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剑之一族的告白 第一章 恶魔与恶魔

  毒。

  毒在身体里循环着。

  一边感受着这一点,

  「可恶」

  菲莉丝·艾利斯保持着面无表情,呢喃着。

  她现在,被佳斯塔克帝国的刺客们抓住,被注入了毒药,成为了人质。

  如果想得到解毒剂,就把信交给莱纳和西昂——被这样交代的她,正在跑着。

  「真是的……如果莱纳那家伙一直和我在一起的话,就不会这样失策了」

  她一边紧握着信,一边跑着。

  大概。

  恐怕,情况很糟。

  毒药是致死性的,时间一到自己大概就会死吧。

  然后以此作为交涉条件,佳斯塔克的家伙们应该会来敲诈莱纳和西昂。虽然佳斯塔克的家伙们说「只是想要谈谈」,但从他们迄今为止的举动来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一定会陷入不利的状况。

  由于自己的错。

  「由于我的失策……」

  对此她变得有点悲伤。好不容易莱纳,西昂和自己三人齐聚,正觉得从今以后终于又能一起欢笑——像傻瓜一样地一起欢笑,一起前进的时候,却被平白插了一杠子。

  拜此所赐,自己现在陷入了或许会死的状况中。

  「…………」

  她一边跑着,一边将目光落在被佳斯塔克交托的信上。

  烦恼着要不要拆开信。

  虽然是被交代要交给莱纳和西昂,但是不想那两人由于自己被抓为人质——由于一心想要保护自己,而陷入困境。

  所以,

  「……要先看看吗?」

  她这样自言自语。

  一边去往应该有着莱纳的旅馆,一边动着脑筋。

  如果读了佳斯塔克的信,而上面写着无法办到的,实在无法接受的提案的话……

  「要一声不吭地,去死吗……」

  试着这样说说看。

  然后开始想象,如果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莱纳会是什么表情。

  西昂又会是什么表情。

  又或者,莱纳被置于相同状况下,然后一声不吭地去死了,自己又会怎么样?想象着这样的事,她摇了摇头。

  「……啊啊,啊啊,不行。果然不行。还是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吧。这可不行。」

  说着,她微微地笑了。

  即使不是这样,她也已经经历了好几次这种状况,让她气愤不已了。

  想起了,擅自背负世界,什么都不和人商量就带着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消失的西昂。

  想起了,说着自己是怪物而哭着离家出走的莱纳。

  想起了,什么都不和自己商量就渐渐疏远的哥哥,

  「……真是的,男人们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就做出这种决定呢?简直是笨蛋啊?」

  她这样发着牢骚。

  「所以我还是好好去商量吧。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话,一定能想到好主意——就让我来证明这点吧」

  一边这样说着,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摸着被佳斯塔克的刺客注入毒药的地方——一边稍稍感受着死亡,却仍然,

  「没事的」

  一边这样说给自己听。

  「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穿过商店街。

  进入了少有人影的街道。

  旅馆映入了眼帘。

  莱纳来到这洛兰德帝国的旧都,雷伊鲁德的时候,总是逗留的旅馆,就是位于这条街上的小巷的深处。

  但正当这时,她看到从街道的另一边,一辆马车跑了过来。

  一看到这样的,样式朴素的马车——不像是贵族坐着的马车,立刻就明白了里面坐着谁。

  是这个国家的王。

  菲莉丝在通往旅馆的小巷入口停下脚步,凝视着马车。

  于是就看到马车停下了,预料之中的人物下了马车。

  给人以高贵感觉的银色头发,以及显示出坚强意志的金色眼瞳。

  完美无缺的英雄王西昂·阿斯塔尔——他被这样称呼,但其实并不是什么完美无缺,只是个莱纳啊,我啊一不在了就什么都做不到的,区区西昂罢了。

  菲莉丝凝视着那西昂。

  于是西昂发现了这边,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呀,菲莉丝也正好刚到旅馆吗?」

  她点点头。

  「是啊」

  「吃过维尼特团子了?」

  「嗯」

  「很好吃?」

  「别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嗯?这话怎么说?」

  但是菲莉丝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旅馆,

  「总之,先进去吧。我有话要对莱纳和西昂,你们两人说」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紧迫的气氛?发生了什么事?」

  对此菲莉丝一边走进小巷一边说。

  「刚才,我被佳斯塔克的刺客袭击了」

  「哈?」

  西昂发出了似乎很惊讶的声音,但菲莉丝无视了他继续说。

  「然后被下了毒。如果想解毒,就把信交给勇者和恶魔——似乎是这样。所以打算接下来三人一起来看信」

  「话说,等等,等一下。这就是说……」

  西昂一边这样说一边慌慌张张地追上来,但菲莉丝已经打开了旅馆入口的门。进入了里面。

  跑上楼梯。

  敲了敲莱纳房间的门后打开了它。

  「你这家伙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这样叫道。

  然后进入了莱纳的房间。

  但是,

  「…………」

  里面莱纳踪影全无。

  她摸了摸没有铺好的被子。

  一片冰凉。

  也就是说,莱纳在好久之前就不在这里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

  胸中有点躁动不安。之前也是这样,莱纳不见了。

  不,当然啦,出去吃饭了啊,出去散步了啊,或许也有可能是这样。毕竟是久违的洛兰德。即使是那个万年除了会睡觉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莱纳,或许也会想要去外面走走的吧。

  菲莉丝转过身。下了楼。向旅馆老板娘询问。

  「喂老板娘」

  「是是,怎么了小菲莉丝」

  「莱纳去哪了?」

  「嗯—?他出门了啊」

  「什么时候?」

  「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了……在和小菲莉丝一起来旅馆,小菲莉丝出去之后,立刻就出去了」

  对此菲莉丝皱起了眉。

  胸中的躁动更强烈了。

  莱纳说了因为旅途劳顿,要稍稍午睡一会。

  所以菲莉丝才在那段时间里,去买久违的维尼特团子,然后回来后再一起去王宫,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却说是莱纳出门了。

  而且说是莱纳在好几个小时前就出门了。

  西昂走进了旅馆。

  「喂,菲莉丝,没事吧?」

  菲莉丝抬起头。然后说。

  「莱纳不见了」

  「这是?」

  「莱纳又不见了!」

  对这句话,西昂眯起眼睛。用稍稍低沉的声音说,

  「喂,菲莉丝。冷静一下。事情有点奇怪」

  「嗯?」

  「你被佳斯塔克的家伙们下了毒对吧?」

  「啊啊,是啊」

  「那么那影响,是不是已经显现出来了呢?你感情的起伏比平常要大啊」

  「不,我没事。比起这个莱纳他……」

  但是西昂打断了她说。

  「喂,老板娘,借下餐桌和椅子。菲莉丝,总之你先坐下。」

  「可是……」

  「别可是了。我会找到莱纳的。佳斯塔克和毒药的问题我都会处理好的。所以冷静一下。先坐下。坐下想想团子之类的事」

  听到这话,菲莉丝停下了思考。

  然后脑海中,浮现出了团子的形状。想起了刚才吃过的,维尼特团子店的团子的味道,

  「……呼呒。原来如此。的确想想团子就稍稍能冷静下来了」

  于是西昂笑着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去餐厅吧。好好坐下来,考虑一下今后的事」

  说着,菲莉丝被西昂催促着,坐了下来。

  虽然好像冷静下来了,但胸中的躁动,还是没有消失。那是因为毒药吗,还是因为对莱纳消失这件事的不安呢,完全不明白。

  西昂看着这边说。

  「……来确认下情况吧。你被来自佳斯塔克的刺客袭击了」

  「啊啊」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他们说了些什么?」

  「说有话要对你和莱纳——不,『勇者』和『恶魔』说」

  「『勇者』和『恶魔』——也就是说,他们也对那边世界的话题感兴趣么。所以,是想交涉?」

  听到这话,菲莉丝想起了就在刚才听到的,里鲁、史依、柯以及叫利兹的男人说过的话,点点头。

  「啊啊,我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西昂说。

  「好。这个弄明白了。交托给了你一封信对吧?」

  「嗯」

  「给我。我要看看内容来处理这件事」

  「但是」

  「不用担心。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会再对你们隐瞒什么了」

  「啊……」

  「一起,看看内容吧。我和你还有莱纳,我们三人要一起与这个世界对峙」

  西昂说了这样的话,让菲莉丝吃了一惊。

  看起来西昂似乎真的已经对自己和莱纳敞开了心扉,她微笑着,取出了信交给了他。

  西昂打开了信。

  垂下目光。让视线在上面游走。

  「让我也看看」

  菲莉丝这样说后,信被齤干脆地交给了这边。

  那封信中以简洁的文体写着,『提议同盟』『提出会谈要求』『会谈场所与时间的指定』,以及给菲莉丝下的毒,只是单纯的兴齤奋剂,由没有将其掠为人质这件事,希望能明白我方的友好态度这些内容。

  从这封信上抬起头,菲莉丝说。「这就是说,现在,我并没有中毒,是这样吗?」

  西昂点点头。

  「如果相信他们所言是真的话」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会是如何呢。当然啦我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杀掉菲莉丝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应该是真的」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是西昂露出了不太轻松的表情。

  「但这毕竟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尔虞我诈,怕是片面地作出了太过乐观的判断。所以,还是去检查一下吧」

  「但是,没有做这种事的时间了……莱纳的行踪」

  但此时,西昂摇摇头。

  「大概是没问题的。虽然最令人担心的是,他是不是和你一样遭到了佳斯塔克的袭击……但从那封信看来,应该是没有。那只是单纯地在提议同盟。如果是打算绑架杀害的话,才不会用那么兜圈子的做法」

  的确是这样。

  而且从刚才袭击自己的那些家伙的动作上,也看不出是真心想要战斗的样子。

  有着杀掉人的力量——但是,却不去杀。要问为什么的话,是因为想结成同盟。

  连所谓的毒,也仅仅是兴齤奋剂罢了。这份躁动不安,看起来也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被小看了啊」

  菲莉丝抚着自己心跳不已的胸口。对从刚才一直,因为莱纳不在而不安的不得了的自己,

  「……真是的,这到底算什么啊」

  漏出了苦恼的叹息。

  西昂俯视着这样的菲莉丝,

  「即使不是毒药,还是把身体里的药去除掉比较好。去检查一下吧——话虽如此,当然我觉得这事不急着做也行。即使是毒药,本来就是因为无法轻易解开才会沦为人质,这么说来,

  即使调查了大概终究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就当你没事,先处理莱纳的事吧」

  对此菲莉丝抬起头。

  此时西昂接着说。

  「但是,莱纳那边,我也没在担心。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他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真的吗?」

  菲莉丝看着西昂。

  西昂点点头。

  「是啊。因为如果他要在这种情况下离家出走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来我这里了,可以这么说吧」

  「……呼呒」

  「特地来到一个人努力着的我身边,向我嚷嚷着不要逃避啊,不要一个人战斗之类的,却突然离家出走,这种事不会有吧」

  「嗯」

  菲莉丝点点头。

  于是西昂接着说。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不用担心。我想他有可能是不想被我啊菲莉丝啊的随意使唤,而跑到什么别的地方午睡去了」

  的确经这么一说,也开始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那家伙可是个万年瞌睡虫,毫无干劲的没出息君啊。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有点逞强,有点太过努力了,现在或许是由三人一起回来了的事而安下心,偷懒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而如果事情是这样,

  「……就好了。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西昂」

  「嗯?」

  「莱纳在你不在的时候,相当努力」

  菲莉丝这样说。

  于是西昂微微眯起眼,看着这边说。

  「这样啊」

  「啊啊,是啊。说着要夺回你。对没能注意到你被逼入绝境的事自责不已……一直,在努力着」

  「我知道」

  「所以,那家伙一定……」

  不可能是去外面睡午觉了——后半句她没有说出口。

  但是西昂说。

  「我立刻让人去找他吧」

  然后他向外探出头,正打算向在马车里的部下下一些命令。

  但正当此时,

  「菲莉丝,在吗?」

  从旅馆的入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这是本不应在这里的男人的声音。

  菲莉丝站了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防线。于是看到果然是他站在那里。

  托阿雷·涅尔法站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这样一问,夹在托阿雷和菲莉丝之间的西昂问。

  「嗯?菲莉丝,是熟人吗?他是……」

  此时,西昂已经知道了站在那里的人是谁。

  「……托阿雷·涅尔法皇子」

  于是托阿雷看着西昂笑了。

  「啊啊,你好,好久不见了,西昂·阿斯塔尔先生。我记得你好像是莱纳先生的表兄弟吧?」

  听到这句话,菲莉丝想起了,西昂初次潜入涅尔法皇国时说的谎。

  现在的托阿雷当然知道西昂是谁。

  毕竟,西昂是毁灭了他的祖国的,南大陆的支配者。

  西昂似乎有点困扰地露出苦笑,然后低下头,

  「……这可真是……那时候对你说了谎,真是非常抱歉」

  于是对此,托阿雷歪着头说。

  「哈哈,对这件事道歉么。明明残虐地毁灭了别人的国家……我觉得这实在是搞错了该道歉的地方啊」

  「…………」

  对此西昂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但托阿雷对他微微一笑。

  「开玩笑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只是对必要的事情拼尽全力而已。大家都是。大家——都是被叫做神的莫名其妙的家伙们耍的团团转」

  「……但是」

  西昂正要开口,托阿雷就瞪着他说。

  「但是?你是想说那是努力的话就能避免的事吗?是想说本不必杀死的人类,本无需击溃的国家,却由于你没有努力……而被你为了好玩和快乐而破坏掉了吗?」

  「不,没有这种事……」

  「那就请不要那么不谨慎地道歉。这对消失了的人们来说,很失礼」

  但对此,西昂摇摇头。

  「我尽了全力。自己能做到的事我都做了。但是——没能做出成果。我想为这个道歉。」

  听了这话托阿雷笑着说。

  「成果现在才正要显现出来呢,对吧?一个人战斗了没能成功。但是,这次是大家——人类全体一起挑战神。那么,我觉得一定能成功。因为据我所知的洛兰德的诸位都非常优秀啊。

  所以,一起努力吧,西昂·阿斯塔尔陛下」

  对于这样的话语,西昂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之后又转而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回过头说。

  「……呐菲莉丝。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反倒比我更像个国王陛下呢」

  「嗯。托阿雷是个好孩子嘛。和你这个变态工作狂欺负人大王不一样。」

  「我的通称还真是长啊」

  「因为该贬的地方太多了啊」

  「嗯——」

  听到这种对话,托阿雷笑了。

  然后他走进了旅馆。接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说。

  「那个,我这有份莱纳先生的留言来着」

  对此菲莉丝和西昂面面相觑。

  「什么?」

  「哎呀—,莱纳先生很过分啊。狠狠地利用完之后,就把我打晕了」

  「那家伙一直是这种人。比起这个,告诉我留言内容」

  菲莉丝说着,伸出了手。

  多阿雷把信交给了她。

  于是就看到,那是一份给菲莉丝和西昂的留言。

  纸上有如下内容。

  『因为想一个人参观老爸的研究室,就先走一步了哦~。请你们过一会后也过来吧。托阿雷知道地点的。虽然觉得入口大概会是关着的,不过你们来了我就会知道的,啊—,嘛,总之过来吧。那么,事情就是这样』

  云云,难看潦草的字体在纸上飞舞着。

  不过,总之就是,莱纳没事。

  菲莉丝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再次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感觉能明白莱纳的心情。毕竟这家伙就在最近,父亲刚刚死去。能理解他这种,想要独自与父亲留下的东西相对的心情。

  所以,

  「……原来如此。那么,稍稍给莱纳一点时间吧。我去检查——」

  但此时托阿雷打断了她说。

  「啊,那么我有一件不得不对你道歉的事」

  菲莉丝停下了话语,看着托阿雷。

  「什么事?」

  于是他说。

  「不,那个。我被莱纳先生拜托,悄悄将被拘束着的路西尔先生运来了洛兰德……」

  菲莉丝站了起来,感觉明白了,为什么胸中会如此躁动。

  路西尔——哥哥他,杀了莱纳的父亲。

  「托阿雷,你……」

  于是托阿雷有点慌张地辩解说。

  「莱纳先生说了,他不会复仇。没有干劲去复仇,事到如今也不会做背叛菲莉丝小姐和西昂先生的事」

  「这话值得信赖么?」

  对这句话,托阿雷干脆地点点头。

  「……是的。我相信了。因为是同伴」

  「…………」

  「那么大家,打算怎么做?」

  问了这样的问题。

  相信莱纳,还是不相信莱纳。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一直相信着他。即使那家伙再是个懒汉,是个胆小鬼,是个怕寂寞的家伙,是个似乎马上就会逃跑的家伙,也相信着他。

  但是,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是我有必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她说了这种话。

  于是旁边的西昂,

  「那么我也是」

  这样说了后,菲莉丝瞪着西昂,

  「你不也是个马上就不见了的胆小鬼么」

  「唉呀—,我不会再这样的啦」

  「难以信赖呢」

  「啊哈哈」

  西昂笑笑之后,对托阿雷说。

  「那么,托阿雷先生。能带路吗?因为我们完全不打算在意莱纳的意向呢」

  「就是。完全不打算在意呢。即使那家伙说想要一个人呆着,也不给他一个人呆着」

  对这样的话语,托阿雷笑了。

  「我觉得这样很好。那么,我们走吧。去往龙拉·龙特尔先生的研究所」

  然后三人走出了旅馆。

  父亲的研究室。

  父亲留下的,手写的数量庞大的魔术书。一边被这些环绕着,莱纳·龙特毫无干劲地猫着背坐在地板上。

  资料。

  书籍。

  将这些散乱地摊在地板上,哗啦哗啦地翻阅着。

  解读着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的,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复杂的魔术式群。

  比如,上面记载着从零开始开发『光燐』时的事。

  记载着开发叫做『稻光』的——这种不太知道的魔法时的事。

  连不咏唱、不描绘魔法阵来做出这个『稻光』的方法,这种和现在的魔导技术相去甚远,有点异常的东西都有记载。

  无论哪个都不是能立刻效仿的东西。将人类触碰不到的研究,以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思考方式,灵光一闪地想到,然后记载下来。

  「……老爸,这个有点天才过头了吧……」

  说着,依然坐在地上,咚咚地用脚后跟敲着地板。

  「……这样,这样,这样然后,这样么?」

  莱纳跺了好几次脚,指尖朝着想要放出魔法的方向试着挥舞了几下。只在脑海里描绘出魔法阵,硬是将实际中该描绘的魔法阵省略掉——

  「『稻死光』!」

  试着只咏唱咒文。

  「…………」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魔法没有发动。莱纳凝视着,那什么都没能引发的自己的指尖,

  「……这可真是,我和老爸不同是二流的啊」

  却不知为何似乎有点高兴似的,这样说着,笑了。

  然后。

  「…………」

  用手指抚着父亲写的古文书上的潦草字体。就像在确认父亲的笔记一样描着文字,

  「……再多一点。只要,再多一点的时间就好」

  想要和老爸一起度过啊——心里想着这样的事。

  当然啦这是无法实现的梦想。不如说,本来以为根本见不到的人。本来以为根本不存在的人,仅仅是能见到他就可以说是奇迹了,但还是,

  「想再稍稍,向他撒撒娇啊」

  说着这样的话,莱纳嘿嘿地笑了。

  然后再次将目光回到资料上。

  「大概这个不是普通的咒语,是使用叫做真言法之类的来发动的吧。但是,真言法又是什么?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人类可以使用的技术吗?」

  总之,让手指在空中挥舞。一边看着魔术书上写着的情报一边学着,试着描绘出来。

  描绘的不是无咏唱无魔法阵就能使用的『稻死光』,而是普通地使用咒语和魔法阵描绘出的『稻光』。

  转眼间手指描绘出魔法阵,

  「哦?怎么?明明是第一次用的魔法,却微妙地能顺畅地描绘出来啊。为什么呢」

  一边自言自语着,完成了『稻光』。看起来这是,产生闪电的魔法。

  「唉—,啊~,那么,射一发吧。索求雷鸣>>>·稻光」

  瞬间,魔法阵的中央,产生了闪电块。从那里放出了闪电。

  释放的目标,是位于这个研究室的边缘的,小小的球体。看起来这球体能吸收魔法,成为这个研究室的动力源,也就是说,这个研究室里可以随便施放魔法。

  朝着那,莱纳放出了闪电。

  能够相当准确地操纵。

  是个看起来相当便利的魔法。

  「…………」

  但是,明白的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在放射出这个魔法的瞬间,不知为何,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奇怪的记忆。

  那是自己迄今为止,曾无数次,无数次地施放这『稻光』的记忆。

  不,以前这个魔法,是洛兰德帝国最为常规的上级攻击魔法。但这被得到了勇者的力量的西昂,用漆黑的剑将其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了,想起了这样的事。

  「……啊呀,这是啥啊。我曾经用过这个魔法么。」

  有点吃惊的莱纳这样说。

  看起来,由于神的力量被屏蔽了,本应被勇者抹消的『稻光』的存在也开始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了。

  「话说,连魔法的存在都能抹消,这是啥力量啊」

  莱纳惊讶着。

  在『勇者』啊『恶魔』啊『女神』啊的,被称作神的怪物们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之前,有必要想办法让人类们联起手来,重整态势,莱纳再次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那么,要赶紧着点呢」

  说着,莱纳抬起头。

  于是就看到他的眼前——房间的中央,有着十字架形状的拘束具。

  这个十字架也是父亲龙拉·龙特尔留下的东西,据说只要被绑在这上面,即使是神也能杀死。

  而现在,在这能杀死神的拘束具上,一个男人被绑在上面。话说回来,绑他的是莱纳就是了。

  男人有着非常美丽的容貌。

  艳丽的金发,与菲莉丝非常相像的蓝色眼瞳。

  仰视着这个男人,莱纳说。

  「那么,路西尔。差不多该说了吧」

  「…………」

  「还是不想开口吗?我认为你这样沉默着,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哦」

  「…………」

  路西尔以冰冷的眼瞳瞪着这边。

  从刚才开始一直是这样。

  因为已经解开了龙拉施加的束缚,他应该能说话才对,但却什么都不说。

  莱纳坐在地板上用手在身后撑着地,以吊儿郎当的随便姿势仰视着路西尔,笑了。

  「我是无所谓呢。反正你大概一定会全部说出来的」

  「…………」

  「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哦,这种像小鬼一样的态度,是不能永远持续下去的吧?毕竟七个月后就不能屏蔽神们的干涉了。那么,只要不是笨蛋,就一定有想要做的事吧」

  「…………」

  「但是,很遗憾以你的力量无法解开那个十字架拘束具。也就是说,你只能来协助我们——反正都会变成这种展开,还是快点说吧?」

  「…………」

  但是,路西尔没有说话。

  莱纳耸耸肩。暂时盯着路西尔看。越看越觉得路西尔很像菲莉丝。

  盯着那菲莉丝的兄长,莱纳说。

  「……你啊」

  「…………」

  「喜欢菲莉丝吗?」

  然后路西尔第一次有了一点反应。

  但是莱纳没有在意地继续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吧。我们是流着被诅咒的血的怪物,而菲莉丝是人类——说过这种话吧」

  此时,莱纳想了起来。那已经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了。是自己还在洛兰德,还一无所知的时候的记忆。

  去了菲莉丝的宅邸,见到路西尔时的记忆。

  路西尔在那时,说了这样的话。

  『菲莉丝不是怪物?哈,哈哈。是的。就是这样。你不是很清楚吗?菲莉丝是人。跟流着被诅咒的血的我,还有……你是不一样的……』

  并且,还说了这样的话。

  『她已经……被从被诅咒的血缘中解放了。所以不论是我的血。还是你的血。都不能再进入她的身体。这种事,我绝不会允许。』

  现在的话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路西尔在说什么。

  那是,关于恶魔的话题。

  是名为恶魔的,不祥的神的话题。

  莱纳和路西尔·艾利斯。

  那本来是一体的。

  名为『怕寂寞的恶魔』的一只恶魔,为了借给勇者力量而将自己撕开,让他吞噬了。

  其中一半是莱纳。

  而另一半,则被路西尔继承了。

  准确地说,是龙拉硬是让他继承了,或许这才比较正确。虽然不知道路西尔是以什么步骤被恶魔附身了,至少莱纳是这样。

  受到『复写眼』的诅咒的孩子,大多都会在成人之前暴走死去。所以为了防住诅咒,为了从根本上防住『复写眼』的诅咒,而让莱纳吞噬了恶魔的半身。

  然后莱纳成为了恶魔。

  和路西尔一样成为了恶魔。

  所以才在无数次暴走后,却没有死去,现在也还活着。

  对。自己的事的话就能明白。因为父亲——龙拉·龙特尔爱着自己,自己才成为了恶魔,这种事,是明白的。

  但是,路西尔又是因为什么才成为了恶魔呢?有必要去了解这个。

  所以,莱纳问。

  「总之,先问这个吧。你是为了保护菲莉丝,才走了歪路了吗?」

  路西尔没有回答。

  「菲莉丝因此而得救了吗?」

  路西尔没有回答。

  「说话啊,路西尔。菲莉丝马上就会来这里了哦。在那之前,如果有什么不想被她问到的事,我会听你说的,所以说说吧」

  对此,路西尔的眼瞳一瞬间摇曳了一下。不想被菲莉丝问到的事——似乎是对这句话有了反应。

  路西尔开了口。

  盯着这边,

  「……不要再说出,我为了保护菲莉丝才走了歪路,这种话」

  说了这样的话。

  莱纳半睁着眼仰视着路西尔,点点头。

  「那么,果然是为了菲莉丝么」

  「…………」

  沉默。但总之那就是肯定。如果不是这样,那被菲莉丝问到应该也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莱纳问。

  「莱纳·艾利斯·里德。那应该是恶魔的名字。而你家是艾利斯家。也就是说,你们是生来就拥有成为恶魔的可能性的门第么?」

  这样一问,路西尔稍稍皱着眉回答说。

  「……是的」

  「那么,菲莉丝也有成为恶魔的可能性」

  「就是为了排除这个,我才放弃做人」

  「怎么做的?」

  于是路西尔露出冷笑说。

  「哈,哈哈,你问怎么做的,下手的是你的父亲哦。跑到还年幼的我这里来,对我说。要是想救妹妹,就舍弃做人——舍弃掉的话,就给我力量」

  莱纳眯了起眼睛。

  路西尔继续说。

  「然后,我体内就被放入了『神噬』。自那以后,我一直吞噬着一切的神。吞噬着来接近,生来拥有恶魔因子的艾利斯家的神。吞噬着接近菲莉丝和伊莉丝的神。吞噬着两人体内的神」

  「那么,你是为了保护家人才成为牺牲品的吗?」

  「…………」

  「如果你不这么做,菲莉丝她们到底会怎么样?」

  「…………」

  「菲莉丝知道这事吗?」

  对于这个提问,路西尔以黯淡的眼神看着这边说。

  「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吧?这种黑暗的,肮脏的,怪物的话题,没有让她知道的……」

  但是,莱纳摇了摇头。莱纳竖起了一根手指说。

  「第一。那家伙不会说我们是怪物」

  「闭嘴,怪物」

  但是,莱纳没有闭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

  「再一个。结果我们的努力没能产生效果。所以这下,到了大家有必要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了吧。能屏蔽神的干涉的时间,只剩下七个月了。那么,现在,我们人类应该好好联起手来

  ——」

  但是路西尔打断他说。

  「哈,人类?你说人类?之前我也说过了,丑陋的怪物……为什么做着这种无法实现的梦?像我,还有你那样,肮脏的沾满鲜血的怪物的手,又能够到什么地方呢?」

  说了这样的话。

  以前被这句话深深地伤到了。

  为被说不是人,而受伤。

  为被说成没有活着的价值的怪物,而受伤。

  但是,那个时期已经结束了。

  自己是被爱着而降生的。

  被菲莉丝啊,被西昂,姬法啊,被蜜儿可,同伴们支持着,现在站在了这里。

  即使杀了几万,几十万的人,被称为恶魔王,现在仍然好好地活着,事到如今,

  「……这种话已经,伤不到我了呢」

  嘿嘿地笑着。

  然后站了起来。

  伸出了手。

  伸向了路西尔的脖子。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这次掐住了路西尔的脖子。

  路西尔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

  只是笑着仰视着这边,

  「怎么。因为父亲被杀,而生气……」

  想要这样说的时候,莱纳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止住了路西尔的话语。

  「咕」

  路西尔的喉咙被挤压,发出了呻吟声。

  莱纳凝视着他说。

  「看吧,很痛苦吧?你不是变得相当像人类了么。明明之前还那么不像人类呢」

  「…………」

  「差不多承认吧。在没有了神的干涉的现在,你只是个人类罢了。已经没有逞强的必要了」

  「…………」

  「而且,听了刚才的话我明白了,你和以前的我一样,一个人太过逞强了。我是怪物。是丑陋的怪物。所以无法够到任何人。没有做梦的资格,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但是,这是不对的。你是人类。我也是人类。不,是不是人类已经无所谓了。但是至少,我们有活下去的价值。」

  「…………」

  「要问为什么?因为如果你死了,菲莉丝会哭啊。因为妹妹会哭啊。那么,我们活下去的价值什么的,有这点就足够了。如果有人会为我们哭泣的话,我们就有着活下去的价值。只要努力的话不论哪里都能够到。不论做什么样的梦都可以。」

  于是路西尔依然被掐着脖子地,用痛苦的声音,

  「这是,在胡扯」

  这样说。

  于是对此,莱纳依然笑着回答。

  「是啊,那又怎么样?」

  「…………」

  「这我知道啊。全部都是胡扯。明明是这样的怪物,却叫嚷着想要活下去。怒吼着无法认同。期望着能待在某人身边,能保护某人。连夺走他人性命的事都做了,双手被鲜血所沾污——但即使如此,还是想要被爱啊。我明白这超任性的,如果说这是胡扯,如果说这很滑稽,那也的确是这样。但是这又怎么了?这就是人类,所以我和你,是人类对吧?」

  「…………」

  莱纳此时放开了路西尔的脖子,向后退了一步。

  于是路西尔说。

  「……哈,哈哈哈,怪物就这样破罐破摔了也……」

  「只是不像样罢了?」

  「是的」

  但是,莱纳对此,露出了悲伤又自信满满的笑容说。

  「即使不像样也好」

  「…………」

  「不像样也好啊,路西尔。没办法的吧?因为我们力量不足,所以只好不像样了啊」

  「…………」

  「还是说怎么?你迄今为止漂亮地保护了菲莉丝么?菲莉丝很担心你哦?说着哥哥什么都不和我说。说着他总是一个人承担一切,什么都不告诉我」

  「…………」

  「你啊,完全没有做好哦。虽然我自己回首我迄今为止做的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立场,但是——」

  此时莱纳用手掌拍了拍路西尔的胸说。

  「还来得及。是大哥的话,就待在菲莉丝的身边吧。然后成为我们的同伴,一起对世界做些什么吧」

  这样说。

  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传达给路西尔。不知道有没有触动到他的心。

  但是,路西尔凝视着这边,点了点头。

  「……可以哦。我知道了。那么,就帮帮你吧」

  「啊,真的吗?」

  「是啊。所以解开这个拘束具吧」

  对于这句话,莱纳微微一笑,点点头。

  「呀—,再怎么说这可不行哦路西尔。在解开的瞬间,你就会打晕我逃走对吧?」

  「…………」

  「所以还不能给你解开。在你从心底里打算协助我们之前,不会帮你解开的」

  「哈哈,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那你就一生都在这个十字架上吧。然后,看着我们大家一起拯救这个世界」

  「…………」

  「啊啊,还有,等慢点菲莉丝和西昂来了,就大家一起对你施下自白的魔法,已经决定,要欺负死你了,所以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我觉得还是该先说出来哦」

  「…………」

  路西尔还是没有开口。

  但是,已经足够了。

  因为已经明白了,这家伙是同伴。是为了保护菲莉丝而拼上了性命——只要明白了这点就足够了。

  「呐,路西尔」

  路西尔没有回应。但莱纳没有在意地继续说。

  「真的有,被施加自白魔法后,不想被菲莉丝问到的事的话,就趁现在快说哦」

  「…………」

  「就是为了问这个,我现在才先一步来见你。我会让菲莉丝回避,你不想被问到的部分」

  「…………」

  但是,路西尔没有回答。但这也好。至少他听见了提问。

  莱纳点点头,转过身。

  「那么,在这里等着。我把菲莉丝和西昂叫过来。从你这里收集情报后,我们就前进」

  正打算就这样走出研究室时,背后传来路西尔的声音。

  「喂,莱纳·龙特」

  莱纳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于是路西尔凝视着这边说。

  「……你真的觉得,能对这个世界做到些什么吗?」

  莱纳对此干脆地回答。

  「觉得哦。不如说,是不得不去做吧?那就去努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

  「还有,全员都各自拼死努力到了现在。你啊,西昂啊,都随心所欲地努力到了现在——但是没能成功。那么就是说,至今为止的做法是不行的吧。那么只好试试下一个了不是么?」

  对此路西尔露出冷笑。

  「下一个……下一个呢」

  莱纳也笑了,

  「啊,你这混蛋把我当笨蛋了吧。但是,只能去做了吧。如果说,大家一起努力,却还不行的话,那就只好死了」

  「…………」

  「但我对那种结果,大概不会后悔吧。因为大家一起努力过了,也没办法咯?」

  「哈,你还真是只顾眼前啊」

  对这句话,莱纳再次笑了。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

  「还有啊,我最近觉得,差不多地,随意地,但真心地去叫喊,同伴很重要啊,家人很重要啊之类的,才是能让神们都感到恐惧的呢。话说,事实上你就是吧?已经怕我怕得不得了了对吧,路西尔·艾利斯」

  对这样提问,

  「…………」

  路西尔却再次沉默了。

  正在此时,

  「……莱纳!莱纳在吗!」

  从地面上传来了声音。

  清澈的,好听的,女性的声音。

  是菲莉丝的声音。

  路西尔抬起眼。

  莱纳也回过头,

  「来了啊。那么,路西尔,做好觉悟哦。因为你被菲莉丝爱着,所以一定会被闹得七荤八素的哦」

  这样说了后,路西尔此时,

  「哈……」

  相当像人类地叹了口气,然后,

  「……真是的。因为实在太荒唐了,的确是会怕了你们啊」

  听到这样的自言自语,莱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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