校里打听了不少事儿么,还以为是你的小弟。”

  “……我说啊,你的想法怎么总是充满杀伐之气啊?”

  朱巳好不容易才平稳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我只是觉得,你的话会这么做。”

  听到凪的话,朱巳想起了刚才自己跟辻的对话。自己在跟一个只有脸能看的男生在交往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四周这件事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啊。”

  “也许吧。”

  面对着朱巳那混着叹息的话语,凪坦白的说道。

  “……多少安慰一下我啊。你呢?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嘛,你看起来就不是会搞这些东西的类型。”

  朱巳用带刺的语气说道,凪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着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看了一会儿。

  “——没有,吧。”

  然后她喃喃道。

  朱巳皱起了眉头。

  “简直就像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一样的说法?”

  她观察着凪的表情问道。但是凪的表情却没有明显的起伏变化。

  “是啊……我也不是很清楚。”

  凪平静的摇了摇头。

  “那你的人生也够无聊的。”

  朱巳就如同没察觉到凪那没有表现出来的些许动摇,哼了一声。

  凪微笑着,然后这样说道。

  “些许吧。”

  “——不要那么轻易的承认啊,真是的。”

  朱巳苦笑了。

  “实话说,你怎么跟我半斤八两的啊。”

  看着发牢骚的她,凪唐突的背诵了一篇文章节选。

  “‘你觉得人生无趣,那是因为你是一个无趣的人,本质上来说,人类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被设定成了会对世界感到趣味横生。’”

  “——哈?什么东西。”

  “是作为小说家卖不出去的男人说过的话。”

  凪耸肩说道。

  “你爸吗?”

  朱巳来回打量着凪,然后问道。

  “你是父控吗?”

  “也许吧。”

  凪简单的承认到。

  “那可真是,幸福的家伙啊。真让人羡慕。跟你比起来我父母——。”

  说道一半,朱巳突然闭上了嘴。

  “?”

  凪没有看漏她的动摇。她突然明白了。

  “你的那个母亲——。”

  朱巳呀咧呀咧的摇着头。

  “是啊,那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我真正的母亲,谁知道她在干什么。”

  “——父亲呢。”

  “谁又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朱巳机械的重复着那句话。

  “…………。”

  被凪盯着,朱巳叹了一口气。

  “那对夫妇,说到底只把自己看的重,他们肯定,原本就不需要孩子。”

  她说道。她的表情决定性的缺少着什么。凪立刻明白到那是“愤怒”。愤怒,是只有明确的对象的时候才能表现出来的感情。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是不会涌现的。也就是说……她已经克服了这个感情,并且已经完全原谅了对方。

  “——看来那也不见得只是个装饰。”

  “嗯?”

  “我是说你那个‘伤物之赤’的绰号。”

  凪深感如此的点头说道。

  “…………。”

  朱巳瞪大了眼,一时间说不出话。

  “——你是在表扬我吗?刚才?”

  她问道。

  “随便你怎么想。”

  凪的回复依然十分冷淡。但是朱巳笑得很开心。

  “你表扬我了是吧?呀,我还真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朱巳对挠到了自己心底痒处一般的开心的自己,感到了些许羞涩。

  说实话,她早就对自己实际上的父母十分的无所谓了。她一想到自己作为统合机构的监视对象MPLS加入之际,所做的各种“检查”给她带来的屈辱与痛楚,被父母抛弃什么的也太小儿科了。甚至她已经燃不起复仇的心思,现在她还委托了统合机构,保护着自己不知道浪迹到哪里去的双亲。在这一点上,统合机构从来不弄虚作假,现在她的双亲估计是过上了美满的生活吧。但是——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他们舍弃了“九连内”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现在是她独有的。她想要一个,不源自任何人,专属她自己的名字。这可能就是她那不知由头的顽固的体现吧。

  但是,这样的她,居然会对这个雾间凪那轻描淡写的夸奖,轻易的感到了开心——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

  “啊哈哈,真的是——会因为表扬感到开心,没想到我居然还留着这样的感情,真的是,我也——啊啊,太奇怪了。”

  朱巳蜷缩着身子,库库库的大声笑着。

  凪对着毫无防备的她问道。

  “你没觉得,我是在同情你吗?”

  朱巳却简单的回答道。

  “你吗?哈,你是个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同情’的人。你对自己有多严格,就对他人有多严格——有错吗?”

  “鬼知道。”

  凪苦笑着说道。

  朱巳也笑得很开心。

  异于常人的少女们,心情极佳,但绝不会对对方敞开心扉,却又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坐在咖啡店的坐席上面对面。

  “——!”

  两人突然同时抬起头。

  然后又同时,从座位上跳了出去,翻到了自己座位背后的客席上。

  “哇?!咋,咋回——。”

  那些客席上的客人们吓了一大跳,但下一个瞬间发生了更让他们吃惊的事儿。

  少女们又同时把坐在座位上的客人,拽了出去。

  朱巳踩着座位,如同拔河一般,同时拉着两个人。然后凪居然一脚将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连孩子一起踹了出去。

  正在店里的客人要骚动起来的那一瞬间,真正的冲击袭面而来。

  暴走的车撞碎了店的窗户,一头栽了进来。

  发出了如同爆炸一般的轰鸣,玻璃被撞的四散,桌子飞了出去——那正是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刚才所在的场所,以及被牵连的周边客席。

  “——呀,呀啊啊?!”

  服务生发出了尖细的悲鸣声,那听起来就像是为了抵消掉轰鸣声带来的残响一般。

  架在障碍物上,轮胎在空中回转,不再移动的车上坐着三个男人——奇怪的是,他们的脖子上插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死的很彻底。简直就像是——尸体在开车一样。

  不知道什么东西压在了车喇叭上,一直在用着同样的频率,发出“呜——”的声音。

  在灰尘四散,视野不明了的店内,带着孩子的母子都脱力的坐在地上,看起来是没有受伤。

  围观群众逐渐聚集了起来,不是给警察打电话就是在拍照片,骚乱越演越大。店里的人全部都茫然的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突然,不知道谁突然发现。

  “——啊,啊咧?刚,刚才的——那两个女孩子呢……?”

  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的身影已经从店里消失了。

  *

  “——给我在搞什么鬼!”

  从咖啡店里奔逃而出,躲在小巷子里的朱巳,对着跟自己一起跑过来的凪怒吼道。

  “——看来我们已经完全暴露给‘敌人’了。”

  凪的表情十分严肃。

  “那家伙打算在我们掌握什么线索前,就把我们抹杀掉。”

  “但是,那些跟踪我过来的人,跟事件没有关系啊?”

  钻石组跟这次的事件没有牵扯。要是事件的背后有牵扯到这种“组织”,统合机构会立马知道才对。正是因为没有幕后,所以才毫无线索,才派朱巳过来调查。

  “——那为什么会,像是特攻队一样。”

  “所以说,那些家伙也是‘被害者’啊。”

  面对凪的话语,朱巳的脸色变得僵硬。

  “——你是说他们被‘敌人’干掉了吗?然后敌人操纵着,他们的尸体……?”

  “也许,是。”

  凪平静的点头。朱巳愕然道。

  “因为他们跟踪了我吗?就因为这样?他居然……他居然是那么没有底线的一个对手——。”

  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凪在她的旁边沉思。她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说起来,为什么我们的动向居然暴露的这么明显?他不仅知道九连内,还知道我,难道说是——。)

  凪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敌人”——就在我们身边吗……?)

  3.

  噗噜噜,电话响了起来。

  “————。”

  罗宾逊夫人,九连内千鹤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总感觉,自己的女儿,朱巳那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的,迅速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九连内。”

  “——啊啊,你好啊九连内妈妈。”

  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她反问道。

  “啊咧,不要这样嘛九连内妈妈——我们之前不是刚见过一面嘛。”

  千鹤有些窝火,这语气莫名的自来熟。

  “是骚扰电话的话我这就挂了。”

  “真冷淡啊,之前你不是还请我吃过饭嘛。

  她突然醒悟,这么一说,这个声音确实有点熟悉。

  “那个——是叫内森君吗?”

  “是内村。内村杜斗。”

  那几乎没有任何特征的声音报上了名号。

  “你有什么事儿?朱巳的话,还没有回来哦。”

  她果然还是喜欢不起来这个缺乏个性的男生。她的语气带着冷漠。但是内村却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啊啊,那是自然!”

  对着他那跳腾的态度,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

  可是少年没有回答她,只是如同叹息一般的说道。

  “呀,错的可是雾间凪呀。”

  “……什么意思?”

  “真是令人头疼的女人……我原本还想稳便的,不引起骚动的进行下去呢,但是那个女人居然横插一腿——。”

  “所以,你在说什么?你究竟在讲什么啊?”

  千鹤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声线逐渐的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雾间凪,她在学校里四处打听着——虽然她还没注意到,但是早晚都会被她发现真相,她已经调查的这么深了……。”

  “……欸?”

  “要是只有那个女人一个人的话,只要把她干掉就完事儿了——但是现在这样搞的话,你的女儿就会去调查雾间凪,然后就会查到真相,毫无疑问——。”

  声音十分的平淡。

  “难,难道说……。”

  “面对着两个各自行事的对手,实在是太麻烦了——虽然我并不恐惧战斗,但是要搞的话,就要把她们两个一起解决掉,这样对我来说才合适。因为我不得不面对的对手,可不是这两个人。”

  但是,这家伙,这家伙说的内容,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一个人——。

  “你……是你吗?!”

  “所以啊,我不得不选择,要么把她们两个一并解决掉,要么就要让她们两个窝里斗。现在正是做出选择的时机——嘛,毕竟是那两个人。这种程度的攻击估计也杀不掉她们。所以……。”

  声音库的笑了出来,那气息就在附近,并且——。

  “……我决定设下陷阱。”

  ——千鹤听到的声音,已经不仅仅在话筒的背后。

  她急忙回头,对站在她身后的那家伙发动了必杀的能力<双足飞龙>。

  爆炸声响了起来,手上拿着手机的那家伙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扭曲的,滚落在地板上。

  “————。”

  千鹤保持着战斗姿势,观察了一下那家伙的样子。

  那家伙的身上全是黑色的焦痕,冒着烟。一动也不动。

  “——呼。”

  看来自己的反应够快,没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要怪就怪你自己满嘴炫耀的话多吧。”

  千鹤的语气带着忌讳,单膝跪在一动不动的这家伙面前。

  可是——该怎么跟朱巳说呢?

  这个男生,是为了监视你的调查进度,假装跟你在交往的——这么说吗?

  那个顽固的孩子,难得有一个真心喜欢上的男孩子…….

  但是,说起来——。

  “……究竟是怎样的能力呢。”

  还留下了这样的疑问。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少年少女,会一直那样吗。一不小心杀了这家伙,就相当于把原因永远的埋葬在了黑暗中。

  该怎么跟统合机构汇报——千鹤比起胜利的喜悦,有更多的困惑。

  “——嗯?”

  她看向尸体,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

  他脸上的黑色焦痕,有一块像是剥离了一般的突起。

  (这是什么……?)

  这种形状的伤痕,与她至今为止用自己能力导致的完全不同。

  她伸手过去,用指尖碰了碰。

  然后那烧焦的,漆黑的煤痕,居然如同干枯的泥土一般,噗呲的掉了下来。

  痕迹的下面是毫发无伤的脸。

  然后那张脸笑了。

  “——?!”

  她慌忙的想要后退,但已经太迟了。

  那家伙的手指稍微划过她的鼻尖,然后他的指尖不知道钩住了什么东西。

  那家伙从她的体内勾出了黑色的东西,挂在手上——然后嗞噜的一下,就如同把纸从纸盒里抽出来一般,那薄雾一般的东西从她的体内全部被抽了出来。

  然后她就感到自己的气力全部消失了,战斗用合成人罗宾逊夫人轻易的就瘫倒在了敌人面前。

  (——为,为何——。)

  她甚至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在她的旁边,浑身焦黑的内村杜斗慢慢的站了起来。

  “‘菲尔・塞弗fail-safe’——我这样称呼自己……其意。”

  他把脸转向千鹤。很漂亮——那是十分漂亮爽朗的一张脸。

  “没错……‘多重安全装置’也能这么说吧——。”

  Ps:fail-safe:失效安全,故障保险,失效导向安全。

  他全身的焦黑处,都如同轻伤治好时结出来的痂一样脱落。真正烧焦的只有他穿的衣服,肉体则完全——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九连内妈妈,你不知道粗心大意害死人吗——攻击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让你产生了罪恶感——然后你就毫无防备的接近了我,真是傻啊,那明明就不是你真正的女儿,你却依然处处为她着想,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菲尔・塞弗”的指尖,挂着刚刚从千鹤身上抽出来的黑色物质,他就像是转钥匙串一样来回转着。

  (……为什么,这家伙……没有死?)

  完全——不知道原因。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啊——九连内妈妈。我非常的能理解你现在在想什么哦……非——常的能理解。”

  菲尔・塞弗一边说着,一边将黑色的物质夹在两手之间,就如同洗手一般的搓在皮肤上。然后被皮肤所吸收,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你是不是在想‘这家伙为什么没有死?’……。”

  他露出了笑容,他现在的笑容跟在之前那个晚餐前他奉承朱巳时的表情完全一样。

  那是兴高采烈到手舞足蹈,的表情。

  “你的那个想法错了一半。我不是没有死。你的攻击确确实实杀死我了哦。但是——那个‘死’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而是我从别的家伙身上抽出来,存起来作为保险的‘死’啊。”

  (…………?)

  他一味的说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丝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然后,现在从你身上抽取的的东西也一样——没错!那就是你的‘死’啊罗宾逊夫人,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菲尔・塞弗指向一动不动的千鹤。

  “你知道生命是何物吗?活着意味着什么,你想过这些事情吗?”

  他如同在歌唱一般的说道。

  “活着,就意味着你还没有死,但是那个‘死’又是什么呢?可以被转换成物质吗?滚落在路边的小石子,那是已经死了的东西吗?当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被赋予了生命,所以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以没有死的形式吗?哈!这种想法是本末倒置了啊罗宾逊夫人。我们所有人,不是活着所以才活着——而是凭借着‘死’这一种能量活着的啊。是完全相反的啊。活着,意味着你在迈向死亡。死才是前提条件,生只是死所带来的影响罢了。”

  (死……是一种能量……?)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从根本上就无法理解,但是可以明白的是,这个少年能够将这种能量自由自在的从他人体内取出替换,这就是他的能力。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答案。

  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被害者们,都是因为被这家伙取出了他所说的“死”,然后变成了那种——“偏离了迈向死亡的道路”的状态——然后,啊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的目的说到底就是——。

  “然后,只要我能够不断地从他人那里得到‘死’,无论我会遇到任何危险与事件,我都会死——但那只是我预备好的‘死’,我本身则绝对不会死亡。我迈向死亡的道路则可以无限的延伸。”

  他打心底的洋洋得意。

  没错。这个“菲尔・塞弗”有着不得了的能力,拥有着能够掌握生命的神秘,甚至世界的真实的才能——但他所考虑的事情只有区区的“安全”而已——仅此而已。

  这么会是这样。

  就为了这种家伙,无数的生命就要为此牺牲吗?他所走的路之尽头,那就是从全世界所有的生物身上获得“死”,仅仅是为了自己,这种无底的空虚罢了。

  世界的危机,用着极其平静的表情,就这样站在她的客厅里。

  “说起来——。”

  菲尔・塞弗在千鹤身边弯下腰。

  “你所属的组织——是叫,统合机构吗?你能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它的情报告诉我吗——。”

  他低吟道。

  “我想你也知道,你的生命还没有完全的停止——我给你稍微留了点‘死’。我也可以让你永远保持现在的样子哦。你懂吗?这是拷问哟。”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你会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身体也不能动,没有人会觉得你还‘活着’——你会被关进名为孤独的牢狱之中,被弃之不顾,即使如此你依然无法死亡——你想要变成这样吗?”

  (——呜呜……。)

  战栗与恐惧令千鹤想要颤抖,但是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沉重的贴在地上。明明在这种情况下牙齿打颤也丝毫不足为奇,但她依然一动不动。

  只有她的内心,还一如既往。

  (——呜呜呜呜呜……!)

  在这种状态下被发现,统合机构也绝不会废弃她的“尸体”,只会将她从头到尾的研究个遍。身体会被切开,会被取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会被摆弄,即使如此她依然无法作出反应,而且不会死亡——不,只能停留在死去的过程中。

  那简直就是地狱中的极刑,

  “我有不得不去了解统合机构的理由。不,不是为了与其战斗。相反,是为了让他们成为我的同伴——。”

  菲尔・塞弗淡淡的说道。

  “不论统合机构是怎样的组织,是多么庞大的势力,在我看来那也不足以为惧——但是如果有组织的力量的话,我就能跟‘那群人’对抗了。把我视为眼中钉的‘那群人’——。”

  他在这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群人——是什么?)

  能让这个拥有如此不得了的能力的人感到恐惧,除了统合机构之外也存在那种“组织”吗?

  话题已经进展到了远超千鹤想象能力的领域了。

  “所以我不得不支配统合机构。你能告诉我吗。”

  他轻易的,说出了晴天霹雳般的话语。

  “你应该知道,我告诉你这么多,意思就是我已经没有救你的打算了吧?你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秘密,然后我给你个痛快,或者你就等着面对地狱吧——。”

  他的笑容回到了脸上。

  “那么,你要怎么选呢……?”

  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对他惟命是从。但是自己已经没办法张嘴回答了——她想到这里的瞬间,她的嘴突然擅自张开,把她知道的所有一切,机械一般的吐了出来。

  “……原来如此。次世代的人类的监视者,吗。”

  全部听完之后,菲尔・塞弗满足的点头说道。

  “简直完美——为了对抗‘那个女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系统了。”

  他喜笑颜开。不断地发出“嗯嗯”的声音,自我满足。然后,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噗噜噜的声音。那是刚才被千鹤的攻击吹飞的“内村杜斗”的手机,正在地板上响着。

  他对着千鹤微笑了一下,然后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内村——啊啊,九连内。”

  他对着千鹤眨了眨眼,一动不动的千鹤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

  “——欸?没有,也没有什么变化——很危险吗?”

  明明脚边躺着一具如同尸体一样的人,菲尔・塞弗却用着傻傻的语气对着电话说道。

  “车撞进了店里?那也太危险了。你没受伤吧?——啊啊,那真是太好了。——不用,我去找你吧,在九连内你家见吧,——嗯,好的。那么你小心。”

  他挂掉了电话。然后立马,九连内家的,刚才千鹤接的那个座机的表示来电的按钮亮了起来。但是因为话筒没有挂上,所以只要不主动挂上就不会接通。

  “嘛,毕竟你刚才还在接电话。”

  只要菲尔・塞弗不亲自动手,就没有人能拿起话筒。

  灯亮了一会儿,就灭掉了。

  (——啊,朱巳……!)

  她想要尖叫。大声的尖叫,想要将危机传达给自己的女儿。但是那已经是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了。

  “那么,接下来——。”

  菲尔・塞弗再次将手伸向了她的面前,然后九连内千鹤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消失殆尽。

  4.

  “混蛋!究竟发生什么了!”

  朱巳在后面抓着踩着踏板蹬着公路自行车的凪,不断地怒骂着。

  不管怎么联系罗宾逊夫人都没有反应。这个时间她应该在自己家那个公寓里才对。这不单单是个习惯,而是作为任务,这个时间段内她不得不在家待机。准备好的三个联络线路,不论用哪一个都没有应答。

  “——你母亲可能,跟我们——同时受到了‘敌人’的攻击……。”

  凪一边朝着公寓快速的骑着自行车,一边嘟囔道。

  “肯——肯定没事儿!她,她很强的!没错,她不可能就这么被人干掉了!”

  朱巳的嘶吼带着些许的歇斯底里。

  “只是联络线路被人切断了,她也肯定在想办法跟我联络!肯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凪感到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狼狈。

  “…………。”

  她十分的——能够理解朱巳的心情。

  凪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也处于这个状态。

  当十分亲密的对象,在自己眼前变得冰冷——而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种感觉,她实际上经历过所以能够理解。

  雾间凪用出了自己能够骑出的最大的速度冲向公寓。这个冷静的少女,已经无法再对事件抱有任何乐观了——她一想到抓着自己后背,在微微颤抖的那名少女的心情,她就只想尽快的赶到目的地。

  在公寓一楼的电梯门前等待电梯抵达的那仅仅数十秒,朱巳就已经坐不住了。要是没有凪拉着她,她就打算爬楼梯上去了。但是那只会更加浪费时间,她急的焦头烂额。

  “混蛋!怎么这么慢啊你这个破铜烂铁!”

  踏上电梯之后,朱巳再次骂道。

  随着叮的一声,电梯的显示屏显示已经抵达目标的那一层。

  朱巳和凪并没有匆忙跑出去,而是慎重地走了出来。这间公寓每一层都住了四户人。但是这一层只有九连内她们家一户人。

  朱巳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型手枪。凪也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电击警棍,摆好姿势。

  周遭十分的寂静,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异常,凪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

  “——有爆烟的味道。”

  朱巳没有回话。仅仅沉默着向前走去。

  玄关的锁是开着的。

  凪用电击棒,抵着开了门。朱巳用枪口对准室内,确认里面有没有埋伏。

  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通过玄关,走过短短的走廊,抵达的客厅里家具东倒西歪,墙上还残留着爆炸带来的黑色焦痕。

  啧,朱巳咋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大。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哐当声,有什么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朱巳和凪同时看向那边,朱巳将手枪瞄准了那个,但是她没有扣动扳机。

  “——欸?”

  朱巳的表情变成了什么都没有思考的空白。

  “——斯叭!”

  趁着这个破绽,那东西发出怪叫朝着她扑了过来——。

  “——嘿!”

  ——凪冲进了中间,撞飞了朱巳,然后用警棍砸向那东西。

  那东西被电击弹开,然后立刻爬起来躲进了阴影处,藏了起来。

  “——啊,啊啊……?”

  朱巳呆坐在地上,茫然着。

  凪对着这样的她喊到。

  “给我清醒点!还没结束!现在虽然拉开了距离,但是对方的速度更快!”

  “但,但是——但是,刚才那个是,那个是——。”

  “那怎么看都是个人,而且——。”

  “那也许是九连内千鹤,但是现在是敌人!”

  凪怒吼道,朱巳清醒过来。

  “——敌人……。”

  她被操纵着——没错,就跟那时候的比格犬一样?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本人,已经没有生命,了——。

  “…………!”

  朱巳浑身颤抖着。

  咣当的一声,从朱巳和凪的背后传来。

  回头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逼近到了眼前。

  “——斯叭叭叭!”

  原本应该躲进了卧室的那东西,却从阳台冲了进来。

  “——咕!”

  凪用警棍挡下了踢击,就保持这个姿势被踢飞了出去。

  朱巳反射性地将手枪指了过去。

  但是,依然没能扣动扳机。

  “——呜,呜呜……!”

  “啧……!”

  凪将电棍丢向了那东西,那东西再次躲进了卧室里。

  凪站了起来,抓住朱巳的肩膀。

  “你要是不射,就给我。”

  “欸……。”

  “那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

  凪的声音十分的平静。

  “我,我知道——我知道啊……。”

  她反驳的声音,十分的不可靠,还带着颤抖。

  在这期间凪也没有掉以轻心,观察着四周。

  “墙壁都被提前破坏了——这个客厅以外的方向都互相连通,可以自由的移动。它可以从任何方向攻击过来。这是一个,完美的——陷阱。被算计了……!”

  而且,客厅以外的房间都十分的狭窄,没有能躲开攻击的地方。想要迎击的话只能待在这里。

  那时候的比格犬是对“杀气”起反应袭击而来,但是这个,看起来是被设定了只要侵入房间就会遭到攻击的样子。

  ——也就是说,没有“完全击破它”以外的对策了。

  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明明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

  (呜呜——。)

  “真的是个识时务的好孩子。”

  (呜呜呜呜——。)

  “我也是会担心的啊。”

  (呜呜呜呜呜呜……!)

  “小朱巳。很可爱的名字。”

  ——但是,为什么,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为何会如此的——难以理解和不愿接受……!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巳发出了不明所以的怒吼,端着手枪冲进了卧室。

  “笨,笨蛋!——等下!”

  朱巳无视了凪的叫停,站在卧室的中央,怒吼道。

  “我!”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抓住了床单的一角。

  “我——终究一无所有!”

  她在发出怒吼之时,那东西已经扑了过来。

  “——嘶叭!”

  周遭响起了怪声,但是这时朱巳已经用力拽走了床单,床单在空中翻滚。

  扑过来的那东西,就如同冲向红色斗篷的斗牛一般,一头撞进了床单里。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嘶叭,嘶叭叭,叭叭嘶叭——。”

  那东西在床单里手舞足蹈的挣扎,它已经不会再攻击过来了。

  它在床单里面打滚,扯也扯不掉,只会单纯的在床单的内侧挣扎不休。

  “——这是。”

  进入到房间里的凪,咽了咽嗓子。

  已经——结束了吗?

  那种已经穷途末路的状况,居然被这么轻易的解决了吗?

  (这个,女人——。)

  凪带着些许的战栗,看向少女。果然——这人不简单。

  “……只会对房间中能够活动的物品起反应——就算那只是缠在自己身上的床单罢了——。”

  朱巳用着嘶哑的声音喃喃道。

  没错——这里是她家。

  就算被设下怎样的陷阱,家里的所有布局,她都知道。只要知道敌人的本质,那么她就能够立刻想到能对付这家伙的东西的位置——。

  她也当然知道,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一直会把洗的洁白的床单,为了喜欢躺在上面的朱巳,规整的铺在床上——。

  “……但凡,你有一点你生前的能力,也不会被这种简单的方法所击倒——。”

  朱巳用着低落的口气说道,然后架起了手枪。

  “——喂,喂。”

  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朱巳已经扣动了扳机。

  身上缠着床单的那家伙,被击飞,从窗户掉了下去。

  从远处,传来了令人不快的落地音。

  凪望向窗外,确认了下状况,然后回头皱起了眉头。

  “…………。”

  朱巳保持着扣动扳机的那个姿势静止不动。

  然后不断地低吟着。

  “——什么都没有了,原本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家族什么的,家族什么的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不存在——我也没有失去……!”

  她不知道,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不断地流出东西是什么。

  “…………。”

  凪从她手里拿走了手枪。但她依然一动不动,不断地自言自语。

  *

  (——啧。)

  在阴暗处监视着事态发展的菲尔・塞弗,对着与他的预想完全不一样的展开不仅咋舌。

  但是,他立刻恢复冷静,然后重新思考。

  (果然,那两个人不简单——与其杀死在这里,如果能够加以利用的话才是上策。)

  然后他一脸无辜的,慢慢的走了出来。

  *

  突然一声迂阔到不合时宜的叮咚声,在凪和朱巳在的这个空间里响起。

  是门铃声。

  然后。

  “你好,九连内……?”

  然后,响起了更加迂阔的少年的声音。凪立刻明白过来,那是朱巳之前打电话说现在事态危险为由,让他赶紧赶过来的内村杜斗的声音。

  没错,危机还没有过去,不如说现在才开始。

  “呜哇,这是怎么了?!”

  走进门户大开的玄关,内村看到室内的惨状叫到。看不出来一点演戏的色彩。

  “喂。”

  什么都不知道的凪对他搭话道。

  “啊咧,雾间同学?”

  “内村,你——。”

  “你只能跟我一起逃跑了。”

  朱巳打断了凪的话。

  “欸?”

  “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最终都会被杀掉——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内村,你剩下的,就只有跟我一起逃跑这条路了。”

  “什么意思?”

  内村眨着眼睛。

  “喂,喂——。”

  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朱巳眼里的色彩,没能说出口。

  那是在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上,发现了唯一剩下的一艘救生艇的乘员眼中,才会浮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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