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一章 天使的笑容是在眼泪之后

  隔天很不巧的是个雨天。这是从梅雨结束之后久违的雨天。这天小空正带着小雏,前往托儿所。由于小空一手拿着伞,另一手则紧紧牵着妹妹,所以走起路来不太方便。不过,对于小雏仍有回握自己手的反应,让小空感到高兴。

  穿着黄色雨衣的小雏,还是跟先前一样,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边。

  平常碰到雨天总是用雨靴在积水中刻意溅起水花,边唱歌边小跳步前进的妹妹,现在却是默默的低着头,缓缓走着。

  这让小空回想起一年前,佑理跟信吾刚失踪的那个时候。

  当时自己内心充斥着孤独与恐惧。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妹妹跟佑太,自己多半无法承受住那样的现实吧。一想到那种悲伤此刻正在折磨小雏,就令小空感到难过。

  尽管如此,小空还是带着笑容。因为现在有个地方跟一年前不同。那就是我们已经能成为小雏的支柱了。

  「啊,小雏你看。已经有在卖七夕饰品了呢。」

  小空带着跟往常一样的笑容,指着便利商店这么说道。

  「真的耶。」

  小雏望着店面的七夕装饰,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

  小雏那试着回想起重要事情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可爱。

  「已经快到七夕了吗。时间过好快呢。」

  小空带着感叹所说的这句话,当中隐含着三个意思。

  一个指的是沙夏提议是否要同居的回答期限即将到来。再来是自己十五岁的生日。而到隔天,则是佑太的生日。

  必须要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再加上这一个月发生的各种事情又都撞在一起,感觉时间彷佛一转眼就过去了。小空让自己重新振作精神,对小雏露出微笑。

  「小雏在托儿所那里,也有要许七夕愿望吗?」

  「嗯……」

  小雏露出态度模糊的笑容。手里撑着小伞的幼女,这时脸上有着些许成熟。

  「小雏决定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还没有。」

  小雏稍微别开的视线,让小空察觉了小雏的想法。那是个不愿让姊姊感到困扰的小雏,所不愿说出的心愿。如果换成在几天之前,小雏肯定能轻易说出答案。

  「……是吗。」

  小空这么说完,便紧紧地握着小雏的手。我们跟小雏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小空注视着勇敢的三女,彷佛像是要让自己的心意包覆那娇小的身躯一般。

  「好!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在雨中拿垃圾去丢,实在不容易。我正在陆续将家申的垃圾搬到屋外。由于先前的大扫除,所以家里有平常三倍以上的垃圾袋。

  「佑太,你好辛苦喔。需要帮忙吗?」

  当我正打算跑第三趟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对我说道。

  「小琴,没问题的。这是最后一趟了。」

  「真是的,哪里没问题啦?」

  看我一手拿着伞,一手同时提着三个垃圾袋,小琴立刻上前将垃圾袋从我手中抢了过去。

  「佑太,你还打算让自己累倒吗?而且你太匆忙了,垃圾袋的袋口都没封紧呢。要是被乌鸦盯上,可会很麻烦的。」

  小琴就像是在教训小孩似地,手叉着腰,对我这么说道。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

  看见小琴这个样子,我不禁失笑。

  「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似乎是对我这意外的反应感到吃惊,在我面前的可爱高中女生露出困扰的表情。

  「啊,没有啦。不是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模样,好像我们刚见面的那个样子。」

  「这样啊……」

  听我这么解释,小琴先是会意地露出笑容,接着脸颊有些泛红。

  我们在将垃圾袋拿到垃圾弃置区的路上,一路闲聊着。

  「那时候真的很抱歉。我胡乱想像佑太你的为人,所以才……」

  「没有啦,我想那也是当然的。毕竟在三个失去双亲的女孩家里,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住进来嘛。」

  「别、别这么说……佑太你才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呢!」

  小聚连忙这么说道。等一下,你当时可是一点都不信任我呢。对小琴这般反应,我在内心不禁苦笑。但我也很庆幸小叶后来能谅解我状况。而且我也受了她许多帮助……

  这样说起来,那时我好像还有碰到一名对小空爱到忘我、对人没什么礼貌的少年。但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甚至无法相信那些都还只是去年秋天的事。都是有大家的帮忙,我们才得以拥有现在的生活。可是……当时小琴对我的怀疑,我认为是正常的反应。

  毕竟那是在只有未成年女孩的家里,加入一名未成年男性的奇特状况。

  「哈哈哈……话说回来,看在外人眼里,真的是个很不可思议的状况呢。」

  从天上阵下的雨滴,彷佛在诠释我此刻的心情。

  「才没有……」

  或许是我的表情透露出了心事,只见小琴放下手中的垃圾袋,注视着我。

  「佑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能够帮忙吗?」

  面对眼前表露出担忧的少女,我摆出希望人安心的表情。

  「没什么事啦。我们动作快点。不然我们都要迟到了。」

  我用防乌鸦的网子盖住垃圾袋,接着这么催促小琴。小琴虽然带着有些无法释怀的表情,但还是顺着我的意思。我真没用,看来我又让身边的人担心了。

  明明是个就快二十岁,要成为大人的人了,真是丢脸。我进到屋内,看了看清理整齐的玄关跟客厅,接着我便回到当成我房间使用的信吾姊夫书房,做好出门的准备。目前我的私物都集中在房间一处,房内大半都还是维持信吾姊夫生前的模样。当中还有我从八王子搬来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拆开的纸箱。

  等到七夕,沙夏肯定会再次来到这个家。到时根据小空她们做出的答覆——我这些行李。可能还得再搬动一次。尽管三姊妹应该会挽留我,但是——因为对我来说,我拥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望着落在校庭内的雨,坐在窗边的小鸟游美羽,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唉。」

  每次美羽发出叹息,都会让班上男生掀起一阵骚动。

  当美羽发出第一次叹息的时候,终于有个有勇气的男生上前问道:

  「美羽!你有什么心事吗?可以跟我商量喔!」

  「咦!?」

  吃惊的美羽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是在六年级重新编班时,才跟自己同班的人。虽然美羽有跟他交谈过几次,但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印象。美羽努力让自己的脑袋加速运转。

  「啊、啊哈哈…呃……你是叫宏治吧?不、不要紧的。我没什么心事啦。」

  「美羽……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只见那个男生就像是忘记自己原本开口的目的似地,表情亮了起来。

  「你真是傻瓜。别站在那儿为这种事开心啦。美羽,有心事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的。」

  「少来,小诚很笨,根本帮不了忙。我就不一样,我家里不但有钱,成绩还是班上第六好的,要帮什么忙都不成问题喔!有心事就跟我说吧。」

  一旦有人打了头阵,班上其他男生便接二连三涌到美羽身边。

  「呃…没有啦……呃……唉~」

  美羽像是求助般转头看了看教室。这种时候,身为美羽挚友的小祥是最可靠的。她那不输男生的块头,加上豪迈的个性,肯定知道要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吧。

  可是。小祥,也就是杉原群子,这时偏偏不在教室。因为她正巧被老师找去帮忙的关系。所以这时想要脱困,就只能靠美羽自己努力了。

  「唔…唔!该怎么办啦。」

  再怎么样,自己都不能老实说出,自己是因为亲生母亲最近会来家里——因为母亲说想要跟大家住在一起,所以才会如此烦恼的事实。沙夏是个光是到学校来参加教学观摩都会掀起骚动的人。要是知道这件事,班上的男生可能会趁机提出想到家里玩的要求。

  美羽这时深切明白,自己是个不擅和他人倾诉自己烦恼的人。对班上大半的同学来说,多半根本无法想像美羽所置身的状况,而美羽自己也无法好好解释。因为意外失去双亲、和没有血缘的舅舅同居,而且自己其实跟姊妹没有血缘。

  尽管如此,美羽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不幸」的人。自从沙夏说想要一起生活之后,美羽便反覆思考,现在美羽了解到,最重要的还是感情。

  小空、佑太为大家所建立起的「现在」有多么宝贵,美羽认为自己是最能体会的人。

  同时,美羽也明白,从今晚再经过几天时间……就将会决定往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样貌。

  最能让大家幸福的结论,究竟是什么?每当美羽想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叹气……可是。

  「美羽!」

  「美羽!」

  「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吧……美羽,请和我交往……唔哇!」

  趁乱向美羽告白的男生,立刻被身边的人一齐摆平。

  看样子,自己似乎连慢慢烦恼的时间都没有。美羽因为跟先前不同的理由叹了口气,接着为了平息眼前的状况,开始全力发挥自己的社交能力。仔细想想,自己这样的做法,从双亲还健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应该说因为最近家庭的烦恼变多,所以自己才有些疏忽了。

  ——我这个样子,大概会被妈妈笑吧。

  拥有媲美偶像美貌、拥有一头金发双马尾的活泼美少女,接着花费十五分钟的时间,给出一个让所有男生都能释怀的答案,就结果来说,美羽也让自己后援会的成员又增加了三十名以上的会员。

  看见大型竹饰的托儿所孩子们,大家眼中都充满兴奋之情。

  「今天大家要一起制作七夕装饰。等等会轮流发色纸给每个人喔。」

  每个孩子手里很快就五颜六色的色纸。而孩子们也为了各自喜欢的颜色开始互相交换,让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大家都拿到色纸了吗?那么,大家要仔细看老师怎么做喔~」

  这么说完,保育士便将正方形的色纸反覆折了几次,随后沿着折痕用剪刀剪出缺口。最后保育士将色纸展开,将边缘彼此贴和,就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格状提灯。看见提灯的孩子们,立刻「哇~」地发出欢呼。

  「好,老师接着冉做一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记得请教年长组的孩子喔。还有,在使用剪刀的时候,不可以将剪刀对人,也不可以东张西望喔。」

  孩子们精力充沛地回了声「好~」,没多久大家便纷纷动手制作提灯。

  「小雏,教我!」

  在制作提灯的时候,有几个年少组的孩子,立刻就聚集到小雏身边。

  「小雏,这里要怎么做?」

  「小雏,这里怪怪的耶~」

  「……呃~等一下。大家轮流来啦~」

  小雏努力地想回应年幼孩子们的期望。不过,当小雏这样照顾其他孩子的时候,也让聚集在自己身边的人数逐渐增加。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带着高笑声插口,

  「喔~呵呵呵呵!年少组的各位,这样一起聚到小雏身边,想必会让小雏感到困扰的。我来教你们吧!」

  「咦~小佳教啊~」

  「什么!?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小佳做的,形状不一样嘛~」

  「感觉歪歪的,一点都不可爱~」

  「这、这是我为了这天特地研究的,这可是很棒的!这可是很难做的呢!」

  虽然公佳为了这天特地到图书馆去借了摺纸的书,从一个礼拜以前就一直特训,但似乎努力过头,搞到没有人能看懂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吵架。」

  当公佳跟孩子们吵闹起来的时候,保育士这么出声制止。

  「如果不乖,星星就不会帮大家实现愿望喔~」

  听到保育士这句话,小雏的身子震了一下。

  「装饰做好之后,接着大家就要在短签上写下心愿,然后挂到竹叶上去。心愿要跟家里的人一起写喔。不守规矩的坏孩子,愿望不会实现喔~但老师知道大家都是乖宝宝,所以一定会守规矩的,对吧?」

  「嗯~我很乖~」

  「我也是!我也是!」

  「爸爸跟妈妈可是每天都会说『公佳很乖』呢!」

  在孩子们争先恐后主张自己是乖宝宝的时候,只有小雏低着头,一脸困扰的表情。察觉到小雏如此反应的保育士,开口问道:

  「小雏,你怎么啦?」

  「咦……没有,没什么!」

  最近欠缺活力的托儿所偶像,看来颇为勉强地挤出笑容。为此感到担心的保育士,正打算继续跟小雏说话的时候,一个年少组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似乎是有孩子把色纸弄破了。

  「乖、乖,别哭。换一张色纸就好了。」

  就这样,保育士没能继续询问小雏原因,连忙赶到大哭的孩子那里去了。

  正因为这样,保育士没能听到小雏口中低声说出的话语。

  「小雏的心愿……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那是十分微弱、却充满惆怅的话语。

  当第一堂课结束,我便前往图书馆。尽管是偏早的时间,图书馆内却仍有不少人。这样说起来,最近也差不多是大家要交报告的时期了。想到这里,虽然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但我今天是为了其他事情过来的。

  「呃~法律相关书籍……有了。」

  我从光看就觉得头痛的专业书籍当中,来到了书背感觉格外厚重的一区。

  「唔哇!全都好大本啊……」

  虽然我算是喜欢看书的人,但也要看内容而定。如果有人要我用这种像是水泥块般的书享受阅读乐趣,我可是千百个不愿意。

  可是,现在不是我说那种话的时候。我硬着头皮乱挑了几本书,做好试着独看看的心理准备,接着捧着以六法全书为首的几本书,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先翻了翻目录,寻找哪几页可能会有我想查的内容。五分钟后。我亲身体会到这项工作有多么艰钜。

  「找、找不到……」

  没错。法律相关书籍似乎丝毫没有考虑到读者的方便,不管怎么看都十分复杂难解。我光是寻找自己想知道的条文,就花费了难以想像的精力。

  「这样搞不好先在网路上搜寻过可能比较好……」

  正当我这么抱怨自己的失策时,有个熟悉的面孔在我对面座位坐了下来。

  「佑太,你怎么一脸苦瓜脸呀?」

  菅谷美纪探着身子,看了看我手边的书。

  美纪是个给人柔和印象的可爱同学,也是网球社的社员。她不知为何曾对我这样的人开口告白,而我还拒绝了人家,我们之间就是这样让我有些惭愧的关系。后来美纪还是继续以朋友的身份跟我来往,在我有困难的时候也会提供帮助,是个我实在配不上的好人。在可莉叶的工作,美纪也还帮我代了不少班呢。

  「六法全书?佑太,你是念法律的吗?」

  「啊,没有啦,这是……我只是有些东西想查,所以才……」

  「是喔,不是准备考试吗?呃…我可以问你想查什么吗?」

  美纪带着顾虑这么问道。

  「……你听过法定代理人这个词吗?」

  我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这么做,也是要让我成为法定代理人的良子姑妈所做的提议。等我年满二十岁,就能利用法定代理人的制度。法定代理人似乎除了在形式之外,也能让我成为获得社会承认的三姊妹|“父亲”代理。

  「我是听姑妈这么说过,才想说自己要仔细了解之后再考虑,只是……」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刚开始查,就感觉会遭遇挫败了。

  「是这样啊,原来佑太在想这些啊。」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被人告知『还有这种方法』的。」

  我抓了抓头,掩饰自己的害臊。

  「啊,这件事可能的话,希望能帮我保密。我虽然不打算特别隐瞒,但我希望在跟小空、美羽她们讲这些事情之前,能先学到可以自己向她们说明的地步。」

  「嗯,没问题。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所以这是只属于我跟佑太两个人的秘密罗。」

  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这样听起来好像还挺暧昧的。

  「不过,我还挺高兴的呢。没想到佑太会愿意跟我说这么重要的事。」

  笑容灿烂的美纪,看起来就像是少女漫画的主角一样。

  「会、会吗?我给人的感觉有那么不喜欢说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该怎么说……比较像『我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凡事都要自己设法解决!』的感觉吧。」

  这样说起来,好像真是那样。我刚收留三姊妹的那个时候,确实总是满脑子凡事要自己设法解决的念头。也因为这样,我搞砸了一些事情,也有不少因此反而给人添麻烦的状况。光是回想到这些,就让我觉得羞愧。

  「这样子,可以算佑太愿意向我敞开心胸了吧?」

  「感觉这样讲,听起来好像在说不听话的宠物一样呢。」

  「呵呵。这样代表我也不是告白被你甩掉吧。」

  「唔……」

  她说出来了。

  「啊,抱歉。我并没有生气或调侃你的意思。」

  「不会,没关系的。」

  人缘好,让我完全配不上的美纪,对于拒绝她告白的事,我到现在还是感到愧疚。更重要的是,对于还是跟以往一样,以朋友身份跟我开朗相处的美纪,让我十分感激。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自然向她诉说如此重要的事情吧。

  「那么,在那之后,小雏的状况怎样了?」

  表情从笑容转为担心的美纪这么问道。这时我才想到,美纪现在还只知道十兵卫过世的事情而已。我想美纪八成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替我们担心吧。

  「啊……怎么说,小雏算是没法很快振作起来吧……小雏没什么精神。最近没有像以前一样,又笑又闹的……」

  「这样啊……以身兼小雏父亲角色的人来说,你一定也很难受吧。」

  「虽然我也只是代理就是了。」

  如果说法定代理人是父母的代理,但现在的我,或许只能算是代理的代理吧。我只能算是半调子的半调子而已。

  「总而言之,我现在想先试着让自己努力成为称职的法定代理人。」

  「嗯。加油,我会支持你的。啊,但要用六法全书查东西,可能太勉强了。」

  「啊……真的是这样吗?」

  「唉……佑太你真是很会让人操心呢。这种时候……」

  在带着淘气笑容的美纪帮助下,我这才总算找到自己看得懂的资料。

  过中午仍下个不停的雨,正有节奏地敲响教室的窗户。

  小空在桌前托着脸颊,望着雨滴落在窗户上的景象。

  「唉……这场雨都不会停呢……」

  「小空,你今天叹气的次数很夸张喔。」

  这么提醒小空的人,是花村阳子。

  「呃…有那么夸张吗?」

  听到从隔壁班跑来跟自己一起吃午餐的阳子这么说,小空睁大眼睛说道。

  「这样说吧,从开始吃便当到现在,有四十次了。」

  「你、你有记下来吗!?」

  「我骗你的……小空,你之前才被同样的招数骗过吧?」

  阳子那在眼镜下的双眼浮现笑意,脸上也挂着得意的笑容。

  「不过,你一直在叹气这件事,可不是骗人的。也因为这样,旁边的男生一直都蠢蠢欲动呢。他们这样让人很烦,所以劝你还是别一直叹气比较好。」

  「咦……」

  小空转头看了看教室。虽然有几个男生连忙别过头、或是装睡,但小空并没有察觉。这样的小空,多半也无法想像美羽在小学也正经历和自己相同的状况。

  「真是的,别乱说啦,阳子。」

  「我可没乱说。至少有某人从刚才就一直急着想出声呢。」

  这么说的阳子,视线落在前岛大机跟谷修二他们身上。大机虽然跟阳子一样是隔壁班的学生,但他是为了跟修二一起吃午餐,所以来到这间教室……表面上是这样,不过除了小空之外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是为了心仪的内向少女才跑来的。

  「有、有什么意见吗?花村。」

  或许是想说既然被人发现,就不需要再躲躲藏藏的大机,干脆地大步来到阳子面前。而修二也带着苦笑跟在大机身后。这是相当常见的状况。

  「我可没有急着想说什么喔。」

  「哎呀,你把我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呢。」

  「唔……」

  大机的心思真的很容易被看穿。

  「别这样,大机也是为小鸟游担心嘛。毕竟就快到合唱表演的预赛了。而且今天小鸟游晨练晚到,加上她要是没有精神,也会对学弟妹们造成影响的。」

  「说的也是。对不起,小谷。我明明是副团长的说。」

  见到小空坦率道歉,反倒是让大机慌了起来。

  「喂!修二!别责备小鸟游!小鸟游她是得先送妹妹去托儿所,不得已才迟到的吧!」

  「就是说啊,没事少多嘴。坏心眼镜仔。」

  「你们有时还挺过份的……」

  原本是打算打圆场的修二,在遭到大机跟阳子两人抗议之后,只能无奈地垂下肩膀。小空见状,则是连忙挤出笑容,表示不在意。尤其修二还是已经向阳子公开告白过的人。要是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两人的感情,也让小空过意不去。

  「大家,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打起精神,但现在实在……」

  「是吗……毕竟才是上个月的事嘛。」

  十兵卫过世的事情,小空也都跟大机他们提过。

  毕竟在十兵卫过世前,大家也都对小空家爱犬身体状况变差的事情相当关心。

  「我们其实不要紧。虽然难过,但还能忍耐……可是,小雏她……」

  听到小空这番话,大家都陷入沉默。这让小空连忙露出笑容。

  「抱歉,我把气氛弄得这么奇怪。我没问题的,比赛也都有准备!」

  「是、是啊。小鸟游肯定没问题的!就算有什么状况,我们也能帮忙的!有需要就尽管开口吧!」

  或许是察觉到小空想转换气氛的想法,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大机刻意用能传遍教室的音量这么说道。修二同样点头附和之后,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样说起来,这个周末是小鸟游的生日吧?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在合唱团里庆祝一下吧。阳子,你觉得怎样?」

  「呃…怎、怎样……这注意应该不错吧。还有,可以别用名字称呼我吗?」

  一下反应不及的阳子,脸颊有些泛红。听修二这么说,大机也用力拍响了手。

  「修二你真聪明!这真是好点子!我们来庆祝吧!小鸟游!」

  大机满脸通红地等待小空回应。大家的心意,也让小空感到高兴。但是……

  「谢谢大家。可是,因为还有小雏的事情,所以……现在实在……」

  看见小空低着头的模样,让修二他们明白这个提议告吹了。

  「是吗。既然小鸟游这么说……」

  「对不起,我们这样自作主张。」

  「不会,没关系的。大家的心意让我很高兴。谢谢你们……」

  感觉气氛又要变阴沉的阳子,立刻转变话题。

  「话说回来,小谷你对女生的生日记得很清楚呢。」

  「呃…会、会吗……」

  「何止是清楚呀!这小子记得班上所有人的生日呢。虽然只有女生就是了。」

  「大、大机!别多嘴啦!」

  慌张制止大机的修二,紧张地转头观察阳子的反应。

  只见阳子在那朴素眼镜底下的双眼,正带着冰冷的眼神……修二是这么觉得的。

  「这样啊……原来小谷还有那种特技呀。」

  「没、没有啦,你误会了。因为我生日有收到大家给的礼物,必须要回礼,才不得已去记的!」

  「喔:所以你有收到必须去记班上所有女生生日的礼物罗……你很有女人缘呢。」

  「这、这个……花村?」

  平常在女生面前一向有着冷静形象的修二,在自己心仪的阳子面前,却丝毫没有平日的冷静。这让小空忍不住笑出声来。尽管阳子曾被修二告白,但阳子在之后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小空其实也有想过要找一个机会,询问阳子对修二真正的感觉。同时小空也感受到阳子他们为了激励自己,展现开朗表现的心意,这也让小空再次加深了自己也要为了周围的人,至少要常保笑容的想法。

  我小跑步上了阶梯,便看见看来似乎已经等待一段时间的良子姑妈站在眼前。

  「对不起,姑妈。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不用介意。地下街不怕下雨,算是好事。」

  约好在我放学后,在新宿见面的我们,这么边交换着简单的对话,边进到附近的吃茶店内。在点完餐后,姑妈不等服务生端来咖啡,便立刻进入正题。

  「关于小雏她了解双亲现状的事,是真的吗?」

  姑妈罕见地迅速切入重点。这也让我感受到姑妈的担心。我点了头。

  「是的,小雏她似乎都记得葬礼的事,还有葬礼哀悼的对象。可是,之前小雏只是无法理解。但因为十兵卫的事情,让小雏将事情接起来了……小雏似乎已经明白……父母不会回来了。对小雏来说,就像是接连面对死别一样……我……」

  听到这里,姑妈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姑妈严肃地望着我说道:

  「佑太,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自责。」

  良子姑妈缓缓开口说道。

  「这件事是十分困难的问题。毕竟你们在一年前的时候,要让自己接受现实也都很不容易。要对小雏说明,我认为是很困难的。」

  姑妈看来乜十分难受。小雏已经理解了再也无法见到双亲的事实。这件事,我立刻转达给了良子姑妈跟信好大哥。其他亲戚想必也十分为小雏担心吧。

  「小雏最近的状况怎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她最近没什么精神。常常会发呆。啊,最近小雏一直黏着佑理姊做给她的兔子布偶……除了在托儿所的时候,她都一直抱着。」

  「看来她的思绪,应该是有些不安定吧。不过幼儿将喜欢的东西一直带在身边,还算是很常见的反应……」

  「是这样吗……还有,最近小雏很罕见地尿床了……」

  「这是小孩情绪不安定的时候,常发生的状况。小雏她实在令人同情……可是,这是别人无法帮忙的事……佑太,虽然你应该也很难受,但你要多安慰小雏。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联络。」

  良子姑妈这么说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们无法插手小雏内心的问题。我们能做的,就只能全力给她支持,对小雏付出爱情。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姑妈挺直身子,转变话题。

  「那么,关于小雏以外的事情,在那之后怎样了?」

  应该说,这件事或许才是正题。因为沙夏就来到日本了。

  「关于沙夏的事……我们什么都还没决定。关于法定代理人的事情,我有听姑妈的建议,自己去查过,但老实说……也都还只有个起头而已。」

  「也罢,最近这段时间你们有太多事,这也难怪。另外,关于法定代理人的事,我也只是告诉你有那样的选项,并不是希望你一定要那么做喔。」

  姑妈带着略显困扰的表情,喝了口咖啡。

  「法定代理人并不是只要满二十岁就能立刻处理好的问题。我听说在手续及法院的审理等方面,都要花不少时间。换句话说,这也代表这是个重要的决定。这种事急不得的。」

  我在美纪协助下所查过的书,里面写道:『身为未成年人的法定代理人,有行使财产管理及契约等法律行为的权限』。我试着就这方面提出疑问。

  「那个…这是不是代表,如果我成为法定代理人,除了照顾小空她们之外,三姊妹所获得的遗产,也能任凭我处置呢?」

  「没错,是会这样。」

  「怎么说…这样……真的好吗?」

  这种感觉自己好像是为钱财照顾三姊妹的行为,让我产生疑问。然而姑妈则一脸淡定地微微颔首。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不认为佑太你会胡乱用钱。而且我认为问题的核心并不是在钱上面。佑太你或许不清楚,不过你还记得你在住院的时候,住院手续的文件,是谁帮你签的吗?」

  「呃……啊……」

  姑妈这样一说,让我想起了事后看到的文件。在那上面,是写着佐原良子的名字。

  「这是同样的道埋。目前就算说你们住在一起,但佑太你并不是小空她们的监护人。小空她们也无法处理住院及手术的同意书。所谓的法律行为,就是这个意思。以距离你们最近的问题来说,在小空高中入学的申请书上,在监护人栏就不能填写你的名字。现在那里写的是信好先生的名字。」

  听姑妈这一说,我顿时产生当头棒喝的感觉。看来我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确实理解。就算说法律书籍,因为我也都是看到关于遗产如何如何的事,所以我似乎误解了。

  「也就是说……这是关于我们自己往后的生活,要由什么人来决定吗?」

  「没错。当然,无论是信好先生或是我,也都有在为你们的幸福着想。可是佑太你也二十岁了,所以我也认为让你为自己身为成人的责任,去多思考比较好。因为现在已经跟一年前不同。现在已经没有想拆散三姊妹的人了。」

  而且,还有像沙夏那样,有能力确实照顾好三姊妹,并且也会照顾我的亲戚。我感觉姑妈有这样的言外之音。

  「我得重复强调,我只是让你知道有这个选项。我并不鼓励你一定要成为法定代理人。这点你得明白。」

  对姑妈的这番叮咛,我点了点头。看样子我似乎是有些误会了。而且,如果换成沙夏,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美羽是她的亲女儿,要让小空她们成为正式的养女,应该也会比我容易许多。要成为法定代理人,沙夏甚至不需特别出示太多证明。

  而如果我不是三姊妹的法定代理人,我应该连沙夏一半的能力都没有。

  姑妈想让我明白的,就是这件事。在严厉的现实面前,我正带着不可思议的冷静,感受着我心中的选项,变得更加狭窄。

  和姑妈在新宿道别后,我便直接返回小鸟游家。到头来,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雨。虽然天气预报说周末会放晴,但我内心还是担心沙夏到来的那天,是否会是晴天。我在玄关将身上的雨水都弄乾之后,便进到客厅。

  「我回来了,小空、美羽、小雏。」

  「啊,哥哥,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舅舅。」

  三姊妹都在家里。

  「我回来了,小雏。」

  「……欢迎回家,叔叔。」

  小雏看来有些别扭地对我这么说道。没能看见小雏跑到我面前大喊:「叔叔!欢迎回家!」让我心里有些寂寞。等小雏的悲伤稍微缓和之后,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抱着我呢。如果小雏就这样一下成长到不愿意再抱我的地步,那还挺不是滋味的。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发现小雏有些不自然地将托儿所的书包藏在自己身后。

  「小雏,刚才……」

  正当我打算将疑问说出口的瞬间,小雏紧紧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有!」

  「呃…可是……」

  「什么都没有啦!」

  小雏丢下这句话,便从客厅跑开了。

  「小雏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是那个样子。」

  小空一脸担心地这么说道。

  「只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小雏有想隐瞒什么事情就是了……」

  但要强问,也实在……这么表示的美羽,那漂亮的脸蛋上也带着困惑。我内心回想着今天跟姑妈的对话,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接着我露出希望她们安心的笑容。

  「没关系……如果是很重要的事,小雏一定会跟我们说的。我们再给小雏一点时间吧。」

  听我这么说,两人都点了头。不只是小雏,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小空跟美羽的依靠。我想这应该正是身为亲人、身为最年长者的工作。就算我不能成为佑理姊或信吾姊夫,但我还是希望能努力成为她们的代理爸爸。而眼下,我得在沙夏到来之前,好好照顾大家才是。

  「嗯,说的也是。既然哥哥这么说……」

  「呵呵,舅舅,你好像变得比较细心罗。」

  小空跟美羽的信赖让我感到高兴。而先前跑离客厅的小雏,这时有些害臊地走了回来。我不由分说地上前,满怀爱情地将小雏抱在怀中。

  「叔、叔叔!好痒喔!哈哈哈!」

  在嬉闹一阵之后,心情总算比较平静的小雏,让小空带着洗澡去了。

  小雏洗完澡,回到客厅,很快就睡着了。

  我抚摸着小雏的脸颊。小雏的脸颊有纤细的触感,还有像牛奶般的香气。明明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气味会这么不同呢?

  而我,又该怎么照顾这么宝贵的存在呢?

  「……就算不是当爸爸,也能成为亲人的方法……是吗。」

  对我来说,所谓的法定代理人,或许就是这么回事。虽然现在我自认跟三姊妹是亲人,但重点是要如何在法律上也如此认定。小雏是姊姊的女儿,所以自然跟我是亲戚就是了……

  我叹了口气,对正在弄乾头发的小空,以及正在看电视的美羽出了个声,便走向浴室。看来我非考虑不可的事情,还多着呢。

  去洗澡的佑太,因为他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语,让小空的心处于混乱状态。

  “就算不是当爸爸,也能成为亲人的方法”这句话,撼动了小空的心。

  那样的方法,小空只能想到一种。佑太的亲人,就是我们。虽然现在小空已经把佑太当成亲人,但小空明白,佑太指的是在法律上也同样是观人这件事。小空知道有养女这种方法,但佑太自己也是学生,而且未婚,因此小空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这样,那结论就只剩一个了。

  「小雏是哥哥的甥女,美羽还是小学生……可是,我就要十五岁了,然后……然后,等到我明年满十六岁……」

  说到这里,小空胀红了脸。我、我我、我到底在乱想什么啦!

  「姊姊……你一个人在那里兴奋什么呀?」

  看见姊姊在沙发上打滚的模样,美羽一脸像是遭遇珍奇生物的表情。

  「美羽!?」

  「算了,姊姊因为舅舅的事做些怪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美、美羽!」

  「啊哈哈!原来真的是因为舅舅呀!」

  被妹妹看穿心事,让小空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等舅舅洗完澡,就轮到我了,我先去准备洗澡罗。」

  美羽带着笑容这么说完,便离开客厅。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妹妹,脸上带着和以往相同的笑容。轻抚着熟睡的小雏,小空低声说道:

  「小雏,大家……都在担心你喔。」

  小空能体会佑太真心想和大家成为亲人的心情。大家也都想帮助他们宝贝的天使。发现先年满十六岁的自己跟佑太步入礼堂的妄想,又再次自脑中浮现,这让小空连忙甩了甩头。又在这个时候,小空察觉到佑太摆在沙发旁的包包。

  「哥哥怎么把包包就这样放在这里……」

  而且外面下着雨,包包却没有关好。

  「这样太不小心了……真是的。」

  小空在这么说的同时,嘴角却微微上扬。因为能有机会为佑太做事,让小空感到高兴。就在这个时候,小空从那半开的包包里,发现几本自己不熟悉的书籍。

  「继承人……?未成年代理人制度……?」

  感到好奇的小空,稍微确认了一下书上的文字。小空记得在没有双亲的状况下,法定代理人指的是监护人。以她们的情况,便是信好伯伯。

  「哥哥说成为亲人的方法……难道是指这个……?」

  小空先前兴奋的情绪,瞬间转为沮丧。也罢,自己其实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这么安慰自己的小空,又开始自言自语。

  「唔唔……哥哥大笨蛋……」

  尽管嘴上这么说,对于无论何时总是将家人摆在第一位的佑太——还是占据着小空的心。

  尽管这天是沙夏到来的日子,老天却一点都不捧场。

  在玻璃窗户外,咖啡&酒吧,可莉叶的招牌,上面带着雨水。

  「喂~濑川。濑川~」

  「……干嘛啦?仁村。」

  「仟么干嘛?你怎么看着窗户发呆呀?现在可是工作时间呢,你知道吗?」

  擦拭玻璃杯打发时间的仁村,一派正经地这么说道。

  「……我真没想到在职业道德上,会有被你教训的一天。」

  说起平常的表现,怎么想都是我工作比较认真才对。

  「啊哈哈!话说回来,今天还真的很闲呢。」

  似乎很快就对自己的正经模样感到厌倦的仁村,这么发起牢骚。

  「还好啦,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这样说是没错啦。但你这样讲,要是被店长听到,他可是会哭的喔。」

  会吗?我并不认为这是过份到会让广美落泪的发言。而且这也是事实。

  门口的铃铛在这时响起,期盼许久的客人上门了。

  「唉~一直在下雨,真是烦死人啦!」

  但仔细一看,原来进门的是店长本人。

  「什么嘛,是广美呀。」

  「没礼貌!仁村你这样太失礼了!你对人家哪里不满意啦!」

  身材格外壮硕的男人用女性的语气说话,是会让人不满。

  他(她?)便是这里的店长,广美。

  「啊哈哈,不过,广美可是今天的第一号客人呢。」

  由于这是以晚上为主要营业时间的工作,所以原本傍晚时段的客人就不多。再加上下雨,自然就更难期待会有人上门了。

  「呵呵!人家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店长亲自拉客人来啦。」

  不知究竟是得意还是自嘲的广美,跟着他进门的人,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肥胖男性。

  「要说他是客人……不就是佐古学长吗?」

  「你对我这个客人有什么不满吗?濑川。」

  或许是相对于佐古学长的肥胖身躯,塑胶伞不太够力,他的衬衫肩膀都被雨水淋湿了。空气似乎变差了。我自然地打开通风扇。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还有我。」

  跟在佐古学长之后进到店里的人,是莱香学姊。

  「莱香学姊,你衣服都湿了。我立刻拿干毛巾给你。」

  「嗯,谢谢。」

  「濑川,你刚才看见我的时候,反应跟现在差很多喔……」

  怎么会呢?才没有呢。都是错觉。话虽这么说,要是佐古学长感冒的话,那也太可怜了,所以我仍记得从店里拿来两人份的毛巾。

  「小雏的状况怎样?」

  莱香学姊这么问道。

  「现在是比较能看见笑容了,但还是……」

  「是吗……」

  现在小雏仍无时无刻都将兔子布偶抱在手里,她肯定仍一直都还怀抱着不安。

  然而,我却没法给小雏任何帮助……

  「佑太,你不可以摆出这种表情。」

  莱香漂亮的眼睛,用像是告诫般的眼神望着我。

  「佑太很努力。这是大家都明白的。」

  真不可思议。莱香学姊就像是能看透我的心事一样。这让我重新调整心情,露出微笑。

  「莱香学姊……谢谢你。我没问题的。因为我的长处就是死不认输嘛。」

  「嗯……那就好。」

  莱香学姊这么说完,便将脸别向一旁。或许是我多心,莱香学姊的脸颊似乎有些泛红。

  「真是的!濑川,你怎么会这么善良呢!」

  广美突然这么边喊边抱住我,脸颊还在我脸上磨蹭。

  「广、广美!胡子!有胡渣啦!会痛耶!」

  「哎呀,讨厌,对不起喔。到了傍晚,胡子就是怎样都会……你们知道嘛。」

  广美虽然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但就算那样,胡渣还是会痛。

  「我想现在其实也不用一再提醒,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尽可能帮忙的。需要帮助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说。」

  「佐古学长,谢谢你。」

  「是啊。濑川。以最近的问题来说,就是下礼拜开始的前期测验了。我打算和学姊们联谊,趁机弄到最新的考古题,你要一起来吗?」

  「这个……我当作是最终手段好了。总之先谢了,仁村。」

  仁村随性的态度,让我感觉心情也变得比较轻松。去年我带着三姊妹回到八王子的时候,路研的大家也是这么帮忙我的。

  对于我想照顾小空她们的心意能这么得到伙伴们支持,让我对大家有难以忘怀的感激。不,现在深植在我内心的信念,要远比当时来得坚定许多。

  在小雏重新振作的那天到来之前,我们要全力支援她。我做出这样的决心。

  就在我打算早点结束工作回家去的时候,雨势转变成倾盆大雨。

  沙夏应该会在我工作完回家之前,先到家里。尽管我今天已经加快脚步,但面对这彷佛挑准我回家时机下起的豪雨,让我在到家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

  「唔!我回来了……」

  「哇!哥哥!你没带伞吗?」

  「没有披,雨实在太大了。折叠伞根本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呢。」

  「真是的,哥哥病才刚好不久的说……我立刻拿毛巾过来。等等我立刻就放洗澡水。」

  「嗯,谢谢。」

  就这样,我将准备晚餐的事情交给小空,先洗澡去了。

  当我带着暖呼呼的身子回到客厅时,晚餐已经准备妥当。想到连日都让小空准备晚餐,让我决定明天一定要来帮大家弄早餐。

  可是,尽管晚餐已经全端上桌,但餐桌旁的人数却明显不足。

  「奇怪,小雏跟沙夏呢?」

  「小雏在楼上玩。美羽应该在陪着她,只是……」

  当小空说到这里的时候,美羽跟小雏正好下楼。美羽的表情有些阴影。

  「啊,舅舅,欢迎回家。外面雨这么大,不要紧吧?」

  「我回来了。我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呢。沙夏呢?」

  「还不清楚。妈妈应该早就到机场了,电话也打不通。说不定是因为这场大雨,让飞机延误了。」

  不知为何——我不禁发寒。想到小空跟美羽多半和我有同样的感受,这让我明白她们表情带有阴影的原因。毕竟还只是一年前的事。因为空难而失去亲人。我明白比起空难,车祸或生病造成危险的机率要高出许多。之所以让我们会如此胆怯,纯粹只是心理因素。尽管如此……

  我们各自确认自己的手机,等待沙夏的联络。

  屋外的雨势不减反增,敲打着窗户的雨声让人心浮气躁。

  为了不被雨声盖过而提高的电视音量,听起来格外吵杂。

  大家望着冰冷的晚餐,餐桌旁不断累积不安的情绪。

  在客厅里默默玩耍的小雏,在十兵卫的睡床那里把玩着兔子跟狗的布偶。在小雏身边,仍有着她依然片刻不肯松手的托儿所书包。

  ——小雏似乎仍不愿告诉我们她所隐瞒的事。虽然让人担心,但或许再给小雏一点时间比较好。可是,如果是跟托儿所有关的事情,也许我们该主动询问才是。这些思绪不停闪过我的脑袋。就在我耐不住沉默,打算开口向小雏询问的时候。

  「嗨!大家!我好想见你们喔!」

  突然出现在客厅的人……是有一头亮金发的美女。

  这出乎意外的变化,让我们全都愣住了。看见我们的反应,让沙夏脸上浮现疑问。

  「请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最先回过神的人,是美羽。

  「妈妈!」

  美羽冲进沙夏怀中,就像是在确认沙夏约存在般,紧紧抱住沙夏。

  「沙夏!」

  接着跑上前去的,是小雏。

  「美羽!小雏!才不过问隔一个月,你们又长大了!」

  沙夏就像是再也不愿放手似地,紧紧回抱住两人。

  我跟小空看着她们相拥的模样,放下了内心的大石。看来对于飞机的事情,只是杞人忧天的样子。我等美羽她们心情稍微平复之后,这才请沙夏坐下休息。

  沙夏之所以没有在机场跟我们联络,纯粹只是因为手机没电了。沙夏会突然出现在客厅,也只是因为以前我们就有多配一副钥匙给沙夏。在知道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实情之后,美羽摆出不悦的模样。

  「真是的!妈妈真是太粗心了!大家都很担心呢!」

  「对不起。」

  看见沙夏沮丧的模样,我和小空都连忙打圆场。

  「没关系啦。是我们自己太过担心了。」

  「美羽,你也不该那么生气吧?沙夏姊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呀。人家也是因为手机不能用,才会快点过来的嘛。」

  「可是……唔~人家也不是在生气啦……」

  看见美羽仍有所不满的样子,沙夏再次道歉。

  「对不起。美羽,下次我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这么说完,沙夏像是特地重新调整心态般,望着大家。

  「我回来了,小空、美羽、小雏、佑太……」

  沙夏用温柔的眼神望着我们四人。

  「欢迎回家。」

  最先这么说的人,是小空。听到小空这么说,沙夏也用笑容作为回应。

  「大家……都很努力呢。」

  省略所指对象这么说的沙夏,视线望向客厅角落。沙夏所看的地方,是原本十兵卫应该在的位置。沙夏沉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来到坐在椅子上,却一直低着头的小雏前面。小雏紧绷着身子,手里抱着兔子布偶。

  「小雏……你这段时间很努力呢,你好棒。」

  沙夏配合着小雏的视线,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小雏的头。

  「沙夏……」

  「十兵卫的事,真的很遗憾。」

  看见小雏湿了眼眶,沙夏将小雏抱了过去,让小雏坐在她的腿上。

  「小雏……小雏……」

  「小雏,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这样佑理会骂我的。」

  沙夏边轻抚小雏的背,边这么说道。这让小雏再也难以克制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满溢。

  「呜……呜呜……呜~~!」

  小雏像是啜泣般,释放出一直强忍的感情。

  「乖……乖……」

  「小雏……再也见不到十兵卫了吗……?小雏,见不到爸爸跟妈妈了吗……!?小雏明明很努力许愿的!因为小雏不乖吗!?」

  不停落泪的小雏,像是确认般,紧抱着沙夏这么说道。

  「……小雏,小雏你是乖孩子。要是知道你说这种话,爸爸跟妈妈,还有十兵卫会伤心的。」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爸爸!妈妈!」

  小雏就像是溃堤似地,放声大哭。

  接着小雏大声喊着,想见爸爸、想见妈妈、想见十兵卫的话语。

  这让我们也跟忍着眼泪的沙夏一起轻抚着小雏的背。

  我们明白,小雏一直忍耐的思绪,正在沙夏怀中逐渐融化。

  「小雏…小雏…不能在七夕许愿吗!因为,爸爸跟妈妈,还有十兵卫,都见不到了!小雏该怎么做才好呢?没有人能实现小雏的愿望了!」

  小雏的恸哭,让我们理解了小雏最近的反应。小雏应该是在托儿所被要求写七夕短签吧。但因为四岁的自己不能写,所以老师会要孩子跟家人一起写。但是,小雏无法对我们说出她的心愿。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愿望不会实现。

  「不是那样的,小雏。」

  沙夏温柔地抱着小雏说道。

  「就算无法实现,还是可以许愿的。小雏可以将想见他们的心意表达出来。小雏的这份心意……上天一定会知道的。」

  听到沙夏这么说,小雏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

  「可以吗……?可是,小雏……」

  「没问题的。我可以保证。」

  「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

  小雏再次激动地哭了出来。在哭泣当中,小雏声声呼唤着双亲跟十兵卫。

  小雏想必忍耐很久了吧。为了避免我们担心,就连想见双亲跟十兵卫这样理所当然的感情,都会让小雏有所迟疑。

  而沙夏帮小雏摆脱了那样的想法。是沙夏让小雏知道,表达那份心意,抱有那些期望,是理所当然的事。看着小雏流下因为替我们着想,而一直没在我们面前落下的泪水,让我松了口气。在此同时……我也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

  哭了好一段时间心情才总算平复的小雏,在沙忧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先去洗澡。

  这是因为沙夏也希望在晚餐之前,能弄暖被雨打湿的身子。

  当沙夏温柔地帮小雏洗头发时,令小雏内心涌现怀念之情。

  「沙夏好像妈妈一样呢。」

  小雏抱着不可思议的坦率这么说道。原本光是想到妈妈的事,胸口就会十分难受的。

  「呵呵,能让小雏说我像佑理,让我很高兴呢。因为我很喜欢小雏的妈妈呢。」

  「小雏也喜欢妈妈!还有爸爸跟十兵卫,还有叔叔,小雏都喜欢!」

  「小雏有很多喜欢的人,这样很幸福呢。说起来,小雏喜欢的人,我也都喜欢呢。我什么是默契?们很有默契喔。」

  「就是我们都一样的意思。我跟小雏都喜欢一样的人呀。」

  「嗯!一样!」

  小雏感觉此刻的心情相当不可思议。原本一直害怕、担心不已的情绪,现在正逐渐淡薄。或许是因为先前大哭过的关系吧。

  「好,全都洗干净了,来泡澡吧。」

  「好~」

  「小雏真乖。对了,小雏。今天可以跟我一起睡吗?」

  「嗯。小雏今天跟沙夏睡!还有兔宝宝跟十兵卫的布偶也一起…啊……」

  话说到一半,小雏临时想到一件事。小雏在不久之前,才不小心尿床了。要是跟沙夏睡觉的时候又尿床,那该怎么办?要是被沙夏讨厌的话……

  「小雏,怎么了吗?小雏不想跟我睡吗?」

  听到抱着自己一起泡在浴池里的沙夏这么问,小雏鼓起勇气开口:

  「小、小雏……小雏……不久之前…尿床了……」

  小雏说出了尽管佑太努力帮忙掩饰,但最后还是被两个姊姊知道的糗事。

  「所以……」

  「啊哈哈哈!没关系的,小雏。我不怕。因为我已经习惯罗。」

  听沙夏带着爽朗的笑声这么说,让小雏惊讶地转头望着沙夏。

  「……是这样吗?」

  「是啊!美羽小时候也常尿床呢。小空我要想一下……呵呵……嗯,也是呢。」

  「小、小空姊姊也会?这样啊……可、可是……小雏不会再尿床了,小雏睡觉前一定会去厕所,也不会在睡前喝牛奶了!」

  感到安心的小雏,放下了内心的紧张。对自己怀中那充满自信的四岁孩子,沙夏摸了摸她的头。

  「小雏好棒喔!既然这样,小雏愿意跟我睡了吗?」

  「小雏要跟沙夏一起睡!」

  听到小雏充满活力的回应,让沙夏满脸笑容。

  「呵呵!好令人怀念呢。小空以前也曾这样做过再也不尿床的宣言呢……记得那时同样是四岁生日前后的事吧。大家都一样呢。」

  「小空姊姊也……」

  听到沙夏说自己跟喜欢的姊姊一样,让小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但是,那句话也让小雏时产生奇妙的感觉。那是自己彷佛忘记重要事情的感觉。那是一件自己因为七夕短签,之前都没想到的事。

  「小空姊姊的……生日……」

  「就快到罗。到时我会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喔。」

  「好吃的东西……啊——!」

  七夕是姊姊的生日。自己喜欢的叔叔,生日也快到了。小雏想起了在十兵卫离开之前,大家有提过这件事。

  「……糟糕了。」

  小雏苍白着脸,察觉到自己疏忽了重要的事。

  「小雏……没有准备礼物。庆生会的事,也都……」

  「哎呀,那可麻烦了呢。」

  沙夏带着淘气的微笑,用手指点了一下小雏的额头。

  「小雏想怎么做呢?」

  「小雏想帮小空姊姊跟叔叔办庆生会!」

  这么说的小雏激动地前倾身子,差点撞倒沙夏。

  「小雏……小雏生日的时候,大家有帮小雏办庆生会,所以这次……小雏想帮他们办庆生会!沙夏,现在还来得及吗?」

  看着双眼充满干劲的四岁天使,沙夏张开双臂。

  「包在我身上!我什么忙都能帮喔!我们一起帮他们庆生吧!」

  「嗯!以后还要帮美羽姊姊庆生喔!」

  小雏在间隔许久之后……脸上又重拾了跟以往一样的笑容。

  「姊姊跟叔叔会高兴吗……」

  在间隔许久之后,小雏心里又开始想到了快乐的事,脑中浮现着小空跟大家的笑容,让小雏脸上也充满笑容。

  虽然悲伤并没有消失,但就算这样——

  小雏还是想为小空及佑太努力。这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是能见到爸爸跟妈妈的乖宝宝。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心爱的亲人正在努力,所以小雏也想一起努力而已。

  望着获得进一步成长的好友之女,沙夏悄悄擦拭自己的眼角。

  ——佑理,小雏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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