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断头台城杀人事件 第三章

  “刑吏”、“记录员”、“医生”、“管家”和“侍女”五人重新回到了玄关。人数最终只凑到这几个,关键的“门卫”道桐一仍然不知去向。

  “‘断头台城’已经完全处于孤立状态,所以我们无法报警。”控制着整个局面的仍旧是“刑吏”幕边。“但被孤立的不单单是我们,凶手也一样。当务之急是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同时立即找出凶手,然后再寻觅出去的途径。”幕边冷静地说。但他那故作镇静的神情,反而使七村她们感到困惑——毕竟,她们三个跟赖科不同,没有亲眼见到回廊里的尸体,因此无法立刻理解事态的严重。“现在马上会北边的塔,都跟我来!”幕边说完先出了玄关大厅,赖科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跑了出去。

  塔内依旧很昏暗。七村和城间到处点着的蜡烛,使塔略微亮莹了些,但摇曳的烛光却更烘托出一种物是人非的一样氛围。

  “我简单说明一下,你们都听着。”幕边依然用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回廊的第一个房间里倒着道桐五的尸体;接下来的房间时道桐二,墙上还挂着一张写有血字的画;而第三、第四个房间则是道桐三和道桐四的尸体。连接两层间的走廊坐着‘猎头玩偶’。每个房间各有一具尸体,均被砍掉了头,我们到场时都断气了。”幕边淡淡地叙述道。

  “她们当真都被杀了?你确定?”七村瞪着幕边问道。虽然她对少女的四似乎难以置信,但从问话的口吻来看,倒更像是对幕边此人无法信任。

  “我也不能相信。”罗莎附和道,“你没有能而让我们相信的证据。不会是跟外面的那几座小型断头台上的玩偶一样吧?”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你负责验尸!”幕边指着罗莎,“你是医生,有经验吧?”

  “医生这职业,我早就不干了。”

  “那没关系。赖科,你留下,要是有谁来了,由你负责解释。城间、七村,你们要是想看尸体的话,就跟着过来吧。”幕边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上了台阶。罗莎和七村默默跟着。城间犹豫再三,始终没勇气迈出步子。然而,当幕边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站在暖炉旁边的她又表现出一派心神不定的样子。赖科不想刺激她,便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

  城间和赖科都沉默不语,房间里只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吱吱的声音。

  “我来点暖炉。”赖科用打火机点着了暖炉中的木屑,“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赖科辩解着。但是他对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无动于衷。相反,他一直在谴责自己,一直认为这些事情都因自己和幕边而起。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赖科感到一种深深地歉疚。

  倘若当初幕边没想到要去“断头台城”,倘若自己当时及时阻止了他,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强行闯入这里,把城堡所有的人从床上拽起来,盘问他们,使他们陷于混乱,最终的结果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惨死在凶手的刀下,而事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不论这座城堡内有什么问题,最终给凶手以可乘之机的难道不是自己和幕边吗?自己和幕边才是真正的元凶。

  幕边若在宾馆里老老实实地待着的话,道桐二或许不会死。幕边都干了些什么!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独断专行,招来的却是这样的惨剧。

  什么侦探!

  什么高贵名侦探的血统!

  跟死神有什么两样!

  “也许……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已经……”城间喃喃自语道。原本她就有些神经质,在得知了道桐二四人的死讯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神经过敏。

  赖科一言不发地拿过立在旁边的火钳子。或许是被突然地响动吓着了,城间哆嗦了一下。赖科装作没看到,用火钳在暖炉里挑着木柴。

  三十分钟后,幕边三人才从回廊里出来。一下台阶,就都精疲力尽地倒在了沙发里。罗莎和七村的表情,比去回廊之前显得严肃很多。

  “就结果来讲,”幕边开了口,“整件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复杂了呢。”

  “怎么了?又有什么新情况了吗?”

  “赖科,我问你,我们进去时,第一个房间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尸体,对吧?”

  “嗯,是的。”

  “看到了道桐五的头,我们就认定那是道桐五。但实际上,头是道桐五的,身体却不是。刚才我们检查过了,那躯体似乎是道桐二的,虽然尚不确定。”

  “你说什么?”

  “回廊里四具尸体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只是我们没有发觉罢了。”

  头被换掉了顺序?……

  “你是搞错了吧?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道桐二的身体?四个人的身材、服装都那么像。难道她的身体上有特征?”

  “生理上的特征得请罗莎慢慢调查。问题是这张卡片。”说着,幕边拿出一张白色的纸片,放到桌上。

  是一张印有希尔伯特饭店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是你给她的?”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是我给道桐二的?”

  “推测。你要是给道桐三、道桐四的话,机会只有昨晚,但你没给。道桐五和你今早第一次见面,你也没给。所以能从你那里拿到卡片的,只有道桐二。她把它放在胸前的小口袋里。”

  “的确……我只给过她。”

  “这句话说的不对。昨晚,你还给过道桐一。”幕边补充道,“关于卡片,就这么多。眼下光凭推理,既有可能是凶手换掉了四个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偶然发现卡片后,偷偷放到了其他受害者的口袋里。”

  “那其他的尸体呢?你说被依次换掉了顺序,证据呢?”

  “我们核对了所有的切口。”罗莎沉声说道,“我们查了刀口的状况。四个刀口都是用大型刀剑一刀砍下去的。所以每次砍下的角度都有偏差。最初房间的头和身体的切口明显不吻合。所以,我们想看看哪些切面能对上。结果,我们发现所有的头和身体恰好被依次换掉了顺序。不过,如果用的是断头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就是说……”

  “假设最初的房间是A,剩下的三个房间按逆时针依次是B、C、D。因头部能清楚地判断出谁是谁,就以头部为准吧。这样,A、B、C、D四个房间的头分别是道桐五、二、三、四。而跟各个切口吻合的身体则依次是D、A、B、C。”罗莎解释道。

  赖科听得有些糊涂,便拿出记事本,画下了简单的图和记号。

  “因此,可以推测出以下场景。”罗莎用手支颐,继续说道,“凶手在房间A杀死道桐二,拿着她的头移向B;杀死道桐三,砍下她的头,放下道桐二的头,再拿着道桐三的头去下一个房间,砍下道桐四的头,放下道桐三的头……如此这般走完一圈,最后带着道桐五的头回到第一个房间。”

  “好像‘四方角’式的杀人一样。”幕边说道,“这样一来,其中一人杀了其他三人后自杀的可能性就消失了。”

  “另外,回廊里始终没发现凶器。四个人的身上都留有被刺过的痕迹,像是先被刺死,再被斧头或利剑砍掉脑袋。但在回廊里没找到这样的凶器。”罗莎冷静讲解着,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幕边。

  “还有,我事先缠在认证装置上的绷带,没发现有什么被拆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认证装置没被使用过。所以,在我们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面,凶手又回来取走事先藏好的凶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幕边补充道。

  “我现在就回房间,对尸体进行指纹和血型验证,用科学来证实是否真的被换掉了头。”仿佛是要回房间去取化学药品一样,罗莎话一说完就转身出塔。

  “这时候还谈科学?真是个怪人。”七村嘀咕着道。

  “幕边,倘若凶手还潜伏在这座城堡里,那不在这里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这话说得不对。”七村一撩头发,“要我说,最可疑的是你们二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这里搞成这样。说别人可疑,不觉得可笑吗?什么侦探?除了扰乱别人的平静生活,还会做什么?”七村蔑然看着赖科和幕边,质问道。

  她的话没有错。幕边对七村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

  “小夜,我们走!”七村忽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暖炉旁发抖的城间走出了塔。

  塔里的会客室有恢复了平静,暖炉里的木柴噼啪爆裂,清晰可闻。

  “幕边……我们不该来这里。”

  “原来你也这么想。”幕边把被靠向沙发,轻轻摇了摇头。

  “道桐二一直想要出去,被杀的另三个少女亦然。原打算从这里出去后,来希尔伯特饭店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很可怜。”

  “可怜?四个人!一下子死了四个人!你以为人的生命是什么东西?我太天真了,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你来这里?要是你一个人来了,或许只死你一个就什么都解决了。”

  “你说完了没?我告诉你,赖科,别忘了你才是头号嫌疑人,你曾经走进回廊,那时你想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但现在活着的人里,出事前进去的只有你!”

  “那你说我有杀害她们的动机吗?对初次见面的道桐二他她们,我有吗?”

  “人做事,需要理由吗?为何而唱?为何而泣?”

  “算了。”赖科从沙发上站起,失望地看着幕边,“我不再相信你了。从现在起,我是侦探。这起事件,我来解决。”

  赖科留下幕边,只身离开了那座塔。一出了塔,便直奔“死”的房间而去。

  几次敲门,都不见回应。“是我。”赖科对着门,轻轻说道,“是那个侦探。”

  门的彼端依然静悄悄的。是真的不在,还是跟上次一样不方便回答,赖科不得而知。

  所以,他来到了计算机房。除了机器,里面杳无人影。想着道桐一没准会在书房,但过去一看,果然落空。赖科穿过会客室,朝里面的库房走去。轻轻敲门拧开把手,依旧空无一人。

  城堡里的人好像全蒸发了,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他制作了静脉认证的注册,假若他们都躲在了配有声纹波和虹膜认证装置的房间里,他就束手无策了。

  赖科回到玄关大厅,出了城堡。

  渐渐下起的鹅毛大雪,把异常昏暗的天空映得通亮。晶莹洁白的雪片,好像每一片都能发光,坠地后积起白皑皑的一片。

  如此大雪,本想着肯定看不见脚印,哪知一低头看,竟看到从玄关到庭院间出现了一串心的痕迹。但赖科对此没有追究,而是先朝大门走去。

  四座小型的断头台都被雪掩住大半,被切断脖子的玩偶亦几乎看不到了。

  这是一场恶作剧,还是凶手别有用意?四个无头玩偶和断头台——莫非这是凶手的一个示意?然而,这是明示“杀了四个人”呢,还是暗示“再杀四个人”呢?既然是故意拍成照片并握在死尸手里,肯定会有特殊含义的吧。

  赖科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仔细勘察着现场,却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只好起身走近大门。用指尖轻触大门表面,手指顿时像冻伤般钻心疼痛。坚固而厚实的大门,是和外界相通的唯一路径。然而,别说想冲破它,就连插千斤顶的缝隙都找不到。门的下方有道细细的门缝,但仅凭这个,依然看不到任何求生希望。

  “断头台城”被人封锁了,而且是采用一种极野蛮、极卑劣的手段。此人想必就是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但他为何要把所有人都围困住呢?

  赖科重返玄关,决定去追究那串向庭院延伸的脚印。脚印有去无回,想必留下它的人还在那里。

  那串脚印绕过小水池,伸向树丛。赖科轻轻拍了拍头和肩上的雪,沿着脚印走去。树丛里的树木并不很高,即使攀到最高处,肯定离墙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赖科很快就穿过了树丛。而后,就被眼前出现的一个巨大的焚烧炉深深吸引,一时弃了那串脚印,走进炉子。炉中央立着一根又粗又高、直冲天际的烟囱。他掀起上面的铁盖,往里面瞧了瞧,里面一无所有。炉子四周,大型的垃圾堆积如山。

  赖科离开焚烧炉,继续沿脚印前行。

  正欲穿过玫瑰园时,他忽然发觉有个晃动的人影。

  干枯的篱笆墙后,一个白裙子在风中飘摆着。那是一种几乎和这大雪融合的白色。脚印直通那里。

  是她!

  是“死”——那个没有名字的少女。

  “我叫赖科。你好。”赖科轻轻打了个招呼。

  少女默然,只有裙子随风摆动。

  “别怕,我不会过去的。”赖科驻足。

  四周,渐暗的天空使积雪的白色更显,模模糊糊衬出了玫瑰园的轮廓。

  少女从篱笆墙后微微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

  “冷不冷?”听见赖科的问话,少女似乎晃了晃头。赖科只看到她的头发轻轻摆动,具体是点头还是摇头,则不得而知了。

  “这么大的雪,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东西。”少女微微低着头。

  “我来帮你吧。”赖科刚要迈出步子,少女却条件发射似的连步向后退去。赖科只好立刻收住脚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越下越大的雪,使那一点点的距离变得视野模糊。

  “抱歉。我不习惯和人待在一起……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话……”少女尽可能远离着赖科,尽可能把距离保持在只能让他听到她声音的范围。

  她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白色短袖连衣裙,看上去都觉得冷。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其白胜雪,肩头挎着一个很小的挎包。

  “就穿这么点,不冷吗?”

  少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只有这一件衣服……”

  原来如此。这里的人为何会这样?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是因为她没有名字,还是因为她是“死”?赖科怎么也想不通。

  “雪下大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少女点了点头。

  她跟着赖科,不远复不近。看着她怕滑倒而步履蹒跚的样子,赖科不禁生起一股怜爱之情。

  到了玄关,赖科让她先做认证,少女却摇头拒绝。赖科通过认证,打开门,先让少女进去。她一进门就躲到了柱子后面,好像她必须和别人隔着什么东西才会有安全感。

  “我们聊聊吧?”赖科说道,“我有很多话想问你。”

  少女点点头。于是,两人朝饭厅走去。

  赖科在饭厅旁的厨房找到一瓶速溶咖啡,给少女冲了一杯。少女战战兢兢地接过杯子,呷了一小口。赖科和少女之间,隔了差不多三米远。

  “我没有和人说过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习惯……和人在一起。”她始终低着头。

  “你喜欢照片和玩偶?”

  “因为照片和玩偶不会动。”

  “不会动?自动玩偶会动的呀。”

  “自动玩偶只会在我能想象到的范围里活动,而且我能控制它,所以不可怕。”

  “是这样呀。”换句话说,就是只对超越了想象而又无法控制的“人的行动”感到恐惧?原来如此。赖科想着,打量了一下少女,说道:“你身上好像都被雪打湿了,不要紧吗?”

  “习惯了,没事的。”

  “你在外面找什么?”

  “我的照相机不见了……”

  照相机?是少女一直用的那个一次性成像相机?难道是被杀死道桐二四人的凶手偷去了?那样的话,照有小型断头台的照片,或许就是用少女的相机照的了?

  “事实上,道桐二和其他几位小姐都死了,你知道吗?”赖科看着少女。

  少女顿时被惊呆了,但很快就恢复了那股忧郁:“你说的‘其他人’指谁?”

  “道桐三、道桐四,还有道桐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都怪我。”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决的表情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料到会有这一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借助你们的力量。”

  这回答有点出乎赖科的意料。他曾深信这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少女是个软弱女孩。但他错了。她不是那种只会向人乞求帮助的千金小姐。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小二她们又是怎么被杀的吗?”少女显得十分冷静。

  赖科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尽量不夹杂个人意见,只把事实传递给她。

  听了赖科的讲述,少女突然站起,开始检查饭厅的厅门。

  “怎么了?”

  “不能让凶手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少女尽全力拖着附近的花台,把它挡在门前,像是要用它来当锁。

  “或许已经被凶手注意到了。”

  “到那时再说。”她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坐回原处,“实际上,我只进过一次那个回廊。所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却没怎么接近过回廊?”

  “我曾经对它很感兴趣……但是……那里面黑得让人害怕。”

  “啊,是这样。”

  “所以,关于回廊,我知道的和你掌握的情况恐怕没太大区别。”少女用一只手握住了咖啡杯,接着说道,“我们先把你和小二走进回廊的前后按时间划开。这样,在前段时间,可能走进回廊的人就只有小三、小四和我这三个人,对吧?”

  “是的。但是,幕边断言你不可能是凶手。”

  “那肯定是因为认证装置。回廊入口处装有读取静脉数据的装置,是吧?而我没有注册,所以无法进出那里。”

  “啊?你没有注册?”

  “他们不给我注册。所以,我连玄关都出不去……”

  “但你刚才不是在外面,而且还有你从玄关出去的脚印呢?”

  “那串脚印不是我的。”

  这时,赖科忽然想到穿过树丛后,因注意力转向了焚烧炉,自己曾一度放下那串从玄关延伸出来的脚印。而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跟着另一串脚印找到了少女。那么,原来的那串脚印又是谁留下的呢?

  “通常我都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进出,像个小偷一样……”

  “是么?不会觉得不方便?”

  “不会。”少女淡淡答道,“只是我打不开大门,所以无法出去。可能你也注意到了,大门的手动开关很久前就被弄坏了。自那之后,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这样说来,少女给外面写信,或者和佣人一起去买东西,肯定都被禁止来了。所以,她才会想到通过记录员玩偶来做信使。

  “我没有注册过自己的静脉认证数据,所以我无法走进回廊。”

  “是这样。可是,幕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从计算机上应该能看到谁注册了些什么内容。”

  “啊,原来如此。”

  “小三和小四应该注册过数据,所以事先躲进回廊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只需要其中的一个人,犯罪就能成立。”

  “你是说……”赖科一脸狐疑地看着这个少女。看上去如此扑朔迷离的一个事件,难道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假设小三是被凶手利用的。凶手让她事先等在回廊里。”

  “也就是说,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的时候,道桐三已经藏在什么地方了?”

  “嗯。然后,凶手作为‘进行仪式的四者之一’,和小二她们一起泰然自若地从七村、城间的眼前走过,走进回廊。”

  “对呀,昏暗中七村除了道桐二的脸,谁都没有看清。凶手也许是混在了四人当中!”

  “之后,凶手走进回廊,和躲在那里的小三会合,一起杀害了其余三人……”

  “但是,怎么出去呢?”

  “你和幕边先生是在回廊里发现的尸体,对吧?那时,凶手现在什么地方藏好,待你们离开后再出去。”

  “啊,那座塔的确曾一度处于无人状态。”

  “这样的话,犯罪将是可能的。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哪一点?”

  “你说过,被杀的四个人的头依次被换掉了顺序。凶手为何要特意这样做呢……”少女说完,突然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说得太多了……因为我还不适应跟人在一起,所以还掌握不好节奏。”

  “啊,是我不好,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很抱歉。”

  “不,不怪你。我平常虽然对着玩偶练习过,但是也得慢慢学着去适应人……啊,赖科先生,你要是能用再随便点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会更放松些。因为……平常都是这样练习的。”

  “但是,嗯。”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思考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好吧,那我们都随便点。其实,我对人的戒心也很中。为了不至于失礼,说话总是很郑重。”

  “我平常也是这样。不过,听我说话的都是玩偶。”

  “那我该怎么叫你呢?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我没有名字。赖科先生,你随便给我取一个吧。”

  “随便取一个,你不会介意吗?”

  “嗯。”

  “那,我就叫你‘小雪’吧。我们是在雪中见的面。”

  “嗯,就用这个名字。”

  “那……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我回房去考虑一下这件事。我们分头行动可能会好一些。”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残杀了四个人的凶手,现在可能还藏在某处。让“小雪”单独行动,赖科有点放心不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你说没事……那好吧。无论如何,你在这里挣扎这么多年都活下来了。”

  听赖科这么说,“小雪”突然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道:“被人这么夸奖,还是第一次……”

  被人?

  赖科露出一丝苦笑。

  “那,我到罗莎那里了解一下有关尸体的详情。”赖科向“小雪”打听了罗莎房间的位置,做下记录。然后,祈祷着双方的平安,和“小雪”在饭厅分了手。

  罗莎的房门装配了这里所有的认证装置。要进去必须提供全部的四种生物数据:声纹波、指纹、静脉和虹膜。赖科叩了一下那道戒备森严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回应。

  “我是赖科。”

  “嗯?谁?”

  “侦探。”

  “啊!”

  隔着门的对话结束后,门打开了。罗莎嘴上叼着一支红色圆珠笔,把赖科让了进去。

  整个房间布置得有如医院里面的一个诊疗室,屋内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液般的呛鼻味道。

  罗莎在一个圆椅子上坐下,手上拿起一本资料,喃喃自语道:“嗯,随便坐吧。”

  赖科在一张就诊台般的简易床上坐下,心想:她太大意了吧。照理说,对罗莎来讲,他肯定是个非常可疑的嫌犯。而他仅敲了一下门,报了个姓名,她就打开了房门。

  那些认证装置摆在那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刚才和那个像是侦探的家伙谈过了。”罗莎说道,“关于尸体的事,都跟他说过了。还需要再跟你解释一遍吗?”

  “请简单说说吧。”

  “简单说说?好吧。”罗莎用手轻轻一捊头发,说道,“从血型和指纹的鉴定结果来看,尸体的头部及身体的配置顺序与我们当初的推测完全一致。指纹的鉴定结果页证实,每个身体都是其本人的。身体被他人代替的可能性为零。很不幸,四具尸体就是那些小姑娘们的。”

  “就算是能从尸体上取得指纹,但有如何证明那些尸体就是她们本人的呢?”

  罗莎忍不住莞尔一笑:“方法其实很简单——计算机房的服务器里存有她们的指纹数据。”

  “那,关于头被换掉的顺序的事……”

  “和在塔里的时候说的一样,是被依次换掉了顺序。”

  “你觉得凶手为何要调换头部的顺序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上帝为何要把人做得跟他自己一样?”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罗莎吧圆珠笔和手上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在椅子上盘起腿,“你们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懂我的意思吗?只要你们两个侦探一出手,就会有人送命。知道缘故吗?因为你们俩再这样追究下去的话,只会把凶手逼得无路可走。为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凶手就会和你们拼到底,拼命的结果,就会有人丧命。”

  “那你是让我们把四个少女被杀的事情当做没发生?那不可能,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的错,对吧?这跟你们害死的有何区别?不管是什么事件,侦探都不该介入,哪怕侦探是当事人,都不该介入。这一步棋,你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罗莎毫不客气地陈述着意见。她说得没错,但未必全对。赖科一直在这两者间徘徊着,举棋不定。

  “关于尸体,还发现了别的新情况吗?”赖科岔开话题。

  “嗯。四个人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具体的不用我说,估计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让我觉得非常蹊跷——第二个房间里发现的小三的尸体,比其他三具的死亡时间稍早一些。大概早了一小时吧”

  “超过了误差范围?”

  “怎么说呢,嗯……”罗莎轻咬嘴唇,片刻后继续说道,“比如说,在四个房间里,只有第二个由于一楼的暖气而使室温升高,从而加快了尸体的腐化程度。像这样的误差是可能的。我不是法医,不能用专业水准评断。但这一小时的功夫,直觉上告诉我不太简单。”

  “也就是说,你觉得道桐三可能早就被杀死了?”

  “是的。啊,还有,小三身上发现了被拖拉过的痕迹,伤痕主要集中在背部,是因摩擦或被什么东西擦伤后留下的。这种伤痕在活体反应①中是看不到的,因此可以推断是死后造成。从伤势来看,她被拖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注释①:法医病理学用语。处理暴力性伤害死亡案件时,对尸体上的损伤往往需要确定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生前伤时活体受暴力作用而造成的损伤。当暴力作用于活体是,损伤局部及全身皆会出现一定的组织反应。)

  赖科回想着当时在第二个房间看到的情形。尸体倚墙而坐,难道是为了这个姿势而留下的擦痕?

  “头是断气后砍下的,所以整个房间里没有留下鲜血四溅的痕迹。”罗莎继续解释道,“但手持头颅移动的痕迹却比比皆是。地上留有很多从头部一滴一滴流出的鲜血的斑痕。”

  “是否可以推测是凶手亲自拿着头部移动的?”

  “根据血滴在地面溅起的情况,可以大致推算出其落下的高度。我推算了一下,血滴大概是从三十公分左右的高等滴下的。剩下的就靠你的想象力了。”

  一幅幅令人作呕的恐怖画面,陆续浮现在了赖科的眼前,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制造这场噩梦的元凶跟自己并存于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内。

  “关于尸体,大致就是这样,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回廊里的温度不高,尸体放一个星期左右应该不是问题。不过,这时去保护现场也没意义了吧。调查脖子切口时,我拿着头在那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了。”

  “对她们的死,你不感到难过?”赖科忍不住如此问道。

  “难过?”罗莎深深皱眉,“和难过的感觉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对,是失落。失去了她们的感觉,不是难过,而是非常遗憾。比如,从小就一直喜爱的布娃娃,忽有一天被大人说是碍事而要扔掉,不得不扔的时候,便会领略到那种失落。”

  四个少女的生命,岂能和布娃娃相提并论?

  就算她们真的和玩偶一样,但人类那珍贵的生命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呀!

  在罗莎的情感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类对死亡的那种悲哀,这或许亦可以用来形容住在“断头台城”里面的每一个人,对他们来讲,人的生命和玩偶一样。在他们的头脑中,没有“生”或“死”的概念,只有“有”或“没有”。

  仔细想想,被断头台处决的人体确实很像玩偶。身体和脑袋都被固定,仅仅数秒钟的时间,头颅就被砍下,一切随之结束。倘若这是一种公平的刑罚,则形容死者“像玩偶般被处决”云云,似同样很有人性。

  须臾就被拆开,须臾又被装好——恰如杀死少女们的凶手所犯下的罪行。

  “还有其他要问的吗?”罗莎看着沉默不语的赖科,问道。

  “罗莎是从何时开始住在这里的?”

  “哟,是有关我的问题呀。”罗莎撇嘴一笑,“大概是‘断头台城’建成不久吧。我是儿科医生,来日本研修,结果签证出了问题,当时多亏了道桐先生。也不完全是出于报答,总之我同意留下来帮他照顾这些女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我再想想,也许原本我就适合这里,适合这种极度封闭的世界。也许是没跟外界接触长大的吧,这些女孩们各有着独特而与众不同的感性,很有意思。玩偶永远都是一个样子,而人是会成长的,比玩偶有趣。”

  “但是……她们都被杀了。不会再成长了。”

  死,抹消了人和玩偶的界限。

  “或许,正因为她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才会生活得像玩偶一样。其实,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外面的世界的,只有了解外面的世界,人类才会成长。”罗莎把双手一摊,继续说道,“但是,对她们来讲,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实际上是一片虚无,所以才会引发那种心理上的无限遐想,使她们萌生一股对完美的憧憬之情。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永无尽头。而里面却是有限的,清清楚楚地会归结于一点。”

  “这样说来……当初建造这‘断头台城’,莫非就是达到这种效果——营造出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内’?”

  “围墙就是断头台的刀刃。我也常因‘被隔绝’而感到不安,为分不清里面的世界是否才是本来的、真正的世界而不安。”罗莎轻吹了一声口哨。“有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盯着门看,就会想,究竟门那一端的走廊是否存在着?世界是否在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才被画上去的?门关着时,是看不到外边的。所以即使外面真的只是一片虚无,也无法证实。虽然有时能听到声音,但也许存在的只是声音,只是因自欺而虚构的一个假象。不光是门的里面和外面,我在房间也经常会想,学校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临街是否还是那个样子,那么东京、巴黎、伦敦呢?其实,说穿了,我们都是那只可怜的薛定谔的猫①。从箱子外面看,无法知道里面的猫食活着还是死了。但你换到猫的角度想会怎样?从箱子的里面,应该是无法知道箱子外的世界是否存在的。”(注释①:很有名的一个量子物理学实验,自个儿Google去。)

  “你是说‘断头台城’就是那个箱子?”

  “只是这么想过。”罗莎微微一笑,“要是去墙的那一端还有家可回就好了。你们也是。”

  “你有可回的地方吗?”赖科问道。

  “没有。只能在这里等着腐烂。虽然还有很多研究想做。”

  “你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是吧?”

  “是的。它是通过生物学、身体以及行动等特征来识别特定的人的技术。你在这里待的那个晚上,对城堡里的这些认证装置,也该有个大概了解了吧?人体有很多能识别个人的要素,指纹是最典型的。除了这里的认证,还有DNA、掌形、视网膜和脸型认证……生物认证的基本条件,是几乎所有人都拥有的,但每人均有差异,而且不会因年龄增加而改变。”

  那就是能证明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自己的特征?这样的特征,不是全身都可见的吗?赖科看着自己的手,如是想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大问题一样,把目光从手移向罗莎,问道:“这里使用的四种生物认证,死后还能继续使用吗?我的意思是说……尸体的手或手指,也能进行验证吗?”

  “指纹认证的感应器采用的是静电容量式,也就是单纯的读取手指表面凹凸的位置。所以,读取死者手指的指纹应该不成问题。静脉认证是通过手掌,来对体内的血管进行测定的。因此,对尸体做这样的认证是徒劳的。理由很简单,死后的血液不会流动。而虹膜认证嘛,就不太好说了。所谓虹膜,是指瞳孔周围的那圈黑眼珠部分,也是瞳孔进行伸缩的肌肉。死后的瞳孔将停止收缩,装置可能无法准确读取数据。声纹认证在死后也可以进行。只要视线把死者的声音录下来,倒是播放一下就可以了。这种认证现在还没达到能识别录音和本人声音的水平,准确度不高,所以这里装的也很少。嗯,只是我的个人兴趣罢了。”

  “我一直都对人与人之间的微小差异很感兴趣。”罗莎继续说道,“除了指纹和静脉,在双胞胎和克隆身上也会产生的差异,在人身上就更多了。这在玩偶身上是找不到的。玩偶没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这是人和玩偶最大的区别。可是,在研究生物认证技术的同时,人越来越在被玩偶化。”

  “你的意思是说……”赖科惑然问道。

  “换句话说,就是人逐渐被部位化。被特定出来的,只是某个部位。通过机器,先把各部分分解,在重新组装。但你能肯定被重新组装后的自己,真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一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玩偶般的存在吗?”

  “但你说的分解和组装,只是在认证系统里进行的吧?显示中,我们并没有被分解、组装。”

  “你说得没错。但是,在这里,在这座‘断头台城’里,或许不是这样,。在这里,我们永远都是跟玩偶一样,这跟我们被赋予的十四个编号由很大关系。你是‘记录员’?挺合适的嘛。我呢,正如上面所写的那样,是‘医生’。说得极端点,‘断头台城’只有‘医生’,没有罗莎·菲尔露卡。”

  “那么,现在我眼前的你呢?”

  “可以说既是‘医生’,也是‘玩偶·罗莎·菲尔露卡’吧。”

  “我还是不懂。”赖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对于没失去外面的人,也许很难理解。”说罢,罗莎转动椅子,背对着赖科。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赖科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出去时,只要做静脉认证就行了。你自己打开吧。”

  赖科微微行了一礼,离开了罗莎的房间。

  再回到书房时,之间一个让赖科有些意外的女孩子正坐在桌旁,女子趴在桌上,忧郁地横在歌。是一手听来颇觉悲伤的歌。

  “道桐蓝小姐。”赖科站在书房门口,朝她打了个招呼。

  “啊,侦探先生。”道桐蓝把头扭向赖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了,是吧?我听罗莎讲了。侦探先生,你不是凶手呢?那你进来,把门关上。”

  赖科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向道桐蓝道:“你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们,还有道桐一和道桐悠小姐,都不知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房内睡觉。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很困。找不到的就他们两个?”

  “对,事发前,道桐一先生还在这里。说是要做一张玩偶的设计图。”

  “说不定是躲在哪个房间里忙着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某事着了迷,就会废寝忘食地忽略周围一切。小二她们死了的事,他可能还不知道吧。”

  “道桐悠小姐呢?我也一直没看到她。”

  “阿悠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吧。她从早上就有些心神不定。那,其他人呢?大家都没事?”

  “七村和城间像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两个对我们好像很不信任。不过那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做的那些事都那么可疑呢。”

  “这倒是。”道桐蓝莞尔一笑,“我也觉得除了你们两个,凶手不可能是别人。”

  “我们不是凶手。”

  “那谁知道呀。”道桐蓝好像故意要逗逗赖科,但看见他有些认真的样子,便把话题一转,“你们见到的尸体,真的是尸体吗?不是玩偶之类的吧?”

  “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

  “是吗?看了,不是那几个小丫头的恶作剧?要是的话,该多好。她们以前经常那么做。”

  “你觉得她们为何被杀?”

  “仪式呗。”道桐蓝随口答道。

  “仪式”一词,又唤起了赖科的记忆。道桐二她们走进回廊,难道真的只是要进行“四方角”?她们所讲的仪式和“四方角”那样的妖术仪式,难道真的完全一样?虽然,道桐二关于这一点什么也没说,但赖科始终觉得里面肯定有文章。也许,那只是她们掩人耳目的借口,实际上另有其他目的。

  “她们经常在回廊里玩儿,是吧?”赖科问道。

  “嗯。我也跟她们一起做过几次仪式。”

  “道桐二小姐说,接力曾几次接下去过。本来四个人不可能完成的接力,第二圈却接上了。”

  “我也经历过。”

  “真的只是四个人?”

  “是的。那时,我不是第一棒,也不是最后一棒,所以尚未明白过来时怎么回事,第二圈就开始了。”道桐蓝微微侧了一下头,说道。

  要是不可能完成的“四方角”成立,可行的方法有二。其一,参加仪式的四人之一或几个人造假。其二,有外人介入四者当中。在都市传说和怪谈故事里提到的均为后者——幽灵出现并充当了第五棒。

  前者的情况又分两种,视造假者是否故意而定。

  比如,第一棒把棒交给第二棒之后,又原路返回等着第四棒,这就是故意造假。如此一来,第二圈便可以接下去。然而,按“断头台城”的构造,这是行不通的,回廊不可逆行。

  还可以假设是第四棒跳过了无人的第一个房间,直接把帮交到了第二个房间。对“断头台城”而言,这是可行的,但同属故意造假的范畴。据道桐二所述,某次成功的仪式里。她担任了第四棒,尽管没有故意造假,接力却成立了。所以,这种方法在“断头台城”被使用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不是有一种催眠吗?”道桐蓝说道,“昏暗的房间里,若仅有一丝微弱烛光的话,就会使人类的五感在麻痹和敏感的交替中陷于混乱,从而开始酩酊状态,进行仪式的四个人都会一味履行被赋予的使命——必须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个人。这样,第四棒欲完成使命,就会一直走下去,无意跳过一个房间。”道桐蓝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另一种假造,正是通过这种非故意,非意识的手段,达到圆满的结果。

  然而,这种催眠方法必须要有相当的记忆丧失状态才能实现。道桐二事后清楚记得其行为,说明她被催眠的肯能性很小。

  若故意造假是多人所为的话,又会怎样?譬如,假设第一棒跟第三棒是同谋,把尚未接到的棒传给第四棒,第四棒再把棒交给本不该在那里的第一棒。这样,接力就在误解中成立了。但事实上,因嫌疑人是复数,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将永不休止。

  若排除参加者自身的造假,则一切可能便都被否定。因为,若不增加任何人,接力注定无法成功。着正是该仪式会在怪谈故事中频频被讲到的原因。

  赖科有开始推敲暗道的假设,若某处存有暗道的话,不论是参加者的假造,还是第五棒的加入,都会随心所欲得以实现。按照回廊的昏暗程度,就算这暗道存在,不知情的参加者亦不会察觉。

  “回廊里不会有暗道存在吧?”赖科把想法告诉给道桐蓝。

  “嗯,至少我没听说过。关于暗道,我也曾问过父亲。”道桐蓝答道。

  “那回答呢?”

  “当然是‘没有’。”

  “道桐久一郎先生经常在回廊里举行仪式吧?”

  “对。带着玩偶一起。”

  “但听我说,道桐先生亲自参加的仪式,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是吗?我没查过父亲的事,不太清楚。不过,虽然父亲经常叫一些客人到家里做那个仪式,但我确实没听说过仪式成功过。”

  暗道是真的不存在,还是道桐久一郎做了它却故意没用呢?

  “在回廊里,只有小二她们的头的顺序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是吧?”道桐蓝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需要理由吗?”赖科打开记事本,找到有尸体位置的那一页,“根据罗莎她们的验尸结果,确实只有头部按仪式那样被移动了。但接力没能继续下去,像是做了一周罢了。”

  就好像前一棒的头颅是接力棒一样,一棒棒传了下去。赖科这样想,却没把话说出口。

  “不过,在仪式进行时杀死道桐二小姐她们,应该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幽灵出现,或者说,是……”

  “是什么?”

  “猎头玩偶。”

  “猎头玩偶?”道桐蓝有些惊讶地看着赖科。

  “对,它坐在了走廊了——通往第四个房间的走廊。”

  “那是‘猎头玩偶’把小二她们的头移动啦?”

  “但是……你也知道,‘猎头玩偶’不是自动玩偶。如果是自动玩偶的话,就算不能砍掉头,拿着头移动到有可能。”

  “那样的话,不是‘猎头玩偶’也能做到呀。比如说,凶手事先准备好另一个自动玩偶,在杀死她们之后,有移动了她们的头颅。你觉得怎么样?”

  “除了‘猎头玩偶’,回廊里没见到其他类似玩偶的东西。”

  “那要是改装成一个乍一看不像玩偶的什么东西了呢?”道桐蓝没完没了地假设着。

  “事发当时,摆在现场的东西不是很多。除了尸体和‘猎头玩偶’以外,也就只有烛台了吧。啊,对了!还有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赖科想起了那幅画。还有写在上面的一行血字,一时冲口问道,“道桐蓝小姐,你认为‘生死之际,方显人本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父亲的一句口头禅。怎么了?”

  “回廊里的画上,用血写着这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何感受与死之间的距离,将决定人的个性。父亲是这样解释的。原本好像是比较玩偶和人的时候说的话。”

  “那凶手为何会留下这句话呢?”

  “可能还是跟玩偶有关吧。看来自动玩偶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道桐蓝自信地说。

  “不,这样的话,那行血字有事谁写的呢?”

  “记录员玩偶呗。城堡里有会写字的自动玩偶呀。”

  “不可能。这样一来,回廊里就会到处都是玩偶,‘猎头玩偶’、‘运头玩偶’、‘血书玩偶’,还有最后处理这些玩偶的‘处理玩偶’。”

  “是太多了。但只让它们中的一个分担其中一部分作业的话,罪行或许是可能的,对吧?”

  “血字的文字写得相当清晰,应该是人直接写上去的。用手指的话又会留下指纹,所以应该是用了什么道具。”

  “要是那样的话,凶手应该至少一次走进回廊里,是吧?但塔的一层一直有人,凶手没办法简单进出吧?”

  “是的。而且,案发前我去过回廊,里面既没有人,也没发现可疑之处。凶手边移动边躲起来的可能性倒是有,但当时可能这么做的就只有道桐三、道桐四小姐,还有‘小’……啊,是‘死’。”赖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把说出了一半的“小雪”咽了回去,改了口。

  “噢。”道桐蓝淡淡答道,“就是说,凶手是‘死’?”

  “未必,她……”赖科欲言又止。他还是觉得,应该把和“小雪”有关的信息和“小雪”说过的话,作为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收藏在心里,“她根本就不露面。我不好说什么。”

  “是啊。她肯定特别喜欢里面的世界,喜欢把自己关起来。不然,可能早就离开这里了。”

  “什么意思?”赖科问道。

  “她是我们中最早知道外面的。我们原本都相信这座城堡的里面就是世界。虽然当时不懂什么叫‘里面’,但我们相信墙壁的那一端什么都没有,墙壁就是世界的尽头,因为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但她很早就识破了这些。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外面的。尽管如此,她还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一定是不愿意出去。”住在“断头台城”的人们所说的“外”和“内”,对她们来讲,似乎是个十分重要的概念。

  “其实,我们继承的是个不太好的血统。”道桐蓝低首说道。

  “不好的血统?”

  “是法国南部一个名曰多尔的家族的血。我们的祖母是继承了那个不详血统的法国人。所以,我们的母亲是混血。而我们嘛,就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吧。”

  “你说的‘我们’,包括道桐二小姐她们吗?”

  “不,从小二开始的下面几个不是。‘死’的血管里留的是多尔家的血。要说多尔这名字,居然跟‘玩偶’的英文拼写完全一样,真是挺讨厌的。”

  “也就是说,被杀的都是与多尔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哎呀……真的啊!但罗莎、七村她们和多尔家虽没有血缘关系,不也好好的。应该和这件事没关系吧。”

  “那留着做个参考吧。”赖科在记事本上做下记录。

  “我可不怕死。”道桐蓝看着赖科,轻轻说道。

  “别说这种话,我不想再看到有谁牺牲了。”

  “放心吧。我们说的死,只是被分解罢了。这样想的话,就不会难过了,对吗?”

  赖科离开书房,开始在城堡了寻找“门卫”和“看守”,却因进不去的地方太多,最终不了了之。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一个地方,即使凶手在里面也没有关系。相互监视之下,应该可以防止事态的继续扩大。

  但长期作战还是极力避免的。食物所剩无几,沉默不会唤来任何人的救助。只有靠自己越过围墙,去墙外的那一边才能求得帮助。赖科感到了肩负的责任之重。既然是自己找上门的,门坏了,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出去。拖泥带水只会延误时间。

  路过饭厅时,看见有两个人影走进房间。赖科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厅门,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是七村和城间,两个人手里抱着一堆食物。

  “你们好。”赖科怕吓到她们,故意放低音量,向两人打了招呼。但这反而使两个人吓了一跳。

  “干……干什么呀?干嘛跟着我们?”七村狠狠瞪着赖科,胳膊里依然紧紧抱着火腿和土司。看上去,是要把她们所需要的食材搬到某处,以固守城池。城间躲在七村背后,不停发抖。

  “啊,不,我只是偶然路过。正好,我有件事,想问你们。”

  “我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我不会给你的。”

  “是有关早上的事……道桐三和道桐四小姐没来吃早点,那你们没去叫她们吗?”

  “去了。”七村回答,“但两个人睡在一起。而且睡得很香,所以我就没有叫醒她们。对那么可爱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毒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凶手的。”

  “两个人都在房间里睡着,是吗?”

  “刚不是说了嘛!小夜当时也在场。”城间在七村后面用力地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间的证词,意味着道桐三或道桐四事先在走廊里藏好,凶手冒名走进回廊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而且,她们两个并非躲在回廊里,而是一直在房间里睡觉。这样一来,在赖科和道桐二走进回廊前就有人躲在里面的推测就不攻自破了。

  “喂,你们还抓不到凶手?”七村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侦探是怎么当的!莫非你们两个就是凶手?”

  “不是的……怎么可能?”

  赖科对着两个佣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信任的。这两人跟道桐家既无很深的瓜葛,对外面这个概念也没有什么扭曲的想法。但两人的证词,确实使问题的解决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困境。倘若两人当时没在一层的会客室,事情又会如何发展?这样的话,这起事件或许立刻就会被定性为一个单纯的入室谋杀案。虽然两个佣人被凶手利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当她们还活着出现在这里时,可能性就被否定了……

  “七村小姐,案发当时,你在做暖炉的清扫工作和准备,是吧?是谁安排你那么做的吗?”

  “是啊,是阿悠小姐。她说最好趁现在就打扫出来。”

  “悠……”赖科在记事本上写下道桐悠的名字,并郑重地用笔画了几道圈。

  道桐悠。回想一下早饭之时,除了隐约听到时而从隔壁那边传来的道桐悠和道桐二的声音,赖科似乎从未见过她的身影。道桐悠真的在那里吗?如果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离开了座位呢?

  眼下,道桐悠究竟在哪里?

  “还有一个问题。”赖科拿着笔继续问道,“早饭时,道桐悠小姐也在吧?”

  “对。”

  “会不会在我和道桐二小姐离开之前就先出了饭厅?”

  “不会。一直都在。”

  “哦?”赖科在本子上做下记录,但他依然觉得道桐悠有可疑之处,至少是她让两个佣人走进塔里的。

  “啊,那个……”城间很少见的主动开了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请讲。”

  “道桐二小姐她们走进回廊那时,四人中有一人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偶。”

  玩偶?那难道就是“猎头玩偶”?果真是她们自己抱到回廊里面去的……

  “通常都不会抱着玩偶进去的是吗?”

  “几乎……没有。”

  “喂,小夜!干嘛跟他讲那么多?”七村瞪着眼睛说道。

  “你们最好现在就把自己关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谁来敲门也不要出来。”赖科建议道。

  “早就这么打算了。你还好,另一个侦探最可疑。”七村说着正要出饭厅,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和她碰了个正着。

  是幕边。幕边的手上还拎着一把巨大的斧子。

  七村和城间一声尖叫,连掉在地上的蔬菜都来不及捡,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幕边,你要干什么?”

  “做武器。”幕边费劲地举起斧头,“在收藏室找到的,用来壮胆,以防万一。”

  “你拿着它到处瞎转,走到哪里都会被误会。被误会倒也罢了,会被当成是凶手的。”

  “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被别人怎么想?倒是该挑个再轻点的来。这个太沉了。赖科,拿着。”幕边硬是把斧头塞给赖科。果然是把砍头用的斧子,刀刃宽而厚实。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但是很奇怪,拎着它,赖科却有一种不由自主地想挥动胳膊的欲望。

  “侦探的活动搞得怎么样?”幕边问。

  “正在一步步逼近凶手。”赖科得意地说,“已经有了目标。但对作案的手段还不清楚,要想进入回廊,能想到的只有通过暗道,但暗道的存在却无从确定。”

  “把答案立刻就归于暗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可是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

  “那只是在你的脑子里是这样。”幕边靠着餐桌,把两手微微摊开。

  “难道说是有什么圈套?”

  “当然。否则,凶手岂不是白费心机。又是留下血字和玩偶,又是把头颅换掉顺序。你以为这些都仅仅是在演戏?你不觉得这些行为对凶手来讲,都是不可缺少的吗?”

  “它们有什么意义?”

  “是的。如果只用暗道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血字和‘猎头玩偶’就是多余的。还有惊叫声和第四具尸体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型断头台也一样。”

  “那个恶作剧?”

  “那可不单是个恶作剧。”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嗯,还不能十分肯定。”幕边耸了耸肩,紧接着也又命令道,“赖科,你跟我来。”

  赖科一只手拿着那把沉甸甸的斧子,还没来得及拒绝,幕边就起身出了饭厅。他也只好紧跑两步跟了上去,跟着幕边经过走廊,来到了玄关大厅。

  “你要去哪里?”

  “外面。”幕边通过了静脉认证,走了出去。外面依然飘着雪,比刚才似乎更大了。时间已临近傍晚,四周也渐渐昏暗起来。

  幕边冒着雪,朝院子走去。地上的雪已经积过了脚后跟,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慢慢地眼前出现了那座焚烧炉。

  “话先回到雪积起来之前。”幕边朝炉子一边走一边说,“我注意到有一块地面的颜色有些与众不同,就借口要挖个洞,借来铁锹,悄悄地试着挖了一下。”

  “原来要挖那个洞的话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原先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的。但挖了一米左右的话是假的,挖了三十公分左右就把我累坏了。”

  幕边在焚烧炉旁停住,拿起靠在那里的铁锹,轻轻地把四周的积雪拨开。于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露了出来。

  “喂,喂……里面装的,该不会是尸体吧?”赖科提高了声音问道。

  “我也是那样期待的,但我们都猜错了。你把它打开。”

  赖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揭开塑料袋,里面露出一束银色的棒状物,赖科从中慢慢的抽出一根。

  是一把利剑。

  “这些好像都是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它们被放进这个塑料袋,埋在了这里。”幕边解释道。

  装在袋子里的刀剑不是一把两把。大小长短各式各样的刀剑大概有十几把。有的带着刀鞘,有的就那么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带。

  “是谁拿到这里藏起来的?但是,这么多的剑,为什么?”

  “大概是从收藏室里偷偷拿出来的吧。一次全拿的话会被发现,所以可能是日积月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那么,是住在这里的谁干的了?”

  “这还用说,只要有围墙和那扇大门,外人恐怕装上翅膀也飞不进来。”

  “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何要把这么多的武器偷出来藏在这里?”赖科问道。如果此事真为“断头台城”内部所为,那是什么原因要使其费如此大的力气,专门把它们从城堡里偷到这里来?难道放在收藏室会不方便?或是为了把这些绝世武器归为己有而动了邪念?

  “是作为一时的保管场所才选的这里吧。但这之后不知是如何打算的。”幕边推测道。

  “或许是为了杀掉谁,才调来这么多武器?”

  “杀人要这么多武器干什么?有一两把就足够了。就算是给几个人拿来使用,这数量也未免太多了吧?再说了,假如真的是打算拿来当武器用,比起怎么夸张的剑,倒不如选些精悍的短剑、刀子更加使用——又不是比武大会。”

  “那你拿出来的这个又是什么?”赖科把手上的斧子举到幕边眼前。

  幕边瞅了一眼斧子,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因此可以推断,把剑偷出来藏在这里的人,不是为了用它们才这样做的,而且,把用来杀人的武器埋在地下也不和合情理。若是把用过之后的凶器藏起来倒是可以理解,但也不像。”

  “但是,武器就是武器。除了刺杀,切割之类的事情,哪里还有别的用处。”

  “贩卖。”

  “啊!”

  “为了钱。偷盗的目的多半是为了钱对吧?这个也不例外。把它们偷出来的人,为了把它们换成钱才搬到这里的。大概选的都是些能立刻就能成交的东西吧。”

  “是道桐二!”赖科不假思索的断言道,“一定是她,她对武器最了解,而且……”

  “而且什么?”

  “到‘断头台城’的外面……她一直想到围墙外面去。和道桐三、道桐四她们一起。她们身上应该没什么钱。所以,可能才想到要用这些东西去换钱。”

  “原来如此。道桐二对武器很熟悉的事,我并不知道。但是,昨晚忽然想起,道桐三和道桐四在知道我们是侦探的那副警惕的神情,所以就猜测可能是她俩偷的。也许是怕被我们发现吧。不管怎么说,现在大致的情况都清楚了。道桐二、三、四海有五这四姊妹打算离开城堡,并为此作了周密准备。而我们的到来,特别是赖科的许诺,使她们的落脚点也有了着落。恐怕她们这两天就打算出去了。”

  “嗯,如果她们依然活着的话。”

  “我在想,她们所说的仪式,或许就是为出去而进行的仪式。四个人走进回廊,就不会被打扰,得以商讨计策、挑选武器,决定出去后的事情。”

  “你是说,她们根本没做‘四方角’?”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道桐久一郎确实做过‘四方角’,所以方法她们肯定知道。但她们进行的仪式,实际上不啻是玩儿。”

  “但她们好像好几次使接力成功了。”

  “四个人的话,应该是无法成立的。”幕边说着,像是要把她们的遗愿物归原主一样。把袋子放回了远处。犹未停歇的学立刻将之覆盖,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幕边拍着头上的落雪,“积得越厚越好。”

  “那不就更没人来救我们了?”

  “那是外面的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要越过这堵墙,雪能派上用场。”

  “怎么用?”

  “只要堆积起来就行。把雪堆起来,做成一个雪的台阶。”

  “能堆那么高吗?”

  “墙这边的面积不小。努力的话,没准能堆成一个挺高的台阶。你也别拿着那把斧子,快准备铁锹,快!”

  赖科把那把笨重的斧子立到焚烧炉旁,向幕边发着牢骚:“要堆个到墙壁上端的台阶,得要多少雪?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又没有铲雪机,肯定不行。”

  “我没说一定能行呀。”

  “这可是你提出来的。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快想想怎么把凶手抓起来呢。你不是侦探吗?”

  “啊,原来你一直就没把我当侦探呀。”

  “受害者在增加,自己却在这里玩雪,你说你这样的家伙算是侦探吗?”

  幕边对赖科的话置若罔闻,拿起铁锹,开始在墙边堆起一个小山包。赖科也赌气地转身折回玄关。打开门时,只见一个人影穿过大厅,他急忙朝走廊追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道桐悠。道桐悠好像是专门等着赖科一样,拦在了走廊正中。

  “你在追我?”

  “不,是路过时偶然看到的,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转来转去,很危险的。你应该和别人一起活动。”

  “那你呢?”

  “我……”赖科吞吞吐吐。

  “做调查呢?”

  “是的。”

  “我期待你的出色表现。”

  道桐悠耸了耸肩,朝走廊深处款款而去。

  赖科回房冲了个热水澡。冰冷的身体恢复知觉之后,他边擦干头发边在床边坐下。时间是晚上了。这漆黑的夜里,杀害少女们的凶手是否又该出动了呢?

  赖科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立即敲了隔壁的房门。

  “是我,赖科。”

  很快,门打开了。“小雪”把打半个身体藏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脸朝这边望着。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小雪”面带羞涩地说,“了解到什么情况了吗?”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简单推理,还没有什么充分依据。所以,眼下还是不说的好。”

  “赖科先生,不进来吗?在门口会被人看见的。”“小雪”轻轻说道。

  “啊,不。但是,可以吗?要不,我们去饭厅?”

  “没关系,请进。”“小雪”把门来开,让赖科走进。这里跟赖科她们的客房一样,非常狭窄,而且缺乏生活的气息。唯有那塞满了未开封的快照相纸的纸箱格外显眼。

  “小雪”慌慌张张走到窗边,跟赖科拉开了一段距离。

  赖科靠着门旁的墙,看着“小雪”说道:“照相机依然没找到吗?”

  “嗯。不知道哪里去了。”

  “回廊里发现的确是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的照片,但仅凭用的的是同一种相纸,很难断定是你的相机。”

  “嗯,但相机不在身边,总觉得空荡荡的。”“小雪”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许是没有取暖设备的缘故,室温低得异常,而她身上依然只有那件短袖连衣裙。

  “你真的不冷?”

  “没事。”

  脸和手指明明冻得毫无血色,却坚称没事。赖科仿佛要从身上寻觅无法感知的正常人的体温,一直盯着眺望窗外风雪的“小雪”的倩影。

  “赖科先生,你是不是觉得道桐二她们的死都是因为你。”

  “这是事实,我们的出现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线。”

  “如此说来,把你们召唤到这里来的我,才是真正害死她们的凶手。”

  “这……”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倘若否定了侦探幕边,那就同样要否定眼前的“小雪”,否则便不公平。对事件的预知,的确成了凶手下手的导火线。然而,假定幕边和“小雪”一直保持缄默,一切就会相安无事?正如罗莎所说,侦探的行动只会增加死者,但只是坐在安乐椅上,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吗?如果赖科假装不知道“小雪”向“外面”发出的求救,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话,他就能心安理得了吗?

  “不过,就算我的求救信息没有被你们发现,小二她们依然会是这个结果。”“小雪”说道。

  “原因是?”

  “在‘断头台城’,所有人都铭记着一条规则:不能离开这座城堡。这或许是从道桐久一郎那里延续下来的信念。”

  “但道桐久一郎都死了呀!”

  “话虽如此,可我们都是他的儿女,而且依然住在这里。对他来讲,我们就是他的玩偶。”

  “……就算玩偶能替代人,人也不可能替代玩偶,对吧?”

  “不,若把按照自己意志做出来的‘有人之体型的玩具偶人’称作玩偶的话,那我们确实就是玩偶。我们是体内拥有高级、复杂的部件,能够长久运作的玩偶。道桐久一郎把‘不能知道外面’和‘不能出去’这一类的意志直接复制到了我们的大脑这个装置上。”

  “你是说,一旦有人想出去,就违背了道桐久一郎的意志,就会像玩偶一样被分解?但是,又有谁会替他这样做呢?”

  “就是城堡的这些玩偶中的谁吧。没准是死去的四人中某人,杀死另外三人再自杀的。”

  “但这样的话,为何头颅的顺序会依次被换掉呢?”

  “头部的顺序,真的被换掉了吗?”

  “听幕边和罗莎的解释,好像是吧……”赖科无甚自信。

  “罗莎是把尸体的指纹和计算机里的数据核对后做出的结论,对吧?假若数据从一开始就被换掉了呢?”

  “你说什么?这……”

  “假设最初的房间发现的是小五的头部和小二的躯体。但若小二冒充小五注册的指纹的话,又会怎样?也就是说,小五的编码是‘法官’,注册‘法官’的指纹时,用的不是小五而是小二的数据,会怎样呢?”

  “被注册的指纹信息会依次错位!”

  ┌────┬───┬───┬───┬───┐

  │编码│斧头│架子车│手铐│法官│

  ├────┼───┼───┼───┼───┤

  │姓名│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

  ├────┼───┼───┼───┼───┤

  │指纹信息│道桐三│道桐四│道桐五│道桐二│

  └────┴───┴───┴───┴───┘

  “如此一来,最初的房间里被砍掉头的虽是小五,但指纹是小二注册的的,所以对照计算机数据后,就会出现头为小五、躯体为小二的奇怪现象。说是奇怪,在‘断头台城’却很平常。简言之,最初的房间里被杀的只是‘法官’这一编码罢了。”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存在着切面的问题。实际上,道桐五的头跟道桐二的躯体的切面没能吻合。若吻合的话,也许就能证明那是‘法官’的尸体。而且,还有血型的问题。若头部和留在躯体内的血型一致的话,罗莎肯定会发现的。”

  “是啊……”“小雪”突然没了精神,精疲力竭地靠在椅子上,“我原推断是被害的四人中的谁,利用这个把自杀伪装成他杀。看来,头部被换掉顺序是事实。”

  “自杀的话,现场既没有断头台,亦未发现疑似凶器,恐怕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是幽灵在仪式中把她们的头顺次……”

  “只可能是这样。”

  “是道桐久一郎的幽灵!一定是!”“小雪”面无表情。

  “听说道桐久一郎也是在密室状态下被杀的。尸体旁边倒着‘猎头玩偶’。你当时在场吗?”

  “我偷偷……还照了几张照片。但都烧掉了。”

  “那你确定他真的是被杀了?不会是还活着躲在某处吧?”

  “你是说,父亲实际上还活着?”“小雪”瞪圆了眼睛,看着赖科。

  “当然,我也觉得很不可能。但十四个编码中,四个是受害者,两个是空缺,另外七个根据我们的推理都不可能进出回廊。那剩下的第十四个——‘世界’道桐久一郎呢?”

  “世界……”

  “不注册数据就无法随便进出‘断头台城’,所以这起案件不可能是外人所为。回廊门的开闭是由竞买认证系统控制的,因此,凶手至少应注册有静脉认证的数据。而‘世界’具备这个条件。若是他事先躲在回廊里面,又会有谁会察觉?”

  “父亲肯定是死了。”

  “‘世界’无须是道桐久一郎本人,对吧?只要用了他的名义就可以了。”

  “这么说,管理注册装置的阿一、罗莎和七村他们,都应该知道‘世界’的真相?按照你的推理,‘世界’是头号嫌疑人?”

  “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道桐一。事发后他一直没出现,道桐悠也是。”

  “阿悠?”

  “我一直没看到她。”把两个人支进塔,制造出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现场是道桐悠。但能操作认证装置的三人却没有她。如此一来,道桐一的疑点就更多了。

  “我想确认一下认证装置里的注册数据。数据的可信性很值得怀疑。如果罗莎还在房间的话,得请她帮帮忙。你也一起来吗?”

  “小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地出了走廊,“小雪”始终和赖科保持着数步距离,静静跟着。夜色渐深,“断头台城”益发沉寂。

  赖科敲了敲罗莎的房门。

  “真意外!”罗莎打开了门,一脸讶然,“你们俩竟会一起出现!”她看着赖科,又看看“小雪”,无力地叹了口气。“小雪”站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两人。

  “我们想看看生物认证装置的注册数据,你能跟我们去一下计算机房吗?”赖科请求道。

  “嗯……可以。”罗莎点点头,从房间里出来,带上了门,“不过,这是不可思议。你竟然驯服了‘死’。”

  “驯服?这太夸张了吧。”

  “不过,这着实让人惊讶。不会是‘一切都完了’吧?”罗莎自言自语地说着,转眼就消失在走廊,赖科和“小雪”急忙赶向计算机房。

  罗莎用手按住打开的房门,把赖科两人先让了进去。白天和道桐一一起来注册数据时,还有些凉飕飕的房间,大概是恒温的缘故,比开始降温的走廊显得要暖和些。

  “想看什么?”罗莎快速敲打着键盘,输入密码,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个画面。

  “能看到有关数据的注册和删除的记录吗?”

  “能,你先看看这个吧。”罗莎说着,打开一个记录十四个编码的表格,“这就是所有的数据。谁注册了什么,上面都有记录。点击每个项目的光标,就会显示注册日期。”

  生物认证注册数据

  ┌─┬─┬─┬─┬─┬─┬─┬─┬─┬─┬─┬─┬─┬─┬─┐

  │世││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看│门││

  ││死││录│││子│││││王││││

  │界││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守│卫││

  ├─┼─┼─┼─┼─┼─┼─┼─┼─┼─┼─┼─┼─┼─┼─┤

  │││││││││││││││指│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纹│

  ├─┼─┼─┼─┼─┼─┼─┼─┼─┼─┼─┼─┼─┼─┼─┤

  │││││││││││││││虹│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膜│

  ├─┼─┼─┼─┼─┼─┼─┼─┼─┼─┼─┼─┼─┼─┼─┤

  │││││││││││││││静│

  │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脉│

  ├─┼─┼─┼─┼─┼─┼─┼─┼─┼─┼─┼─┼─┼─┼─┤

  │││││││││││││││声│

  │〇││〇│││││││〇│〇│〇││〇│纹│

  │││││││││││││││波│

  └─┴─┴─┴─┴─┴─┴─┴─┴─┴─┴─┴─┴─┴─┴─┘

  “数据是可以删除的,对吧?道桐久一郎的数据是否被删除或更新过呢?”

  “没有,都是一年前的数据。要是怀疑这个数据,你就错了。他的数据是他本人的。”

  “没注册静脉认证数据的只有‘王’和‘死’,是吧?对了,趁现在罗莎也在,请她帮你注册如何,‘小雪’?”赖科把头扭向“小雪”,征求着她的意见。

  “‘小雪’?”罗莎侧过头,“小雪”把身体藏在放有服务器的架子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朝这边望着。

  “原来是个名字呀……‘小雪’,嗯,不错,这名字挺好听的嘛。”罗莎说道。

  “是到如今,不会不能注册吧?”赖科有些不安地问道。

  “当然不会。反正,这座城堡也没多长时间了。”罗莎朝着“小雪”招了招手,让她把手伸到那个黑匣子上,“啊,你以前只注册了指纹数据吧?那好,先把手指按在指纹读取器上。这里的数据是用编码统一的,所以要添加注册信息时,必须先进行认证才能再注册。”

  “是这样。那要想偷改数据就很困难了?”赖科自言自语道。

  也就是说,添改A的数据是时,若A本人不在场,就无法改动其他数据。因此,若按“小雪”的推理,道桐二她们四人的数据是被同时更换的话,则一定曾经征得本人的同意。

  “啊,谢谢。”注册完毕,“小雪”微微行了一礼。

  “你是这里最聪明的孩子。”罗莎看着“小雪”,“但你就是太聪明了。才会让大家觉得害怕,怕你把‘断头台城’毁掉。”

  “毁掉……”“小雪”反复念着这个词。

  “那我会房间了。肚子有点饿了。顺便去饭厅找点吃的。”罗莎挥着手,离开了房间。

  “凶手还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她却这么平静。”看着罗莎出了房间,赖科有些不可思议。

  “凶手是……不是她,谁知道呢……”

  赖科和“小雪”走出计算机房,准备返回“小雪”的房间。途中,穿过玄关大厅时,一个异物晃过赖科的眼角。他停下脚步。顺着那方向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又是一座小型断头台,被摆在了玄关门前。

  隔着数步的距离跟在赖科身后的“小雪”。也注意到了这个异物,先是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用手捂住了嘴。“刚才……好像还没有这个东西。”“小雪”有些惊慌失措。

  “不知道。”赖科走近断头台,“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完全没注意……”

  这回,被断头台切断脖子的是《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主人公爱丽丝的玩偶——一个忠实再现了丹尼尔(注释:约翰·丹尼尔(sirjohntenniel,1820-1914),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最初插图者。)插图,穿着黄色围裙的玩偶。玩偶被放在木砧上,脖子穿过承颈圆孔,脑袋滚落一边。

  “和大门前的断头台是一样的。”

  “难道又有谁被杀了?”“小雪”用平板的声调说道。

  这一次,又是谁呢?

  “也许还来得及!先找活着的人。挨个房间找!”

  但赖科的希望很快就被击得粉碎。书房里,两人发现了一具趴在桌上的尸体。道桐一死了。背部插着一把短剑。他身上像是被刺过多处,桌子周围被喷出的鲜血染得通红。

  “哥哥……”“小雪”靠在门框上,从紧闭的双唇里只吐出这两个字。

  桌旁还倒着一人。是幕边!头上犹自冒着血。赖科看着他,从和往常一样熟睡的表情上立刻断定:他还活着。

  “还活着!”赖科验了他的呼吸和脉搏,喊道。幕边真的还活着呢!

  正要双手抱起他时,赖科马上又住了手。看伤势,幕边的头部可能受过剧烈撞击,也许就让他这么平躺着比较好。

  “幕边!说话!说话呀!”

  幕边的身体微微一动,立刻又昏了过去。

  “我去找罗莎。‘小雪’。凶手可能还在附近,把门锁上,知道吗?”

  见“小雪”默默点了点头,赖科当即全速奔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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