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海盗们的宴会之类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粗俗但有人认为富有活力和快乐正是其长处。可如果走错一步它就会变成忧郁地消费酒精饮料、话题令人烦恼还一直阴沉不振的场合。
“没想到啊亚历亚伯特公竟然是那么一个结果。”
“是战死也就罢了啊。”
“虽然也曾想过谋杀的可能性吧。”
这帮人的对话和遵纪守法的普通市民没什么两样。“流星旗”军的“旗舰”“正直老人二世”号的餐厅这时室内的气氛差不多就像是鬼屋。
“藩王亚术曼还真是个可怕的人物。”
“可怕我可不这么想。这家伙真是小气见正经打仗没了胜算就用上了暗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而且他连小孩都利用。”
“我赞成方修利的意见。本来以为他是个更光明正大点的统治者没想到竟这么小气。”
李博士摇头。
“米兰达这正是藩王的可怕之处。人们认为他心胸狭隘轻蔑他讨厌他——而他对此毫不在意无情而最有效地排除了最强的敌手。没有比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更可怕的。”
他把盛着黑啤的小啤酒杯放在桌上。
“今天亚历亚伯特公被他用那种手段杀害。明天谁会如何被杀死也预测不出 · 泰坦尼亚的相关者都会觉得这不知何时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吧。”
“换言之就是恐怖政治。如果伊德里斯公能有在被杀之前先出手杀人的打算我倒要对那位傲慢的贵族大人刮目相看了。”
李博士盯着啤酒杯边附着的泡沫。
“你知道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啊事先说好了可不是每天能吃到最好的蛋包饭这个太缺乏普遍性了。”
被抢了先手的方修利叹了一口饱含着酒精的气。
“因人而异这么答不行吧。”
“我到现在还没放弃你就已经近乎于奇迹了。对于基本上所有人来说所谓最大的幸福就是总能做最好的选择。”
麦弗迪发出了略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真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啊。挑一家利息和服务全让人满意的银行都不那么容易。”
“我同情你麦弗迪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自己选的路。”
米兰达的语气带点讽刺她拿起桌上堆着的一叠纸。是通用电脑刚打出来的最近新闻。
“藩王把令旨撤消了。”
“……什么都干得出。这样不管从法律上还是道义上都行不通了。”
“正因为是泰坦尼亚才行得通。”
“……派出使者提出那么好的条件一转眼又把人家杀了亚历亚伯特公……”
方修利尽管在战术的诡道上堪称卓越但他的政治观念和思想性都很平凡——虽然他本人称这是“健全”的表现。故此他对藩王亚术曼暗杀亚历亚伯特一事仅能感到极度的嫌恶。
李博士指尖弹了弹啤酒杯。
“虽然喝酒时说话不用太当真方修利如果看藩王不顺眼去辅佐褚士朗公爵如何”
辅佐褚士朗公爵。
他想都没想过。不对这想法可能在潜意识的深处蠢动着。本来他对褚士朗·泰坦尼亚本人从来就不曾抱有恶意。从这一点来说对已故的亚历亚伯特·泰坦尼亚也是一样但作为被泰坦尼亚追赶的人他的处境也不容许他认真考虑此事。难道这一时刻已经到了吗虽然李博士说这是酒席上的话……
“可那个稍等一下。即使我们有这想法那边能接受吗说是站在褚士朗公一边可他率领的都是亚历亚伯特公的部下。”
“你还真发现了。”
“得发现啊都打了三回了。”
“两胜一败的赢家还真是了不起。”
“嗯有点类似突然袭击的感觉。”
“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亚历亚伯特公既然已经干脆地承认了败北你如果谦虚了反而是失礼。比起你来他们应该更憎恨藩王。”
“堂堂正正地决战还说得过去可这是谋杀利用的还是孩子。是看在部下们没有了亚历亚伯特公就会丧失战意吗。可是和期待相反……”
“反效果的典型啊。”
“真是的你找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人觉得藩王办了件傻事找一万人来就有一万个人这么想。”
“傻事吗。”
“文雅点说成‘愚行’就好了吧博士”
“不是表现的问题。是动机的问题。”
“动机……是说”
“故意做出众人都认为是愚行的事。亚历亚伯特公的部下愤怒是自然而伊德里斯公也应该会对此事感到不快。”
李博士沉思着。
“我有时会这么想。藩王是不是在故意将泰坦尼亚引向不利的状况。”
“不会吧。”
“这样想就有不少事能对得上了。”
“对得上吗从表面行动上看可能是没错但动机是什么泰坦尼亚的主宰为什么非要做出削弱自身势力这样的事”
“如果明白就不这么麻烦了。”
“别突然改变态度。没有论据也没有结论这好像就是你主张的论点。”
李博士笑着回答了方修利的挑衅话中忧郁的成分也少了许多。
“啤酒好像变温了。还一口都没碰谁都不喝吗另外方修利我还没得出结论。在此我问你个问题假设褚士朗公采用最为强硬的手段他会有几成胜算呢”
“强硬手段”
“全军总攻突入天城。”
“突入天城打巷战吗”
麦弗迪的声音混入了悲鸣的成分。米兰达也开口说话。
“这样平民的损伤可不会小。而且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也不觉得褚士朗公能这么打算。虽然说着让人讨厌可那位是有常识的正常人。”
“天城一方能投入巷战的兵力有多少”
方修利问道于是米兰达拿出了专用的平板电脑。
“单算专攻地面战的机动步兵有差不多十万人。因为没想过会被攻进来吧。再把战舰的乘员动员起来的话差不多是这个的十倍。”
“褚士朗公一方呢”
“顶多有十万人吧。强袭登陆能力是怎么个程度还有点把握不住。”
“到最后如果是从天城外侧用宇宙空间战决出胜负……”
方修利一边想一边选择措辞这时候麦弗迪插话进来。
“这时候不是也有暂时撤退的办法吗就褚士朗公这边来说。”
“在哪里找个合适的行星国家当根据地补充粮食和能量整备舰队再卷土重来。”
“不知道时间是站在哪一边的。而且如果天城的军队在撤退时展开追击又怎么办”
“这就是重点了。”
麦弗迪顺手把李博士面前的啤酒杯捞过来。
“怎么样想知道吗”
“你想说什么我们都知道。”
“不过如果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也好。”
麦弗迪一点都不在乎消极的气氛。
“也就是在被追击的时候展开反击。用倒V字阵型前进看准时机一气反转。这时就能以V字阵型将天城军队半包围然后歼灭。怎么样”
II
“这策略倒是不坏但对技巧要求太高。如果时机把握稍微不准反转时阵型就会崩溃。被歼灭的就是褚士朗公一方了。”
“也就是画里画的苹果派。”
米兰达如此说她这次和方修利同步。
“如果按照战术电脑的计算结果去做就肯定能赢那就不用人来当指挥官了。”
“米兰达说得没错。”
李博士点头。战术电脑根据记录和演算给出解答。也就是说没有先例无视原则的战术是“设想之外”的电脑无法对应。
“从一开始这个范例不就在我们之中吗。”
这个“范例”抓了抓他胡萝卜色的头发满脸不高兴地看着屏幕。在五光日的远方光之云形成小小的漩涡。那是包围着天城的AJ联合军舰队——现在只剩下J了。如果自己在这片光之云中它又会如何运动呢。方修利用浸在酒精池里的脑细胞迷迷糊糊地想着。
“结果持久战对哪边算是不利呢博士”
“问得好米兰达。你自己怎么想”
“真是的就是因为你不直接回答才让人讨厌。”
“都这么久的交情了。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米兰达看着无法开口的丈夫卡基米尔船长笑着点点头。米兰达耸肩把自己的啤酒杯敲在桌面上。
“男人都是说干就干可事后又不大会收拾……算了。现在这时候虽然天城被包围孤立但只要它权力和权威的源泉——也就是藩王在就有利。”
米兰达双眼朝着光之云望去。
“手段虽然极不公平但总之天城不是已经杀害了亚历亚伯特公除去了最大的威胁吗这时候就算褚士朗公打持久战别人又会怎么看他呢。只会觉得他优柔寡断吧。”
“够了米兰达。那么我们就来稍微认真地考虑一下吧。把形势带入短期决战的方法。”
天城内部让人喘不上气。混在一般市民中间泰坦尼亚的机动步兵们对流言相当热衷。虽然有战斗态势在但战斗毕竟不是当着他们的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还是希望泰坦尼亚继续存在的。”
年轻人的声音在低语。
“你想要是没了泰坦尼亚咱们要去哪里干什么”
“需要佣兵的地方到处都有吧。”
“就算顶层有异变发生……”
“现在就是异变途中。你还假设什么啊。”
“别找茬。嗯不过也确实如此就算是在异变途中下边的日常工作程序也没什么变化。”
头盔和枪碰撞的声音传来。只有在一脸可怕表情的下士官路过的时候场面才会沉默下来但也不过一分钟时间。
“靠各个行星自给自足可不行啊。我的老家只种向日葵和棉花这样五百万人都要饿死了。”
“怎么只种向日葵和棉花”
“不学无术的家伙真麻烦。我的老家是盐碱地向日葵和棉花能吸收盐分种了是要改良土壤用的。”
“我哪能知道我可是艾曼塔出身的城里人。”
宇宙各处都有这种可有可无鸡毛蒜皮的对话在进行。看不到未来的不安让人们变得啰嗦起来。
“泰坦尼亚支配下的和平”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了和平繁荣。虽然无聊虽然有贫富分化但总体上和平与繁荣持续了两个世纪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虽然大部分人希望维持现状害怕变化但在变化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希望风暴赶紧过去回到往日平静这样的心境还是居大多数。
“您要把赛尔法交出去吗”
法尔密像喊叫一样高声质问褚士朗则简短地回答。
“不错。”
“毫发无伤”
“当然……总不能把耳朵或鼻子削下来送回去。”
法尔密呼出了急促的气息。
“请不要开这种糟糕的玩笑。”
“抱歉。”
又一次得到简短的答话法尔密抿起嘴正想发出能响彻整个室内的咂嘴声旁边的芙兰西亚却将它挡上了。
“从形式上看这是屈从了伊德里斯公的恫吓。”
“形式什么的都无所谓。我完全没打算公布这件事。”
褚士朗将整个身子重新转向法尔密。
“藩王在杀害亚历亚伯特的同时把处置行凶者的事情也推给了我们。如何对待赛尔法都随便我们。”
褚士朗用手指尖敲打着扶手。
“所以要把这少年交给伊德里斯。比起把他囚禁在此处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是亚历亚伯特公的部下们能接受吗他们的憎恨和复仇心都在沸腾啊。”
“他们知道真凶究竟是谁。”
褚士朗冷静地指出重点。
“惩罚真凶使用的道具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要判处刑罚结果只能是谋杀罪这就把我们逼到了要不要处死一个小孩的困境中。”
芙兰西亚悄悄把手放在主人肩上。
“有话想说就说出来。我没有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最好的。”
法尔密重整了气息和语气。
“那我便斗胆直言。我曾认为您会把赛尔法当做和伊德里斯公交涉的素材。”
“这是当然……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那么……”
“可我不得不放弃这念头。天城的支配者是藩王不是伊德里斯。藩王绝对不会回应这一交涉。对藩王而言赛尔法的人身安全不值一提。明白了吗”
法尔密明白。将赛尔法作为刺客送入死地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对藩王冷酷意志最有力的证明。
“虽然很抱歉让法尔密卿失望了可现在我没有能将藩王的冰壁击垮的办法。所以我就想着赶紧放手。虽然也不知道藩王的本意是什么但暂且先减轻些负担。”
法尔密叹息着。
“如果赛尔法平安生还了他会怎样呢”
“伊德里斯说不定会给他开表彰会和派对。”
褚士朗随便回答半下意识地他的手和芙兰西亚的手重叠起来。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乖僻的人。精神中的一根芯已经走偏不知拐到了哪里去。自己也没有被托付数万乃至数十万生命的资格。只有战斗是决定了一旦失败亚历亚伯特麾下的精兵强将只会白白死去。如果赢了呢在亚历亚伯特还活着时褚士朗想过的胜利后该做的事情比星辰还要多而异母兄弟已经亡故的现在这些想法和愿景都长了翅膀飞走了。“构想vision化作了鸽子pigeon”——是个漂亮的笑料译者注原文这句是典型的日式谐音冷笑话。倒不如干脆向藩王屈膝藩王说不定能决定他的命运褚士朗甚至这么想。
总而言之褚士朗还没能从亚历亚伯特之死中恢复过来。某种意义上这是当然的。从“那一瞬间”到现在仅仅过了六个小时。他还没有决定莉蒂亚公主和芙兰西亚该怎么办。
褚士朗沉没在无限暮色中的心被通讯士官紧张的声音穿透。
“有流星旗军的来电。”
褚士朗不禁和法尔密视线相交。
III
“说是关于某件事想和褚士朗公爵阁下商量。”
法尔密正要开口搭话但褚士朗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关于这个某件事那边有什么具体的描述吗”
“有、有的。”
“说来听听。”
“他们请求从我军领走赛尔法·泰坦尼亚准男爵。”
“什么——”
惊得喊出声的是法尔密褚士朗依然沉默地望着通讯士官的脸。通讯士官故意显出一副更为夸张的困惑表情窥探着公爵的眼色。
“要如何回答呢”
“我来回复。开启防监听系统同时接通视频通讯。”
“是。”
“但是除我的脸之外的地方要打上马赛克。”
对无法判断是敌是友的对手褚士朗不想给他们看芙兰西亚的样子。感情和理性混战的结果之下以一种相反的倾注着镇定的姿态褚士朗接受了来自“流星旗”军的通讯。
两边彼此彼此。对方也给画面上除坐在屏幕正前的一人之外的地方打了马赛克。对面是名和褚士朗年龄接近的青年黑发富有知性的外表。但这份知性看上去不是走直线的。
“承蒙接见实不敢当。小生名叫李长迁。您就是褚士朗公爵阁下吧。”
“正是。我收到了一份颇有意思的提案。你们是打算用金钱把赛尔法买下来吗”
“如果您通过引渡赛尔法准男爵得到物质利益那就是买卖人口了。您的名誉会因此受损。正因是无偿的行为双方的善意才能得到体现。”
马赛克后的法尔密动了褚士朗则露出了近于苦笑的表情。
“卿看来是辩论的高人。”
“您直接说是诡辩也没问题。”
“如果为泰坦尼亚效力想必能在对外关系部门出人头地吧……不提到任何事都会捧出泰坦尼亚这就是我的界限了。”
褚士朗的双眼和声音中都有锐气在流动。
“虽然无聊但我还是要勉强问一句你们有何企图”
李博士一本正经地回答
“说实在的我等就目前一事正不知该何去何从。虽然也想过拉开距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一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又觉得不妥我等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干脆就成为阁下的同伴吧。”
“同伴吗。真是个甜美的词汇。”
“流星旗军中还有位教养严格的大妈……大姐个人认为非常适合教育小孩。请您一定相信我们将准男爵交由我们照顾。”
画面的马赛克后有什么东西在动。这是米兰达在慌慌张张地摇着双手。褚士朗并不介意。
“杀过了人就变不回孩子了。不管他现在是十三岁还是十岁。”
“虽然我也认为阁下的见解是正确的……”
李博士的目光是学者正在观察研究对象。
“但您总不能将十三岁的孩子处刑。”
“为何这么想”
“您其实也明白。若这样做了阁下就会堕落到和您的敌人同样的水准上。想必您也是不情愿的。”
褚士朗无声地笑了。他不在乎事情都在对手算中。
“水准还真是严厉的讽刺。我觉得泰坦尼亚流派的水准在世人眼中已经和人伦稍微有些距离了。”
“是我失言请您原谅。”
“我不原谅——因为你并未失言。卿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就算是愚钝的我也明白。”
“阁下……”
“我也并非在自卑。毕竟是该怎么安置一个孩子这种程度的事都决定不了的丑态。如果还有其他的忠告也请说来。”
李博士清了下嗓子。
“此事请您绝对保密。我认为决不能让天城一方知道赛尔法准男爵的所在。”
“确实。如果那边知道了会很麻烦。只是有件事希望你们不要因此动怒为保证赛尔法的人身安全你们也得抵押些什么过来。我不认为这是无理的要求。如何”
李博士的脸上露出了学自恶魔梅菲斯特的笑容。
“关于此事我们准备了一个人交给阁下以交换赛尔法准男爵。”
“怎样的人”
“虽然作为社会人的技能低下还像小孩一样喜欢蛋包饭但对褚士朗阁下也不能说是不中用的人物。”
“……方修利提督吗。”
“阁下明察。”
李博士不带半点讽刺和揶揄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
李博士发挥了非凡的事务处理能力完成了和褚士朗公爵之间称得上非常识的“商谈”但作为交涉材料的人却不甚满意。
“听好了方修利。褚士朗公爵的部队都是亚历亚伯特公爵的麾下。你相当幸运啊。如果是哲力胥公爵的部下你恐怕就活生生地变成煎锅里蛋包饭的配料了。”
“哪里幸运了。把人当成交涉的材料。如果不是被做成蛋包饭而是煎蛋那又怎么办你要是打算捉弄褚士朗公爵也就罢了……”
“方修利一个人且不论要连褚士朗公爵都当玩具我可是力有不逮。方修利你就诚心诚意地去辅佐褚士朗公爵吧。”
“那边能相信我吗。”
“这就看你的人品了。总而言之交涉是完成了。哈利路亚”
李博士念着古老过头由来早已被人遗忘的表赞颂的台词拍了拍方修利的肩。胡萝卜色头发的青年困扰地将他的手拨开用闹别扭的口气问道
“那要我一个人去”
“你是成年人吧。”
“这两者可不是一回事。而且说到头你把赛尔法准男爵弄过来准备干什么要卖到哪里去吗”
“贩卖人口可不在流星旗军的传统当中。”
“传统都来了。”
“之前在天城那边浪费了拉德摩兹少爷。这次赛尔法小少爷又能如何给褚士朗公爵派上用场还真要仔细考虑。”
“那我们的立场又要被怎么说没节操的背叛者”
“不对不对根本就一点都不需要自卑。”
李博士严肃地声明。
“我们是打倒暴君亚术曼的正义伙伴。”
方修利沉默了。他对李博士和藩王亚术曼双方都有一肚子火气但愤怒的内容却不同。
对藩王亚术曼他感到的是对其政治手法的嫌恶以及虽然面目不明却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而对李博士则好像只要揍上一棒子就能怒气全消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他受李博士的祸害还比较多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将藩王亚术曼视为共同的大敌此时也还不甚明了。
“变成什么样我可不管。”
最终虽然满腹牢骚方修利还是接受了李博士的“商谈”结果。
另一方面在“晨曦女神”的贵宾室里赛尔法·泰坦尼亚准男爵正怒视着他的仇敌之一——
“决定怎么处置我了吗”
“已经被决定了。”
聪明的少年察觉到褚士朗没有用“我决定了”这样的语法。他使尽全身力气不让表情变化脸色却不禁发青。无条件释放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做好了被判处死刑的觉悟但如果当面直言他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会把你交给流星旗军。流星旗军知道吗就是曾一度和你敬爱的兄长联手的恶名昭著的宇宙海盗。”
瞬间赛尔法显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无意识地他的视线在褚士朗左右来回移动但侍立在旁的法尔密也好芙兰西亚也好他们的表情中什么也读不出来。
“我是泰坦尼亚的贵族。”
“所以呢”
褚士朗直视着赛尔法。赛尔法太尖锐、太激烈、太热衷。冷酷一点说根本没有杀他的必要他在成年之前恐怕就会自取灭亡。
“对杀人犯来说是个挺合适的处分吧。相信你对你以礼相待的人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你在一个劲地自吹自擂可方法却堪称卑怯。”
赛尔法额头上汗水反着光。
将赛尔法老实交给海盗们是因为他憎恨这少年到如此程度吗还是就算憎恨但正所谓“杀之可惜”吗褚士朗自己也不明白。明明他对藩王亚术曼的憎恨还如同冻结的火焰不见一点融解的迹象。
“明白了吗卑怯者。在海盗们那里至少变成一个有海盗那样水准的人吧。”
赛尔法无声地瞪着褚士朗。目光残暴如箭矢。这也在芙兰西亚和法尔密的预料之中。但是超出预想的事发生了。
赛尔法两眼中溢出了并非汗水的液体和汗水混在一起从面颊上淌下来。“卑怯者”这个词让少年心灵的城墙崩塌了。
IV
据说自古以来“静谧的民主主义”从来就没存在过。人们称它“美化地说是活跃的议论往坏里说是穷尽喧嚣”有时它还导致物理上的冲突鸡蛋和鞋子飞到空中。即便如此人们说它总比“沉默的独裁”和“流血的专制”都好于是从大大小小的国家到海盗有上亿的组织集团仅在形式上系着民主主义的领带。
“流星旗”军也不例外。厚着脸皮用“自由战士”或“黑暗星云的绅士”之类头衔自称的他们也在迸发着言语的火花。嗓门最大的是麦弗迪先生。
“这是特意在干什么啊……好容易把拉德摩兹少爷赶出去恢复了这里小小的平静结果又招来一个任性的泰坦尼亚公子哥什么的。”
“那不总比拉德摩兹可爱点吗。”
“嗯这可爱的小子偏偏就暗杀了宇宙首屈一指的名将。谁知道他在这船上能干出什么事。要是他又害了谁那又该怎么办”
李博士郑重地点头。
“原来如此这意见很重要。”
“对吧那么……”
“所以要给他配最合适的保姆。”
“保姆是说照看刚出生的小婴儿”
“别这么说嘛。只要好好地严格教育他就行了。”
“……喂等等”
“所以任命麦弗迪前中尉负责赛尔法准男爵的教育改造工作。谁有异议”
麦弗迪虽然要跳起来但在“没有异议”的压倒性声波中他的怒声被彻底淹没了。
“哎呀民主主义真是个好东西啊。”
李博士摆出一副师从于恶魔梅菲斯特的笑容而让人觉得相对还是个善人的华伦科夫甚至也恶作剧地笑着
“拜托您啦麦弗迪先生把比起杀人还是赚钱更有意义的人生观教给这孩子吧。”
“这既是为了他本人也是为了全人类啊。”
在辩论舌战中“正直老人二世”号像狮子一样沉静地又像鬣狗一样大胆地朝着包围天城的褚士朗舰队接近。这是为了接收赛尔法·泰坦尼亚同时它还有一个重要目的。
褚士朗·泰坦尼亚公爵在“晨曦女神”的剑桥上召集了以法尔密为首的一部分干部宣告说
“移交赛尔法后战斗重新开始。全舰队立即进入准A级战斗态势”
米滕道夫少将、马格诺顿少将、尤安准将、图雷准将四人紧张地敬礼回应。他们四个刚听到赛尔法要交给流星旗军的消息正为之愕然。
“褚士朗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站在屏幕前沐浴着其中映出的或青或白的群星之光伊德里斯喃喃自语。
已经多久没睡了。想也没有意义于是就没有数。尽管疲惫身体中却好像充满了奇妙的力量完全想不到要休息。身上热到难以对付的程度但成团的寒气连绵地刺激着它的持有者。紧紧盯着大小无数光点的两眼让人觉得几乎就像在渗着血。
“赛尔法就在那舰队里的什么地方……如果能判明他究竟在哪里……”
伊德里斯咬着嘴唇。只要赛尔法还在褚士朗手中他就不可能对敌军进行无差别攻击。
他知道就算用尽言辞胁迫褚士朗也不会有任何效果。本来伊德里斯最怕的是褚士朗挟持赛尔法强迫他和谈。当然伊德里斯如果是褚士朗也会这样做。他会尽情提出极尽苛刻的条件。但是回应这一交涉救出赛尔法也就意味着新藩王的宝座永远地离伊德里斯远去。
首先不经交战就向敌人屈服藩王亚术曼一定不会同意。在憎恶的末梢畏惧的念头一直屹立着不曾消失。
藩王亚术曼再次把自己关进不可侵犯的圣域中隐去了身姿。在紧闭的大门前伊德里斯只能呆呆地站着。
“亚历亚伯特已经给你收拾了。剩下的你就一个人做做看。”
这就称得上是藩王吗。可是与亚历亚伯特的生命交换爱弟赛尔法落入了敌手。藩王眼中没有赛尔法的性命之类。赛尔法的安危对伊德里斯来说就是非常大的一团寒气。
现在伊德里斯的内宇宙inner space正被激情的漩涡充满当它朝一个方向去时究竟会如何失控伊德里斯自己也无法想象。
“总之战斗不能再延后了。”
如果天城再有一处受损一千万市民就会陷入恐慌。如果为了控制事态而分兵对敌防守就会薄弱一分。在万人瞩目之下他不得不摆出一副主战的姿态。
伊德里斯叫来了新任迎击司令莱丁阿瓦对他说了某件事而对方则大吃一惊。
“您要乘坐黑太子号”
“不行吗”
“恕我直言照现在情形如果黑太子出击在离开港门的一瞬间它就会沐浴在集中炮火之下。据下官判断这太过危险。”
伊德里斯盯着中将。
“感谢你的忠告但这是能被集中炮火破坏的舰艇吗”
“不会它并非这样……”
“又不是马上要搭乘。让它处于能随时乘坐的状态做好准备如此而已。能做到吗”
“遵命。”
莱丁阿瓦中将以符合高级军人的礼仪规范离开这时如交替一般另一个人物出现了。是狄奥多拉·泰坦尼亚伯爵夫人。
“看来最后的战斗要开始了。您有多少胜算”
伊德里斯低笑起来。
“如果在白纸上作画你应该能画出差不多应景的东西吧狄奥多拉。但可惜画已经画出了一大半。你我能做的最多只是给它上点颜色而已。”
狄奥多拉以看上去很意外的表情看着伊德里斯。她确实觉得很意外。
“您这表达方式就像艺术家一样。”
“哼如果我说我小时候曾梦想当一个画家你会相信吗”
狄奥多拉没有回答伊德里斯则继续着他的个人独白。
“我无所谓你的感想你觉得奇怪也情有可原。所有颜色混在一起最后只能变成黑色。不管多少次都是这样。再怎么想办法都没有用。这样一来吸取所有的颜色最终只能黑到极致。”
“……到底您还是打算自己出击”
“再把黑太子Black Prince拴着浪费也不是办法。那艘舰艇正是极致的黑。”
“现在您也没法指责已故的哲力胥公爵了呢。”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狄奥多拉带着显出些小聪明的笑容看着伊德里斯。
“您过去总是嘲笑哲力胥公爵。那家伙公私不分对他那歇斯底里的母亲言听计从把大义放在了次要地位这怎么能胜任藩王的位置您是这么说的。”
“……”
“这又是如何呢。想成为泰坦尼亚下任藩王的您自己不也是关心弟弟的人身安全对决战犹豫不决吗”
“都是过去的话了。够了我也没叫你来赶紧出去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尾巴把香水到处甩吧。”
每经过五分钟或十分钟士兵们就会更紧张一点。成比例地为了镇定心中的不安同样的话题在他们中间不断重复。
“亚历亚伯特公没想到竟是那样的死法。”
“完全想不到啊。”
“根本就没法接受啊。那虽然是敌将却是个杰出的人物。”
“我以前在那位的舰队里工作过差不多两年感觉还不坏……”
“喂各位说什么丧气话呢”
更加活泼的声音在头盔之间流传。
“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了。虽然还剩下褚士朗公可那位肯定不可能有亚历亚伯特公那样的用兵能力。胜利是我们的。”
“……”
“怎么了高兴点。”
转眼间就有反驳的暴风形成了涡流。
“高兴什么你这忘乎所以的混账”
“我们又不是堂堂正正地作战将亚历亚伯特公的首级奉上的。”
“被十二三岁的小孩劫走大功有什么可高兴”
被左右的人要么捅一下要么敲打头盔这名机动步兵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那你们是说我们是用卑劣的手段取胜的吗”
“你难道要说那是公平的战术吗”
“哼你这道理是没错。那你去对伊德里斯公直接说说看”
一瞬间整个场面被寒气覆盖。士兵们面面相觑可不管从谁的脸上都找不出丝毫的救赎。他们的勇气、斗志、同仇敌忾和矜持都陷入了假死状态。要鼓舞他们的士气除非是堪比魔术的大演说或者是现实中的大胜利甚至是在这些之上的某种事物才可能做到吧。但现在不管哪一样对他们都是遥不可及。
天城的士兵作为泰坦尼亚体制的一员都有着堪称傲慢的自尊心 · 泰坦尼亚最好的部分由于亚历亚伯特的横死而被消去士兵们的这份自尊心也随之丧失殆尽。自尊心出于外因的人非常容易因为组织的崩溃或上位者的死亡而丧失自我认同。故此因是“亚历亚伯特公的麾下”才具有自尊心的将士他们的涣散解体是理所当然但与此相反的现象却发生了这也是“天城事变”的特异之处。
总之天城军的将士们需要的是一位个人魅力堪比亚历亚伯特的最高指挥官而伊德里斯还没能证明自己具有这一特质。
喧闹的藩王府军人和官吏跑来跑去而在府邸的一角有位女性正穿着不合时宜的浅紫色礼服裙慢腾腾地走着。是特丽莎·泰坦尼亚公爵夫人。
“仔细想想哲力胥也不算个坏孩子……虽然脸长得粗野了点是个缺点……”
公爵夫人高低不定的声音乘着朗姆酒的浓烈气息在室内漂浮着传播开。
被允许冠着泰坦尼亚姓氏的贵妇人本应是高贵和优美的标志但这已经是镜花水月了。如果哪怕只有哲力胥还健在作为母亲她还能得到别人相应的尊重但现在特丽莎·泰坦尼亚公爵夫人已经是医生护士眼中的麻烦她仅仅是泰坦尼亚相关者上上下下怜悯嘲笑的对象。
能体现出高贵身份的只有她身上梅乡出产的最上等的丝绢制作的紫色裙装以及装饰在她肥胖颈项和手指上的宝石之类她连头发都没有优雅地整理好。她的右手还拿着朗姆酒瓶。
贵妇人踉跄地走着这时有个身穿看起来很贵的西服的中年男性出现在前路上。是艾尔曼·泰坦尼亚伯爵。
艾尔曼伯爵赶紧要往回走。他完全不想和特丽莎扯上关系。就算与此无关但在“流星旗”军一事上他已经冒犯了伊德里斯。他全权负责与海盗势力的交涉换言之他本该确立了战时外交大臣的地位。但这凡俗而健全的野心已经因为阴险的海盗和没耐性的公爵的错而彻底崩溃。
已经足够不幸了艾尔曼伯爵不想变得更加不幸。他打算把特丽莎丢在孤独和幻想中自己赶紧转过拐角。但不幸还没打算放开中年贵族的手。
“哎呀这不是艾尔曼伯爵吗。能说句好久不见吗”
艾尔曼伯爵诅咒着自己。地位更高的人搭话不能无视这就是贵族社会这种东西。
“是公爵夫人啊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啊诶哟诶哟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回我的话……是我听错了吗。”
艾尔曼伯爵心中不禁有中完全想不到的感情袭来。这感情有个名字叫“同情”。
特丽莎的丈夫已经去世留下两个儿子和妻子。这两个儿子也就是哲力胥公爵和亚瑟斯伯爵也都先母亲而去。被同一个人杀害了。把特丽莎的仇人带到天城的正是艾尔曼伯爵。而妨碍她给儿子们报仇的……
艾尔曼伯爵突然大喊起来
“卫兵护士谁都可以快来人”
已经成为酒精、不满和绝望构成的化合物的公爵夫人的身体倒在艾尔曼伯爵怀中。有三四个倒霉的卫兵赶到旁边。
“伯爵阁下您是文官怎么到这种地方……”
“要是有空说话就把公爵夫人送到病房去。还不快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一贯看来稳健绅士的艾尔曼伯爵这时的表情和怒声都让卫兵们吃惊不已。两个卫兵和艾尔曼伯爵交替着用难以比较的强力搀着特丽莎夫人的身躯。第三个人则拿出个人电话正给医务室拨打。艾尔曼伯爵一边看着公爵夫人一边掏出手帕。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在艾尔曼伯爵擦拭西服上公爵夫人流下来的唾液时
“这件事我也正想知道。”
冷冰冰干巴巴的声音传来让艾尔曼伯爵拿着手帕擦拭的手不禁停下。随行的幕僚卫兵带着困惑的表情伫立在一旁——
“伊德里斯公……”
“你让我看到了相当亲切的一面。但这是给你添麻烦了。”
伊德里斯没有表露出任何同情的神色。在他说话时酒精腌渍的肉块呻吟着发出声音。
“啊呀这回这不是伊德里斯卿吗……不对长得虽然像但是不对。”
“你说我是冒充的”
伊德里斯皱起眉头视线转向艾尔曼伯爵。艾尔曼伯爵慌忙摇头。无言的问答。内容是“这个女人终究还是精神错乱了吗”“不我也不清楚。”如此这般。
伊德里斯看似故意地叹了口气。
“特丽莎夫人您总是说这么出人意料的话。我是真真正正的伊德里斯。恕我失礼我觉得您差不多是看到幻觉了吧。”
“唉呀可是就是不对呀。真正的伊德里斯卿不该两手上正提着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的首级吗”
“……”
“都说出那样的大话来他不应该早就把敌人一扫而空还因此获得藩王赞誉了吗”
“公爵夫人亚历亚伯特公已经……”
艾尔曼伯爵忍不住要告知特丽莎夫人事实却被杀气腾腾的年轻声音冻住了舌头。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艾尔曼伯爵。”
伊德里斯慢慢走过来站到公爵夫人面前。被酒精的气息直接袭击他皱起眉。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官从电话上接到通讯半喊着说
“向伊德里斯公报告”
“什么事”
“敌军重新开始攻击了。”
伊德里斯一瞬间调整了呼吸刚要迈步的脚又收了回来。他回过头看着艾尔曼伯爵。
“艾尔曼伯爵特丽莎夫人就交给卿了。虽然麻烦但也是顺其自然。看开点吧。”
对着伊德里斯快步离去的背影艾尔曼伯爵行了一礼。他已经看开了。他的左半边脸闪着苍白的光。敌军的炮火正通过透明壁映照进来。
“不要畏惧守住”
伊德里斯叫喊着。眼前的屏幕中火线、光线和爆炸光交错化为风暴。
亚历亚伯特之死将为战局带来一个大转变。伊德里斯对自己如此说。他也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亚历亚伯特去世后的亚历亚伯特军团只不过是失去领导者的群狼。只剩褚士朗一人的反天城军毫无胜算各方窥探着形势的军队会如此解读并开始采取行动吧。他们现在必然已经杀到了“只剩下J的AJ联军”背后想拾取一片胜利的果实。这样一来那个仇敌褚士朗就会被前后夹击被包围歼灭。
诸势力的进退会像在黑暗宇宙中发现了闪着白亮光芒的超新星。伊德里斯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天城中藩王亚术曼还健在而且将亚历亚伯特“处刑”的正是藩王自己。只要藩王占据着权威和正义诸势力加入天城一方讨伐消灭逆贼褚士朗是理所当然的。
“莱丁阿瓦中将”
“在。”
“迎击指挥交由贵官负责。‘黑太子’号做好出击准备了吧。”
“随时都可以。”
“十五分钟后搭乘。将此事告知全体乘员。十分钟后打开第一港门。”
“哥哥。”
突然的呼唤让伊德里斯脸上的线条僵硬了。声音的主人不是赛尔法。
“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地回来了啊。”
伊德里斯的声音化作憎恶和侮蔑的毒针穿透了拉德摩兹。本来应该如此但平安生还的弟弟迟钝地看着兄长挺立着。
看着拉德摩兹伊德里斯已经乱得不知道自己该去敌视谁。他摇摇头说出的话不带丝毫亲切。
“有事吗漫不经心的。我没记得叫过你。”
他立即得到了回答。
“哥哥黑太子号由我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