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弹 樱花盛开万岁 【最终话·樱花开吧万岁!】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

  露草一脸微笑地点点头。

  为了避开巡逻警察的职务盘查,一行人从商店街转移阵地来到了附近的小公园,准备进行《封印》记忆的解除作业。公园里面除了昏黄的照明街灯之外,几乎没有半个人烟。小缘、露草、柚子、亚希儿、文七、大目玉、小目玉各自选了秋千或是长板凳坐了下来。

  那么由谁开始解除呢?大家就这么互相推让了好一阵子,最后决定先由年长者开始,一一恢复众人的记忆。

  「——呜喔?」

  露草的手直接伸进被推出来当先锋的大目玉口中,一把抓住了她的舌头。

  大目玉一脸痛苦相地翻着白眼。她不停地甩动双手挣扎着,身体一阵一阵抽动痉挛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虽然不知道露草究竟在她的嘴里做些什么,不过光是看那个画面,便给人一种正在看恐怖片的错觉。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就结束了——不过对本人来说,恐怕是有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吧,露草将手从她嘴里抽了出来。

  「恶……」

  大目玉张大嘴巴眨着眼睛,一脸茫然地轮流看着众人,身体似乎还有点重心不稳地左右摇晃着。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想知道她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大目玉的目光落到了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主人的小目玉身上,随即气愤难耐地变了个脸色。

  「混帐枪之岳……」她握起拳头槌着板凳骂道:「竟然在我可爱的宠物身上装那什么奇怪的机能……!」

  别在意、别在意。小目玉举起手(前脚)晃了晃。大目玉看到后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每个人都一脸呆滞的望着这一幕,最后是柚子率先跳了出来。

  「接、接下来可以先恢复藤森学长的吗?露草?可以吗?古都学姊!?」

  「等、等一下!拜托妳不要擅自作主好吗?很、很可怕!,你们都看到刚才那个姊姊了!她全身都在痉挛耶!?」

  「没有办法。」露草说道:「因为必须要动到黏膜部位,况且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快的办法。」

  「麻烦各位帮我压住藤森学长!」

  「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七的四肢分别被大家给抓住。「恶噗!」露草的手就这么直接往被拉着仰躺在长板凳上的文七嘴里伸了进去。

  文七上半身仰躺在板凳上没办法抵抗,身体像虾子似的不停抽搐着——过了一会之后才停下来。

  「学长……?」

  文七缓缓地睁开眼睛,柚子紧张的脸孔立刻出现在他眼前,他先是以虚弱的眼神看了看柚子,随即脸色一变——将脸转了过去。

  「学、学长?怎么样?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抱歉。」

  「咦?」柚子无法理解他的反应。文七心虚地小声说道:

  「我实在没有脸见妳……」

  我竟然让柚子那么伤心——文七只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学长——」

  柚子冲上前抱住了文七。

  被搂住脖子的文七慌张地挥着手,但是柚子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学长……呜……学长……学长——」

  文七为了安抚柚子,一副有点勉强地抱了抱她,然后表情就柔和了许多。他伸手轻轻地拍着柚子的头,不知道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柚子的哭声停了几秒,接着又以更高的分贝响了起来。

  小缘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身旁传来了亚希儿的声音:

  「古都学姊换妳了。」

  亚希儿虽然力图镇静,不过眼神却很明显地动摇了,看到柚子高兴的模样,现在的她应该也很希望那个重要的人就在身边,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对方恢复记忆吧。虽然嘴里催着小缘,但她的心思却早已飞到其它地方去了。

  小缘点了点头。

  「紫同学,那就麻烦妳了。」

  露草边点头回应着、边伸出了手。她将手伸入小缘张大的嘴巴中,接着手指滑过她的舌头表面,剎那间,小缘张大了双眼。

  脑海里面——庞大的情报与信息顿时有如爆炸般地涌了出来。

  记忆彷佛拼图一样在脑海里不停地拼凑着,涌出来的情报依序各自回到了原本空下来的位置上。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有许多记忆真的在不自觉中就这么莫名遗失了,在所有的声音和影像复活的那一瞬间,炫目的感觉几乎要令人意识模糊、为之晕眩。

  碰!在最后一片记忆拼图重击脑门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啊。」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无声无息地滴落下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除了些微的麻痹感之外,脑海已经逐渐恢复了清醒。在确定自己找回了珍贵的记忆之后,古都缘的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抖着——然后理解了。

  小缘用力地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

  「咦?——古都学姊!?」

  亚希儿慌慌张张地阻止她,其它人也面露惊讶神色地往这边看过来。

  小缘低着头,嘴唇被她用力咬到都渗出血来了。

  『我——不会再忘记了。』

  『这次,你要相信我喔。』

  「好差劲……」

  「咦?」

  「为什么我会这么差劲呢?」

  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在去年校庆的前一天自己失去了记忆,最后是靠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记忆,当时自己就已经发过誓。

  今后绝对不会再度忘了铁平的事。

  但是就在发过誓之后——小缘便再度失去了记忆。

  ——什么嘛。

  说什么「不会再忘记了」、说什么「相信我」。

  「真的是差劲透顶……」

  「啊……不、不要这样子啦,真是的!学姊和那个五十岚学长都一样,为什么你们老是动不动就打自己呢?」

  小缘并没有将亚希儿的声音听进去,她只是拼命地骂自己很没用:心中充满了悔恨。自己到底要伤害铁平到什么地步才甘愿呢?

  ——铁平。

  铁平。铁平。

  小缘再也想不出任何道歉的话了,她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啊!」

  忽然之间,啪一声……小缘的脑海里闪过一阵令她为之麻痹的火花。

  「古、古都学姊!?」

  接着,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在失去意识之前,小缘无意识地小声说着:

  我好想你——

  2

  枪之岳此时就像个破碎的人偶一般仰躺在地上。

  左边的眼镜片摔碎了,镜片下的眼眸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四肢扭曲成奇怪的样子瘫软在地板上,侧腹部的衣物被迅速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胸口微弱地上下起伏着。

  咳咳。

  鲜血随着咳声涌出,血丝由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啊……」

  彷佛被那鲜红的血液给染色般——铁平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尽是一片血红。

  「啊——」

  他的视线移动到仍旧缓缓飘着硝烟的枪口。

  在那上方的是面无表情的五寸钉。

  她动了动嘴唇:

  「失败了啊?」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冲口而出。

  情绪急速沸腾。

  铁平举起了手枪疯狂地扣着扳机。不过由于他根本就还没有站稳的关系,因此在后座力的作用下,身体不稳地摇晃着。

  但五寸钉在铁平开枪的那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子弹划破无人的空气。然后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铁平厌到背后的空气产生了不稳的波动。

  空间跳跃——

  一股恶寒突然由背后袭来——铁平连忙纵身往前面一跳。脑海里丝毫没有考虑到受身的姿势,唯一的念头便是先将身体弹出去再说,于是便很自然而然地从走廊跃进了室内。

  身子才刚跃至空中,爆炸声便从头部上方的某处响起,可以说是千钧一发。

  他以四肢撑住了摔到地板上的身体,接着全凭一股直觉地立刻往旁边滚动,好几发子弹接连从他脚边的地板擦过。铁平一个蹬地,转身撑起了身子,举起手枪。

  但此时管制室的入口已经空无一人了。铁平连忙环顾了一下室内,只见几名白衣男子——靠在墙上远远地观看这一头的战斗——不过在那里头并没有五寸钉的身影。

  「这里还真窄啊。」

  身旁突然传来这句嘟哝声——他才刚意识到而已,随即便发现左手不知被缠上了什么东西,这种似曾相似的触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喀啊!」

  平衡感剎时遭到剥夺,接着身体便狠狠地摔到了一片湿原上,同时还被迫吞下了好几口黏稠的液体。铁平挣扎着抬起了头。

  此时的景象和身边的气氛已经全然不同了。

  「开什么玩笑啊……」

  铁平一边在湿地上挣扎着、一边愤愤不平地碎碎念着。

  这里是研究机构的外头——『第二世界』那片血染的诅咒大地。机构里的照明微微照亮了这片广大黑暗空间的一角,腐败的臭味无情地刺激着鼻腔,严寒的空气则是刺痛了肌肤。

  铁平低头看了左手一眼,和诘草那时缠在自己手上的手表相同——上面果然也是四根指针,看样子,自己八成又是被这个玩意给抛出来吧。

  「管制室里的精密机械太多了。」

  啪嚓,铁平连忙转身往溅起水声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五寸钉一派悠闲地站在距离十公尺之外的前方。

  「让你在那里大闹可不得了。」

  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但这样的态度更加煽动着铁平的怒火。

  铁平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双眼冒出了愤怒的火花。

  「妳竟然……杀了枪之岳……」

  侧腹中弹、流着血倒在地上的枪之岳——

  「看她那副模样,八成是没救了吧。」五寸钉语气淡漠地说道:「本来是瞄准你的,我没想到那个枪之岳居然会冲过来替你挡子弹。」

  这么一来,整个计划就全毁了,五寸钉说完叹了口气。

  「我原本是打算让她以意外的方式死亡,然后再留下影像记录,好在内世界一举公开,让内世界的人知道二度和其它世界进行交流的下场就是如此……但照目前这情形看来……情况变得更棘手了。」

  铁平愤怒地反驳着淡然述说这一切的五寸钉:

  「妳杀了一个人还敢说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一路走来,靠的就是这样的信念啊。」

  五寸钉一副无所谓地往前走近。

  铁平反射性地警戒起来,狼狈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难堪。

  「我会清除掉所有妨碍自己理想的人——五十岚铁平,你也是其中之一。」

  在行进间,五寸钉已经举起了手枪。

  「我要彻底抹消掉你曾经存在过的这个事实。关于五十岚铁平的人生、过去、人格、记忆、户籍、居住所在地等等,全部都要彻底地清除掉。从今以后,你便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

  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只剩不到二、三公尺了——

  「要怪就怪自己时运不济,去死吧。」

  她扣下了扳机。

  比她的动作更快,铁平踢起脚边的液体喷向五寸钉的脸上。

  「唔!」

  五寸钉立刻伸手遮住了脸,铁平虽然重心不稳还是奋力拿稳手里的枪——扣下了扳机。他在心里强力祈祷着:「一定要打中目标啊」。

  在超近距离下射出的子弹,果真如愿地打掉了五寸钉手里的枪枝。

  「太好……」

  「也罢。」

  铁平一听浑身颤栗着僵住,先前那耳语般的嘟哝声又再度响起。

  先是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将他拿在手上的枪给用力击落,枪枝掉下来后立刻又被一脚踢得老远。

  「可恶——」

  铁平企图要转身反击,不料却被五寸钉一手抓住了头,将他往前一堆。接着又抬起靴子的鞋跟对准铁平的小腿肚用力一踹。铁平一时只觉得世界完全颠倒过来,整个人就这么呆呆地被轻松撂倒在地。

  「动作太迟钝了,看样子你的身体已经累积了相当的疲惫吧。」

  铁平痛苦地呻吟着。他以一只眼睛看着五寸钉背后衬着白色建筑物的灯光、睥睨着自己的冷漠面容。

  「你如果想要这样子玩,我也可以用拳头来奉陪。」

  说完就往铁平的脸打了下去,他的左脸颊就这么硬生生地连吃了好几拳。

  铁平咬着牙,往上瞪着五寸钉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那对已几近疯狂、泯灭人性的眼睛。然后,他听见对方对自己抛出了这句话——

  「我要把你折磨到死。」

  铁平的喉咙还来不及出声反应,头上的拳头便再度无情地痛殴下来。

  ***

  在五寸钉和铁平相继消失了踪影之后,那几个留在管制室的白衣人便立刻通知警卫人员前来处理枪之岳的遗体,而警卫人员的回答则是:五分钟后便会抵达。

  接着,几名白衣人便将计算机画面转到了机构外头。五寸钉和五十岚铁平两人的战斗正在进行着,三名白衣人全都屏气凝神地盯着画面看。

  战况可说是呈现一面倒的局势。五十岚铁平只能无助地承受着五寸钉的暴行,三人看着看着,也不禁有点不忍卒睹地皱起了眉头。

  「五寸钉小姐为什么不一口气将他除掉呢?」

  「……她的心情应该也是十分地复杂吧。」其中一名白衣人叹了口气说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就连一旁的我们看到她那个样子也觉得很难受,也会不时会产生动摇。她当然也有所谓的情绪,或许是残酷了点,但这便是她彻头彻尾地用来警惕自己的手段吧。」

  她身上背负着不惜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也非得完成不可的使命,而我们大家就是因为认同她的理想才决定跟随她的。

  「我们会追随妳到天涯海角的。」

  一名白衣人如此嘟哝道,其它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着。内世界曾经犯过错,而如今是到了摊在阳光下检视的时候了。

  那几个具有共同信念的白衣人一脸关注地盯着屏幕看,自己追随的主子如今亲自出征了,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看到最后一刻才行,没有人愿意错过任何一幕。

  ……也因此……

  他们才会全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以为早已经气绝身亡的枪之岳此时竟然又站了起来,这件事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

  然后一语不发地执行接下来的动作。

  枪之岳举起那只拿着手枪的左手,连续扣了三次扳机。子弹从几名白衣人的大腿后方贯穿,白衣人除了痛苦哀号之外,更因为现在才看到了枪之岳站起身来而发出惊愕的呼喊。

  枪之岳一手压着侧腹部,一边以枪口指着那三个人步步进逼,其中一名白衣人虽然试图想要抽出怀里的枪来反抗,却在有机会开枪之前就被击落,枪枝弹了出去。

  大腿中枪的三个人眼见无法逃走,每个人都苍白着一张脸,带着绝望眼神,一脸茫然地看着枪之岳慢慢逼近。

  「妳、妳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们说废话。」枪之岳以手枪顶住其中一名白衣人,呼吸急促地说道:「就你吧,利用这边的计算机帮我解除被《封印》的记忆。」

  「那是不可——」

  枪声打断接下来的话。

  一旁的同伴脚上瞬间溅出了红色的液体——被枪之岳指定的那名白衣人听见伙伴的哀号,脸色顿时刷白。

  「如果不想失去同伴的话。」枪之岳的枪口又转回原来的位置。「就乖乖地照我说的去做吧。」

  妳这个卑鄙小人!枪之岳对叫骂声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将枪口抵在白衣人的额头上。

  白衣人在枪口下又骂了几声后,才伸手操作面前的计算机,不久屏幕停格在某个画面。他以下巴示意就是这个了。

  枪之岳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说道:

  「……如果这不是我真正的记忆档案,而是其它东西的话……」

  吓,白衣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

  呼!呼!枪之岳的呼吸依旧很急促,她沉声威胁道:

  「我一定会用尽我最后的力气,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举歼灭。」

  白衣人咬了咬嘴唇,在一阵犹豫之后,又伸出手指头换了另一个画面,肩头似乎是因为屈辱而颤抖着。

  枪之岳往白衣人的大腿处——之前中弹的部位踹了一脚逼他退开,她以眼角余光瞄着对方哀号着在地上爬动的影像,同时走到了计算机屏幕前,伸出了原本压着侧腹、此时已满是鲜血的手轻触电脑画面。

  「——唔!!」

  手指宛如接触到强烈的电流一般——枪之岳的身体大幅度地向后仰,眼睛张得大大地瞪着天花板,双唇像是要压抑住呐喊似的用力紧闭。

  仰起的头就这么毫无动静,静止的时间长达五秒之久,这段期间她整个人几乎纹风不动。

  接着,下一秒——身体开始抖动。

  「呵……呵呵。」

  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笑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枪之岳笑得全身上下不停地颤动。

  「让各位久等了——!」

  看到枪之岳整个人的变化,白衣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简直可以称之为惊人的遽变。原本因为不堪疲惫而弯曲着的背脊如今已经完全伸得直挺挺的,双脚笔直地站在地面上不说,就连苍白的双颊也恢复了血色,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

  仿佛侧腹部的伤口不存在似的——枪之岳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简直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近距离目睹一切的白衣人只觉得眼前发生的变化诡异到近乎恐怖。

  「好,接下来……」

  枪之岳开始操作起屏幕上的画面,她打开目标档案,用声音和画面上的某个房间进行连线。

  「各位有听到吗?哈啰!」

  计算机传来另一头惊讶的叫声,枪之岳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待会就要把你们从这里放出去。」她的嘴唇因为喜悦而扭曲,脸颊更是泛着兴奋的潮红。「接下来请依照我说的话作逃脱的准备。」

  枪之岳下了几个指示,在结束预计的步骤之后便切断了联机。

  她回头转向白衣人。

  「好了——现在就请你们交出手上那个有着手表外型的空间移动装置吧。」

  几名白衣人闱言脸色为之一变。

  「就算是抵抗也没有用喔,我会用尽一切手段达到目的的。对我来说,要让你们说出实话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带着妖艳的微笑,宣布着:

  「因为本人枪之岳已经完全复活啰。」

  ***

  感觉已经痛殴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靴子的鞋跟有如雨点般不间歇地落在铁平的身上,全身上下各处要害,所有的肉体机能都被施以强烈的重击。铁平一度挣扎着爬起身准备要应战,不过却被五寸钉利用空间跳跃再度痛击。最后铁平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双手尽量护住自己的头部,连思考该怎么摆脱眼前困境的闲暇都没有。

  ——怎么办?

  对方的鞋跟又狠狠地往他护着的头部攻击,铁平只觉得头骨嘎滋作响,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中,完全无法脱身,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马上被打倒,自己的拳头也打不到对方。呼吸在痛楚下更显紊乱,缺氧的状态迟迟无法获得改善。在这种情况下,铁平的视线和意识终于逐渐模糊了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现在的铁平已经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

  好不容易如雨点般的殴打总算是停下来了。铁平只觉得浑身发热、意识一片朦胧,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连动动手指头都没有办法。光是维持意识、不至于昏过去就已经用尽他所有的气力了。

  ——呃……?

  现在的他完全无法思考,只剩疼痛与热意在全身各处流窜着。

  五寸钉一脸冷冰冰地垂下眼眸望着铁平,铁平看到了她背后的景象,胸口一紧,整个人几乎快要窒息了。

  飘流在她周围的空气粒子开始旋转,化为无数的人形脸孔,仿佛是五寸钉聚集而来,又或是附身在五寸钉身上一样,出现在五寸钉身后,这些或许该称为亡灵的脸孔,张大了嘴空洞地吶喊着,才刚化成烟雾消散而已,便又再度旋流成型——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铁平盯着这幕景象,只觉一阵寒意窜上了背脊。

  眼神如亡灵般冷酷的五寸钉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解决掉你了。」

  「啊、呃……」

  「古都缘现在应该也被抹杀掉了吧,这么一来,整起事件也算是完全落幕了。」

  铁平在意识模糊中,一时无法理解五寸钉话里的意思——他只有将一个单字确实地听了进去。

  古都缘。

  ——啊啊、对啊……对喔。

  如果在这里倒下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小缘了,小缘也会被杀掉的。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就一阵绞痛,这种痛和身体被殴打的疼痛完全不一样,它让铁平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些。

  看不到小缘了,小缘会死……不要,我绝对不要事情变成这样。

  不要——快动啊!

  快点动啊!

  「呜……喔!」

  肺部一阵抽搐,他挣扎着喘了一口气,随即吐出了痛苦的哀鸣。喉咙好痛。好痛苦。头痛欲裂。还有永无止尽的晕眩……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无论如何都要动。

  动啊、动啊、动啊。

  「……动啊。」快动啊。「快动啊。」

  快动啊,铁平呻吟着,拼命想将力气传送到指尖——不久,手指抽动了一下——终于微微地动了。

  ——不能放弃。

  否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撑到现在?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和小缘的未来,那些细节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考虑小缘的事情就好、只要专心一意地想着小缘就好。我不是一路这样子拼命过来的吗?所以快点动!

  快点给我动啊!

  「……没有用的。」五寸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之后,抬起了一只脚。「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接着鞋跟便毫不在意地往铁平的额头落下——

  「——手下留情!啊哈!!」

  那是响彻『第二世界』的一阵清澈响亮的声音。音波畅快地灌进两人的耳膜,那些原本围绕在五寸钉身边的亡灵顿时被震得烟消云散。

  五寸钉的动作停了下来。

  「……为、为什么?」

  铁平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将目光栘往声音的来源。

  ——真是的……搞什么啊。

  还真是令人怀念耶。这是铁平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在视线的彼端……

  出现在那里的是……

  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留着娃娃头,满脸堆着笑意的女人,直挺挺地站着。

  3

  铁平感慨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这一幕应该不是梦吧。

  清一色鲜红的长裤套装、染成淡红色的娃娃头发型、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唇。那女人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将脸上的红色下框眼镜轻轻往上推了一下,全身上下部是新颖的装扮,只除了那副缺了左边镜片的眼镜之外。

  女人一身红色的装扮,仿佛是要以身上的颜色和『第二世界』的阴沉挑战似的站在那里。这种突如其来的登场方式,几乎已经算是她的注册商标之一了。

  「真是令人怀念啊……」一想到从去年夏天以来的那些日子,铁平忍不住这么想着。

  她是OTV的专属主持人。

  名字就叫作——

  「大家好,我是枪之岳。」

  枪之岳高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一副没神经的模样。

  刚才明明还虚弱到需要铁平在一旁扶着才能走路的枪之岳,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不曾受过伤一样。

  「妳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虽然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样子枪之岳已经想办法取回了记忆。

  五寸钉因为她的突然现身而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率先提出的问题,却和枪之岳的生存或是记忆毫无任何的关联:

  「妳……究竟是从哪里弄来那套衣服的?」

  呵呵,枪之岳笑着回答:

  「我拜托制作人帮我从OTV带过来的。毕竟本人枪之岳还是要这穿上这套装扮才适合啊!不好意思啦!对了,五十岚,你刚才似乎是对我有非分之想喔!?」

  ……吵死了,铁平皱着眉头望向了别处,只见五寸钉瞪大了双眼。

  「妳究竟是如何……」

  枪之岳已经利落地卷起袖子,秀出了自己的手腕。

  上面戴着一支有着四根指针的手表。

  「抢来的吗……?」

  「请抢答!」枪之岳接着笑瞇瞇地将双手伸到了背后。「猜猜看这是什么呢!?」

  那个让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怎么藏到背后去的庞大物体便是——其实就连怀疑都很愚蠢——摄影机。「嘿咻~」枪之岳晃着身子将摄影机扛上了肩膀。

  「妳、妳想干嘛……?」

  「是的!这是现场直播!请各位保持笑容!」

  五寸钉一脸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现在的画面,正透过各家电视台的通力合作,在内世界全区直播中,同时还加上了副声道与强调标语说明至今的一切情况。其实OTV本来是打算要独家直播的!可是因为考虑到要让更多的人都能够观赏到这盛大的一幕。所以决定来个联合大放送,彻底狂欢一次!」

  枪之岳对着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五寸钉说道:

  「当然,我想内世界确实有许多人赞同五寸钉的主张,可是也有不少人是站在我们OTV这边的喔。我看从明天开始,内世界又将展开一连串的激辩了吧,那绝对是无庸置疑的事情!」

  碰,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五寸钉讶异地低下头一看——只见铁平握着某个棒状的物体敲破了戴在她手上的腕表。

  那是铁平一直插在腰间备用,以备不时之需的手枪。

  他以枪管敲碎了腕表的玻璃,将它的机能完全破坏。

  「五十岚……!」

  铁平目光扫过愤怒的五寸钉,笑着对枪之岳说道:

  「果然真有妳的耶,枪之岳。」

  「可恶——开什么玩笑,」五寸钉情绪激动地大叫着。那副狂乱的模样简直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现场直播?好啊!那我也借机在这里郑重主张!为了防止《自毁》情况再度发生,今后必须断绝世界间的一切交流——」

  「五寸钉。」

  枪之岳的声音忽然问变得十分沉稳。

  她静静地开口说道:

  「我重新向妳说明我之前也跟妳提过的想法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其它世界存在的事实。既然知道了,那么再怎么限制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不管怎么限制,一定都会出现破坏规则的人,毕竟这是一个无法阻挡的趋势。所以我们应该做的,是在知道其它世界存在的前提下,如何保持安全的距离,同时加深理解。妳说是吧?我认为我们OTV电视台正是在这方面多作努力的推手。」

  「妳那种说法——」

  「——说好听是这样子啦!」

  全盘否定。

  枪之岳反反复覆的说词,让铁平和五寸钉呆若木鸡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前一秒的说词现在就被她自己一脸笑嘻嘻地全盘否定了。

  「我有个梦想。」她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就是制作出一个能够深深打动观众的综艺节目。那个节目希望是由我自己一手包办企划、制作与主持,最好还能为观众带来一些些的勇气,像是点燃他们人生希望的那种——最棒而且最有趣的节目!」

  她伸手指着哑口无言的五寸钉。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也和妳一样不择手段。我不惜利用所有的人与任何的状况,不管是内世界、『第二世界』、外世界、妳或者五十岚铁平,只要是可以利用的人事物——我都会彻底地善加利用。妳可以说这样的我差劲透顶,也可以尽情地骂我、批判我,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动摇的,妳懂吧?」

  枪之岳边一脸笑嘻嘻地说着,边直视着那些东西。

  那些围绕在五寸钉周围、有着亡灵般脸孔的空气粒子。失去左边镜片的眼睛,毫不畏缩地直视着它们。亡灵?诅咒?哈,那又怎样?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空气粒子的波动而已不是吗?那是再单纯不过的自然现象不是吗?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瞇起了眼睛,像是要表达这样的想法似的开口说道:

  「——这就是我,枪之岳这个内界人的信念。」

  铁平听着枪之岳任性的说词,不禁露出了苦笑。

  果然如此。

  不过就是理念的冲撞罢了。

  从事件的一开始到最后,都是每个人个性上的冲突而已。

  五寸钉的信念,紫式姐妹的信念,枪之岳的信念,以及铁平的信念。这些各自的信念交会,然后产生了冲突——说穿了其实再简单不过。

  就如同『速水』所说的,最后获得胜利的是互相冲突之后还能站着的那个人。

  这一切并没有所谓的对错。

  不过是贯彻自我,如此而已。

  ——轮到你了,五十岚铁平。

  铁平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休息够了吧?再继续躺下去的话绝对会被枪之岳嘲笑的。他奋力撑起了上半身,脊椎传来一阵刺痛,不过硬是咬紧牙关忍住了。接着屏住呼吸,用力地以手时撑起身体,再从趴着的姿势慢慢地站起来。

  「……我也有我的梦想。」

  铁平嘟哝着,摇晃着身体试图站起来,那模样看在五寸钉的眼里,简直和一个半死的强尸没两样。

  「首先是考上大学,和小缘一起享受着校园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照理说应该动弹不得的身体如今却能动了,一股力量自体内深处涌出。呼吸还是一样急促没错,但这次却不是因为这个被诅咒的世界氧气浓度太低的缘故,纯粹是兴奋的颤抖罢了。

  一定是因为枪之岳的关系。

  看她一副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梦想的模样,怎么能够让她专美于前呢。铁平槌了槌自己颤抖不已的双脚,硬是站了起来。如今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感觉:

  ——本大爷是天下无敌的。

  身体虽然不稳地往前倾,但眼神却闪烁着光芒,铁平开口说道:

  「大学毕业后我要一口气通过KOTO的就职测验。然后和小缘分发在同一个单位,继续我们的办公室之恋。当然,因为我绝对会很能干的关系,所以一定是一路受到拔擢升迁,接着我开始受到源之助社长的肯定。就连结婚的事情也列入了计划。不过,也许这时就该直接结婚了比较好喔?还是说仍然太早了?可是其实就算要我现在就结婚我也无所谓。不过话说回来,毕竟还要顾及到世俗的眼光吧?可是光是想到就……嘿嘿、嘿嘿嘿嘿,我、我是说假如啦,假如说结婚的话……还是要那个吧?要生个小孩对吧?如果真的要生,我希望是个女孩子。小缘和我的女儿耶,一定会超级可爱的啦,名字就叫……对了,因为妈妈叫作『小缘』(YUKARI)的关系,所以女儿就取名为『小光』(HIKARI)吧?五十岚光,呜喔喔!真、真是太棒了,啊……可是我到时候应该是会被招赘到古都家吧?那么女儿就叫作——古都光?喔、拜托……我这样子会不会太幸福了啊?」

  「好恶!」

  枪之岳笑着叫道。

  「你简直是思春期典型妄想症的模范生耶!」

  少啰唆!铁平嘟着嘴回道。

  「还有很多很多,保证精采到妳绝对无法想象的地步啦!」

  「……你想说什么?」

  「我会全部实现的。」

  刚刚说的那些,有关自己和小缘未来幸福的约定。

  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亲手将它全部实现的。

  「我要实现这一切——因此,胆敢妨碍我的家伙,我会把他们全部击退。」

  内世界与『第二世界』之间的鸿沟,一定是很深吧。

  两边各自怀抱着铁平完全无法想象的怨恨与后悔。那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因此五寸钉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紫式姐妹宁可压抑自己的情绪也要不停地大开杀戒。

  但是不管悲剧会重演几次——

  ——那又怎么样呢?

  无论如何,他们谁也没有资格夺走我和小缘的未来,就算搬出了整个世界存亡这套理论,我也毫不在乎。

  对铁平而言,离开小缘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所以铁平想要保护自己的世界,即使那样做——

  「枪之岳,就算敌人换成是妳也一样。」

  被指名道姓的枪之岳只是无所谓地笑着回道:

  「那就请便啰。」

  「真是够了!」

  五寸钉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她大声地吼着:

  「为什么你们总是只有想到自己而已呢?为什么老爱拿世界和个人相提并论?五十岚铁平,你的脑袋瓜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已经看到这个『第二世界』的景象、也看到他们残留的痕迹了,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喔,有啊。」

  「什……?」

  五寸钉被铁平这么一回嘴,声音忽然消了下去。

  「……什么感觉?」

  「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了。」

  铁平搔着后脑勺,不知道是对着五寸钉还是枪之岳回答。

  「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恢复『第二世界』的生机呢?」

  现场忽然一阵静默。

  铁平略为不安地继续说道:

  「咦?难道不是吗?既然毁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重建,让它恢复原貌呢?这样子才叫作负责不是吗?」

  「你认为……有可能吗?」五寸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样子……看到这个被诅咒的毁灭世界,你认为它还有可能恢复生机吗?」

  「我怎么知道。所以我才问你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

  「我们内界人一直以来只知道想方设法地逃避这个过错,所以才会弄出这种眼镜来。」

  枪之岳在一旁补充道。然后又「呵呵呵」地笑开了。

  「不过五十岚,你还真的很不赖耶,呵呵……我猜现在内世界的人一定全因为五十岚你这句话而面面相觑吧!」

  铁平再度向五寸钉提议:

  「不试试看吗?在阻止什么世界间的交流之前,先试着勇敢地正视这个被你们破坏的世界吧,莫非你们打算要以『做不到』这类没用的借口来推托?」

  五寸钉答道:

  「……你刚才所提到的确实是个盲点。重建这个毁灭的世界、让它恢复生机这个观点——的确是我们之前从没想过的课题。」但她边说着,眼神却又再度严厉了起来。「不过,我仍然坚决反对和其它世界进行任何交流,总之,我做的事情绝对是正确的。」

  「我就知道妳会这么说,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铁平伸出拳头面向五寸钉。

  「——让我们为各自的信念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五寸钉的决断和行动十分迅速。

  她的双眼霎时燃起了杀意,接着扬起了右脚,脚尖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后往铁平的左侧头部踢去——

  「喀!」

  铁平举起左手肘,顺势便往对方踢过来的胫骨撞去。五寸钉在自己踢腿的离心力和铁平手肘的反作用力交错下,整个五官都扭曲了。她打算收脚,不过——

  铁平一个扭身,高声大吼着,将全身力气都灌进拳头,再度往前方挥了出去。

  五寸钉立即反射性地触摸自己腕上的手表——这才想起来表面的装置刚才就已经被破坏掉了,这个动作让她错失了闪避的先机,铁平的拳头扎扎实实地打中了她的脸。

  铁平乘胜追击直往五寸钉的脖子伸出手。她将对方的手向下拨开,接着腹部又遭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她硬是吞下了迅速涌上喉头的胃液。不料喉咙却在这时候被铁平给勒住了。

  剎——五寸钉发出尖锐的声响,同时由下往上挥出有如鞭子般疾速的拳,打掉了铁平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接着再顺着拳锋,由拳转掌——五寸钉的手掌往铁平胸口上方的心脏处猛力一送。有那么一瞬间,铁平的呼吸嘎然止息。

  ——啊。

  原本已经遗忘的晕眩与头痛,在那受了那一掌之后,又全部冲回了铁平的脑子里。身体的肌肉仿佛被无形的线绑住似的,全身的运动剎那间停滞了,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只见五寸钉逐渐逼近的身影——

  别忘了。

  我是谁?

  哼,铁平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五寸钉的拳头动向。一切又变成像是慢动作般地缓缓进行着。铁平头向一旁撇开,闪过了往颜面直劈过来的手刀,接着模仿五寸钉刚才的手法,由下往上一拳拨掉了削过自己脸颊的手刀。五寸钉以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被拨开的手腕。铁平紧追不舍,朝对方下巴挥出了左拳,然后再扭身往她的太阳穴送上一记右拳。五寸钉一时只觉头昏眼花,踉呛地往后退开。

  头部中招让五寸钉失去了行动力。

  在这段期间,铁平的呼吸完全呈现停止的状态,不过他仍然硬是挤出了体内仅存的氧气。接着沉下腰,一个短暂的预备动作后霎时挥出了正拳,宛如箭矢般疾射的拳头一直线朝着五寸钉的鼻梁击去——

  剎那间,就像是要保护五寸钉似的——四周的粒子忽然卷动了起来。那愤怒狞猛的巨大面孔好似带着极大的愤怒无声地怒吼。

  『第二世界』毁灭后的诅咒徘徊在这片大地上,有如亡灵般的空气粒子挡住了铁平的去路。那些怨灵的悲伤、紫式姐妹与五寸钉的执念,种种画面在此时又闪过了铁平的脑海——

  不过,铁平毫不迟疑。

  因为——

  我是五十岚铁平。

  五十岚铁平还有很多非实现不可的梦想。

  突破一切难关吧。

  ——有什么不对?

  铁平的拳头贯穿了有如厚重帘幕般的巨大亡灵粒子……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狠狠地击中了五寸钉颜面的正中央——

  胜负已定。

  4

  送上最后一拳,将五寸钉整个打飞出去之后……

  「——唔!」

  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还勉强运动,铁平只觉双腿发软就要跪坐下去。

  「喔。」

  枪之岳从后面抱住让他不致跌倒,她以双手伸进铁平腋下,将铁平的身体撑了起来。

  另外一头,五寸钉则是呈现大字型地倒在地面上,在她倒下时溅起的水花仍旧余波荡漾着。

  看情形,她暂时还不会起来吧。

  「辛苦你了,五十岚。」

  枪之岳很温柔地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疲劳、头痛、晕眩、虚脱、盗汗——所有的症状侵袭着身体。铁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枪之岳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地悦耳。

  「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枪之岳缓缓抬起了手轻轻地抚摸铁平的额头。还很细心地为他拭去满头的汗水,冰凉的手部触感让铁平急促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下来。

  铁平将身子靠在枪之岳身上问道:

  「接下来,我们应该不会再遭到袭击了吧?还有,小缘和文七他们的记忆也能够顺利地恢复吧?」

  当然,耳边传来肯定的答复声。

  「我们一定会负起责任恢复你们的记忆,并且绝对保障各位的生命安全。」

  「前面那句话我相信……后面那一句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了。」

  后方传来了笑声。

  「就交给我们来善后吧,不过话说回来,五十岚,现在可不是让你在这里磨蹭的时候喔。」

  「嗯?」

  「换算外世界的时间的话,第二次考试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唰,铁平立即站直身子回过了头。

  「真的假的!?」

  「真的,我刚才已经向OTV的工作人员确认过了。」

  天啊啊啊啊……铁平垮着肩膀说道:「我好想睡喔……真的困死了……」

  「你的毅力呢?五十岚。」

  铁平抬起了头,只见枪之岳带着一脸让人觉得恶心的快活笑容说道: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胜负喔。」

  「……说得也是。」

  铁平咬着牙点点头,枪之岳说的一点也没错。

  铁平的手腕上就一直装着刚刚五寸钉装上的手表,枪之岳教他如何使用,可以藉由调整四根指针来决定移动的坐标。因为实在是没有时间了,所以决定直接将他送到考场去。

  接下来只剩按下按钮就行了,铁平看了枪之岳一眼。

  枪之岳仍旧是一脸笑瞇瞇地看着铁平。

  怎么搞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吗?」

  「……我觉得妳……好像有点怪怪的耶?」

  枪之岳还是维持着笑脸,她抬起一道眉毛说道:

  「哪里奇怪了?没礼貌,我明明就很正常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怎么说呢……」

  不太对劲,她的笑容不晓得为什么让铁平觉得很不安。

  「你再这样磨蹭下去就真的没时间了喔?」枪之岳开始出声催促着。「快点回去吧,小子。」

  虽然很担心,却又无法可想。

  「真是的……那我要走了。」

  「好的,一路顺风。」

  枪之岳挥了挥手。铁平的胸口虽然仍旧盘踞着一股不安,不过考试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因此他决定不再多想了。

  他有点紧张地按下了按钮,眼前的视野开始产生变化——就在这时侯……

  离开『第二世界』的最后一眼,铁平看到了意外的景象。

  枪之岳的笑容。

  那笑容意外的祥和,祥和到令铁平产生了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联想。

  那简直就像是……慈母目送儿子启程时的表情——

  在铁平的身影消失之后,四周只剩下枪之岳一人独自站着。

  「阿枪姊!」

  她顺着声音回过头,刚好看到越后屋、一太郎、一本钓三人从建筑物里跑了出来。

  「妳没事吧啊啊啊啊!?」

  跑在最前面的越后屋整张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枪之岳带着微笑响应他们,一手摸着自己的侧腹部。

  那里有一大片就连红色的套装也遮掩不了的鲜红血迹。

  「看样子,真的有点太逞强了。」

  语气虽平静,但其实视力已经开始减弱,双脚更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到了后辈张开双臂往自己这边急奔过来的影像——枪之岳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回想起来,自己过了很开心的一生。

  制作过了最棒的节目,自从到OTV就职之后,自己就一直很想要做这样的节目。虽然在制作的过程遭到不少人士的非议与指责,不过到今天为止,她从来不曾感到后悔。

  已经很满足了。

  在制作这个最棒的节目之前,自己一直过着毫无目标可言的无聊人生,如今总算是知道了。在自己失去OTV记忆的这几个月,为什么会忽然间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因为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跟着遗失了整个人生的重心。

  如今终于又找回自我,枪之岳回顾着自己的前半生。

  ——我做到了吧?

  像刚才高声宣布的那样,创作出最棒的综艺节目了吗?

  梦想实现了吧?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已经了无遗慨了。

  心情还算不错。

  「……接下来要交给妳了。」

  交棒给妳——她喃喃地说着。

  枪之岳浑身瘫软地倒了下去,视野沉入了地面的液体之中。

  恍惚中,听到有人发出了悲伤的呼喊。

  ***

  「好刺眼……」

  回到外世界之后,强烈的阳光让人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空气中的氧含量浓得教人意外,竟然还因此产生了晕眩厌,铁平连忙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他现身的地方是这次考试会场的大学正门口。还好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突然出现这件事,每个人都一脸漠然匆匆忙忙地走进校门。

  校门一旁还立着『二次测验前期日程会场←』的广告牌。铁平正打算加快脚步赶往考场——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缘?」

  小缘此时就站在广告牌的前方。铁平的低语声引起了小缘的注意,她随即迈开步伐跑了过来。

  小缘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抬起了头说道:

  「欢迎你回来。」

  听到这一声问候,铁平就知道了。

  「记忆……恢复了吗?」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一个小包包塞到铁平的怀中。

  「文具和准考证都在里面。」

  「咦——啊!」铁平一听连忙打开了小包包,里头是铅笔盒和贴着自己照片的准考证,在铅笔盒中则是放着五枝六角铅笔和橡皮擦。「呜哇!谢啦!这下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说得也是,应该没有人空手来参加考试的吧。」

  哈哈、哈哈哈……铁平苦笑着。小缘在一旁细如蚊声地加了句:「因为铁平你平常总是少根筋嘛。」

  「是、是吗?」

  「嗯……啊。」小缘好像忽然注意到什么,她一脸担心地摸着铁平的脸颊,「你又伤成这个样子了。」

  指尖柔软的触戚让铁平的心跳加速。看着情人不安地皱起眉头的模样,一股没来由的紧张感油然而生,铁平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我、我在干嘛啊?

  铁平心中自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小缘诉说。其中还包括憋了好久、一直无法说出口的绵绵情话,以及满满的感情,如今彷佛全要爆发似的呼之欲出。

  可是,却不知道这些情感要怎么传达给对方才好,只知道她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心里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却空在脑海里打转——无法顺利地以言语表达出来。

  思绪一阵混乱,让铁平忍不住畏缩了。

  「如果……」

  接下来想说的话实在很没有用,铁平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不过还是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如果我没有考上的话……」

  这是一直以来深藏在心里的不安。

  虽然嘴里不停地强调自己一定会考上,在小缘面前也不知道逞强了多少次。可是这个『如果』却一直存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次想到总是心头一紧。

  如果在这里遇到挫折的话……

  小缘真的会等我吗?

  「如果说,我落榜的话……」

  「我才不等你。」

  不等他说完,小缘便肯定地回道。

  「我会先走的。」

  然后眨着眼,身子往前一倾——

  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铁平的。

  「……所以,你一定要追上来喔。」

  轻触上来的唇直接传达了这番轻声细语后,才缓缓退开。

  铁平愣住了,不过随即便在小缘的眼里看见了泪水,压在胸口的那股不安不知为何全都一扫而空了,他开始在心里自我反省着。

  ——喂,五十岚。你刚才该不会说了什么『如果考不上——』这一类的话吧?

  有没有搞错啊?

  我该说的台词才不是这个。

  铁平以食指拭去了小缘的泪水后,点了点头说道:

  「我会赶上的。」

  小缘脸上漾开了浅浅的笑意。

  因为恢复记忆的冲击而一时失去意识的小缘,清醒后马上就跑到铁平家去帮他准备必要的文具用品。然后来到了大学校门口。她相信只要一直在这里等着,铁平就一定会出现,两人会见到面的。

  ——不必道歉。

  小缘目送铁平的背影离去,心里这么想着。

  对于因为失去记忆而伤了铁平这件事,小缘并不打算道歉。

  因为铁平一定会原谅自己的。虽然这么想很不应该,但小缘很清楚,不论如何铁平一定都会原谅自己的,因此,客套地向他说句「对不起」反而显得多余了。

  古都缘再度下定了决心。

  ——只要爱着你就好。

  之前伤你有多深——今后就爱你有多深。

  「所以……」她在心中恳切地祈祷着。「加油喔。」

  古都缘衷心地祈祷着情人能够成功。

  ***

  那天出现在教室的男孩,在考场引起了一阵骚动。

  他身上穿着一点也不像是要来参加考试的轻便T恤和牛仔裤。而且脸上不知为何还鼻青脸肿的,触目所及的肌肤上带着无数的伤痕,让人忍不住猜想着他此时还能站着已经算是某种奇迹了吧。

  「我没事。」面对监考官惊讶的询问语调,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轻松带过。「刚刚过来考场的途中被车子撞到,因为外套破掉,所以我就把它给丢了。」他不理会监考官的再三追问,仍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答案应付着。

  监考官当然没有那么容易打发,少年终于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我穿这样有问题的话,就请扣我分数吧。随便你要扣多少,但是无论如何请让我参加考试——拜托你了。」

  最后钟声响起,监考官也只好让铁平以那副模样参加二次测验了。

  在拿到答案卷之前,铁平再度作了个深呼吸。他将周遭那些考生的关心目光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考试卷上头。

  全身仍旧厌到疼痛不已,每道伤口都带着强烈的烧灼厌。虽然表情看来似乎很平静,但其实他只是在硬撑着而已,说真的,实在很想就这么直接趴下去睡觉,现在的他光是要保持意识就已经十分辛苦了。

  但铁平在这种状况中。往往最为顽强。

  撑过所有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不利因素。

  这正是自己一路定来的标准行事风格。

  自己一向都是这样子冲破逆境、奋斗过来的,他默默地宣示着:

  二次测验?大学入学考试?

  哈!

  「——放马过来吧!」

  监考官宣布考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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