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双头恶魔 第六章 切断——有栖

  1

  雨依旧在下。

  还是适可而止吧。我翻了个身如此想着。虽然还是拂晓,我却无法入睡。我夹在两位学长的鼾声之中,回想着昨夜大动乱的始末。

  * * *

  他也不擦拭从散乱的头发梢吧嗒吧嗒流下的水滴,即使水滴滴到了眼中也是若无其事地操纵着方向盘。

  “客人们,你们叫什么名字?也许有机会使用,你们就告诉我吧!”

  语气虽简慢,却也好像不是特别不愉快,或许这个男子一直就是这种说话方式吧……我们依次自报了姓名。

  “你刚才说什么?”

  一听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的名字,他便把脑袋探了过来。

  “有栖川有栖——拜托请你看着前方驾驶。很危险的。”

  志度转向了前方,却依旧用余光看着我的脸。尽管如此,他却正确地操纵了方向盘巧妙地转过了弯。转过下个弯之后就穿过树丛到桥上了吧。

  “有栖川有栖吗?真绕啊。还有这样的名字啊。呵呵,有栖川有栖啊。确实比有栖川明好呢。”

  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呢,别把别人的名字当玩具。

  我反问他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志度晶。”

  “志度晶?!”后座上发出惊呼之声的是望月,“志度晶?是诗人志度晶吗?——不,是志度晶老师吗?”

  从后视镜看他从座位上探起了身子。

  “你说的志度晶应该是我吧,因为我还没有听说出现冒充者。——你读过在下的诗?”

  “读过读过,最近读的。是文学部的女生借给我的,是一部名叫《血钟》的诗集。——虽然我几乎没读过什么诗,但我读过您的诗之后很是震撼。”

  望月似乎正在兴奋。志度晶?《血钟》?不知道。

  “哎呀呀,原来我还载着我的粉丝呢!真是个惊人的偶然。我很吃惊的——不过你女朋友的品位也真奇怪啊。”

  “是的。啊不,没有那样的事。总之我觉得您写得很好。虽然我很抱歉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的赞美词汇。”

  望月的手如钩子一般抓住了前座的后背。他似乎还为这个披头散发的诗人能在自己眼前感到感激涕零。旁边的织田张着大嘴。

  “听说除了《血钟》您还出了别的书吧?借给我书的那个女生一直在找,但听说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是哪里出版的,书店都不给订购的,是哪家出版社出的呢?”

  诗人咯咯地低声笑着把方向盘打向了右边。

  “天使社。那是一家没出版过正经东西的京都的出版社。说是出版社也不过是一家只有乖僻老板独自一人在干的印刷公司罢了。”

  “是京都吗?那样我就可以直接去买了。”他喃喃自语说,“书名是《光之池》吧?”

  “是的,不过估计已经绝版了。当初只印了五百本,而且大部分都被那爱诗的老板给到处分发了。连给我的那本都被他给分了,最终连作者都没拿到书。”

  望月遗憾地垂头丧气。也许他本想送给那位女孩做礼物的,只有去逛逛常去的旧书店了。

  “真是难得啊。竟然还有人寻找我的书。——那,作为礼物我在这儿好歹公开其中的一节吧!”

  志度说完后我们到了桥上。车子在栏杆前停下了。

  “我去把它挪开。”

  我轻轻地看着他说道。因为我感觉如果我不说,他就要委婉地下命令了。诗人只说了一句“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再次浇着倾盆大雨将栏杆移到了旁边。汽车轻轻地驶过栏杆前面,稍行一段后停了下来。我欲将栏杆移回时,志度的声音飞了过来:

  “就那样放着吧,反正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听从了他的话,冲回了车内。我看了一眼河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水量又增加了。

  “那是一首很长的诗。”

  志度边调至低挡边开始说道。

  “所以我只说要点。虽然与实际诗作相差甚远,你就慢慢找吧!

  “有一个樵夫。那是个不诚实的樵夫。有一天,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斧子掉到森林深处的一个池子里去了。他在池边懊悔时,不久出现了一个扮成老人模样的池精。然后问他说:‘你刚才掉的是这把斧子吗?’那是一把灿烂夺目的金斧。不诚实的樵夫满脸堆笑地回答说:‘是的。确实是这把。’池精将金斧劈在了伸出双手的樵夫额头上。‘你这个不老实的家伙!’——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另外一个樵夫将斧子掉在了池中。这个樵夫是一个被人们认为诚实得愚蠢的男人。池精再次出现,又拿着同样的金斧问道:‘你刚才掉的是这把斧子吗?’诚实的樵夫摇头说:‘不,不是的。’池精又取出一把银斧,询问说:‘那是这把吗?’樵夫回答说:‘不,也不是这把。’最后池精取出一把陈旧的铁斧,询问说:‘那是这把吧?’樵夫点头说:‘是的。’‘真是个值得称赞的家伙。你是个老实人,这些斧子都给你吧!’池精将三把斧子都给了樵夫。樵夫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一会儿,樵夫将金斧握在右手后,使出所有的力气打进了池精的头。看着头上被敲进斧子而沉下去的池精,樵夫低声自言自语:‘少试探我!”

  我们故意透出鼻息声向他展示我们的钦佩,诗人却毫无意义地鸣了两三次喇叭。

  “喂,你们没睡着吧?笑一笑嘛!我好不容易给你们讲了个精心设计的笑话!”

  “啊?”我刚这样想道,车内便响起了发疯般的哄笑声,是诗人自己在笑。

  “你们笑啊!不要被什么诗人蒙骗了。诗缺少的是笑。想写诗的净是些不能自我解嘲的家伙。不要被那些你想把他扔进粪池,还想用力踩住他让他沉下去的诗人们骗了。不要被我这样的人骗了。你们出息点!”

  “这家伙在嗑药吗?”织田附在望月耳边低声说道,但那声音有些过大了。

  “你说我在嗑药?”志度按捺住笑,扭过头看着织田,“No。那是渣滓才干的事。是想乘直升机降落在珠穆朗玛峰上,在那里竖立旗帜的天性俗人才会干的事。不过呢,如果我的熟人中有那样的人我也会因为可怜而不太去责难。单纯的因为可怜。”

  “你是说木更村中没有种植毒品吗?”

  织田的措辞与望月截然不同,似乎对诗人抱有轻微的敌意。

  “没有。你也看到有个别致的香草园了吧?另外还有卷心菜田。也有薯田、洋葱田和胡萝卜田。不过,别说是罂粟和柯卡,就连大麻也没栽培。”

  “我们误会了。”我说道,“我们以为也许是因为你们栽培了毒品之类的,所以才绝对不容许外部人员窥看。”

  “你们判断失误啊!”

  “好像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与毒品栽培无关的话,为什么——”

  志度没有让我说到最后。

  “为什么鬼鬼祟祟地隐居吧?这是兴趣问题。”

  “仅仅是兴趣问题吗?”

  “你这个家伙真不好对付啊!是啊。人是各种各样的,有人就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在那里。那没什么吧?相反,我也不认为有人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里居住了什么人。”

  “麻里亚在那里吧?我知道她在那里,请你回答我。”

  我说完后,他吹了下口哨。

  “别问我,如果你知道就不用问了吧?”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竟然歇斯底里地说什么麻里亚不想见我们,我们可不相信,如果有原因请你告诉我们。”

  “你刚刚说误会了是吧?”汽车开上了通路,“好像还有误会。”

  “那就把它解除啊!”

  织田说道。他斜视着后视镜中的志度。

  “你先说你想说的。”诗人催促道,织田诉说了我们从今早开始受到的冷酷对待。听完一切之后,志度将车停了下来。是通路的出口附近。

  “说着说着就要到你们的宿处了所以暂且在这里停车。——确实有误会啊。首先,我相信你们和提相机的男人不是同伙吧!如果不从这一点出发的话就谈不下去了。你们不知道摄影师是什么人吧?”

  被问及相原是什么人,我们一时无法回答。

  “他是什么人呢?”我询问说。

  “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那家伙对你们撒谎了。你们说他是拍摄了公馆的远景才被八木泽君抓住的,事实不是那样的。他从房屋的窗子上偷拍里面了。这可不正常。他没告诉你们这个吧?”

  “嗯。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只有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其他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们大概开始想有什么地方不对吧。

  “你们被八木泽君盘查时,还想说自己是来找朋友的。可摄影师连这个都没想说。听说他只是叫喊着:‘没什么吧,就是拍个照片而已。把我拍的照片还有我的相机还给我!’——哎呀,实际上那个时候我正宅在房间里,我也只是听其他人说的。虽然有可能是因为真话很难启齿,但那个家伙对你们撒了谎。藏有秘密的是那个家伙。村里不会也有那个摄影师的亲戚吧?”

  “没,这个我们没听说……我开始不明白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总之,引起误会的罪魁祸首是那个家伙。由于那个家伙触怒了八木泽君,才没把你们来见麻里亚的信息传达到。不仅如此,你们还被当做了五人团伙,所以村里的全体人员都以你们为敌,甚至接电话的另外一个人也没给你们转达要事——最终就演变为雨中的骚乱了。”

  “真的失礼了。”望月乖乖地说道。

  “哪里的话。”志度大睁双目,甚至睁得不自然,“无须道歉。我很开心。好久没那么痛快了。——我们下次再来吧!”

  后视镜中的织田面带微笑。——我们好像得以与志度晶和解。

  “你们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然后明天再过来。我给你们转达。——我很喜欢你们。虽然一般没有这种事,不过偶尔还是有的。”

  “我们很荣幸。”望月微笑着说。

  志度发动了引擎。

  “那再见了。”

  在宿处前方分别时,诗人轻轻扬起了手。

  * * *

  江神学长与麻里亚来电话时,不巧我正在洗澡。江神学长在电话里说“明天我和麻里亚去那边”。我还听说她准备回家。总而言之,事情正迎来终结。

  ——今天可以见到麻里亚了。

  如此一想,我开始坐立不安。

  从来此之前,我就一直想忆起她的脸庞,却做不到。以前也有过这种事。那是我十一岁的暑假。我因无论如何也忆不起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的脸庞而愕然。那时我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对于自己为何会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而百思不得其解。

  ——她很好就好。

  现在我姑且就这么想吧!

  听着雨声,之后我又睡了一会儿。

  2

  用过早饭后,我们去了相原直树的房间,他与我们相隔两个房间。我们隔着拉门说有话想跟他说,他回答说房间里很凌乱所以想去我们的房间。我们明白之后回到房间等待,约五分钟后他来了。衣冠不整,棉袍敞着怀。

  “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啊?”他边憋回哈欠边说道,“说到这儿,你们昨晚上怎么样啊?好像是全身湿透着回来了,而且还缺一个人。没有江神吧?”

  “我们去木更村了,受到款待后回来了。江神学长在那里留宿,还没有回来。”

  望月窥探着对方的反应说道。相原果然很意外。

  “款待?这是刮的什么风啊?与我昨天早上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啊!”

  “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同。我们与相原你不一样,我们的事是非常正经的。”

  织田嘲讽地说道,似乎在套他的话。虽然我们没有事先商量该如何盘问相原,却以心传心地决定了方针。

  “对于你的事,大家都很生气。从窗子上偷拍确实让人看不起。而且还说什么‘那是我拍的照片还给我。”

  望月叙说了志度所说的事情。如此一来,我们手中所持的王牌就全部曝光了。相原苦笑着听。

  “我知道那件事我做得是无理又荒唐。因为不那么做我这一行就干不下去啊!”

  不就是一个摄影师吗?

  “即使鄙视我的人,本性也是一样的。很少有人清高到可以骂别人浑蛋什么的。要迎合大众的需要就需要我这样的人。”他从怀中取出KENT烟盒,“那你们也见到由衣了?”

  “由衣?”我们异口同声地反问道。由衣是谁?

  “哎哟,那是什么表情?你们没见到她?——嗯,这真是谨慎啊。”

  “你说的那个由衣……她是谁啊?”我询问道。

  “哈,你不知道啊。那我说漏嘴了。唉,算了,我说了吧。——是千原由衣。那个被Shellshock的久我甩了,目前还在失踪中的千原由衣。她在那里面。”

  “啊?不会吧!”织田单膝跪地,“我以前是她的粉丝啊。”

  相原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大概觉得有趣,他悠然地吸着烟。

  “这样啊,那你一定很吃惊喽!这可是秘密。是只有我才掌握的特讯,所以你要是往外泄露的话可就不好了。上次是时间不够所以没拍到,这次又是一番恶战苦斗啊!”

  “为什么由衣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个粉丝询问说,“她只是藏起来了吗?”

  “大概也是想逃避世人的眼目吧。曾经超受欢迎的清纯派偶像沦落,怀孕、堕胎、神经衰弱,还因暴食症胖得像气球一样。她是打算藏到社会上的热议平息为止吧。”

  “她与木更村有什么关系吗?不然是不可能让她进去的不是吗?”

  相原转向询问的望月的方向说:“那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听说她在那里。”

  “听谁说的?你从哪儿掌握到这个信息的?”

  “这个不能说啊,望月。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不能泄露消息来源的职业道德吧?”

  我没有想到从这个男子口中吐出道德这一词汇。我本以为他是开玩笑,他却一脸认真。

  “道德?”织田皱了皱眉,“你对道德感这么敏感,那你现在做的事情算什么?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千原由衣这个女子现在已经狼狈不堪了,所以才逃到这山里来的。她明明没犯什么罪,却受到了比一般罪犯更为痛苦的折磨,所以才逃亡到这里来的吧?你现在还拿着相机对她穷追不合?你能说这是有道德的行为吗?”

  “学生还真是很麻烦啊。”他一边的脸颊颤抖了下,讪笑道,“这是我的工作。我靠这个生活,所以不能说漂亮话。或许你们认为我正在做违反正义的事,但你们的想法是错的。大恶正在这个世界上悠然度世。你们光在这辩论我这样人的行为也是没有意义的。”

  难道没有稍微厉害一些的台词让他突然转变态度吗?我心情不禁暗淡起来。他若用自己的话说至少还可能有一丝说服力的。——我原以为织田会极力反驳,他却像反驳亦徒劳一般叹了口气。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或许他已经疲于争吵了吧。

  望月说:“那你看到千原由衣在那里了吗?你拍到哪怕一张照片了吗?”

  “哦,这个不能说,这个可不能说。由你们自己想象去吧。”

  他的说话方式夸张得就像掌握着国家机密。虽然他没有直接说,我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了报道自由、言论自由等词汇。听到只能针对弱者的人口中说出这些词汇时,我心底很是不快。这些媒体的人,当疯狗一样的右翼踢开卧室的门破门而入时,自己该怎么应付的事都不曾想象一下,就知道废话连篇谈什么自由。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就是这样的他们中的一员。

  我想起了昨夜志度所说的话。他虽然也没有说出千原由衣的名字,但木更村有恳切希望隐藏自己的人。至少有一个人。毒品栽培确实是个误会。

  我在思考剩下的谜团是什么?关于木更村固守孤立——虽然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大体上明白了。虽然我对麻里亚不离开村子的理由仍然很模糊,但好像能理解她了。关于精神漂流的结局也已出现了答案,相原直树这个男人的卑鄙原形也已经暴露。如果这样,就已经没有谜团了。

  “相原君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平静地询问着我所鄙视的这个人。对于边想着你还是赶紧滚吧,边若无其事地搭话的自己,我感觉不太好。话说回来,即使与他胡搅蛮缠也只是徒劳。他是在满足多数人的欲望,况且就是我自己也没有完全脱离一切低级趣味而超凡脱俗。

  “这场雨好像明天就停了,低气压退到了日本海。所以,我打算等天晴后出发,在大雨中出发可不是个好主意。”

  “你好像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吧?”望月看着摄影师的眼睛问道,“不然你是不会走的。我不知道你是受哪家杂志社所托还是接下来再决定投稿的地方,但你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追赶猎物到这里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所以你拍到千原由衣的照片了吧?”

  相原迅速对比了我们的脸庞。望月——我也是——几乎面无表情,织田扭曲着嘴唇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不是的,或许拍到了,可是已经被八木泽那个男人给扔了。你们不也看到了?”

  我们看到了。然而,现在想来,八木泽由于过度愤怒而疏忽了。因为他并没有检查相原的口袋。他或许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们全是怀疑的眼神啊!你们就相信我吧!我真的没拍到!”

  他这么说我们便无能为力了。他吸完烟后,平静地注视着我们。

  “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告辞了。江神君回来的时候,如果你们能叫我一下的话我会很感激的,有话想问他……当然了,是如果可以的话。”

  他起身出去了。

  我想起了昨夜见过的志度晶的眼睛。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相比,这个男人的眼睛是何其混浊!

  3

  十点半时,我给诊所的保坂明美打了一个电话,向她报告麻里亚快要出来了。

  “真的吗?”她兴高采烈地说。

  “和我们一起去见麻里亚吧。”

  “当然啊,麻里亚什么时候来?”

  “还没有决定。”我回答说,“江神学长说过会跟我们联系,不过我想打电话问问。”

  “那确定了以后请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大家一起来我家吧。虽然我家又小又脏。”

  “那太感谢了。”

  我说后放下了听筒。然后立即拨向了木更公馆。已经不需要像昨天那样紧张了。

  然而——

  “喂,怎么了?”

  我一直手持听筒沉默不语,所以织田问道。本在窗边椅子上喝茶的望月也手端茶杯靠了过来。

  “没有人接电话。那个房子可能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在吗……”

  “不知道。这么大的雨中,也不可能有农事作业和写生会啊。”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要发生不好的事了。而我的预感往往也只有这些不好的预感会应验。

  “喂,信长学长,望月学长,我们现在去木更村吧!”

  “现在去?江神学长说过会打电话的……还是等着为好吧?”

  “我赞成信长。要是我们离开时来电话就麻烦了,而且我感觉对方并不认为‘你们到村里来也可以’。你刚才也听见千原由衣的事了吧,我们擅自进去的话又会遭拒绝的。”

  “毕竟昨天才发生那种事啊!”

  学长们轮流说道,我只能作罢。

  哎呀,可是——

  “我不会被他们赶的。如果他们让我回来我马上就回来,所以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去看看?”

  两人脸色凝重,似乎觉得我很任性。可我无法释怀这种让人厌恶的预感,以及自己的怯弱。

  “好吧,如果去了就能安心的话,你去吧!我在这儿等江神学长的电话。——望月,你怎么办?”

  “嗯,我陪有栖去吧!他也不会开车,如果我不载他去的话……”

  两人都当自己是我爸吗?

  “不用了,我自己走去。不用麻烦了。”

  “你准备冒着这么大的雨徒步去?光想想就毛骨悚然了,开车去吧!我也不放心你。”

  我虽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但既然话已至此,我便决定由望月开车载我去木更村。

  “那我就跟望月学长去了。你读本书什么的等我们吧。”

  “哦。好久没一个人了,真清爽啊。你们尽量慢点走。——喂,望月,那是我借的车可别把它开进河里了。”

  织田说完便坐在椅子上,打开了苏·格拉夫顿(注:美国著名小说作家,获得多项推理大奖,推理名作为从A开始的“字母系列”)的文库本。然后,就在我们要离开房间时——我们走不了了。因为电话响了。织田欲放下书去接,但我离得较近。

  “是江神学长来的电话。”

  听筒传来老板娘的声音,随后她给我们转接了外线。这次似乎不会擦肩而过了。

  “是有栖吗?”

  听到学长声音的瞬间,我感觉很意外。明明应该是宣告“我现在跟麻里亚一起回那里”的喜讯的电话,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沉重。

  “是的……你们现在要回这里吗?”

  “这边出了事,我们不能马上回去了。我还会再与你们联系的,你们等着我。”

  “等一下,请等一下。怎么回事啊?请给我们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惊慌失措,电话的内容出人意料。

  “详细情况我以后再跟你们解释。现在不行。你告诉他们说不是我和麻里亚出了事,不要担心。”

  我焦躁不已。就连江神学长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什么都不解释却让人不要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简单说一下也不可以吗?”

  “我以后再详细告诉你。相信我,交给我。”

  话已至此我便无话可说了。因为没有人能比江神学长更让我相信的了。

  “我明白了——如果麻里亚在的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我似乎听到了江神学长微微的咋舌声。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社长的咋舌声。

  “她现在不在我身边——我大意了,没把她叫来。”

  “你为什么不让我听她的声音?”

  我不由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我不对,我疏忽了。原谅我吧,要是原谅我就等着我。拜托了。”

  江神学长似乎也焦躁不已。“拜托”?这不正常。

  “你们老老实实等着我。我一定会跟你们联系的。”

  “……知道了。”

  他最后说:“麻里亚也想见你的——”

  我回过头去,望月与织田正不安地看着我。

  “是江神学长打来的。说出了事不能回来了。让我们等他的消息。”

  我努力冷静地说完,两人惊诧异常。

  “笨啊。”

  “真是适得其反的状况。”

  之后过了将近一小时。我开始忍受不了时间过于沉重而缓慢地走来走去。

  织田低声呻吟之后果断地说:“我们去吧!”

  “去?去哪儿?”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木更村了。江神学长说自己回不来了,没说不让我们去吧?”

  望月打了一个响指说:“啊,原来如此,他是让我们去啊!”

  不对,那是曲解。江神学长应该没有打算下达这样的默契指示。可是——

  “我们去吧!”我说道,“我无法再坐在这儿等下去了。”

  “等一下。如果不留下一个人就麻烦了,江神学长可能会跟我们联系的。”望月说道。

  织田决定说:“就你留下吧!”

  “你说什么?刚才不是说你留下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怎么能把借来的车交给你这种新手呢!你读读我的苏·格拉夫顿等着吧——有栖,我们走。”

  我们飞奔出了房间,背后飞来了望月的叫骂声,但又猛烈地弹了回去。

  “你这个浑蛋,什么女私家侦探故事哪里适合我!你服务质量太差了!”

  4

  雨水不停地击打在挡风玻璃上,汽车简直就像被扔进了水槽中,左右挣扎的雨刷器根本无济于事。在这样的天气里,确实是织田来驾驶更让人安心。

  “江神学长会不会生气啊?”

  我担心地说道,织田依旧面向前方,若无其事地说:“考虑那个也已经迟了。”

  汽车飞溅起壮丽的水花拐向三岔路口的左侧,进入了通路。道路已经完全化作一条小河。

  “信长学长,在这种地方行驶,车没事吧?”

  “这又不是我的车。”

  这人说话完全没有连贯性。

  我们到达慢转弯的通路中途时,听到了低低的沉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河流上游,我看了一眼织田。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表情无变化。——声音很远。可是却正在靠近。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

  “信长学长,稍等一下。那个声音很奇怪。”

  织田紧咬双唇。他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蜂拥迫近。不可能是雪崩。

  马上就到通路出口了。

  “……危险!来洪水了!”

  “不会吧!”

  织田边吐出这句话边紧急刹车。若是柏油路便可调转方向了吧。然而,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汽车最后从通路探出半个车身后停住了。

  轰鸣声立刻传了过来。我们将头一起转向右边,去看那自河流上游而来的东西。

  我不知道蜂拥而至的是何物,只见巨大的黑块蠕动着向我们靠近。我们甚至忘记了必须要逃跑,只是怡然自得地凝视着这情景。不是栖息于龙森河的双头龙,而是洪水。但是不知为何洪水长有无数只胳膊。

  “这是……”

  看起来就像森林乘浪冲了过来,那些胳膊,是倒下的树木。一定是持续下了两日两夜的大雨将植树造林的杉木连根拔起,冲到了河里。由于大量的雨水与杉木森林一拥而入,河水泛滥了——咆哮着冲向了河流下流。

  “不好……”

  织田挂倒挡时,杉树激流到了桥上。大桥如方便筷做成的一般简简单单地便破裂开来了。许多树木根部朝天飞向空中,落在了河岸上。车子还未重新启动,激流便已逼近。挟着一根根树木,相互撞击的沉闷声震动着大地。它们横穿过我们眼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地狱的货物列车在疾驶。高高飞扬的水花击打着车子的右侧车身与车顶,幸亏没有圆木飞过来。

  当车子后退到没有水花飞溅的地方时,倒树团已基本流走了。然而,织田却看着后方继续倒车。

  “有栖,你给我看着后面!”

  “没事了。洪水已经过去了!”

  我们大声喊叫着争论。

  “也许还会来的。快跑吧!”

  我顺从了。从河中溢出的水聚成一股小波蜂拥而至,没过了车架,我们却安全离开了通路。将车停在三岔路口的正中央时,我们为迟来的恐怖面面相觑,战栗不已。

  “……桥被冲毁了。”织田将下巴抵在方向盘上喃喃自语地说,“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啪’地一下。”

  我终于能理解那意味着什么了……我们无法去木更村了。本想势在必行的,不想已无法破釜沉舟了。

  “现在无法到那边去了啊。”

  “不仅如此……江神学长与麻里亚也无法出来了。”

  “啊!”

  被他一说我才意识到。是的,是啊。木更村孤绝无靠了。

  “信长学长,那电话呢?”我很激昂,一时口齿不太伶俐,“电话没事吧?不会不仅是桥坠落了,电话也——”

  “不行了。肯定完了。电线跟电话线可都很破旧了。”

  “也就是说和江神学长也联系不上了吗?”

  “不行了,啪!”织田以手做剪刀剪过空中。我感觉空气似乎真的“啪”地一声断了。

  “我们试试吧!”我焦躁不堪地说,“回到宿处后我们打次电话试试吧!或许能接通。”

  “试试吧。”

  他粗鲁地转过方向盘,改变了车的走向。车子没事,运转良好。——我们加快了速度。

  “喂,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到我们狼狈不堪地回到房间,望月惊讶地说。虽然满腹牢骚,他似乎还是在读着织田的书抱怨无聊。

  “大桥坠毁了。”

  “桥?什么啊?”

  我等不及向他说明,便扑向了电话,拨打了我记住的电话号码,却没有反应。

  我沮丧地放下了听筒。连“叮”声都没有。——为什么?

  “奇怪……”

  我再次拿起电话,拨向了大阪的家。看到此状,望月小声自语:“打到哪儿去啊?”——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出声都没有。

  “电话不通。”我看了看两个人,“到哪儿也打不通了。”

  望月从我手中抢过电话,尝试之后摇了摇头。这次是织田抢过电话。

  我边想着谁打都是同样边摁下了电视开关。知道电视打不开时,我大吃一惊。

  “停电……了吗?”

  雨似乎也将夏森村与外界完全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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