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 057-061

  057

  只要有个契机,接著就会产生连锁反应。

  这真的是所谓的关键字,只要察觉到这一点,就没必要装模作样旁徵博引。

  我甚至应该在听到卧烟小姐那番话时,就想到这件事。

  是的,用不著到图书馆,这是会列入国中国文课本的文章,是任何人都听过的一句话。

  苛政猛于虎。

  《礼记‧檀弓下》的一句话。

  虽然应该没必要,基于复习的意义来说明,这句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一名妇人的公公与丈夫,都是被凶暴的老虎吃掉,而且妇人这次连儿子都被老虎吃掉。孔子询问妇人为何不离开吃人虎栖息的这个地方,妇人答曰:「再怎么凶暴狰拧的猛兽,都比实施苛政的国家来得好。」

  苛政在这里所指的意思,就是只顾著课税徵兵,弃人民于不顾的暴政。

  如果我依照卧烟小姐所说,将那只虎命名为「苛虎」,参考来源肯定是这句话。因为我在国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明显有著「应该没这回事吧」的感想,抱持著无法释怀的心情至今。

  我认为再残暴的政治,应该还是比吃人虎来得好。

  并不是因为我是无法体会个中精妙的孩子,当时的我完全不认同那名妇人。不只是公公与丈夫,连自己儿子都被她灌输这种观念,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位母亲的想法。

  不过,如今我知道世上存在著比老虎更为凶暴恶毒的政治形态,所以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释怀。

  「因此所谓的苛虎,我认为并不是单纯将『苛政猛于虎』略称为苛虎,而是『比苛政更有问题的虎』,是更胜于一般恶虎的『苛虎』,你认为呢?」

  「我不这么认为。」

  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同学,听完我的假说沉默片刻之后,回以否定的反应。

  而且是露骨的否定。

  「总觉得你被那个叫做卧烟的人牵著鼻子走了,光是听你的说法,这名字怎么想都不是羽川同学取的,而是那个人取的吧?」

  「嗯,是这么说没错……」

  这部分难以说明。

  自称是忍野先生学姊的卧烟伊豆湖,我觉得无法口头清楚说明她这个人。老实说,即使是曾经亲眼见到、亲口交谈的我都不清楚。

  当然不可能清楚说明。

  不过,卧烟小姐肯定不是基于明确的理由诱导我,不像战场原同学是基于某种理由诱导火炎姊妹。

  那个人当时扔下我,和我撇清关系。

  「这种事没办法下定论吧?或许她只是在说谎,或许是基于难以解释的理由。」

  「难以解释的理由?」

  「顺带一提,那个人应该和神原有关。」

  「啊?」

  我感到惊讶。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到神原学妹。

  「记得神原母方的姓氏就是卧烟,我国中时代听她说过,而且神原的名字曾经是卧烟骏河。顺带一提,她的母亲叫做远江,虽然要问她本人才能确定,但如果说这个人和她毫无关系,只是巧合或是远房亲戚,难免会令人起疑。」

  「说得也是……」

  骏河、远江与伊豆凑在一起,没怀疑三者之间的关连才奇怪。(注13:静冈县昔日以骏河、远江与伊豆三个令制国组成。)

  而且这样的名字不像是随处可见。

  换句话说……

  「何况神原说过,她的猴掌继承自母亲,就我看来,这位卧烟小姐很可疑。」

  「嗯,我当然也觉得她可疑。」

  我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并不是因为她能对艾比所特颐指气使,也不是因为她随口就能说中各种事。

  「我无所不知。」

  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刺进我的内心。

  宛如一根刺。

  宛如一根桩。

  「这么说来,卧烟在日文也有灭火的含意,既然这样,就把她当成你家与补习班废墟失火的元凶吧?这是逆向思考。」

  「不对不对……」

  哪有这种逆向思考?

  不可以这样。

  「这么说来,战场原同学,你有联络神原学妹吗?」

  补习班废墟焚毁的消息,战场原同学也是刚才听我说才知道,但她肯定会担心宝贝学妹神原的安危。

  她现在谎称罹患新流感请假,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

  战场原同学果然回以肯定的答案,了不起的行动力。

  「但是联络不上。电话会进入语音信箱,代表她关机或是位于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至于她当然也没有主动联络……那种孩子将来会成为过年也不回家的大学生。」

  「完全就是不久之后的将来呢。」

  而且这个预测莫名写实。

  不过,他们两人会离家求学吗?

  尤其是阿良良木。

  感觉妹妹们不会让阿良良木离家。要是阿良良木说要搬出去住,妹妹们可能会模仿《战栗游戏》监禁他。

  「总之,只要阿良良木和神原顺利会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状况……但还是很难说。这么一来,卧烟小姐来到这座城镇的原因,很可能和神原有关,换句话说阿良良木也可能再度遇到那个吸血鬼混血男孩,并且再度开战……唉,他到底在做什么?」

  战场原说完叹了口气。

  唔〜我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当然也对他们两人有一套想法,不过以立场来说,战场原同学应该比较难受。

  「算了。」

  但她忍了下来,把各种不吐不快的怨言吞回肚子里。

  她在这方面的忍耐力,也强大到足以匹敌她的行动力。

  可说是曾经对抗怪异两年多的她才有的能耐。

  「我不擅长放弃,但是等待就很拿手了,就以成熟女性的立场,在这里安分等待他们回来吧。」

  「喔喔……」

  「回来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喔喔?」

  这样并不成熟吧?

  看来阿良良木与神原学妹即使脱离现在陷入的困境,还得面临另一个非得克服的困境。

  「这是我这边的问题,放在一旁吧,继续原本的话题。」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他们那边或许很辛苦,但这边也不遑多让……叫做『苛虎』是吧?假设我们鼓起勇气,相信卧烟小姐这个人……」

  她强调「假设」的这份谨慎心态,大概源自于当年被五个骗徒诈骗的经验。这么说来,其中一名骗徒──贝木泥舟,也和忍野先生同为卧烟小姐的学弟。

  「以我个人来说,听到『苛虎』会自然而然联想到『过去』。」(注14:日文「苛虎」和「过去」音同。)

  「也就是往事?」

  「是的。如果搭配『心理创伤』的意义,比起同音的『火虎』,写成『过去』更加合适吧?」

  「心理创伤?」

  「哎呀,连这部分都变成双关语了,而且是很常见的那种。」(注15:日文「虎(Tora)」和「马(Uma)」合念就成为「心理创伤(Trauma)」。)

  战场原同学以害羞的语气如此说著。

  总觉得平常的她总是面不改色就会讲这种双关语,而且似乎还很爱讲,但她似乎不喜欢像刚才那样,被别人当成是故意讲出来的。

  不过,我确实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过去」与……「苛虎」。

  「不过,可不能一直当作笑话来笑。」虽然没有任何人在笑,但战场原同学以过度严肃的语气说著。「先不管命名,乾脆也不管是不是新品种的怪异,这个怪异实际上会带来相当大的危机吧?和我的螃蟹或真宵小妹的蜗牛不同,不是对内,而是对外发展的怪异,真的是如同神原的右手……」

  「啊?什么意思?」

  「还会有什么意思……你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

  战场原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但我真的不知道。

  她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卧烟小姐说我将会命名的「苛虎」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复杂的)听在旁人耳里会怎么想,才会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战场原同学对此表达强烈否定,反倒使我冷静下来了。

  「不,不是那样。羽川同学家以及补习班废墟,不是已经接连失火了吗?」

  「嗯,是的。不过很遗憾,目前还无法证明这跟我遇到那只虎有关……」

  「这种关连性一点都不重要。对羽川同学来说,这两个地点除了『你都很熟悉』这个远程长期的共通点之外,还有另一个近程短期的共通点吧?」

  「啊?」

  即使她说到这里,我还是不知道。

  不,其实我应该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我移开了目光。

  「所以我才说,这两场火灾都是我那天遇到虎没多久就发生的……」

  「不是这一点。」

  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

  虽然难以启齿──她其实是希望我能察觉她的弦外之音吧──但她明讲了。

  「你至今就寝的地点接连失火了,对吧?,」

  「…………!」

  「换句话说,这样下去的话,我的公寓或是阿良良木家,或许在今晚就会面临焚毁的危机吧?」

  她说得很冷静,却非常中肯。

  这是当前所面临,最为实际的危机。

  058

  我是坐在某座公园的长椅上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顺带一提,这座公园就是阿良良木初遇真宵小妹的地方。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是在这里成为一对,以这种意义来说,这里应该是比起那座补习班废墟更具回忆的地方。

  不过就我来说,这里只是自家附近没什么特别回忆的公园,位于我熟悉已久的散步路线,在这里打电话也不是基于什么重要的理由。

  我想看看羽川家焚毁之后的样子,从图书馆走到了这里,却在接近现场的这个节骨眼畏缩,所以先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

  与其说是畏缩,或许应该说是我移开目光,但我已经连自己想从什么事物身上移光都搞不清楚了。

  比起混乱,更像是困惑。

  我在这里听到战场原同学出乎意料的指摘,而且她说得没错,这应该是我不用听她明讲也该察觉的事情。

  要把羽川家视为「我不久之前用来就寝的地方」,必须稍微采用跳跃性的思考(住家当成就寝的地方过于理所当然,所以不容易认清这个定义),然而即使如此,至少我应该将补习班废墟视为「昨天用来就寝的地方」。

  因为我住过,所以烧掉了。即使不用想到这一点,我也应该畏惧「要是差一天,我就会被烧死」这种事。

  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与其说是缺乏想像力,更像是……移开目光。

  没有面对现实。

  或许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吧。

  即使如此,我当然也不能把战场原同学的指摘照单全收,不能贸然做出这个结论,毕竟佐证资料太少了。

  只以两份样本,无法导出合理的结论。

  虽然这么说,却也不能等待第三、第四份样本出现。

  和战场原同学交谈之后,我重新下定决心,前往焚毁的住家。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东西,却什么都没有。

  再说一次,一无所有。

  甚至令我无言以对。

  如今没有任何人看热闹,就像是十五年前就一直维持至今的灾后荒原,也不像犯罪现场围起封锁线或架设围拦,就只是空地。

  一无所有,毫无感觉。

  现在的我,甚至无法相信这种「毫无感觉」的感觉,但我并不是住在这块土地,而是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住家,所以这种感觉应该有一半值得相信。

  是的,这里确实……一无所有。

  「…………」

  待太久可能会引人注目,所以我只在现场停留一分钟左右就匆忙离开。

  「你用来就寝的地点接连失火了,对吧?换句话说,这样下去的话,我的公寓或是阿良良木家,或许在今晚就会面临焚毁的危机吧?」

  无论是看过灾后现场之前还是之后,我还是觉得战场原同学这样的忧虑有些牵强,但她这番话令我联想到一则事例。

  「蔬果店于七」的故事。

  这名女性爱上一名在火灾期间见到的男性,为了再度见到这位心上人,她不惜对自己家纵火。虽然这种想法恐怖得令人不是发热而是发寒,但是这样的情感,说穿了只是不足为奇的恋爱心态。

  于七是丙午年出生,就产生了「丙午年出生的女性倔强易冲动」的说法,这与其说是怪异奇谭更像是迷信,不,应该只是偏见。

  因为任何人都拥有这样的一面。

  这种个性分析,可以套用在所有人身上。

  不过,「丙午」在这个场合具有重大意义。

  不,我知道毫无意义。

  ──地支的「午」,就是马。

  战场原同学把「心理创伤」这个词当成双关语解释,并且对此感到害羞,不过怪异奇谭半数是以双关语成立,以「看到火的马会发狂」来解释的丙午也是如此。(注16:天干的「丙」在五行里属火。)

  「虎」与「马」组合起来,就是「心理创伤」。

  「如果只思考可能性,可以列举出很多种,还无法得出结论。」

  不过,感觉结论呼之欲出了。

  问题在于我是否能面对这个结论。即使是牵强的忧虑,既然得知阿良良木同学的公寓与阿良良木家可能会发生火灾,我也不禁感到焦躁。

  没错。

  非得做出了断。

  为这段关于火灾──关于我的物语,做个了断。

  「那个……打扰了。」

  羽川家(遗址)到阿良良木家的距离远得应该搭公车比较好,不过我到最后还是没有搭乘交通工具,而是以自己的双脚走回来。

  我有拿到备用钥匙,所以不用按门铃也能进屋(我真是受到信任),但我终究会有所却步。即使他们要求我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我还是做不出这种行径。

  居然要我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我不知道自己家是什么样子。

  不只如此,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何况,如果我就寝过的地方都会接连失火,或许我就不应该回到阿良良木家,但要这么说的话,我已经在这里过夜所以为时已晚,既然这样,即使我回来这里肯定也没问题──这种奇怪的理论在我的内心成立。

  ……不过,光是回到借住的地方也要找理由,这种贫瘠的心态令我有点想死。

  「翼姊姊,欢迎回来〜回来得好晚耶,去了哪里吗?」

  我脱鞋的时候,火怜妹妹从客厅前来迎接。不过即使她说「欢迎回来」,我也不知逍该如何回应而感到困惑。

  「我刚才到附近的公园晃了一下。」

  「这样啊。」

  「阿良良木有联络吗?」

  「没有,那个哥哥就算放荡也要有个限度才对,等他回来我要踹飞他,而且是狠狠踹。」

  火怜妹妹如此说著,并且实际对我表演踢腿动作。

  华丽到无谓的二段踢。

  看来,即使阿良良木解决当前遭遇的事件并且平安回来,接下来要克服的困境也不只一两个。

  不对,不应该讲得事不关己,完全不可以。

  我也向他抱怨几句吧。

  我坚定认为,一定要解决我自己正在面临的这个问题。

  我想为他准备一个能让他回来的困境。

  「哎〜那种不重要哥哥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翼姊姊,我等好久了,要说引颈期盼也不为过,还是应该说望穿秋水?」

  「这几句话的意思都差不多啊?」

  「月火也已经回来了,我们来玩游戏吧,客厅桌上已经备好扑克牌了。」

  「扑克牌?」

  居然不是电视游乐器,有点意外。

  「啊,不过火怜妹妹,对不起,我想在房间想一些事情……」

  「别管了别管了。」

  我原本想要婉拒,却被火怜妹妹硬是拉著手要带到客厅。

  「别,别管了?」

  「据说人类不要想事情比较好。」

  「这是怎样?是什么道理?」

  「道理这种东西只会让人头痛吧?虽然人是一棵会思考的芦苇,不过没人规定不能当一棵不会思考的芦苇吧?」(注17:出自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的《思想录》。)

  「好大胆的意见!」

  但是,不会思考的芦苇,就只是普通的芦苇吧?

  可以只当一棵普通的芦苇吗?

  「来啦,快点快点,别以为能够抵抗我喔〜!」

  「慢著,知道了知道了,所以让我脱,让我脱鞋啦!我打我打,我愿意打牌!」

  「耶〜!」

  火怜妹妹开心举起双手。

  真的是天真无邪。

  与其说我想要思考事情,应该说我不得不思考一些事情,老实说我没有时间开开心心打牌,所以即使她再怎么强硬要求,或许我也应该表示自己没时间而拒绝。

  但我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非常清楚独自思考毫无意义。不过我终究无法认同火怜妹妹「没人规定不能当一棵不会思考的芦苇」的看法。

  我不想当一棵普通的芦苇。

  然而,我也同样不想成为会思考的人,不想成为不会思考的人。

  即使思考再思考,并且察觉到某些事情,只要察觉到的事情对我不利,我就会移开目光,把这件事从内心切割出去并且遗忘,极端来说,甚至可能变得无法思考。

  既然这样,不如像是战场原同学刚才对我做的那样,在对话与会话之中寻找线索,这种做法才是最精明的做法。

  我的良知告诉我,不应该让国中生火怜与月火妹妹受到波及,但我已经为她们添麻烦了,如今贸然客气只会造成反效果。更重要的是,就某些意义来说,如果要商量关于火灾的事情,没有人比她们两人更适合。

  因为她们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

  名字里就有「火」这个字的两人。

  059

  「火?从火这个字能联想到什么?那还用说吗,就是我胸口这颗火热的心!」

  火怜妹妹颇为正经的回答我的询问,听她毫不迷惘的语气,或许至今已经回答过好几次了。

  不假思索的程度超乎想像。

  感觉像是还没询问就已经准备答案。

  「简单以一个词来说,就是热情。」

  「这样啊……」

  听到要打牌,我以为会是梭哈、二十一点或是接龙之类的游戏,但月火妹妹提议的游戏超乎预料,是三人各自以扑克牌盖塔。

  规则是三人共用十副扑克牌,把塔盖得越快越高的人就胜利。

  这么说很抱歉,但是这个游戏不好玩。

  看似堆积木,却毫无创意可言。

  至少我觉得这不算是团队游戏……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吗?

  不过现在是三人一起玩牌的时间,我也没办法敷衍以对,所以我一边把扑克牌叠成三角形,一边装作闲聊询问她们。

  「既然这样,从炎这个字能联想到什么?」

  「火热的热情更加火热。」

  火怜妹妹如此断言。

  同样毫不迷惘。

  「正义,简单以一个词来说,就是正义。」

  「嗯〜原来如此。」

  我点头含糊带过,而且是带著迷惘。

  可以说和她成为对比。

  至少以我现在的心境,我不大能同意她的定义。

  「所以火怜与月火妹妹才会自称火炎姊妹?」

  「没错!」火怜妹妹坚定说著。「火炎姊妹,就是正义姊妹!」

  「可惜正确来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火怜妹妹坚定的这句话,却被坐在身旁的月火妹妹一口否认。

  以笑容否认。

  真不留情。

  「我们被称为火炎姊妹,只是因为名字都有『火』这个字,很抱歉真的只是这个原因。我们从小学还没进行正义活动的时候,就有这个别名了。」

  「是这样吗?」

  火怜妹妹歪过脑袋,似乎不记得了。

  事实应该是月火妹妹说的那样,但比起圣殿组合,这个别名不是她们自己取的,光是这样就好多了。

  「顺带一提,『火』或『炎』这种字,会让我联想到爱恋。」

  「爱恋……」

  的确。

  「蔬果店于七」的故事,以内容来说多少不符常理,但实际上应该是以爱恋的情感为基础,国文也有「爱火」这样的描述方式。

  话说回来,月火妹妹盖扑克牌塔的速度好快,她太擅长精密作业了。

  看来她的集中力超群。

  其实我从公园回来的路上,就独自进行著这种从「火」开始的联想游戏,但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毫无收获。

  我联想得到的只有「红色」、「灼热」、「文明」这种不著边际的东西。

  一个人能够思考的范畴有极限,以我的状况则是缺乏想像力。我毫无收获的原因,应该不是基于这种一般论点。

  我大概是刻意回避著决定性的字词。

  让思绪回避提示前进。

  正因如此,我才没有独自深思,而是在和火怜与月火妹妹玩游戏时寻找答案。

  「爱恋吗……」

  以我的脑袋,没办法从「火」联想到这两个词──即使有注意到于七的故事也联想不到──不过这个词和「正义」一样,没能给我茅塞顿开的感觉。

  反而有失焦的感觉。

  「嗯。」月火妹妹以可爱的动作朝我点头。「羽川姊姊可能不知道,火炎姊妹除了进行正义活动,还会接受恋爱谘商。」

  「是吗?」

  我确实第一次听到。

  阿良良木总是强调「正义使者」这部分,使我认定她们主要从事正义活动,不过仔细想想,她们的立场就像是当地女国中生的代言人(我觉得真的很了不起),既然这样,恋爱谘商反而像是她们的主要活动。

  「嗯,甚至接受过哥哥的恋爱谘商喔?」

  「啊?阿良良木?」

  原来如此。

  阿良良木会找妹妹进行恋爱谘商啊……

  这我就不敢领教了。

  「喔〜这么说来,确实发生过这种事呢,记得是五月那时候吧?」

  听到月火妹妹这句话,火怜妹妹也搜寻记忆如此说著。

  「记得哥哥问过『喜欢是什么感觉』这种幼稚的问题。」

  「这样啊……换句话说,他是找火怜与月火妹妹讨论战场原同学的事情吧?」

  先不提火怜妹妹记忆的正确性,但既然时期是五月,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他们是在母亲节,在刚才那座公园开始交往──但我刚开始误以为他们从更早之前就在交往。

  ……嗯?

  这种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

  就像是片段失忆──应该说思绪硬是遭到封锁,草草做出合理结论的敷衍感。这时候的我,又对某件事移开目光了吗?

  「唔〜这就不清楚了,毕竟这事情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我已经忘记哥哥说过什么,也忘记自己怎么回答了。」

  月火妹妹随口说出这种冷漠的话语。

  不过听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忘记,更像是含糊带过。

  ……话说,月火妹妹和火怜妹妹不同,听到我提出的问题之后,虽然没有明显露出狐疑的表情,却透露出诧异的气息。

  一种不明就里的感觉。

  她会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即使不是基于参谋立场,听到自家失火的人询问「从火这个字能联想到什么」,应该都会觉得突兀。

  「愤怒也有『火』的感觉,不过这等同于火怜所说的正义。因为对于火怜来说,正义就是愤怒。」

  「没错!」

  火怜妹妹再度坚定说著。

  因为声音过大,火怜妹妹盖的扑克牌塔倒下了(不过才两层)。

  居然有这种推倒积木的方法。

  「换句话说,愤怒是火焰,也就是正义!」

  「无论如何,我和火怜应该都是解释为『火热的心情』吧。」

  「火热的心情……」

  唔〜……

  如果是「冰冷的正义」或是「冰冻的爱恋」这种描写方式,看起来会很像「缝纫机与雨伞在手术台相遇」这种超现实主义的形容方式。月火妹妹的说法,至少比火怜妹妹的说法更能令我理解。

  我内心有这种「火热的心情」吗?

  火热……火热……火热……不行。

  总觉得还是没有切入核心。

  「月火等一下,什么叫做『无论如何』?火热的心情就等于是正义吧?」

  火怜妹妹对月火妹妹这句话起反应了。

  看来火怜妹妹比较投入正义活动。一般来说,应该会是年纪较小的月火妹妹比较热中,不过真要说的话,她似乎只是陪著姊姊一起行动。

  总之,这种「姊姊对妹妹造成影响」的构图浅显易懂。但我没有姊妹,所以即使是这种浅显易懂的事情也很难理解。

  「嗯,说得也是。」或许因为这样,月火妹妹总之先同意火怜妹妹的说法,然后继续说:「不过啊,火怜,你对瑞鸟的感情虽然不是正义,却也是火热的心情吧?」

  「唔〜说得也是。抱歉,我错了。」

  火怜妹妹道歉了。

  个性率直到异常的程度。

  她这么容易接受解释,难怪阿良良木会担心。以这个状况来看,她会被贝木先生耍得团团转所当然。

  咦,可是瑞鸟是谁?

  「火怜的男朋友。」

  听到我的询问,月火妹妹毫不隐瞒告诉我答案。

  「顺带一提,我的男朋友是蜡烛泽。」

  「……啊?什么?你们都有男朋友?」

  这我真的是第一次听到。

  吓我一跳。

  「我没听阿良良木提过这件事……」

  「啊,因为哥哥把这两个人当作不存在。」

  火怜妹妹如此说著。

  原来如此,直截了当浅显易懂。

  应该说浅显易懂过头了。

  这确实很像阿良良木的作风,因为他再怎么说,还是很溺爱这两个妹妹。

  从他平常的话语就略知一二,而且贝木先生骗了火怜妹妹那时候,他暴怒的程度更不用说。

  真是哥哥的典范。

  「顺便问一下,你们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即使深入询问这种事,应该也和现在面临的问题无关,但我单纯对火炎姊妹的男朋友感兴趣,所以试著询问她们。

  然而她们却回以这样的答案。

  「像是哥哥的家伙。」

  「像是哥哥的男生。」

  我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这三个兄妹,果然……

  但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阿良良木会把这两个男朋友「当作不存在」也在所难免,不然肯定会陷入同类相斥的处境吧。

  阿良良木之所以否定火炎姊妹的活动,肯定也是基于同类相斥,进一步来说是近似自我厌恶的状况。

  是的。

  他抱持著迷惘与后悔而战。

  「这真的很伤脑筋。」火怜妹妹困惑摇了摇头。「我们很想得到哥哥的认同,但哥哥为什么不肯见瑞鸟与蜡烛泽一面?他就是在这种地方小心眼。」

  「就是说啊,而且他自己却把战场原姊姊介绍给我们认识,有够奸诈。」

  「啊哈哈,这不是很可爱吗?」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火怜与月火妹妹打从心底困扰的模样看起来很有趣,使我忘记自己深陷的处境笑了出来。

  率直笑了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简单来说,就是阿良良木觉得可爱的妹妹被抢走,对你们的两个男朋友吃醋吧?也可以说妒火中烧……」

  我愣住了。

  因为自己的话语,愣住了。

  吃醋──妒火中烧?

  火烧?

  嫉妒。

  啊啊,说得也是。

  这也是显而易见,应该从一开始就联想得到,关于「火」的关键字吧?

  宛如火焰的……嫉妒。

  即使是开玩笑,但阿良良木把她们的男朋友当作不存在,换言之就是阿良良木从真相移开目光──和我一样。

  只有这一点,和我一样。

  移开目光。

  不愿正视现实。

  这种行为的起因,正是人类最为强烈的情绪之一,甚至列入七大罪的──嫉妒。

  火热的心情,心焦如焚的嫉妒。

  所以是──妒火。

  真相唐突摆在眼前,使我想移开目光也来不及。我颤抖的手,使得尚未完成的扑克牌塔瞬间倒塌。

  060

  人脑也能像硬碟一样操作该有多好。现代社会的人们应该都有过这种念头。

  换句话说,要是想忘记的记忆(纪录)可以立刻删除当作不存在,不想正视的现实可以改写,就不会忽然回想起心理创伤或恐惧回忆而坏了心情。如果头脑有这样的功能,那就太美妙了。

  而且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我得到这种美妙的功能了。

  切制记忆,切割内心。

  以最近的例子来说,我今早在上学途中和艾比所特交谈的这件事,就是浅显易怖的例子。我自认有回想起春假事件,是怀抱畏惧的心情和他交谈,不过在旁人眼中,应该是奇特至极的光景。

  我和一个曾经想杀我的人相谈甚欢。

  有什么比这件事还要异常?

  可不是「他出乎意料健谈」的程度,如果是漫画或影集里的角色就算了,身为现实世界人类的我,为什么能做出这种恐怖的奇特行径?

  很明显是一种异常。

  只有当事人没有察觉。

  所以,我忘记了。

  内脏粉碎那一瞬间的事情当然忘了(原本以为是打击过大而失忆,但并非如此),当时对他抱持的恐怖心态与畏惧情绪,我也忘了。

  即使身体记得,内心也忘了。

  不,肯定连身体也忘了。

  所以即使发生过那种事,我还是能过著健全的每一天。从来没有像阿良良木那样,每天受到后悔情绪的苛责而活。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得到这种像是电脑的功能。

  但是从现状推测,我是在成为羽川翼之前──懂事之前就下意识做得到这种事,必须如此推测才合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方便至极,已经可以称为技能,连怪异也望尘莫及的能力。

  我想,我已经在得到这个能力的第一时间,把成为契机的记忆切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遇见障猫这种怪异之前,就已经几乎是怪异了。忍野先生说过,我早就比任何人都像是妖怪,怪异不过是一种契机。这句话如今化为重担压在我身上。

  不,或许障猫并不存在。

  或许BLACK羽川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于我的体内。

  而且,苛虎也是。

  即使自认已经忘记,当作不存在,往事依然持续影响人生。

  或许死缠著不放。

  或许永远摆脱不掉。

  忍野先生以二十岁做为基准,但我甚至不认为这样的基准值得信赖。

  至少,只要我如此期望,只要我维持现状,或许我就能维持现在的我。

  而且是永远。

  如同夏洛克‧福尔摩斯不被允许死亡,即使退休也被迫继续活跃──持续下去。

  或许会持续下去。

  应该会持续下去。

  ……不过,已经结束了。

  结束吧。

  唯有结束一途。已经到极限了。

  十五年来,也可能是十八年来,我居然一直这样走来,太奇怪了。

  欺瞒也要有个限度。

  维持这种乱来方式至今的人生才奇怪,到这种地步,就会发现破绽百出。

  走到这一步,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蒙骗自己。

  这不是极限,是终点。

  后来我继续和阿良良木姊妹勤于盖扑克牌塔(结果是月火妹妹独赢。我直到中途都算顺利,却总是无法完成整座塔,月火妹妹还说,原来羽川姊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和下班回家的阿良良木父母共进晚餐,然后独自窝在二楼阿良良木的房间。

  明明才第二天,却莫名有种习惯的感觉,果然因为这里是阿良良木的房间吧。

  首先,我把自己当成没教养的孩子,就这么穿著制服倒在床上,把脸埋入枕头。

  「呼〜……」

  我发出慵懒的声音。

  并不是放松力气。

  情绪反而算是紧绷。

  「或许再也见不到阿良良木了……」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的推论正确──其实肯定正确──正因为阿良良木这段时间不在,苛虎才会出现在这座城镇。

  后来我继续在床上翻来覆去五分钟左右。

  并不是毫无意义,这是有意义的。

  这是动物的标记行为。我在阿良良木的床上,留下我的痕迹。

  这是我不想在羽川家留下的痕迹。

  但我想在阿良良木的房间,留下这样的痕迹。

  阿良良木肯定会察觉。

  即使再也无法见面,他躺在这张床睡觉的时候,应该会多多少少想起我。

  这样就够了。

  以此满足,自我满足。

  即使我的推论正确,而且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顺利成功,我依然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阿良良木。

  如果阿良良木平安回来,我也得以迎接他回来,那个时候的我,应该也不是阿良良木认识的我了。

  艾比所特说,春假的我和现在的我判若两人,但是阿良良木见到的我,将会是差异更大的另一个我。

  要和过去对峙,要除掉苛虎,就是这么回事。

  「好,这样就够了。」

  到最后,我甚至不晓得是在留下自己的味道,还是在闻阿良良木的味道,但我总算在七点半展开行动。

  「不妙,得加快速度才行。」

  在床上窝过头了。

  既然羽川家是在白天失火,就没有根据能确定虎和猫一样是夜行性,不过应该可以当成一项参考标准。

  首先我脱下制服,以衣架挂好。

  接著打开衣柜,从阿良良木的便服挑一套比较方便行动的衣服穿上。

  如果是睡衣就算了,连外出服都擅自借穿,令我难免有些内疚,不过阿良良木那么想看我穿便服的样子,或许对他来说是如愿以偿。

  我忽然冒出恶作剧的心态,想要以手机拍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寄给阿良良木,可惜现在依然不知道阿良良木处于何种状况。

  不过仔细想想,「可能会为他添麻烦所以不联络」也只是好听的藉口,是假装自己懂事的表现。如果真的担心他,就应该像战场原同学那样当下果断尝试联络,这样才叫做人性吧?

  所以,让脸皮厚起来吧,寄张照片当成激励吧,现在的我肯定还有能力激励他。

  我从衣架上的制服口袋取出手机,伸直手臂拍自己的照片。我也是女高中生,使用手机经验已久,但这是我第一次自拍。

  虽然失败好几次,但很快就抓到要诀,拍出我自己也满意的一张照片。

  把这张照片设为附件,不写邮件内文就寄给阿良良木,然后关机。

  下次打开手机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间了。

  所以与其说是恶作剧,更近于恶整。

  就像是寄遗照给他。

  这是至今一直被称为优等生的我,对他进行的霸凌。

  我还真残忍。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了无牵挂了。

  没有能够牵挂的事物了。

  毫无牵挂进行准备吧。

  我从书包取出笔记本与铅笔,坐在椅子上,面对阿良良木的书桌。但我不是要复习今天的功课,或是预习明天的功课。

  我是要写信。

  写一封信。

  要如何开头令我犹豫片刻,不过这时候刻意做作也无济于事,所以我使用最普通的用语写下第一行。

  「致BLACK羽川小姐。」

  ……或许没有必要这么做。

  或许是白费工夫。

  因为我虽然没有BLACK羽川的记忆,但BLACK羽川肯定有我的记忆。

  即使如此,我还是坚持想以我的立场,把想法传达给这位是我非我,从我独立出来的女孩。

  她至今一直代为承担起我所有的黑暗面,我想要将这份谢意传达给她,将这份愿望传达给她。

  于是……

  061

  《致BLACK羽川小姐。

  初次问候,幸会。

  这么说也不太对,我是羽川翼。

  首先,请容我致谢。

  包括黄金周的时候,以及文化祭前日的时候,你代替我在各方面费尽心力,谢谢你。

  这一次,我想应该也会为你增添许多麻烦。

  总是造成你的困扰,我由衷感到抱歉。

  现在我就痛切体认到,当时我埋葬车祸丧生的你,只是出自一厢情愿的利己行径,你也因而受到我的束缚,这笔债我再怎么偿还应该也还不清。

  这或许就是忍野先生常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以此诞生的缘分,因此衍生的责任,当事人都必须好好承受,如果没有这样的观念,做任何事都只是表面工夫。

  如同阿良良木拯救小忍,使得小忍受到阿良良木的束缚,我将你化为BLACK羽川,和我束缚在一起。

  而且我和阿良良木不同,对此完全不以为意,悠哉过著和平的生活。

  这样的罪孽何其深重。

  所以我其实没有立场提出这种请求,但要是维持现状,我将伤害我重要的朋友。

  只能拜托你了。

  你是我唯一的依赖。

  所以我打从出生至今,第一次说这句话──救救我。

  请救救我。

  请你救救我。

  我再也不会为你添麻烦,也永远不会让你孤单。

  求求你。

  求求你,这是我由衷的请求。

  或许你为了保护我非得听命,我就算这么说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我由衷希望你能协助我。

  或许可以当作参考,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把自己知道的状况写下来。

  虽然我们共享记忆,不过这次的你似乎完全和我切割(我大致想像得到原因,详情后述),我觉得这部分写成文字比较浅显易懂。

  我和你不同,只有片段零碎的记忆,没办法陈述任何事实,不过这应该是真相。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总是对阿良良木说这句话当成藉口,但也请容我对你这么说。

  我会尽我所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但其实用不著明讲,你是怪异,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不用讲也昭然若揭的事实。那只巨虎──苛虎的真面目和你相同,是从我内心诞生的新品种怪异。

  更为精确来说,是从我内心崭新切割出来的崭新怪异。

  这一点我能断言。

  你们之间的最大差异,在于你是以「障猫」这个古老怪异为根基,苛虎却没有这样的来源与根基,无迹可循。

  真要说的话,根基是你。

  你是猫,所以苛虎是虎。

  更加原始的野性。

  比猫更属根源的生物,比猫更加狰狞的猛兽,我想到的就是虎。

  或许可以说是「衍生型」。

  原本我应该更早察觉,不过包含你在内,我这几个月过于习惯和怪异相处。

  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

  这是忍野先生说过的话。

  如同阿良良木在春假之后,已经熟悉自己不死特性的运用方式,我在黄金周之后,也惯于将自己的心切割出去成为怪异。

  如同戴隐形眼镜,凡事只要习惯就好。

  我熟练这种事之后,苛虎诞生了。

  黄金周的你、文化祭前日的你以及这次的你各有差异。与其说是个体差异,我认为是我的熟练度使然。

  不需要像是忍野先生或阿良良木「处理」小忍那样,BLACK羽川只在我睡著时出现,在我睡著的期间为我宣泄压力,在我醒来的时候回到我体内,这样的怪异简直是方便主义的极致,对我来说则是令我非常感谢。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你是我为自己创造的怪异。

  当然会顺我的心,如我的意。

  只不过,这件事你或许已经察觉,而且我刚开始在这方面也有所误解,这次我之所以没受到教训再度叫出你,我认为不只是为了宣泄住家失火的心理压力。

  神原学妹曾说「以为您会心情低落,不过看来没这回事」,这当然是托你的福,不过这只是附加效果。

  和火灾本身无关,火灾的原因才是原因。

  这是位于我的潜意识,应该说不在我记忆里的部分,抱歉我只能讲得像是事不关己,但我应该是因为当天看到苛虎,才会拜托你出面对抗。

  如同我从很久以前──从我接触障猫之前,就一直依赖著你。

  这次我也想靠你协助。

  一般称为「双重人格」,学术上称为「解离性人格疾患」的心理疾病,现代医界对此抱持否定态度,我也不是站在肯定的这一边。不过,即使这样的定义并不正确,却是最能浅显易懂描述我这个人的定义。

  阿良良木曾经对我说:「你好恐怖。」

  忍野先生曾经对我说:「班长妹的圣人风范很恶心。」

  老实说,即使听到他们这种感想,我也完全听不懂话中含意。

  因为我自认总是展现最自然的一面。

  以阿良良木的说法,我为了成为平凡女孩而勉强自己,过度基于伦理行事,这样的推论确实相当逼近真相,却无法解释我为何有这种天大的能耐。

  这应该不是想做就做得到的事情。

  但我为什么做得到?

  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从小就避免正视不利于我的现实,不断切割自己的心。

  战场原同学前天以「对于黑暗极度迟钝」来形容,她说得一点部没铅,但我其实是「不去正视黑暗」。

  我背对所有恶意与不幸至今。

  我认为这绝不是自我防卫,反倒是自我牺牲。我将不利于自己的我切割出去,藉以维持原来的我。

  如同我从教室窗户看不见我的住家。

  发生任何讨厌的事情,就当成和自己无关切割出去;即使受苦受难,也当成和自己无关切割出去。

  这么一来,我的性格就无从扭曲。

  想忧虑都无从忧虑。

  甚至无法使坏。

  这种扭曲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必备要素,我却将这种要素全部拋弃。

  所以当然会令人感到恐怖,感到恶心。

  我曾经反驳阿良良木,认为他形容成「奇迹」也太夸张了。因为我的存在方式比奇迹还要残酷,是血淋淋的成果。

  没有得到父母宠爱就是一种虐待。大人在辅导受到这种虐待长大的孩子时,最困难的地方在于要让孩子承认自己受到虐待。

  承认自己受到苛刻的虐待。

  要接受自己不被父母宠爱的事实,并不简单。

  大多数的孩子,会将虐待的事实「当作不存在」。可能是以扭曲的方式解释,或者是当作这种事情未曾发生,虽然症状各有不同,但是共通点在于他们会从现实移开目光。

  是的,我要在这时候承认。

  我是在父母的虐待之下长大。

  至今每一任父母都虐待我。

  我连一次都没有被爱。

  我连一瞬都没有被爱。

  但我对此毫无自觉。

  我认为任何家庭多少都有这种状况,所以无视于自己的痛楚,即使脸部遭受殴打,我也不认为这是虐待,不会如此认为。我转眼之间将这股心理压力切割出去化为猫,并且当作不存在。

  何况怎样叫做虐待?这是一件非常易懂,同时也非常难懂的事情。

  即使没有使用暴力,虐待行径还是有可能成立,讲得偏激一点──不,这甚至也是普遍的论点──「娇宠」也可能是一种虐待的形式。

  名为教育的虐待,名为管教的虐待。

  名为养育的虐待,名为亲子关系的虐待。

  有人认为,父母对子女做的一切都是虐待。这种意见极端来说也是成立的,所以无论是任何主张,我们或许都不应该完全否定,而是纳为参考。毕竟「当事人不在意就不构成虐待」这种道理也说不通。这么说有点模棱两可,不过还是得仰赖综合的判断。

  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如此坚称。

  我随时都可以移开目光,认为自己没有受到虐待。

  自己没有被凌虐,自己没有被弃养,自己不记得受过这种待遇,父母有为我做到必要最底限的事情……

  这连狡辩都称不上。

  他们没有为我做到最底限的事情。

  只有对我做最差劲的事情。

  我应该如此认为。

  我受到「没有被爱」这种最恶劣的虐待。

  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不过这对孩子来说完全无关。

  父母爱子女不是应尽的义务,是一种心态,做不到就不该结婚,不该生儿育女。

  如果感受不到痛苦,能够和悲伤无缘,那么无论是念书或运动,无论在伦理层面或道德层面,总是能在毫无压力的状况下发挥最高水准。

  如果不会感受到失败的压力,不会感受到遇险的不安,能够让身心不会感受到痛楚,这个人就能够完美无比。

  这就是优等生──羽川翼的真相。

  我为什么是我?这就是答案。无聊的答案。

  能够无视于乏味的事物。

  所有人都背负著黑暗与痛苦,我却把这种东西完全扔给别人,如此投机取巧的做法绝无仅有。

  要是战场原同学听到这番话,肯定会火冒三丈。

  回想起她这两年来的苦恼──回想起她感受到痛苦而造成的两年抗战,我就知道自己之所以不会苦恼、不会感受到痛苦又不用抗战,都是因为你代替我承担一切。

  已经不是令战场原同学「心烦」的程度了。

  我接触障猫这样的怪异,使得BLACK羽川成形诞生,我对其中的机制非常感兴趣,不过如前文所述,怪异只不过是一个契机。

  你就是你。

  不过,这次第三度出现的你,相较于之前那两次,和我的切割程度更加明显,原因如前文所述,随著次数的增加,我「变得熟练了」。

  我刚才询问盖扑克牌塔的秘诀,月火妹妹说:「这种事说穿了就是熟能中巧,没有什么技术,就只是反覆练习,羽川姊姊练个二十次应该也做得到。」这个道理可以套用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所以比起第一次与第二次,我这次更加熟练将你从内心切割出来。

  让你以独立的个性成立。

  甚至可以形容为支离破碎,真过分。

  不对,比过分还要过分。

  因为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我这次从内心切割出来的独立怪异,并不是只有你。还有另一个。

  应该说还有另一只。

  在切割出你之前,我就已经先切割出苛虎了。

  你是心理压力的具体呈现,苛虎是嫉妒的具体呈现。

  如果图书馆职员没有提及,我就不会想到「新品种怪异」的可能性。同样的,如果火怜与月火妹妹没有提及,我就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关键字,不过想到之后,这两个字就令我感到无比熟悉,甚至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

  嫉妒。

  不过老实说,「嫉妒」这两个字,真的是直到前天都和我无缘。

  无须切割。

  我未曾嫉妒任何人。

  因为我处理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没有压力的状况下驱使自己专注进行,是一名优秀到令人受不了的优等生。

  我未曾妒忌他人。

  甚至只有「大家怎么不多努力一点?」,「明明大家更努力就行了」这种类似于不满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非常一厢情愿的想法,也曾经害阿良良木生气。大家和我不一样,每天都在和压力奋战,应该会觉得投机取巧的我没资格讲这种话。

  「只要努力,任何事都会成功。」

  没有努力,无须努力就能做到任何事的我,对阿良良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阿良良木抱持著什么样的感受?我甚至没有正视他的感受。

  正因如此,我得以和嫉妒无缘。

  不,并不能说完全无缘,不过我在至今人生感受、累积的嫉妒,肯定低于普通人的平均水准。

  从内心切割出去的嫉妒总量可想而知。

  然而在三天前,我的嫉妒总量一下子超越限度。

  我回想起来了。

  那一天,新学期的第一天。

  我一如往常让自动扫地机叫醒,洗脸并且整理仪容之后前往饭厅,看到我应该称为父亲与母亲的两人已经在吃早餐了。

  我不以为意的接纳这一幕,著手制作自己的早餐。但我当时清楚目击到一幅光景。而且是足以令我立刻将这段记忆切除,立刻将这段记忆改写的光景。

  他与她吃的早餐菜色一模一样。

  我们三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却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他们两人很明显有人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并且一起用餐。

  回想起来,我那天早上「挑选出」自用的烹饪器具做早餐,这就有问题了。我是最后进入厨房的人,不可能需要挑选烹饪器具,因为另外两套都已经用过了。

  换句话说,这无疑只代表一种含意,那就是其中一人为另一个人做了两人份的早餐,而且一起吃早餐。

  我被排除在外。

  对此,我感到妒忌。

  明确的嫉妒情绪。

  ……我觉得自己讲这种话很奇怪。这种虐待我的父母,这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称为家族的两个人,要不要一起用餐应该都和我无关。

  不过,我这股嫉妒情绪没有理性的要素。

  羽川家失火全毁,他们当天临时得住进旅馆的时候,我心中为什么出现如此抗拒的心态?用这种非理性的方式就得以解释。

  我不想在狭小的房间里遭受孤立。

  如果是三人各自分开就算了。

  我不愿意成为两人与一人。

  并不是想要成为三人一起,是不愿意成为两人与一人。

  即使要露宿街头,我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光景。

  想要移开目光。

  「希望那两个人能以此为契机增进感情」这种好好先生的心态,完全是前述想法的反向呈现。

  已经不是「差不多算是疯了」的程度。

  完全疯了。

  恐怖、恶心,而且愚蠢。

  我没能察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在察觉的时候切割出去,反而希望那两个人能够走得更近。拥有这种心态的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应该是怪异。

  这种不是客套话的真心话,是我将目光移向另一面而产生的真心话。

  他们感情冷淡的原因当然在于我,而且我这个罪魁祸首即将在半年后离开日本,所以原本就基于缘分结合的这两个人,夫妻关系在这时候出现变化也没什么好讶异的。说不定两人在黄金周一起住院才是真正的契机。

  既然如此,我的心态就不合理了。我努力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却还是嫉妒那两个人的感情。

  所以,并不是出自理性。

  我嘴里希望他们离婚,心里希望他们破镜重圆,却不想看到他们感情很好。

  总之,我妒忌他们的复合。

  我打从心底嫉妒事到如今还想恢复为家族的他们。

  妒火中烧。

  我的嫉妒光是如此就超越限度,并且诞生出苛虎。

  如同在黄金周产下你,我在新学期产下虎。

  我不需要以障猫这种怪异当成基础,就能独创出新品种怪异。这应该也是所谓的熟能生巧。

  硬要说的话,其中存在著我对「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的想法,不过这一点如同战场原同学所说,我觉得若干受到卧烟小姐的诱导。

  补充一点,我推测如果我那天上学途中没有遇到真宵小妹,苛虎就不会诞生。正因为我和真宵小妹对话的时候,得知阿良良木现在下落不明,换句话说,和你之前登场的那两次一样,正因为知道苛虎不会被他收拾,那只虎才会诞生。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应该是我内心的限制器。或许我比自己所想像的,更加期待在新学期的那一天,在学校教室见到阿良良木。

  终于演变成时机对不对的问题了。

  不过,这肯定是那只虎在我和真宵小妹道别之后立刻出现的原因。

  到最后,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苛虎是从我内心脆弱层面诞生的妖怪。

  烧尽一切的嫉妒之火。

  羽川家失火的原因,当然是我对父母的嫉妒,补习班废墟焚毁的原因也同样是嫉妒。

  对于阿良良木唯一求助的对象──神原学妹的嫉妒。

  我个人认为当时的我,是对阿良良木感到愤怒,不过实际上,我应该和战场原同学一样,对神原学妹感到强烈的嫉妒。

  应该要这样才对。

  一度察觉到的这种嫉妒情绪,很适合我这个人。

  不过这份嫉妒,应该是立刻切割转移给苛虎了。我预先为嫉妒的情绪准备了逃避宣泄的管道。

  我刚才将苛虎形容成和你一样拥有独立性的怪异,不过以苛虎的状况,或许不应该叫做独立性,而是自律性。

  你被我的身体束缚,但是苛虎和你不一样,能够自由移动与行动。

  因而害得大家充满回忆的补习班废墟焚毁。

  战场原同学说,那栋建筑物是在我就寝过夜之后失火。从结果来看,她的这个推理落空了,不过如果是正确答案不知道该有多好。这可以说是苛虎的特性。

  简单来说,那只虎会接连烧掉我妒忌的对象。

  这么一来,无论是战场原同学的公寓或阿良良木的家,即使何时完全焚毁也不奇怪。原因不在于我借住过这些地方,而是我的妒忌。

  虽然已经不在我的记忆里,不过我好巧不巧有机会从内侧观察到父女之间拥有坚固羁绊的战场原家,以及由信赖关系建立起圆满家庭的阿良良木家,不知道家族与家庭为何物的我,当然不可能不嫉妒。

  我不肯正视这份嫉妒,将嫉妒塞给苛虎,悠闲想著「很高兴能够被当成家族的一分子」这种事,我好想将这样的自己诅咒到死,但我将诅咒的目标转移了。

  目前在这方面唯一的侥幸,就是苛虎与黄金周时的你一样,不是针对人类下手的怪异,纵火对象只限定于建筑物。看来我心中清楚存在著不可以杀人的价值观。

  大概是因为我在春假期间,看到阿良良木在人命与救命的狭缝多么挣扎吧。

  不,不对。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黄金周的时候,我在本质上没有将他人看在眼里,没有将包含父母在内的受害者看在眼里,就只是移开目光,只顾著宣泄自己的心理压力,所以生命对我来说是第二顺位(实际上,我在最后差点杀了阿良良木),纯粹就是自我本位。

  这次也一样。

  我真正羡慕与嫉妒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场所。

  能够成为归宿的场所。

  所以我的对象与其说是建筑物,应该说是家。

  人与人生活的场所。

  因为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在走廊睡觉,所以将名为「羽川家」的场所,将名为「补习班废墟」的场所烧个精光。

  我创造了这样的虎。

  我想要得到自己的栖身之所,嫉妒那些理所当然拥有这种场所的人。

  所以比起烧掉人,我更想烧掉家。

  那种家还是消失算了。这种破坏冲动,这种超越羡慕的嫉妒,全部由苛虎承受,导致纵火。

  导致纵情。

  我曾说自己拥有普通人程度的破坏冲动,许下「那种家还是消失算了」的愿望。我曾经随口说出这种话。

  「普通人程度」是何种程度?

  「普通人程度」有多么痛苦?

  我明明一无所知,甚至不去求知。

  切除之后平淡如儿戏的破坏冲动,我视为普通的情绪,认定自己是个平凡人。

  过度保护自己。

  这样如同虐待自己。

  是的。

  我比任何人都虐待我自己。

  扼杀我自己至今。

  我认为这样的自我分析大致正确,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表示一切都如同黄金周,不用担心有人会被烧死。

  无论是羽川家还是补习班废墟,都只不过是凑巧没人,如果当时里面有人,肯定会被烧死。

  如果苛虎动手的时候,阿良良木与神原学妹就在建筑物里……

  想像到这里,我就毛骨悚然。

  而且这样的想像,接下来可能会在战场原同学的公寓或阿良良木的家成真。

  战场原同学和她父亲的关系,阿良良木姊妹和阿良良木的关系,我无法断言不嫉妒。

  其实「不知道嫉妒」肯定是谎言。我对他人的羡慕等同于嫉妒。

  我想要那样的父亲。

  我想要每天早上被那样的妹妹们叫醒。

  这份想法,化为火焰。

  ……至今我从来没有「借住」朋友家,这可以说是非常正确的做法。不,或许该说我至今一直下意识避免自己这么做。

  不对。

  要是苛虎「熟能生巧」──反覆引发火灾而熟练,或许不限于我借住过的地方,世界上所有家庭都会失火。

  包括学校。

  包括图书馆。

  包括公园。

  有可能全部焚毁。

  我就是如此妒忌温暖的家庭。

  妒忌到想要放火烧光这些温暖。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名为BLACK羽川的怪异,拥有何种价值观。

  即使你共享我的记忆与知识,并且会正视我不愿正视的事物,你的人格与个性似乎完全和我不同(不然双重人格就没意义了),所以我不知道你对这种苛虎现象,对于我这种推理做何感想。

  或许你觉得发生这种现象也无妨。至少以怪异的角度,这应该是正确答案。

  「纵火是重罪,不过这并非法律能够制裁的现象,所以不用担忧。」

  或许你会对我这么说。

  这也是另一种见解。

  我内心某处,确实也想接受这种说法。

  不过,我希望这种事到此为止。

  只要不如意就切除一块自己的心,不断创造各种怪异,把责任扔到我以外的某处害得他人受苦,而且自己完全不会意识到这件事,过得悠哉又愉快。

  这是何等恶梦?

  从黄金周开始,我不知道已经害得许多人伤痕累累,散播灾厄的种子,而且我自己并不知情。

  宛如捏脸颊也不会痛。

  我简直就是过著这样的人生。

  我并非想扮演好人,并非想扮演善人,再怎么遵循道德与伦理,也因为我总是把某些事物当成垫脚石而没有意义。

  我不想踩著你与苛虎活下去。

  即使能解决这次苛虎的事件,或许下次又会诞生狮子,再下一次则是豹,我应该会这样重蹈覆辙吧?

  即使你们表示不在意这种事,表示自己就是为此诞生,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以这颗不断切割,如今甚至连核心都不留的心,做出决定了。

  要结束这一切。

  不对,是如今终于开始。

  不只是苛虎,也包括你。

  我要将移开的目光转回正面。

  将紧闭的双眼张开。

  沉睡十八年至今的睡美人,已经非得清醒了。

  所以BLACK羽川小姐,求求你。

  回来吧。

  请回到我的心。

  请和苛虎一起回来吧。

  求求你,这是我由衷的请求。

  我的心是你的家。

  我不会让你孤单,所以请你别让我孤单。

  如果忍野先生那番话是对的,等到我二十岁……或许不用等到那时候,你和苛虎不久之后就会消失。

  少女会有的青春期幻想,或许成年之后就会消失,就会离开。

  现在的你,就已经类似余韵了吧。

  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消失。

  这是原本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一点请你务必答应我。

  请不要消失,请不要离开。

  请回来吧。

  不要再各自为政了。

  我的心很狭小,但我们一起住进来吧。即使偶有摩擦,也像是一家人一样共同生活吧。

  我不会再说「该睡则睡」这种话。

  我现在发誓,无论是压力、嫉妒、不安、痛苦、负面的可能性或是深邃的黑暗,我会深爱这一切。

  虽然这种愿望非常厚脸皮,但我已经决定要厚著脸皮活下去了。

  ……阿良良木大概会失望吧。

  因为他在我身上找到的价值,就只有战场原同学所形容的洁白无瑕,欠缺野性。老实说,只有这一点令我于心不忍。

  我不想让阿良良木失望。

  到最后,我还是未曾向他示爱。

  擅自爱恋,径自失恋。

  直到春假都未曾交谈过的他,为何会如此吸引我,而且至今也像这样令我依依不舍为情所困,坦白说不可思议,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我至今认识的人,只有他敢正视自己软弱的一面,所以他在我眼中耀眼无比。

  耀眼到直视会令我失明。

  我怀念起那天晚上,和战场原同学畅谈阿良良木坏话的那段时光。战场原这方面应该也和我一样,我们对阿良良木所说的坏话,到最后都成为赞美。

  比方说,他是个烂好人。

  我们谈论的总是这种话题。

  对他的怒意,都是发自真心的好意。

  只有对他的这份心意,我无法切割。

  我在变成你的时候,也一直一直喜欢著阿良良木。

  ……他曾经哭著说不想死,却还是拯救了濒死的小忍。

  如果是我,他肯定会面带笑容救我吧。

  是的,要说我从哪一瞬间喜欢上他,应该是他哭著和小忍相互厮杀的那时候。

  因为,我未曾哭泣。

  肯定从出生至今都没有掉过眼泪。

  所以,我喜欢上爱哭的阿良良木。

  艾比所特说我变得平凡了,但如果我更进一步,变得不再是现在的我……如果我变成真实的我,阿良良木又会哭吗?

  我真的不愿意见到这种结果。

  不过,我不再从讨厌的事物移开目光了。

  我要正视阿良良木应该会失望的现实,和你们合而为一。

  这也是为了能继续喜欢阿良良木。

  我想这么做。

  BLACK羽川小姐。

  仔细想想,这样的称呼好见外。

  我心中的我。

  我许应该称为「另一个我」?

  总觉得这也不太对。

  对我来说,你肯定像是我的妹妹。我看到火怜与月火妹妹之后就这么想了。

  对不起,我是个没用的姊姊。

  对不起,至今总是害你担心了。

  这真的是我最后的请求。

  这是最后一次把烂摊子丢给你。

  请你拯救我们的另一个妹妹。

  虽然这个妹妹正在离家出走,只顾著玩火,完全就是烫手山芋,但我永远期盼著她回来。

  我爱你们,我爱我自己。

  临书仓卒,不尽欲言》

  ……嗯。

  我把主人睡前写的信看完了喵。

  该怎喵说喵……

  我一直觉得主人和我这种笨蛋不一样,是很有智慧的生物喵。不过看来似乎和我差不多笨,说不定比我还笨喵。

  依照这封信的理论来看,我笨肯定是因为主人聪明,不过这种说法不太对喵。其实用不著写这封信拜托我,反正我按照角色设定,只能遵守主人的意图,依照主人的意思行事喵。只要主人正常睡觉,我今晚就会动身修理那只虎喵。

  既然主人自己已经察觉虎──苛虎的真喵目,共享记忆的我,当然钜细喵遗知道详情喵。

  不对,主人早就明白这件事喵。信里就是这喵写的喵。

  换句话说,主人明知如此,还是不得不像这样拜托我喵。

  该说循规蹈矩喵,光从这一点就知道主人不是普通人喵,但主人自己到最后还是没察觉喵。

  这才是无比悲剧喵。

  「喵……」

  我把笔记本放回桌上。

  实际上,我也拥有主人写这封信的记忆,以这个意义来说,我即使不看内容也知道写了什喵,但我还是特地花时间仔细阅读,所以我也没资格讲主人喵。

  无论如何,这样现状就整理得差不多了喵。

  苛虎。

  主人的病灶。

  一切真相大白喵。

  虽然这喵说,但主人终究也误会了几件事喵……不过这是在判断根据不足的状况进行的推理,所以是无法避免的错误喵。

  而且语法与文笔乱得不像主人,肯定不是以冷静情绪完成的喵。

  在这种状况想拿满分是一种奢求,光是能拿下评价A的八十分就很好了喵。

  「但我还是似懂非懂喵。主人对家庭或家族嫉妒到想放火烧掉,为什么对于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交往就毫无嫉妒情绪喵?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也不为过喵。」

  主人内心最强烈的情绪,就是爱恋喵。

  只要回忆文化祭前日的那次变身,就无须多加解释喵。

  换句话说,人类小子的小妹从「火」这个字首先联想到的是「爱恋」,这是正确答案喵。

  所以基于这个意义,首先该烧掉的不是羽川家也不是补习班废墟,应该是战场原黑仪本人。

  难道主人没有想到这个事实喵?

  不对。

  应该是移开目光了喵。

  所以,既然主人如今不再移开目光,决定要正视所有真相,那喵主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理由喵。

  可是,主人承受得了喵?

  无法从内心切除这个残酷真相的主人,承受得了喵?

  「爱我和苛虎,而且爱自己。我不认为主人知道这是多喵困难的事情喵。即使主人的状况比较极端,不过任何人多多少少都不愿意正视压力与嫉妒喵。」

  能够坦然正视世间的家伙并不多喵。为什喵只有主人要背负这喵沉重的枷锁喵?

  甚至不得不让我与苛虎背负喵。

  只是切除,并不代表不会痛喵。

  切割内心,反倒才是最痛苦的行为喵。

  「主人最大的错误,在于把老子称为家人喵,喵哈哈。老子只不过是一只受到豢养的家猫喵。」

  不对,应该是野猫。

  何况在路上出车祸的我是公猫,把我称为妹妹也很奇怪喵。不过,即使来源是障猫,既然我是以主人切割出来的心打造而成,性别就变得喵糊不清,要叫妹妹还是弟弟都有点问题喵。

  讨论怪异的性别毫无意义喵。

  话说,主人把那只巨虎称为妹妹也很夸张喵,主人应该知道,在野兽之中,母的比公的还要凶暴喵。

  要除掉或是收拾掉就算了,居然要我把它当成家人带回主人心里,这种愿望太乱来了喵,意思就是不能不问生死,而是要活捉喵?

  别说傻话喵。

  我早就打算主动去修理它一顿,但主人的要求难度更高喵。

  那个穿夏威夷衫的专家应该会说「不要试图以暴力方式解决,怪异跟人类必须更加和平共存」这种话,人类小子经常被他这样训诫喵。

  虽然同样是新品种怪异,同样是主人诞生出来的怪异,但那家伙和我不一样,并不是以任何怪异为基础,没有参考依据喵。不是怪异的主人,果然不知道这代表什喵意思喵。

  喵有留下文献,喵有留下纪录,喵有被人们口耳相传,对于怪异来说,究竟意味著多么自由的发展空间喵?

  老实说,我不敢想像喵。

  只有一件事可以断言:那只虎喵有死角,喵有弱点。

  别说带回来,要对抗都是一件难事喵。

  只能正面对峙,直接毁掉它的长处喵。

  「唉〜……」

  我叹了口气。

  真是沉重的负担喵。

  好有分量喵。

  「其实一点都无所谓喵。我只是为主人效力的怪异,无论是主人父母家烧掉、朋友家烧掉,或是任何人的家烧掉,我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喵,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反而会痛快无比喵。」

  苛虎以嫉妒塑造而成,我以心理压力塑造而成,两者基本上喵有太大差别喵。

  那家伙也说过我是同种的怪异喵,所以真要说的话,我能理解苛虎的想法喵。

  我和那家伙的差别,就只有是否和主人独立而已喵。

  实际上,我不认为这样有什喵意义喵。

  主人也明白,我是无论如何迟早会消失的怪异,不久之后就消失的余韵喵。

  苛虎或许也如此喵。

  只要扔著不管,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把情绪之火释放殆尽,消失得乾乾净净喵,所以主人或许用不著全部收回来一肩承担喵。

  不只是用不著这喵做,做了反而可能造成反效果喵。

  我的现身,肯定也有造成主人的负担,所以不应该是接纳,而是除掉喵。

  应该要消灭喵。

  这不是什喵难事,反而很简单,只要主人如此期望,肯定就能除掉喵。

  但是主人并不是选择这种做法喵。

  而是想把切割出来的我和苛虎收回喵。

  这样很奇怪喵。

  我和苛虎,明明都是主人的累赘喵。

  如果主人真的是聪明人,应该要坚决排除我们喵,而且肯定做得到喵。

  「所以……毫无意义喵。」

  战场原黑仪变了。

  人类小子应该也变了。

  主人,也变了。

  不过,事情不会因为这种改变而改变,这就是世间常理喵。

  即使战场原黑仪变了,她的往事也不会消失喵;即使人类小子变了,他的往事也不会消失喵。

  不会改变,不会替换,不会变质。

  人们一辈子都是自己喵。

  在春假,主人想找吸血鬼而在城镇徘徊,并且创造出我,但是喵有任何事情因而改变喵。既然这样,我还是就这样消失才正确喵。

  人类小子与那个夏威夷衫小子,肯定也是这喵希望喵。

  我是累赘喵。

  苛虎也是累赘喵。

  「可是,主人拜托我了喵……」

  这种心情是怎喵回事?

  无论主人是否拜托,我要做的事情明明相同,为什喵我现在充满干劲?

  只会拖累我的沉重负担,为什喵令我如此舒服?

  只不过是无处可归的我得到归宿,有个能够回去的家等待著我,为什喵我就觉得任何事都难不倒我喵?

  好开心喵。

  快哭出来了喵。

  「虽然这喵说,但我并不会哭。因为我是猫,不会哭,只会喵喵叫。」

  喵呜〜

  我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打开窗锁。

  昨晚忘记锁窗户,所以被主人发现我再度现身(其实还留下很多其他的证据,就算有锁还是会被发现),但我已经不可能维持原样回到这个房间了,所以不用在意这种事喵。

  主人似乎是希望我行动方便,才帮我挑了这身衣服,不过对我来说,光溜溜才叫做方便行动喵。但是这喵做终究对主人不好(黄金周只穿内衣外出的行径,现在回想起来也对不起主人喵),所以就接受主人这番好意喵。

  不过还是坚持赤脚喵。

  我脚踩窗框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念头喵。

  这次的事件无论以何种结果落幕,主人都不再是现在的主人,同样的,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喵。

  并不是因为BLACK羽川有个体差异,这次我真的再也不会出现在表层喵。

  在五月与六月搁置的问题──叫做「BLACK羽川」的怪异,这次真的会做个了结喵。

  既然这样,我也留句话喵。

  以我的状况,感觉算是留下遗书喵?

  不,并不是。

  我即使死掉也不是消失,只不过是回家喵。

  只是晚了好久才回家喵。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次为主人效力喵。」

  我写不出太长的文章喵。

  我拿起铅笔,在主人这封信后面简单加上一行字,接著从完全打开的窗户,朝著月夜纵身而出。

  「我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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