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事件 终章 甜蜜的回忆

  1

  《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的第一名是「塞西莉亚」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

  绑架事件已经过了两天。

  「塞西莉亚」位于一栋不算新的大楼的二楼,得从小小的门爬上一道狭窄的楼梯。我很怀疑这种地方是否真的会有好店,但这既然是小佐内同学选中的店家,应该不会太差吧。一推开玻璃门,就听到清脆的牛铃声音,还有一阵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管经历过再多次,这凉爽的一瞬间还是令人心旷神怡。

  店内的设计用了很多曲线,桌子是葫芦形的。菜单上列出好几种水果百汇,我被「塞西莉亚特制世界树百汇」这夸张的名称搞得哑口无言,接著又被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的价格吓到掉了下巴。这比我以前买过的任何食物都昂贵。

  为了庆祝小佐内同学平安归来,我已经说了要请客。糟糕,我有带那么多钱吗?可以只买一个分著吃吗?不行,再怎么说,和小佐内同学合吃一客百汇也太耸动了,不是啦,是太罗曼蒂克了。可是我若只点一杯咖啡也会让她看出我阮囊羞涩的事实,这实在太可悲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或许我把烦恼显示在脸上了。小佐内同学说:

  「你那份让我请客吧,当作是你来救我的谢礼。」

  真是不好意思。

  水果百汇送来之前,小佐内同学一直在玩手机。我看著窗外的风景。「塞西莉亚」位于车站附近,距离南部体育馆也不远。从车站延伸出来的三夜街已经把周年庆的痕迹收拾得一乾二净了。

  「久等了,这是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

  随著愉快的声音放在桌上的水果百汇又让我吓了一大跳,整体的高度大概有三十公分吧,倒圆锥形的玻璃杯中盛满了色彩缤纷的水果,其间满满地夹著鲜奶油、优格、果冻和玉米片。白色的鲜奶油和优格、红色的果冻、彩色的水果总共有五层,玉米片在里面若隐若现,形成了美丽的条纹。杯缘上方挤了一团圆锥形的鲜奶油,旁边插著芒果、凤梨、哈密瓜、桃子、香蕉,甚至连西瓜都有,鲜奶油山的顶点放了一颗蔓越莓和一颗蓝莓。在这座山里应该还藏著一团碗状的冰淇淋,但小佐内同学一点都不胆怯,开开心心的拿起长柄汤匙,立刻舔起山顶的鲜奶油。

  「很厉害吧!要吃这个百汇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得先空著肚子,等渴望累积得高一点,再一鼓作气地点下去,不然一定吃不完的……前几天过得太辛苦了,正好可以当作给自己的犒赏。」

  我已经吃过午餐了,而且我对甜食的渴望本来就比不上小佐内同学。不可能吃得完的……我像明知必败还是得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悲壮地拿起汤匙。啊啊,这汤匙真的很长耶,这是为了挖到深杯的杯底而准备的吧。

  「西瓜和鲜奶油比较不搭,所以秘诀就是要先吃西瓜。」

  小佐内同学拿起西瓜,不管有没有籽就直接吞下去。

  小佐内同学的汤匙立刻流畅地动了起来,而我则是慢吞吞地挖著,如同攀爬陡峭的山路,不能一开始就迈足猛冲。

  在《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光荣登上榜首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当然非常美味,但我对某件事不太理解,这百汇的好吃程度和水果的好吃程度应该差不多吧,鲜奶油和冰淇淋也很好吃,但还不到令人惊艳的程度,所以只要有好吃的水果,自己在家里应该也做得出来。

  不过我若是说出这种话,铁定会被逼著听一个小时的甜点讲座,所以我只是默默地专注于眼前的开垦工程。

  小佐内同学很快就把杯子上方的部分都扫平了,然后她瞄著终于开始挖冰淇淋的我,央求似地说道:

  「嘿,小鸠,静静地吃东西太无聊了,来聊些什么嘛。」

  聊天吗?

  好啊,那就聊吧。我把汤匙上满满的冰淇淋一口吞下,无视喉咙因急速冷冻而发疼,开始说话。

  「那么,就来稍微聊一下高二的暑假是多么地有意义吧。

  我的熟人堂岛健吾在这个暑假里管了很多闲事。有一个叫川俣早苗的人被拉进了不良少女的组织,早苗的妹妹小霞跑来拜托健吾帮忙,所以他很努力地想办法让早苗脱离那个组织。

  不过那个组织的老大是个很粗暴的人,早苗不是因为受困于现代特有的绝望孤独感所以就算是反社会倾向的朋友还是令她看到了生活的一线曙光,而是因为被恐惧给束缚住了。健吾对她的情况完全无能为力。他的个性很会给自己找罪受,如果他将来从事帮助别人的职业,一定会因为过度付出而把自己累垮吧。不过正因他是这种个性,我才能得到他的帮忙,我若是再出言批评他一定会遭天谴的。

  对了,那个老大的名字是石和驰美。

  绑架了你的那个组织的老大也叫石和驰美。我有点惊讶呢,没想到健吾插手的闲事之中的人物竟然绑架了你,真是令人惊讶的巧合。」

  「是啊,用这种价格就能吃到品质这么优良的哈密瓜,真是令人惊讶呢。」

  小佐内同学放下汤匙,抓起一片带皮的哈密瓜大口咬下,好像连皮都要一起吞下去。冰淇淋若是融化了会比较不方便吃,要全部吃完就更难上加难了,所以我也重新拿好汤匙挖起冰淇淋。

  「……这是普通的香草冰淇淋吧。要吃冰淇淋的话,上次的『樱庵』更好吃。

  就算是巧合,也可以想想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巧合。其实不需要我多说,这事并不是完全的巧合。正如世上不会有完全的必然,一切都是机率的问题。健吾和川俣早苗和石和驰美和你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会造成这种结果的共通点呢?

  先说健吾和你。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再来是川俣早苗和石和驰美,这两人是国中时代一起做坏事的伙伴。

  川俣早苗和健吾是藉著川俣霞而连结起来的。

  接著是石和驰美和你。你们的共通点是以前都读过鹰羽中学,川俣早苗也一样。其实我自己也是啦。

  不过本市的国中又不是多到数不清,当事人之中有三个人读过同一所国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不过,若是再加上一个巧合,那就不只是令人惊讶的巧合了。从个性来看的话。」

  「你是说小市民的个性吗?」

  我苦笑著摇头说:

  「不是。绑架和斗殴这些事,就算没有很严重,也不是小市民应付得来的。」

  「那你就乾脆别管啦。」

  「我和你有过约定,我不再运用自己的小聪明把别人隐藏的事挖出来,你也不再追求复仇的快乐。

  可是,对不起,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先让我说完吧。还有,你的下巴沾到鲜奶油了。

  我的心中有一些疑惑。我们约好要去『berry berry』吃冰雪西瓜优格的那一天,是你请客的。那天我努力破解了健吾留下的奇怪纸条,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可是健吾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站前的汉堡店?

  健吾很清楚地告诉我,他是为了监视滥用药物的组织。不用说,他指的当然就是石和驰美那群人。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是因为你叫我去『berry berry』,所以我才会到车站附近。我那时有点饿,所以走进汉堡店。那个时间不早不晚,我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店家,而且等一下就要去吃冰雪西瓜优格,当然不能吃得太饱。

  当时你也在店里,打扮得像个摇滚乐手,还戴著帽子,让人没办法认出你。当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我对那天的事记得很清楚。如你所知,我对自己的记性很有自信。

  健吾留下的纸条勾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一直低头看著纸条。坐在我旁边的你则是一直看著远方。我本来以为那是因为你受不了我沉迷于破解密码的缘故,但是仔细想想,从汉堡店的柜台可以远远地看见站前的圆环。因为健吾和石和驰美在那里,所以你才会一直盯著。

  小佐内同学,你那一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汉堡店呢?」

  小佐内同学为什么一片片地吃著玉米片呢?

  她用汤匙挖起一块很大的玉米片,小心地保持平衡,送到口中……啊,掉了。小佐内同学用手捡起来丢进嘴里,然后瞄了我一眼。

  「我与石和同学互相认识。如同你所说的,我们都是鹰羽中学毕业的。我知道她是个坏学生。」

  然后她又拿起汤匙,深深插进玻璃杯中。

  「继续说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佐内同学。」

  「没关系,别在意。」

  发问的明明是我……算了,也罢。我的汤匙也终于把冰淇淋挖完了。如果不先吃掉插在杯缘的水果,很难吃到下面的部分。我先拿起西瓜,仔细地挖去籽。

  「该来谈前天的事了。

  你今天的打扮是南国风格呢,是为了配合热带水果百汇吗?」

  她的衬衫上画了蝴蝶在鲜艳的花间飞舞,及膝的裙子有著木头般的花纹。她本来还戴了毛线帽,但现在已经脱掉了。明明是夏天。

  小佐内同学开心地笑了。

  「好看吗?」

  「还不错。」

  「真开心。」

  她开心就好了。

  「不过,你被绑架的那天穿得更好看。

  与其说好看,应该说看得更习惯。那套衣服很像船户高中的夏季制服。」

  「……」

  嘴里越来越甜。我拿起水来喝。

  「你放假出门的时候通常都穿得很不像你。不对,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应该说,你在校外的打扮通常会让只在学校里看过你的人认不出来。最大的特徵就是帽子,你经常用帽子遮住半张脸。

  可是,那一天你却没有戴帽子,身上穿的衣服又很像学校制服。换句话说,和你平时在学校里的模样差不多。

  如果只在学校里看过你的人想要找你,可能就不会注意到打扮成摇滚风格的你。像你今天打扮成南国风格的样子,或许也会认不出来。但你若不戴帽子,穿著白衣蓝裙,很容易就会被人认出来。」

  小佐内同学竖起汤匙。

  「我会在那一天被绑架真是太不幸了。我本来就是有时戴帽子,有时不戴。就是因为会发生这种事,才更该乔装呢。」

  「是啊,真不幸。」

  我是不是也该从明天开始学学怎么乔装呢?

  我咬下凤梨,舌头感觉刺刺的。我不太喜欢。虽然凤梨很甜很好吃,但口感实在令人不舒服。

  「你被绑架之后还传了讯息给我,真是令我感动啊,你没有向其他人求助,而是只向我求助。你故意写得让人没办法一眼看出真正的内容,想必是怕绑架犯事后发现,会看出那是求救讯号吧。若是被她们发现你在求救,可能会发生严重的后果,而且她们就算再笨,也会想到要换地点。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我笔直地盯著小佐内同学……不过她只是专注地品味著杯子中层的芒果,让我忍不住想要叫她仔细听。

  「……呃,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在南部体育馆里发现厢型车的时候,我有点疑惑。你应该是被她们用车子绑走的,副驾驶座放了一堆杂物,可见你是坐在后座。若是把绑架来的肉票独自放在后座也太奇怪了,若是让你独自坐在后座,她们应该要把你绑起来才能放心。如果你被绑住了,就没办法传讯息给我了。如果你不是独自一人坐在后座,而是旁边还有其他人,也一样无法传讯息。到了体育馆之后,你确实被绑起来了。

  多花点心思的话,或许还是有办法瞒著她们偷偷传出讯息吧。但你传来的讯息是这样的。」

  我操作著自己的手机。

  『对不起。请帮我买四个焦糖苹果和一个法式可丽露。对不起。』

  我把手机萤幕对著小佐内同学,她只迅速地瞥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回手上。

  「你想要告诉我的事只有『四个焦糖苹果和一个法式可丽露』,但是前后都多加了一句没有必要的『对不起』。里面没有一个错字,连标点符号都确实地打出来了,怎么看都不像是遭人绑架、正在移动时瞒著绑架犯打的讯息。」

  「我打字很快的,而且石和同学她们也不怎么聪明。你觉得怎样?」

  我摇头说:

  「不太相信。」

  「果然哪……」

  小佐内同学歪著脑袋。她一定知道我已经猜出多少了。她明明知道,还是要我说出来。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能继续说下去。

  「话说回来,你那时为什么会出门呢?我们早就约好要一起去吃焦糖苹果,你明知道我会去你家。你是在午前出门的,绑架犯打电话来要求赎金是在下午一点半,中间隔了一个半小时,这段时间你出去做什么呢?

  单看这件事,我只会觉得你是『临时想出去买东西却耽搁了』,但是再考虑到你是在这个时间遭到绑架,事情就没有那么单纯了。若是继续追根究柢,你一开始为什么会叫我去你家呢?我们之前去三夜街不都是直接在目的地集合吗?为什么你要先把我叫到家里,让我跟你妈妈度过一段尴尬的时光……还目睹了她接到要求赎金的电话?

  小佐内同学……从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你出去做什么了?」

  「女孩子啊……」

  小佐内同学的玻璃杯里只剩一点鲜奶油和果酱残留在杯底。她一边用汤匙挖著,一边喃喃说道:

  「都是有秘密的。」

  「我现在就是要揭露这个秘密。虽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说完之后我才发现,小佐内同学已经吃完整客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了。虽然我一直在说话,但我目前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骗人的吧……我的看家本领是看穿谎言,不过这种速度和食欲会藏著什么诡计呢?

  小佐内同学一手拿著汤匙,盯著自己的空杯子,然后又一脸渴望地看著我这份还剩一半以上的热带水果百汇。

  「……你要吃吗?」

  「……不用了……」

  她是吃饱了,或者只是在客套?小佐内同学有些悲伤地把汤匙放进杯子,撑著脸颊,微笑著说:

  「你还要继续说那件事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少骗人了,你明明不打算停下来。」

  小佐内同学举手叫服务生过来,又点了一杯红茶。为了追回进度,我接连吃了奇异果和木瓜,又把汤匙插进海洋般的鲜奶油中。我感觉汤匙戳到了玉米片。

  红茶端上桌后,小佐内同学吹了几下,然后喝一小口,立刻皱起脸孔,把杯子放下。小佐内同学很怕烫。

  我的话还没讲完。

  「你的行动充满了令我无法理解的事,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让我无法简单地接受,到处都透露著小小的诡异。

  ……不过跟这些事相比,有另一件事我始终都觉得很奇怪。这个暑假……其实我从第一天开始就一直觉得很奇怪。」

  「奇怪?还是不满?」

  「会是哪一个呢?小佐内同学……你一定知道答案吧,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事让我觉得奇怪。」

  小佐内同学依然盯著杯子,小声地喃喃说道:

  「小鸠,你不相信我吧?……不,还是相信呢?」

  「算是相信吧。」

  「你觉得奇怪的事应该是我为什么要找你到处吃甜点吧。」

  我缓缓地点头。

  我和小佐内同学完全没必要在暑假里联络,因为我们只有互惠关系,而非互相依赖,没必要为了见面而见面。如果小佐内同学想要到处吃甜点,大可自己去吃,不需要特地找我一起去。这一点我是相信小佐内同学的。

  「你不是因为很愉快这种理由而找我一起去的。」

  「……」

  小佐内同学用汤匙慢慢地搅拌著红茶,稍微低下了头。我的百汇已经丢著太久了。

  「我的脚踏车篮子里还放著那张地图,《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的地图。依照我的想法,你不该说出那句话。还记得吗?你把地图交给我的时候,你说这张地图『会决定你这个夏天的命运』。

  事实的确是这样,我确实是靠那张地图破解了你的讯息,才有办法把你救出来。

  这只是巧合吗?不可能的,绝对不是。你在暑假刚开始时就已经知道了《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真的会决定你这个夏天的命运。」

  小佐内同学和石和驰美之间有关系。前天她特地穿上容易被认出来的衣服,不顾已经和我约在家里而跑出去,结果被石和驰美绑架,还在不可能传讯息的状态下传了求救讯息给我。那封讯息得靠著她在暑假刚开始时给我的地图来解读。

  把这些事全部合起来看,让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但我不愿相信,我只想把这件事当成是可怜的小佐内同学被粗暴的石和驰美绑架了。

  小佐内同学凝视著红茶。她是在等红茶变凉吗?还是因为不想动?她终于生硬地说道:

  「我已经把整张地图都记在脑袋里了,所以要在讯息里隐藏求救信号时,我立刻就想到那张地图。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一定知道这种说词是不可能说服我的。

  但我还是想要相信,一切都只是巧合,会发生那件事只是小佐内同学运气不好。我经常听别人分享被卷入不幸的事件,我自己也曾经被拖下水,不过通常都只是因为碰上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坏运。

  所以我才会问她那句话。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天我买的就会是另一样东西。」

  「……」

  「我那天说要帮你买《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的下一个目标,问你接下来是哪一个,你说接下来是『Tinker•Linker』的水蜜桃派,所以我买了那个给你。可是,小佐内同学,事实不是这样。用不著我说,接下来的应该是『村松屋』的焦糖苹果,只有在『三夜街周年庆』才吃得到的宝贵甜点。

  你是在三点半被救出来的,应该还来得及去吃,就算自己赶不上也可以叫我帮忙买。

  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水蜜桃派』,这是为什么呢?」

  小佐内同学一定当场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她发现了应该回答焦糖苹果才不会露出马脚,所以笑容才会僵住。

  她想要隐瞒的事当然是……

  「你在前天午前出门时已经吃了焦糖苹果吧?所以接下来的才会是水蜜桃派。那天你已经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吃焦糖苹果,为什么自己先偷偷去吃呢?

  因为你早就知道你之后会无法自由行动,多半没办法和我一起去吃。你猜想自己或许没办法在『村松屋』营业的时间被放出来,所以才先跑去吃焦糖苹果。一边等著石和驰美。

  从你三天前打电话给我约在『明天下午一点』开始,从你打扮成摇滚风格在『berry berry』监视站前的情况开始。

  ……从暑假第一天交给我《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的时候开始。

  你已经知道自己会被绑架了。」

  「这么一想,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一起到处吃甜点了。」

  这段行程的最后一站───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迟迟没有减少。熟透芒果的强烈甜味残留在舌头上,简直令我感到郁闷。我又喝了一点水。

  「因为你知道自己会被绑架,所以早就做了准备,让自己就算突然被抓走也能在危急之际得救。而你做的准备就是《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

  你照著那张地图拉著我在木良市里到处跑。无论是冰雪西瓜优格或宇治金时都很好吃,尤其是夏洛特蛋糕,那真是人间美味啊,虽然不是夏季限定商品。

  但是,你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甜点。

  你利用照著地图行动来加深我对《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的印象,好让我在紧急的时候能立刻想起来,而且也促使我慎重地收著地图,否则你送出求救讯号,我却没有想到《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或是手上没有地图,那计画就失败了。你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把我找出去的。

  我确实被你教得很好呢。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用意,却还是一直乖乖地跟你出去,因此我真的把《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牢牢地记在脑海里了。」

  在小佐内同学家吃夏洛特蛋糕的那一天,小佐内同学看穿我的小把戏之后非常开心地对我说「暑假要陪我喔。昨天那张清单,我从第十名到第一名都要吃到」。她当然开心,因为是我故意放水才让她轻易地逮住了我。如果我没有偷吃夏洛特蛋糕,小佐内同学还得辛苦地找理由约我出去。

  说到开心这一点,我们去吃冰雪西瓜优格那一天经过三夜街的「村松屋」时,我问小佐内同学是不是把这间店的焦糖苹果列入了她的甜点排行榜,她也笑得很开心,因为我对《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越熟悉,就代表小佐内同学的计画进行得越顺利。

  我在汉堡店破解健吾留下来的纸条时,小佐内同学虽然一直注视著外面的圆环,仍然有意无意地鼓励我,而且我看出破解的方法和地图有关时,小佐内同学也露出了笑容。那是当然的,因为健吾的纸条正好可以当成破解小佐内同学求救讯号的事前练习。那一天小佐内同学也自己准备了事前练习,所以才传讯给我说「今天要去的是『la Roche』和『银扇堂』之间的店」,不过我在她面前破解了类似的密码,她就能更安心了。

  真是被她狠狠地摆了一道。我的心中并非毫无不甘。

  不过比起不甘心,我更多的情绪是迷惘。

  「可是呢,小佐内同学,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小佐内同学依然搅拌著红茶,里面明明没有加砂糖和牛奶。我也垂下了视线,因为我没办法直视小佐内同学的脸。

  「为什么你不跟我说呢?为什么要玩这种把戏呢?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吗?你大可跟我说你被以前认识的人盯上了,可能会被绑架,叫我到时去救你。虽然我有时会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但我又不是石头,只要你跟我说,我还是可以用你希望的方式去帮助你。事实上,前天我去救你时确实去得不够快,如果再迟一点,石和驰美真的会用菸头烫你耶,如果我没有破解出求救讯息,事态可能会发展成更严重。难道你没有想过,如果我没赶上你会发生什么事吗?难道你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为什么你宁可冒这么大的危险也不告诉我?」

  小佐内同学停止搅拌红茶,喃喃地说出:

  「对不起。」

  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等著她继续说下去。紧闭著嘴巴,静静地等著。小佐内同学注视著红茶琥珀色的水面,什么都没说。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

  ……最后她终于一字一顿地说:

  「对不起。你说的完全正确,我已经吃过焦糖苹果了。

  在暑假开始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会被石和同学绑架了。石和同学是个粗暴的人,我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所以才想到要找你来帮忙。

  可是,我不想要把你卷进来,如果我直说,你或许会去调查石和同学的事,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你一定会比我先遭殃。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因此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咧。我碰到可疑的情况就会想要找出真相,但我可不会鲁莽地跑去调查别人的事,这种事小佐内同学还比较擅长。她是因为自己会做这种事,才以为我也会做吗?

  「我有猜到,或许堂岛也会一起来,我觉得你一定不会独自前来,不是因为胆小,是因为你判断自己一个人没办法达到目的,一定要找人帮忙。如果你要找人,大概也只能找堂岛吧,毕竟去年发生『草莓塔事件』的时候你也找了堂岛帮忙。

  我确实猜到了这一点,但我没料到你们会跟她们打起来。我让你和堂岛都陷入了危险……堂岛受了伤,你也挨了揍。这一点我也得向你道歉……」

  「这个是无所谓啦。」

  健吾只受到了一点皮肉伤,而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挨打的是左脸还是右脸了,这点小事没必要放在心上。既然石和驰美他们打算绑架小佐内同学,动手当然是在所难免的。

  「……你和石和驰美到底有过怎样的过节?能不能告诉我?」

  我会这样问是料定了小佐内同学会告诉我,可是她却摇头说:

  「对不起,我不太想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以想见,那当然是国中时代的事,我不认为小佐内同学立志当个小市民之后还会和滥用药物的组织发生摩擦。我们两人都很少谈过去的事,因为我们都很清楚那些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办法硬逼她说。

  我可以理解小佐内同学的考量。

  虽然我还是无法完全释怀,但我就算被她设计得这么惨,心情却还是意外地平静。不,或许反而还有些开心。

  在暑假里,我好几次感觉到不对劲,因为小佐内同学做了很多不像她的行为,让我很担心自己对她是否有著严重的误解。如今我整理完整个事态,推理出那是她为了预防遭受绑架而想的策略,而她自己也亲口承认了,我还是可以谅解她的。

  当然,我不认为自己已经完全摸透了这个有些诡谲的女孩,不过,她果然还是一匹「狼」啊。我露出了笑容。

  算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我很想要这么说。

  但我却说不出来。

  2

  我辨识问题所在的能力并不算高。若是问我「这件事是假的,其中哪个部分隐藏著谎言呢」,我一定可以轻松解决,如果根本不知道这事是假的,我就很难看出真相了。

  不过,就算看不出来,我还是会察觉到不对劲,会有一种「哪里怪怪的」、「难以释怀」的感觉压在心头。这顶多只能说是类似直觉的感觉,但是绝对不能小看这种感觉。我能看穿绑架案是小佐内同学自行设计的,也是靠著这种直觉,以及利用《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套出她的话。

  如今这份直觉又在提醒我哪里不对劲了。我本来想出言安慰,话还没说出来又把嘴巴闭上。眼中含泪的小佐内同学歪头看著我。

  「怎么了?」

  「呃……」

  「你一定不想原谅我吧?我果然还是应该先跟你商量的。」

  小佐内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我的意识逐渐涣散。

  ……整件事里面最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小佐内同学为什么知道自己会被绑架呢?

  不……不对,应该说「她是如何知道的」。

  她出门时都会乔装,难道是她在路上突然看见认识的人,躲起来偷听对方讲话,正好听到对方要绑架自己的计画,她非常担心,所以想了计画,写了一份《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想办法让我牢牢记住。

  这个解释听起来有点牵强,但也不是毫无可能。不过,奇怪的不只是这样。小佐内同学不只知道石和驰美那群人绑架她的计画,甚至知道执行的日期和时间。她至少在三天前就知道了,否则她不会把我叫出去。她好不容易培养出我这个救星角色,如果我当天跑去泡温泉,那就太爆笑了。

  我不认为她还准备了其他的救星。小佐内同学三天前打电话给我,一再地提醒我是「明天一点」,从这件事就能看出她已经准确地掌握了对方的行动。

  如果是站在路边偷听到的,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不过,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吗?不管怎么说,小佐内同学都是用某种手段得知了绑架计画,无论她的情报来源是什么,难道会影响到她事先做了防范措施的事实吗?

  我不这么认为。怎么想都不可能。但我依然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整体看来没有矛盾……但我为什么会感到奇怪呢?

  我抬起头来。小佐内同学用有些冷淡的眼神看著沉默不语的我。

  (对了……)

  通往解答的道路就在这里。

  依照我的想法,这件事只要对小佐内同学怀著坚定的信心就能解决。

  既然我已经重新认识到小佐内同学是如我所知的「狼」,她应该就是我所想像的那种人。我向自己问道:

  Q:小佐内同学会和滥用药物的组织发生恩怨吗?

  A:YES。现在不太会,但过去是有可能的。

  Q:那么,小佐内同学会使出什么手段持续地探听那个组织的情报吗?

  A:YES。小佐内同学的行动力是不容质疑的。我可以拍胸脯保证,她对这种事高明得很。

  Q:那么,小佐内同学发现石和驰美想要加害她,会先想出防范措施吗?

  A:……NO。

  不会的。

  小佐内同学热爱的是「复仇」。被人伤害就要加倍讨回来,这才是我认识的小佐内由纪。如果她看出对方的计画,绝对不会只是找人来救她。若是对小佐内同学有绝对的信心,我确定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Q:那么,如果小佐内同学要向石和驰美复仇,会是以后的事吗?还是已经做了?

  「……」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件事果然还有更多的内情。

  不愧是小佐内同学,我可不能把她想得太单纯。我差点就相信了她说的「对不起」。不,我不认为小佐内同学真的毫无愧疚之心,不过她讲这种话只是为了让我满足于「小佐内同学事先知道自己会被绑架,所以准备了让自己很快就能获救的对策」的想法,以免我继续想下去。

  胸中的成就感在呼唤著我。

  「小佐内同学。」

  叩的一声,小佐内同学把红茶的杯子放在盘子上。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刚才那种因为无奈利用了我的愧疚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如今她用深不可测、冰冷的眼神看著我。被那眼神一望,我不禁发抖。不对,我是兴奋得发抖。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小佐内同学用平稳的语气说:

  「怎样?」

  好啦。

  「刚才我想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关于你事先知道了石和驰美那群人要绑架你的事。我重新思索了一番。

  你的行动力让我自叹不如。因为我比较适合坐著思考,这方面的能力实在比不上你。」

  小佐内同学依然面无表情,抱著自己的头轻轻左右甩动。我一时之间看不懂她是在做什么,然后才想到这可能是她害羞的表现。装作没看到吧。

  「不过,就算是你也不可能靠著自己一个人就掌握石和那群人的详细动向,毕竟你在这个暑假的白天时间经常拉著我到处吃甜点。可是你却还是知道了绑架计画的详情,连日期时间都一清二楚。这代表著什么呢?

  ……有内应。你在石和那群人之中安排了能泄漏消息给你的内应。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窃听,不过你在白天没时间搜集情报,我也没听说你晚上会跑出去接收窃听的讯息。我在你家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你在暑假里经常在晚上讲电话。」

  我注意到小佐内同学的嘴角似乎稍微扬起。那是在嘲笑我猜错了,还是在肯定我想对方向了?我舔了舔嘴唇。

  「我刚才说过,虽然我不常这么说,但我确实相信你。我相信我应该是很了解你的。那么,会怎么样呢?

  有了内应的你知道石和驰美要加害你,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卫的目的而训练我。你铁定会打算进攻的,是吧?

  那么,你被绑架后,我和健吾去救你,石和驰美得到了怎样的下场?……她被警察带走了。她应该不只是要接受辅导,而是被逮捕,因为她当著警察的面前拿出刀子,让一个高中男生受伤了。不用说,那只是轻伤,但伤害就是伤害,说不定连她之前滥用药物的旧帐都会被翻出来。

  最严重的当然还是绑架,虽然伤害罪也不轻,不过绑架完全是另一回事,这不是一点小惩戒就能了事的。我想她还不至于会被送到检察官那里,但肯定不会只是保护观察,我猜多半会被送进少年看守所吧。

  这样的话,你应该也会感到满意吧。

  你被救出来之后,开心得像是达成了一件大事业。我想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正在期待复仇的时候不会表现出那种态度,而是会沉浸在阴暗的喜悦之中。

  照这样看来……

  石和驰美因主谋绑架案而遭到逮捕和处罚,就是你的最终目的吧……」

  我感觉自己露出了微笑。

  「……所以绑架案想必是你自己策划的。」

  我紧盯著小佐内同学的表情。

  「你可以利用内应让她们接受绑架计画,还可以控制实行的日子,而且你也安排了来救你出去的人,等到石和驰美她们被逮捕,你就满意了。欢喜到要用『塞西莉亚』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来庆祝。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

  好,怎样啊?

  直接询问真凶自己的推理是否说中。无论体验再多次,这一刻还是令我激动得屏息。有人会惊慌,有人会发怒,甚至有人会哭出来,还有人会由衷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虽然只有少数几次。那小佐内同学会有什么反应呢?

  ……小佐内同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缓慢的动作啜饮了一口红茶。她盯著我的脸,微微地笑了。

  「不愧是小鸠啊。你那可笑的『小市民』称号可不是叫假的。」

  「……」

  「我还以为你解决绑架案就会满意了。我知道只要传奇怪的讯息给你,好比用糖果引诱小孩一样,你就会乖乖地上钩。可是我以为你只要破解了讯息,找到犯案现场,就会满意了。

  结果我想错了。我是不是不够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那样呢?」

  小佐内同学喃喃地说著,一边拿出手机。

  「如果换成别人,应该不可能看穿到这种地步。你确实很厉害,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我绝对没办法像你思考得这么透彻。」

  「那你是承认啰?你承认是你诱导石和驰美来绑架你的?」

  我本来以为她一定会点头。但是小佐内同学挂著那奇妙的微笑,稍微地摇了摇头。

  「咦?」

  ……我说错了吗?

  「可是你毕竟不是神。你已经猜得很准了,真的非常准……我来介绍一位来宾吧,你先等一下。」

  小佐内同学还是一副老神在在地说道,然后打起电话。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她。小佐内同学只对手机说了一句话。

  「好了,可以进来了。」

  「塞西莉亚」的玻璃门几乎是立刻打开的,女服务生的开朗招呼声回荡在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的店里。

  「欢迎光临!」

  走进来的是一个女生,她穿著黑牛仔裤,以及写著「NO RIGHTS」的T恤。没有权利?她的发色漂得很浅,但长相温婉,年纪和我们差不多……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女孩笔直地走到我们这桌,先瞄我一眼,然后看看我面前的百汇杯子,最后傲然地俯视著小佐内同学。

  「这家伙就是麻烦人物?」

  她指著我说。用手指著初次见面的人还真失礼。小佐内同学回答的语气不知该说是公事公办还是不悦。

  「是啊。不过我们已经敞开来谈了。」

  「这样啊。那就好。」

  小佐内同学稍微动了动手指,比著我说:

  「我来帮你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小鸠,这次的计画让他添了不少麻烦。」

  然后她看著我,简短地说:

  「小鸠,这位是川俣。」

  川俣?

  ……她就是川俣早苗?就是健吾想从石和驰美的组织里救出来的女学生?冰冷地拒绝了健吾帮助的那个女生竟然和小佐内同学在一起?我只知道健吾和川俣、川俣和石和、石和与小佐内、小佐内和健吾之间有连结,没想到川俣早苗和小佐内同学之间也有连结。

  这两人认识彼此绝对不会只是巧合。我大概猜得出来了。原来是这样,这次的事件其实是小佐内同学、川俣早苗、石和驰美三人的关系所引发的,堂岛健吾才是意外搅和进来的人。

  「等一下,由纪!不要随便把我的名字说出去啦!」

  川俣尖声叫道,把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她拿出来的是一个录音机。

  「总之这个就交给你处理。记好了,我跟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喔!」

  「我知道。掰啦,早苗,祝福你平安无事。」

  川俣听到小佐内同学这句话就哼了一声,从端水过来的女服务生的身边走过,伴随著沙沙的脚步声离开了「塞西莉亚」。

  录音机放在桌上,小佐内同学露出奇妙的微笑。她轮流望向录音机和我,以一种不同平日风格的动作耸了耸肩。

  「就是这么回事。」

  3

  「我告诉你吧,小鸠。那个……」

  「先等等。」

  我忍不住叫道。

  新的材料出现了。有重新思考的价值。录音机。里面应该放著录音带。录音带。声音。录下来的声音。这件事哪个部分和声音有关?此外,和声音有关的东西。我正在看著。对了,是那个东西。为什么我会疏忽呢?事情不是很清楚吗?既然那个东西在那里,刚才的解释……「小佐内同学利用内应引导石和驰美实施绑架计画」不就错了吗?

  我死命地思考,死命地把隐约抓到的真相化为言语。不过小佐内同学看到我这样子却笑了。

  「什么先等等……小鸠,我们又不是在下将棋。」

  「……」

  「这也不是在下西洋棋、围棋、双陆棋、迦南拓荒者游戏,或是苏格兰警场游戏。还是说,你想要自己来说明?」

  「小佐内同学……」

  「事情已经结束了,根本没必要破解什么。

  ……不过,是我要你说的,所以你想说的话我还是会听的。但我还是先为你简单地整理一下吧。

  没错,我有一个内应,跟你说的一样,如果不是这样,我不可能掌握绑架计画的详细内容。川俣早苗就是我的内应,她帮了我很大的忙。」

  健吾试著说服川俣脱离石和等人的组织,川俣却拒绝了。我听到这件事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了。我只听过健吾的转述,总之川俣是这样说的:「碍事」。

  我本来以为川俣说的是「很烦」,但健吾坚称她说的是「碍事」。健吾是碍了她什么事?

  当时他们谈的是要脱离石和的组织……健吾叫川俣脱离石和的组织是碍了她的事。健吾和川俣早苗谈过话之后,石和驰美那群人就被逮捕,组织就此溃散。

  是小佐内同学……

  「小佐内同学,是你帮助了川俣早苗吧?」

  「帮助?不是的,是她帮助了我。早苗跑来威胁我说石和对我怀恨在心,准备在这个暑假里把我抓起来,好好地折磨我。

  我在国中时帮助过早苗,就像堂岛做过的一样,我帮早苗摆脱了石和她们那个磕药的组织,结果导致石和她们被抓去辅导,总之早苗因此顺利脱离了她们。

  不过,一年左右的保护观察期结束后,石和她们开始搜索告密的人,早苗立刻跑去巴结她们,说不是她告密的,但还是遭到怀疑,所以她威胁我再次帮她脱离,否则就要把我出卖给石和。

  ……我心想她们迟早会发现那件事和我有关,因为我没有做得很隐密。当时的我想得还不够周到。一旦石和知道了是我告密的,我可以想像她会怎么对付我。

  所以我就要求早苗帮我的忙。」

  小佐内同学的手放开茶杯,指著录音机说:

  「小鸠,你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吧?」

  这个问题用一句话就能回答,但我还是得加上多余的说明。就算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忍不住要解释自己是怎么发现的,真是太逊了。

  「……我在南部体育馆看到了一辆车,应该是用来绑架你的厢型车。我在后座看到一张棒棒糖的包装纸,还在副驾驶座找到了类似变声器的机器。当时我只想到,这是你被关在这地方的证据。

  不过仔细想想,事情有些奇怪。你妈妈说打电话来要求赎金的人『声音很奇怪,好像是透过机器发出来的』。对方用了变声器。既然如此,变声器不可能丢在车上,而是该带在身边,才能随时打电话。我也不认为这是因为她们准备了很多个变声器。既然变声器留在车上,我应该要注意到这个东西是石和她们把你抓到体育馆之后就用不著的。

  石和她们不需要变声器,这就代表打电话去要求赎金的并不是她们。换句话说,她们绑架你并不是为了用你交换赎金。

  那么,电话是谁打的呢?不是石和她们,而你正被人绑架……所以应该是川俣早苗吧。」

  小佐内同学轻轻点头,伸手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用机械改变过的低沉声音传出。

  『这是小佐内由纪的家吧?给我安静地听,否则你会后悔的,我只说一次……你家女儿给我们制造了很多麻烦,我们已经抓住她了。想要她平安回家也可以,不过你们得付钱,就五百万圆吧,我们拿到钱就会放她回去。听明白了吧,我会再打电话来的。』

  啪的一声,小佐内同学按下停止键,然后把录音机拿到面前。

  「我们事先想好剧本,录了这段声音。」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是为了避免正式上场时一时心慌说错话……我用这个理由叫早苗录了音。早苗还真可怜啊,她乖乖地录了这段声音,还把录音带交给了我。她应该先想清楚的。」

  小佐内同学的语气与其说是同情,更像是讥讽。她的冰冷态度让我冒起一股罕见的情绪,我不禁叫道: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吧,你设计让石和驰美绑架你,还想好了防范措施,藉著《小佐内精选甜点•夏季篇》利用了我。光是这样你还觉得不够。如果石和驰美只是因为绑架监禁而被逮捕,你是不会满意的。

  所以你准备了要求赎金的录音,又在打电话要求赎金时把我约到你家。除了绑架监禁之外你还帮她们加了一条罪名……把她们的罪状提升到掳人勒索!」

  我简直有些头晕。因为我亲眼目睹了要求赎金的场面,所以我深信这是一桩绑架案,就算我在一开始和中途发现小佐内同学的行为有些可疑,我对于石和驰美的组织绑架了小佐内同学这件事的认知还是没有动摇。

  但是,石和她们并没有绑架小佐内同学。就算她们强拉监禁又施暴,那也不是绑架。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们并没有要求赎金。是小佐内同学故意加油添醋,害得她们罪加一等,就像是把扑克牌的三条变成了铁支。

  ……「绑架」小佐内同学的人就是小佐内同学自己。

  小佐内同学没有半点愧疚的态度,她没有试图开脱,也没有装傻,而是笑逐颜开地说:

  「是啊,你终于猜对了,小鸠。」

  我咬著嘴唇低下头去。我确实很懊恼,懊恼到几乎头晕,但是……小佐内同学不知道是如何看待我的沉默,还是用格外开朗愉快的口吻说:

  「不用担心,不会被发现的。石和那个组织的成员都只是被她硬拉进去的,根本不信任彼此。我被她们带走后,她们就连要怎么处置我都达不到共识。如果被逮捕的所有人都一致咬定『我们之中没有人打电话去要赎金』那就麻烦了,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们每个人一定都在想『说不定是某某自作主张去要赎金』,因为我也唆使早苗灌输给她们『如果绑架了小佐内说不定可以捞到一笔』的想法。

  此外,警方调查北条的厢型车时找到了变声器,那当然是我叫早苗带进去的。石和她们看到这个突然出现在车上的玩具就上钩了,有时拿起来玩,玩腻了就丢在车上。也就是说,变声器上有她们每一个人的指纹。

  她们之中没人知道变声器是早苗放在那里的,所以铁定会互相猜忌,怀疑是某人带来的。

  就算这些事全都被揭穿了也无所谓,因为我让早苗以为这些计画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且我的手上……」

  她摸了摸录音机。

  「还有这个东西……这是早苗打电话去要赎金时用的录音带,我只是受到早苗的威胁,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羊。」

  小佐内同学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有些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找到的好吃甜点。我忍不住说道:

  「小佐内同学,犯罪可不是甜点喔。」

  「咦……」

  「若是冤罪就更严重了。」

  没错,如果小佐内同学的计画成功,石和驰美等人就得背负自己没做过的罪名。她们不完全是无辜的,监禁小佐内同学确实是出自她们的自由意志,这百分之百是犯罪行为。

  不过,她们明明没有勒索却要被冠上勒索的罪名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就叫做冤罪。

  「过去你动不动就破坏约定,我们明明约好要当个小市民,但你还是经常沉溺于早就应该遗忘的执著复仇之中。我并不想为此责怪你,因为我也经常做出类似的事。

  可是,小佐内同学,这次你真的太超过了。就算是你煽动石和驰美她们绑架你,如果她们付诸实行,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错。可是这次……你是让她们背负了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这样不行,这是在说谎。小佐内同学,我虽然很佩服你,但我认为你过人的观察力和行动力和深谋远虑并不是用来诬陷别人的。」

  我的声音变得更加激昂了。

  「而且你还为此利用了川俣早苗,利用了堂岛健吾,还利用了我,我们等于是在帮你骗人。

  这样太过分了,小佐内同学。我不知道你和石和驰美那群人有多大的恩怨,但你的所作所为说得再好听还是卑劣的谎言……你是个骗子。」

  小佐内同学眨了眨眼,在短暂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仿徨得像只兔子,但她随即凝视著我,稍微低下头。

  「我是个骗子……?」

  「是的。」

  小佐内同学抬起头,直视著我的眼睛。没戴帽子的短发女孩。从国中三年级的夏天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小佐内同学。我至今看过她各种表情,包括开心的表情,生气的表情,还有谋画事情的表情。

  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过小佐内同学现在的表情。她好像在笑,然而慢慢移开视线的她所露出的笑容却是冷冷的。应该说,好像有些寂寞,又有些疲惫。

  4

  「是啊,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也骗了堂岛,说好要成为小市民的约定也没有遵守。

  不过,你也是个骗子。嘿,小鸠,你没发现吗?你不断地指控我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愉快呢。动起脑筋、无论多么细微的线索都不会漏掉的小鸠真的是生龙活虎啊。说什么不想再推理,根本是骗人的。你说要当『小市民』也是骗人的吧。」

  「这个……」

  我自己也知道,不过我们不是约好了不这样说的吗?虽然个性很难改变,不过只要真心想要改变的话……

  不,我才不想改变。我简直就是乐在其中。夏洛特蛋糕那一次也是,健吾的纸条那一次也是,就连小佐内同学被绑架的时候也是。而且,无须赘言,此时此刻也是。

  就算被指责是骗子,我也无话可说。

  小佐内同学以不屑的语气说:

  「那个也是谎言,这个也是谎言。大家都说我和你在交往,这也是谎言。大家都说我在学校很乖巧,说你是笑容满面的亲切人物,一样是谎言。我就算在家里还是会说谎,你一定也一样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谎言……说我们是『狐狸』和『狼』想必也是谎言吧,你看看你还被我骗得团团转,根本就不是那样嘛。

  如果我只是看石和那群人不顺眼,我大可像你说的一样诱导他们来绑架我,那我为什么还是选择了这种做法?你一定不明白吧。你根本就不想明白。其实我才不想做这种事。如果石和她们没有强拉我,我也不打算这么做,我原本是想放弃绑架计画的,我才不会故意让自己陷入危险。你以为我选择了石和她们真的绑架我才会启动的罪名升级计画,真的只是渴望复仇吗?」

  小佐内同学被笼罩在玻璃窗照进来的夏日阳光中,抱紧了自己。

  「我真的很害怕。不管再怎么虚张声势,被打还是会痛,受伤还是会留下疤痕。如果石和真的想要对我下手,我一定要尽可能地让她远离我,我要让她消失在我面前,就算只有一年或半年都好,所以我才让她变成了『绑架犯』。我让自己陷于险境,任人宰割,因为我若不这么做才会更危险。就算我是在骗人,也是为了远离可怕的人……

  你说过你相信我。我现在也相信你,我相信你绝对无法理解我的害怕,因为你只会思考,不会对别人的心情感同身受……这点我也是一样的。

  而且我也依然是我。我的计画竟然被你完全看穿了。如果我们不是那么聪明的『狐狸』和『狼』,如果我们想要成为『小市民』也是谎言,那我们到底算什么?你知道吗?」

  如果我明明不是「狐狸」却以为自己是「狐狸」,还宣称要成为「小市民」,而且连这份宣称都是谎言……

  这一切简直就像棉花糖,外表是蓬松硕大的甜美谎言,其实只是一小撮砂糖。

  我们到底算什么?我当然知道啊,小佐内同学。她缓缓动起嘴唇。

  「只不过是两个骄傲的高中生罢了……」

  「嘿,小鸠,我们继续在一起也没意义了吧。」

  如果不是我想太多,小佐内同学的语气之中似乎带著一丝悲伤,却又沉著得感受不到情绪。

  小佐内同学的双手万分珍惜地捧著录音机。她简直像是在跟录音机说话似的,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想,我们的约定原本是为了帮助彼此成为『小市民』,为了让彼此不要卷入麻烦,过著平凡的日常生活,你可以把我当成挡箭牌,我也可以把你当成挡箭牌。为了让我们都不会再被任何人批评是怎样怎样的人……国中时代的我们认为这个约定是必要的。事实上应该也是这样。

  可是,已经够了。我们在船户高中只被大家当成一对普通的情侣,就算有人在国中就认识我们,过了两年以后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更重要的是,我们想要成为『小市民』的目标根本是谎言,虽然我们嘴上说要成为小市民,却又坚信自己其实不是这种人。一方面说著若不成为小市民会很辛苦,另一方面却又不是真心想成为小市民……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永远都摆脱不了这种情况,不是吗?」

  我静静地点头。

  「是啊,我也发现这一点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喜欢扮演侦探,就算没有材料,我都会想办法自己找出来……这只能说是我在依赖你。」

  「我也太依赖跟你在一起时的安心感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就算我们在一起不能真的帮助彼此成为小市民,若是我们能把这种自傲当成两人之间的秘密,那也不是坏事。」

  这种情况实在太令人反感了。我和小佐内同学一边认定自己与众不同,一边却又若无其事地过著平凡的高中生活……可是,我没办法否认这就是我们的现状。如果这样能让我们觉得喜悦,就算只是窃喜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

  「可是,小佐内同学,我们并不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在一起的。」

  「是啊,我们在一起只是为了彼此的方便。你在这个暑假里虽然充满疑惑,还是陪著我到处吃甜点,这都是因为我们的约定。你是因为觉得我有特别的理由才来的,虽然你明明不喜欢吃甜食。」

  那是因为我们有著互惠关系……而不是互相依赖的关系。

  「的确,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在猜测你究竟在想什么。但我没有任何线索,只能认为你大概真的只是想吃甜点,那种时候真的很不舒服。」

  「我看到你乖乖地跟我出去时虽然开心,在我的心底却一直思索著该怎么更有效地让你把地图牢牢记住……这件事也让我很不舒服。」

  沉默。

  我在心中思索著小佐内同学的提议。我们那句「小市民」的口号已经用不著了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我和小佐内同学稍微放松自制力,我们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了。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那种情况很痛苦。小佐内同学说我们在一起不能真的能帮助彼此成为小市民,这并不是真的。

  那么,我藉著和小佐内同学在一起来增加自制力、来避开自制力受到考验的状况,这个方法已经不适用了吗?

  或许吧,有时我是因为和小佐内同学在一起才会去解谜。既然我会有这种倾向,小佐内同学和我在一起时才会谋画复仇也是很合理的事。这样看来,我和小佐内同学的关系已经开始扭曲了。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虽然我和小佐内同学的意见有些出入,但都做出了类似的结论。

  「我并不认为我们在一起是没有意义的。」

  小佐内同学倒吸了一口气。我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效果的确渐渐变差了。所以你的想法确实有道理。」

  听到我的回答,她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你果然这样回答我了。」

  「我不得不这样回答啊。」

  「不,我不是说你回答的内容,而是方法。

  小鸠,我刚才提的是分手。如果你觉得分手这个词是情侣之间在用的,也可以改成解除关系。你应该明白吧,如果我一直这么想,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提出呢?」

  我想都不用想。

  「因为你在解决石和驰美之前不能把我甩掉。」

  「是的。你不觉得我这样很自私吗?你明明还很不满我诬陷了石和。」

  「当然啊,因为你报复石和的手段是不合法的。可是我并不会为了你利用我这件事而生气。」

  在回答时,我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这明明不是该冷静的场合。小佐内同学也很冷静。她如小学生一般的稚嫩脸上浮现了冷笑。

  「看吧,就算我单方面地提出分手,我们也吵不起来。我们只会平静地思索,判断这样是否正确、是否妥当,既不会生气,也没有一丝的伤心。只要跟你在一起,继续保持这种情况也无所谓。

  ……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今天,我做完了从国中时代留到现在的作业。我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

  是啊。

  我和小佐内同学在一起毕竟只是过渡期的一个策略。

  来下结论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分开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佐内同学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她闭上眼睛,然后睁开,眼角落下了一滴泪珠。小佐内同学提出了合理的提议,而我接受了商量的结果,只不过是这样,根本没什么好难过的。小佐内同学不知为何对我这样说:

  「……对不起,小鸠……」

  5

  我一个人被留在「塞西莉亚」。

  小佐内同学自己先走了。在这个暑假里,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等到第二学期开始,我们就会恢复成同年级的同学。如此而已。

  要当小市民的话,我一个人去当就行了,小佐内同学对我来说并非不可或缺。说到底,究竟有谁是不可或缺、无法取代的呢?

  不过我觉得小佐内同学有些过分了。有著小学生般的身高和稚嫩童颜,去电影院可以只买半票,实际上已经是十六岁高中生的小佐内由纪背对著我喃喃说了:

  「可是,跟你到处去吃甜点……其实还挺开心的。」

  根本没必要说这句话。这句话是多余的喔,小佐内同学。既然要撒谎,就做得专业一点,不该说的话就要留在心底嘛。

  我就不会犯这种错。我没有把「我也觉得很开心」说出口。

  事件结束,帘幕拉下,演员也走了,留下的只有小鸠常悟朗,以及逐渐西下的夏季太阳和剩下一半的夏季限定热带水果百汇。我把长汤匙插进杯中,舀起融化掺杂在一起的粉红色液体放进口中。

  「恶……」

  好难吃。

  好甜。太甜了。简直难以下咽。我的胃顿时收缩,胸口揪紧。我用纸餐巾按在嘴上,咬紧牙关忍受著恶心的味道。

  真难吃。难吃到了极点。

  ……在那天之后,我没有再吃过水果百汇。

  石和驰美被关进少年看守所了,正确的罪名没有公开。地区版的报纸只是稍微提到了小佐内由纪的绑架案,上面写著石和等人绑架了「有过纠纷的伙伴」,我不知道被视为「伙伴」的小佐内同学做何感想。堂岛健吾和川俣霞在交往的事也不再隐瞒了。

  现在我光是看到咖啡厅菜单上的百汇照片就会想起先前的回忆。那甜美的回忆源源不绝地涌出,烧灼著我的心,使得我没办法再吃水果百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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