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Hit and Run

  不过仔细想想,我连碰面的时间跟地点都还没搞清楚。

  明天晚上,车站前再见——这也太模棱两可了。

  但确实很像纱音的作风。

  总之,从结论来说,我跟纱音终于有约会了。

  晚上七点。在被街灯照亮的潮崎车站站前广场,她现身了。身穿制服的纱音拘谨地并拢双膝,两手则放在裙摆下露出的大腿上——没错,就跟我们第一次碰面时一样。只不过这回,她吊高的眼角充斥着疯狂的怒火。

  惨了。她要发飙了。

  返家的人潮看起来都好像在主动回避她,这是我眼睛的错觉吗?至少停在一旁的脚踏车菜篮里,正在发抖的小尾应该不是我看错才对。

  「好慢喔!你到底闲晃到哪去了,大呆瓜!」

  我以爬上十三阶绞刑台的死囚心态走过去,她立刻破口大骂。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这个小胡子猿猴的蠢材鼯鼠!」

  这种中伤的方式太有个性了,有个性到我几乎听不懂。

  不过话说回来,有错的人应该是留下模糊资讯的你吧。再加上我又以为所谓的『车站前』是指帆坂车站,所以放学后跟西守去《那不勒斯》杀了一下时间,之后又在错误的地点枯等到六点半。帆坂车站是如月女中学生们的出没地点,会以为那里是碰面场所的我应该无罪吧。然而这样的辩解结果,却宛如将大量重油倒入火焰地狱一般惨烈。

  「害我等一小时竟然还敢强辩!?」

  纱音气得头发都变成金色了。

  「我有说过是在帆坂车站吗!?」

  「没有。但你也没说是潮崎车站吧。」

  我继续辩解,但也有不论何种正当的辩护都拯救不了自己的情况,只要知晓苏格拉底一生的人都可以明了。在纱音的言语攻击前我只能勉强防守,防线逐渐被粉碎,被迫退到壕沟的我,最后只能竖起无条件投降的白旗。

  「我知道了。是我不好。我请你吃东西,你就原谅我吧。」

  「你真的有反省吗?」

  纱音发出「嘎噜噜噜噜~!」的低吼声。

  「也罢。一生气肚子都饿了,你要请吃些什么?」

  「小尾该怎么办?」

  「放心。我没忘记这点。」

  她把小狗放到地面,自背包取出狗食与狗碗。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带狗碗出门。不过我已经不会惊讶了。

  正要回家的白领与粉领族都投来狐疑的眼光,我只好装作不认识纱音。

  这时纱音正用知名养狗专家推荐的狗食装满狗碗。

  「听好啰,小尾。好好帮我守着脚踏车。虽然那时你还没来’不过『纱音号MKI』之前 被坏人抢走了。要是这辆也被偷就抽你一百鞭。明白吗?」

  然而小尾只是专注吃饭,根本没在听主人说话。

  纱音不安地望着小狗后,说了声「出发吧」便开始迈步。

  已经在《那不勒斯》战死一名※野口英世的我,理所当然地想走往眼前的快餐店’结果纱音 却若无其事地进入了隔壁的家庭餐厅。(译注:日本千圆钞上的人像。)

  这女人,是想害我破产吗?

  廿四小时营业的那间家庭餐厅,对于从中学时代零用钱就不多的我而言门坎有点过高了。 不过,纱音却二话不说就占据了靠窗的座位,现在才提议去快餐店或各自分摊之类的也太迟了,我只能泪流满面地跟着坐下来。

  「大号牛腰肉排特餐,再加一客地狱综合百汇圣代!」

  纱音完全不帮别人着想,天真地点了高价的料理。

  夏海纱音,无法原谅。

  我把纱音的名字登录进『迟早要诋咒列表』后,迅速在脑中计算她点餐的费用跟我手上的资金,然后再点我离开时不必仓皇逃出店门的东西。之后,我对着不知在用纸巾摺什么的那个我行我素女开口道:

  「昨天为什么不说一声就回去了?」

  「因为追我的家伙也跑来了。」

  「追你的家伙?」

  「类似跟踪狂的人。」

  她巧手将纸巾变形,咧嘴一笑。

  「虾。」

  竟然摺出了漂亮的虾子。真是意外灵光的女人啊。

  我夸奖道,她开心地说:

  「基本上我擅长摺海鲜。」

  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比起那个,追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之后再谈吧。现在我肚子饿扁了。」

  纱音又拿起新的纸巾,开始摺起东西。

  这回是旗鱼。同样摺得很好看。

  在闲聊当中点的菜送来了,我们开始默默吃起料理。

  纱音以吓人的速度解决牛腰肉排后,又嗑起地狱综合百汇圣代。明明个子娇小却这么能吃。七O年代美国车的油钱铁定就像她的伙食费一样吧。不过她杏大口认真吃东西的模样,就像个小朋友般可爱。

  「别盯着我看呀。」

  察觉我的视线后,纱音目光朝上凝视我。

  嘴角还沾着奶油。

  「感觉好煽情啊。」

  「……」

  好像有点萌耶。

  最后终于连百汇圣代都进了她的胃。

  「谢谢招待!这餐真是太棒了!」

  纱音以极度幸福的表情舔去嘴角的奶油。不过她好像还没吃饱,双眼充满食欲地盯着食器周围的奶油,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顺便舔干净吧。我在她采取幼儿举动前,抢先切入正题。

  「所以,追兵到底是谁?」

  「嗯唔唔。该从何说起才好呢?」

  纱音发出奇怪的低鸣声,同时将手伸向菜单。

  「事情的开端,是那些从虚岛带回来的宝藏。」

  又点了*馅蜜跟可乐?(译注:一种日式甜点。)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记得宝藏里有个银的粉饼盒吗?」

  「粉饼盒?」

  「就是附镜子的化妆用具。魔法少女变身时使用的那个。」

  「……」

  魔法少女变身时使用哪种粉饼盒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听到粉饼盒这词汇,我的思考却被隐形的石头绊了一下。

  一瞬间,无法理解的残像如倒转般掠过我的脑海。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玩意儿却钻过了认知的网,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我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想到的事物是什么。

  对面座位上,纱音可爱地歪着脑袋。

  「怎么啦?」

  「啊,没事……」

  算了,或许之后会想起来吧。

  「然后呢?」

  「被设下了陷阱。」

  「陷阱?是指粉饼盒吗?」

  「对。当镜子照出我的脸,瞬间就……」

  纱音卷起制服的左袖。

  自袖口可以稍稍瞄到乳房侧面就姑且不论了,她纤细的上臂浮现出两块黑斑。那就像某种秘密组织的标志一样呈现眼睛的形状——妖异的刻印嵌入了她雪白的皮肤。呜哇。这是什么鬼东西?

  「《死神之瞳》——那是古代帕西菲斯人,在暗杀对手时使用的秘密手段。这会发射出指向性引力,引来恐怖的恶灵。是不论躲到哪都会追来的地狱杀手——非常恐怖的一群家伙。要是被那些家伙抓住,就会惨遭虐杀。」

  「等、等一下。」话题也太跳跃了吧。

  「简而言之,就是类似诅咒之类的东西?」

  「或者该说是某种追踪信号吧。可以追赶猎物并彻底解决的一种记号。此外这刻印,过了一段期间好像还会产生影响人体的『毒』。」

  「毒?会很严重吗?」

  「我也不大清楚,应该吧……」

  纱音放下袖子,最后有点语焉不详。

  大概是会死的意思吧。

  怎么听都觉得很不真实。所谓的荒唐无稽就是指这样吧。如果是古代人或许会对这种事提心吊胆,但身为现代人的我,会劝她去病人专用的设施。

  大概是疑心病表现出来了吧.纱音对我眯起眼。

  「你不相信?」

  「也不是那个意思。」

  「帕西菲斯人的超科学,悠马也见识过吧。」

  「这就是《月之泪》?」

  「不是不是,那只是一张纸啦。你要看上头的图画啊。」

  废话。

  「根据文献,《月之泪》好像被带来了这边的世界……问题在于该如何找到它。毕竟我又不了解这边的世界。」

  纱音面有难色地交叉起双臂。

  「悠马,你有看过那玩意儿吗?」

  「有。」

  「果然没错。你不可能……」

  纱音惊讶地瞪大眼。

  「你说什么?」

  「在我同学身上。」

  不会错。那就是濑户吊挂在书包上的钥匙圈。

  「那个人住在哪?」

  「这个嘛。住址不大清楚。」

  「啥米?」

  「不过明天上学就会见面了,到时再说吧。」

  「现在哪有空悠哉呀!这可是攸关我的性命耶!」

  纱音探出身,揪住我的胸口用力摇晃。

  喂喂喂冷静一点。西守想必知道住址,打电话问他就好了。

  我在几乎快咬到舌头的情况下把话说完,她讶异地停下手的动作。

  「西守又是谁?」

  「我朋友。」

  「耶?」

  她大吃一惊。

  「你也有朋友?」

  真没礼貌啊。

  *

  跟西守通过电话听他冷言冷语后,我终于获知濑户的地址。我跟纱音(还有小尾)骑着『纱音号』在夜晚的街道疾驰。

  濑户家位于篠山町,从潮崎车站骑脚踏车大约十五分钟。距离并不算远,但途中高低起伏剧烈,肉体消耗就好比跑东京到箱根的马拉松。篠山町是挖山开发的卫星市镇,所以坡道非常密集。前面的菜篮有小尾,后面又载着纱音,要骑脚踏车可是非常辛苦。

  加上同乘者又抱怨个不停。

  「不是说要请吃饭,怎么最后让我出钱,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叫你后来又多点了东西害我预算超支。」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会吃三千圆以上吗?

  个子那么娇小食量却跟牛一样。

  「谁是牛呀!我个子矮又不关你的事!」

  后头的纱音紧紧勒住我脖子。

  住手啊!

  差点就翻车了。

  濑户家位于幽静的住宅区一隅。那是栋两层楼的传统日式建筑,连接马路的地方有玄关,一旁还有能停两辆车的车库。真是栋豪华的宅邸。

  我默默地将车停在紧闭的屋门前,扯住一副理所当然想翻墙的纱音脖子,同时按下门铃。对接通对讲机的濑户母亲告知学校名与我的名字,希望她能传达濑户我的来访。

  结果,濑户好像还没回家。

  「她说要跟朋友去樱之池图书馆读书。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原来如此。」

  被问到我有什么事,我谎称是要跟她请教期末考的问题,表明隔天去学校再问濑户后,我们便暂且先离开。这么说来午休时,她好像跟柏木等人聊过要去图书馆用功以及去《哈奇斯》吃饭的事。樱之池图书馆离这大约十分钟左右,不过现在去很可能会跟她擦身而过,还是等她回来比较稳当。于是我们在附近的一座公园等待濑户。

  「打手机给她嘛。那个西守不是都告诉你号码了。」

  讨厌等待的纱音,又开始碎碎念了。

  我把脚踏车停在秋千旁,坐在附近的阶梯上。

  「打不通啊。因为在图书馆所以关机了吧。」

  「搞不好是跟男生出去夜游了?」

  「濑户同学不是那种女孩。」

  「你太嫩了,悠马。女人呀,在男人面前可是会隐藏本性喔。」

  「你也是吗?」

  「当然啰。真正的纱音,可是位贤淑优雅的和风美人。」

  这家伙根本弄反了吧。

  不过纱音依旧以唱戏般的声调继续说:

  「没错。要比喻的话,我就像在原野默默绽放的——」

  「食虫植物?」

  「谁是食虫植物!?」

  我的后脑勺被她一口咬住。

  就是这种举动像食虫植物啊。

  我挣扎着想甩掉她,不过那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每当她甜美的吐息抚过我的脸颊,柔软的身躯与我紧密接触时,我就得全力克制住自己才行。会隐藏本性的不只是女人而已,她应该早点认知这点。

  「呼。制裁完毕!」

  把我的头发弄乱似乎令她心满意足,纱音重重吐了口气。

  接着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突然沉静下来。从亢奋到平静,就像精神状态换档了似的。刚邂逅时我对她这种变化大感困惑,不过现在终于习惯了。如今反而很怀念她这种反应。

  我偷偷露出微笑,与纱音并肩沉溺在感慨中。

  这是个寂静的夜晚。

  仰望夜空没有星斗,也没有皎洁的月亮。附近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说话声,就连在远处响彻的街道鼓动都保持沉默。我感觉现实的色彩正从世界远离——在那广阔海洋进行过的冒险,或是夕阳西下于甲板互拥的别离,甚至是此时此刻。不论何者,都像是空幻的梦境……正当我被这种错觉所笼罩时,突然产生了疑惑。

  「对了,濑户同学为何会作那种梦?」

  「大概,是因为那块金属章的缘故吧。」

  纱音仰望着夜空说道。

  「我们的世界,会彼此重叠相互产生影响。我追求金属章的念头,或许也透过金属章出现在对方的梦里吧。」

  也就是说《月之泪》扮演了无线电接收机的角色吧。

  原来如此。这种解释或许有道理。

  不过真是这样吗?

  不,我完全找不到反证,但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刚才在餐厅时也是,我纠结于某种想法却找不出那种想法的具体模样,这种感受非常诡异。

  我正苦于搜寻缠绕思路的隐形绳索时,纱音开口道:

  「你跟那个濑户同学感情很好?」

  「嗯?并没有。」

  「既然感情不算好,那女孩为何找你商谈?」

  唔。

  就像劈腿被抓到的愚蠢丈夫一样,我无言了。

  昨天,濑户来找我讨论时,主要是谈她所作的梦境内容——来此的途中我是如此对纱音说明的,关于这点是顺利过关了。不过如果要解释濑户找我的理由,就必然会提到我所写的『夏海纱音与不可思议的航海』。既然如今我已跟纱音重逢,就绝不能让纱音知道那篇文章。万一被她看到,我就要像超新星爆炸一样变成宇宙尘埃了。

  这时候应该要适当撒个谎蒙混过去。呃……

  「她是美女?」

  「是啊。应该吧。」

  「哼。」

  怪、怪了?

  会话转往我没预期到的方向,让我慌张起来。

  「不,事情不是那样啦。」

  「什么东西不是那样?」

  「那个,呃。」

  「呼嗯?」

  「也就是说——」

  到底是谁在这埋地雷的啊!

  我词穷了,表现出周章狼狈的模样。这是古代中国人形容慌张的传统成语。

  濑户跟我明明只是没说过几句话的普通同学,但就算对纱音说出这个事实,一定也会被反抛「既然关系不亲密还找你~」的质问。然而……要是我这时表现得很暧昧,她又会误解我跟濑户的关系吧?

  「是吗?悠马的高中生活也很快活嘛。」

  混帐。果真没错。

  「我可是一点也不开心。」

  「我要是也读有男生的学校就好了。女中里全都是女生呀。」

  废话。如果女校里全都是男生,那就变男校了嘛。

  「你好像误解了什么吧。」

  「才没有。」

  纱音反驳。

  「况且,我的误解会对悠马产生困扰吗?」

  我现在就因为你很困扰啊。

  「算了,你不必管我。」

  「我并没有要干涉你的想法啊——」

  「反正我在这里只是异乡人。」

  纱音站起身,转过去背对我。

  「尽管我们住在同一条街上,但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悠马也有悠马的世界。老实说最好还是不要见面吧。」

  「你是说真的吗?」

  「……」

  纱音背对我,默不作声。

  这不像是她的发言风格。以纱音的用语而言,这太严肃了。我不觉得这是她的本意,也不想承认。

  然而,我自己又如何?我有对她表达过自己真正的想法吗?或是内心的感受?我应该有一些非得告诉她、必须传达给她的事才对。例如那些之前未能说出口的言语,以及未能传达的思念。当时的我们明明说了那么多,却始终将最重要的言语藏在心底,就这么分离了。这四个月,我是抱着何种思念度过的?如今却又是用什么态度接近纱音呢?此时此刻,是该清楚传达给对方了。

  「纱音。」

  我站起身,强迫她转向我。

  纱音「噫呀!」地惊呼着。

  不管了,我双手扣住她的肩膀。

  「听我说。」

  「做什么,这么突然……」

  「我……」

  心脏猛烈跳着。难以遏止的情感,一口气喷发出来。

  就像在斜坡上滑落,满溢的思念不断加速……

  「我……!」

  正当我即将说出口时——

  旋律在夜晚的公园中响起。

  那是我的手机。

  咕、咕咕…………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想诅咒手机的存在。

  全身失去力量,我当场瘫坐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有人来打扰?之前的航海在重要场面也是不停遇到捣乱,为什么这种天赐良机总会有妨碍的魔掌伸入?是《夏海引力》的活动?还是纱音被很会吃醋的守护灵紧跟着?

  「喂喂。」

  纱音戳了戳我的肩膀。

  「你,不接电话?」

  「……」

  我要诅咒。不管是谁打来的,我绝对要诅咒那家伙。

  我气得发抖,同时按下接听钮。

  结果来电者是意料外的人物。

  『凪、凪沙同学?』

  「……濑户同学?」

  『拜托!救我!』

  那是充满紧张感的求救呼声。

  让纱音坐在脚踏车后座,我们赶到了樱之池公园。  樱之池是江户时代中期挖掘的农业用池,周长有两千四百公尺,为梦前市最大的人工池塘。如今则是以黑鲈鱼及蓝鳃太阳鱼的钓场闻名,不过来造访的人也不全是钓客。附近设置了公园,有广场及散步步道、棒球场、图书馆等设施,因此可以看见许多情侣与携家带眷的游客。各种活动与祭典也经常利用此地,算是所有梦前市民的休憩场所,我以前也来过这里欣赏夏天的烟火大会。

  然而一到晚上这里就没什么人,再加上路灯稀少,不建议女性单独经过。

  「她怎么了?被色狼缠住了?」

  「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有人追着她。」

  我将脚踏车缓缓骑进蜿蜒的散步步道。

  「我是跟她说过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不过没想到竟会打来这样一通电话。

  据濑户所言,她跟柏木等人道别后路经樱之池公园,突然发现背后有人尾随。她想求援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为何不打给家里或警察却打给我?这理由就不得而知了。难不成她认为,「凪沙同学是很稳重可仰赖的男性」吗?

  「悠马,你在傻笑什么?」

  纱音凑近我的脸。

  「我哪有啊!」

  「骗人。明明就有。你的表情就像*在五条大桥收集了九百九十九条内裤的变态。」(译注:传说日本平安时代的武藏坊弁庆在京都五条大桥比武赢来了九百九十九把太刀。)

  她那是什么脸啊。真没礼貌。

  我看到左手边有运动场,于是放慢行车速度。

  「她好像是在棒球场附近啊,你有看到人吗?」

  「嗯呼。没有人啊。」

  纱音的手掌抵在眉毛上,用可笑的姿势环顾四周。

  不只是我,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根本没认真找。我心想最好别太仰赖纱音,于是便重拨电话给濑户。结果只有电话铃声空虚地响着,濑户始终没接起来。我不禁开始担忧。

  这时,小尾朝右侧的草丛轻轻吠叫起来。

  「怎么了,小尾?」

  我凝视散步步道的另一头。不过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嘘。我好像听到声音。」

  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微弱的电子旋律音。那是手机的来电铃声。

  我把脚踏车停到路肩,走近声音发出的方向。

  声音来自路灯照不到的幽暗场所,要踏进那个地方还真教人提心吊胆。如果这是在演恐怖片,那我就是头一个被怪物吃掉的配角A了。

  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声响,我吓了一大跳。

  转过头一看,发现纱音正从背包取出鞭子。

  「……」

  为什么这女的总是随身携带狗碗或鞭子这类,女高中生绝不会带着在路上走的玩意儿呢?假使被警察盘问,她一定会被带回去侦讯吧。因为尽带这些东西,结果像是手帕之类的这家伙反而绝对不会带。

  「喂,你有带手帕吗?」

  「咦?没有。」

  果然。

  「手帕有什么用?」

  「上完厕所,可以擦手。」

  「咦?你又想大便吗?」

  「才不是……」

  什么叫「又想」啊,胡说八道。

  不行。再跟这女人鬼扯下去天就亮了。我谨慎地接近那草丛。紧张兮兮地窥探里头,发现樱花树后方好像有谁蹲着。

  「濑户同学?」

  我一出声,人影就顾抖了一下。

  「凪沙同学!」

  她突然扑上来抱我,真是又开心又困扰啊。

  「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什么……」

  大概是恐惧过度了,濑户在我双臂中不停颤抖。

  「有某种东西,对我尾随不放……然后,那个……」

  她有难言之隐似地停顿了。

  窥探过我的反应后,她才慎重地继续说下去。

  「对方好像不是人类。」

  「——啥?」

  濑户所形容的对手,是一群恶心的怪物。

  怪物啊。大概是看错了吧。就好像有人说自己见过幽灵一样。不过她为了这种事打给我,以为我是驱魔师或阴阳师之类的吗?

  「毕竟就算我跟父母亲或警察说,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嗯,的确。

  「不过如果是凪沙同学……你不是写了那部小说吗?」

  「小说?悠马写小说?」

  原本在后头待命的纱音,这时以古灵精怪的眼眸仰望我。

  啊,不妙。

  「让我看看!我也要看悠马的小说!」

  「你不是说读书会害你贫血吗?」

  「为了悠马,我会努力!」

  不必为这个努力。

  「比起那个,你对濑户同学说的事有何看法?」

  「没什么呀,她可不是撒谎唷。」

  刚才摇晃我身体撒娇的纱音,突然严肃起来。

  「那就是一直在追我的家伙们。」

  「那为什么它们要袭击濑户同学?」

  「目标是锁定《月之泪》吧。肯定没错。」

  纱音目光转向濑户。

  「你所见的怪物,应该是骷髅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那群家伙就在那里呀。」

  纱音以京都风味拉面般的清爽语调说道。

  我跟濑户「耶?」了一声并转过视线。

  大约十公尺外的草丛,伫立着无数人影。沐浴在树梢筛落的月光下,异形的轮廓在幽暗中浮现——那是恶心到极点的骷髅人。

  它们正以空洞的漆黑眼窝,毫无情感地注视着这里。

  噫——濑户倒吸一口气后又抱住我。

  啥啥啥啥啥啥!?

  由于太过惊愕,我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理科教室的人体模型恐怖程度完全无法比拟。怪物身上缠着褴褛的布条,手中还拿着生锈的剑。倘若没有虚岛的经验,我现在应该已经发疯了,不然就是抢在发疯前冲入池塘里冷却一下脑袋。

  难道昨晚,站在我家门前的人影就是这些家伙?

  「这个,就交给我保管吧。」

  纱音抢下濑户书包上的金属章。

  「这么一来,你就安全了。掰啦。」

  「——等一下!」

  濑户叫住纱音。

  「你是……谁?」

  刹那的静寂,穿越了两人之间。

  纱音回过头,微微扬起嘴角。

  「夏海纱音。」

  简短报过姓名,她就跑走了。

  骷髅群一齐出动。我急忙护住濑户,不过它们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只是喀哒喀哒敲击牙关紧追纱音。对失去金属章的濑户,骷髅好像失去了兴趣。它们的目标就只有刻了《死神之瞳》的纱音一人。

  移动到无人的棒球场上后,纱音巧妙地闪避怪物的剑击。她那华丽的身法,就好像是某美少女战士与魔物群对战的场面。

  然而跟那么大量的敌人交锋,纱音的立场也太不利了。

  「濑户同学,你赶紧先回家。」

  原本愣住的濑户,回头转向我。

  「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孩,难不成……」

  「没空解释了。你快走!」

  我大叫完,冲向停在路旁的脚踏车。

  真受不了。又有怪物登场了。

  跟纱音为伴,简直是在玩命嘛。

  *

  我骑着脚踏车,气势惊人地冲入棒球场。

  纱音正在本垒附近与骷髅群战斗。她穿过魔物们的缝隙,轻飘飘地闪躲如骤雨般的斩击。只见她秀发飞扬,迷你裙也摇曳生姿摇曳。她用鞭子缠住敌人的剑,再拉回自己手中变成武器。接着变幻莫测地自由挥舞剑刃,随后又华丽地格斗起来。真了不起啊,那家伙。老实说太不正常了。

  「纱音!」

  我全力踩着脚踏车,赶过去援救她。

  不过纱音完全埋首于跟怪物们的斩杀,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她踏着轻快的脚步,掀起短裙裙摆,以圆形轨道为轴心巧妙地施展剑法。说时迟那时快,她双手握住剑柄,给骷髅头来个豪迈的击飞——真是强力的挥棒啊。

  锵——有点可笑的声音响彻着球场。

  跟颈骨分家的头盖骨,高高地在夜空中飞舞——

  …………嗯?

  在我头顶上坠落了。

  「唷喔喔!?」

  我看到傻眼而反应太慢,想慌忙掉转车头已嫌太迟。骷髅头准确地应声掉进纱音号的菜篮里。好、好险啊……我轻抚胸口松了口气,不过蓝里的小尾却陷入恐慌。它不停呜呜叫着,疯狂挣扎。

  「知道了知道了。冷静一点。」

  我停下脚踏车,将牙齿还在发出喀哒声的头盖骨扔到地上。

  呜啊。恶心死了。

  这时跑过来的纱音,从后头跳上脚踏车。

  「快出发!」

  「你——」

  还来不及抱怨,怪物群就杀来了。

  叮!

  尖锐的声响伴随火花,骷髅发出的斩击被纱音以剑挡下。

  我腿都软了。如果刚才没有纱音,我现在就加入骷髅的行列了。

  将怪物的脑袋砍掉后,纱音大叫。

  「你欠我一次唷!」

  把别人卷入恐怖片的世界,竟然还敢这么说。

  不过,现在不是反驳她的时候。

  我载着迅速挥剑的纱音,拚死踩着脚踏板。那群白骨恶魔,正发出咆哮想挡住我们的去路。唔哇。我急忙按下刹车,边扬起烟尘边掉转车头右转逃逸,但是那边也有骷髅剑士。只见剑光一闪。

  「喔喔!?」

  我急忙再转车头,千钧一发闪过攻击。白刃掠过我右肩,斩破了制服袖子。左右两侧随即又有刀光剑影,甚至还有弓矢如落雨般飞来。

  噫呀!别开玩笑了!

  奇迹似地躲过这种极度卑劣的攻击后,差点哭出来的我飞快骑出棒球场。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尖锐的悲鸣。

  「什么!?」

  按下刹车转头一看,濑户被三只骷髅逮住了。

  「为什么停车呀!?追兵要来了!」

  「得回去救她!」

  「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吧!」

  追逐我们的骷髅群陆续自球场冲出。唔,要与如此大量的敌人交手,的确怎么想都不可能。混帐,只能先逃跑了吗?

  为什么它们还要追濑户——我暂时吞下这个疑问,重新踩动脚踏车。

  就在这时,视野的角落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

  「——!?」

  我反射性地回过头。

  球场的角落,好像有人伫立着。

  刚才那是……?

  不过那也只是眨眼间的工夫,我当时还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且现在也没空去关心了。

  舍弃多余的念头,我专心一意踩着踏板。通过夜间的散步步道,奔向了一般道路上。该说是幸运或不幸呢,此时马路上没有任何车辆及行人。

  「再快一点!」

  纱音怒吼。

  「又不是骑单车约会!快一点啦!」

  那还用你说。这种约会也太恐怖了吧。

  「这些家伙!喝!烦死人了!」

  纱音左手揪住我肩膀,仅用右手挥着剑。面向前方的我看不见后方的状况,不过剑击的声响却忠实地呈现出战斗的激烈情景。

  话说回来,骷髅还没被甩掉啊?我已经骑得超快了耶。

  霎时,干裂声响起。纱音「啊!」地大叫道。

  「你没事吧!?」

  「断掉了。」

  转头一看,纱音正将断剑抛弃。断剑滑过虚空,剌入跑在最前头的骷髅眼窝。然而怪物丝毫不在意这点,还是全速进行追逐。

  好快。比我想像得还要更快。

  应该说,这什么见鬼的速度!?

  好恐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在夜间道路上以猛烈速度紧追的骷髅集团,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这种速度完全无视缰尸与骷髅不能跑这种不成文规定啊!我已经吓得腿软了,毕竟有谁见过飞毛腿的骷髅哩?骷髅这种玩意儿本身我都没见过了,况且还是以顶尖运动员都会相形失色的腿力逼近——再加上还有一大群。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还怕什么!要转移位置了唷!」

  对着恐慌的我怒吼完后,纱音自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物体。

  《共时性同位转向门》——她打算逃入重复世界,将追兵一起带过去吧。

  就像操作手机一样,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门》上滑动。

  顿时,视野被闪光所覆盖。

  骇人的声响劈入耳膜。

  那是汽车的喇叭声。

  闪光的真相则是大型拖车的头灯。

  「噫噫!?」

  我慌忙转动车头。

  拖车充满威吓感的车体,响彻着轰隆声从旁边穿了过去。侧面吹来的风压,差点让我失去平衡。我的心臓都冻住了。急忙抓稳脚踏车的车头,才勉强避免跟着摔倒。我浑身喷发出冷汗。刚才差点就跟拖车正面冲撞了。

  「停车、停车!」

  背后的纱音叫道。

  「我的《门》掉了!」

  「什么!?」

  我紧急刹车,脚踏车停了下来。

  刚才差点被拖车辗过时,纱音好像不小心松手了。她下车后沿着原路折返,大约跑了廿公尺左右,正要将手伸向地面去拿《门》——

  然而就在她指尖接触前的瞬间,剑光自虚空中砍落。

  自幽暗中现身的骷髅,朝她砍劈过来。纱音则以媲美野生动物的反射神经及时抽回手臂要是她稍微慢了一点,手腕可能「已经被整个砍断。」

  紧接着又有两、三只死灵骑士出现,对纱音展开袭击。

  她轻盈地闪过剑击之雨,夹着尾巴逃了回来。

  「不行!放弃了!」

  「没有《门》,你要怎么回自己的世界啊?」

  「你的主词搞错啰。」

  「啊?」

  「这里已经是我的世界了。」

  「……」

  啥米!?什么时候跳过来的!?

  也就是说,回不了家的人是我?

  「别开玩笑了!快去把那个拿回来啊!」

  「我不要!你不会自己去拿!」

  「啐!」

  我望向后头,之前在我那个世界的骷髅们,正陆续被转移位置到这里。回头冲入那群白骨军团的举动,就跟跳下尼加拉瀑布一样属于自杀行为。

  「你这家伙!之后我要砍了你!」

  「如果不快点逃,你自己也会被砍唷。」

  大群魔物举起生锈的剑节节逼近。

  「呜哇哇!?」

  我慌忙踩动脚踏车。

  混帐东西!这下子我又回不了原本的世界了!

  实际上,要摆脱用那种速度追赶的怪物,怎么想都不可能才对。然而不到十分钟后,追兵的身影就消失了。

  我全身的肌肉充满乳酸,都快变成养乐多了。回头确认过骷髅消失后,我才喘了口气。

  「好像成功逃掉了。」

  「因为引力变弱,它们失去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力量了。」

  纱音卷起左袖,俯视那眼睛形状的黑斑。

  那些怪物,是被刻在纱音手臂上的《死神之瞳》指向性引力拉来的。根据她的解释,刻印发出的引力并没有固定大小,时强时弱。因此当引力减弱时,怪物们就无法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会被强制送回原本的世界——就如同过往被《夏海引力》捕捉的我一样。

  「要不是这样,也不可能从那群家伙的追赶下逃脱。」

  纱音放下衣袖。

  「不过之后引力又会渐渐增强,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她自怀中取出《月之泪》,以深灰色的月光照亮它。

  不知道她对什么感到好奇,只见纱音不可思议地眯起眼。

  「怎么了吗?」

  「这里雕刻了奇怪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呢?」

  「你看不懂?」

  「嗯。一定是帕西菲斯文吧。」

  她「嗯呼」地哼了一声,将金属章收入怀中。

  「算了,等明天再玩猜谜吧。」

  自云层缝隙探出头的朦胧月亮,照亮了夜晚的道路。

  步下和缓斜坡的同时,我试着问她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

  「话说回来,你的引力现在怎么了?」

  「我的引力?」

  「是啊。我一直很好奇。」

  「你说《夏海引力》呀,早就消失了。」

  她的语调微微笼罩了阴霾。

  「所以悠马才能回原本的世界呀。」

  「是吗……的确。」

  过去纱音的《夏海引力》引发了各式各样的麻烦,还差点导致世界毁灭。然而她的自我防卫本能将我当作《制约者》,如今似乎靠我的存在完全消除了《夏海引力》。也不知道是谁的安排,我被强制担任了这样的角色。《夏海引力》的源头是想逃避孤独的情感,因此只要纱音不再寂寞,应该就不会再度发动才是。与我分别后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大概是海鹤来小姐跟初代消解了纱音的寂寞吧。

  「《门》搞丢了,接下来得去找让悠马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才行。」

  背后的纱音喃喃说着。

  「放心吧。这个世界的某一处,一定还存在类似《门》的道具的。」

  其实我留在这个世界也无妨,不过能获得可自由往来重复世界的道具确实很方便。况且我失踪后母亲也会担心啊。

  说到担心……

  我踩着脚踏车,同时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濑户同学,能平安无事吗?」

  「那个不必担心。如果要杀她当场就会下手了。」

  「它们为什么不杀她?」

  「我哪会知道。天晓得那群厌食症患者的想法。」

  又不是因为厌食症才变成骷髅的。

  不过那些家伙抓走濑户有何打算?想当作人质吗?或者有其他理由?跟她每晚所作的不可思议之梦是否存在着关联……

  「对了,话说回来。」

  这时纱音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考。

  「我以前,有看过那个叫濑户的女孩。」

  「不可能吧,她是我的同学耶。」

  「但我认识她没错,以前曾在哪见过面。」

  没那种事。濑户跟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身为这个世界居民的纱音不可能认识她。

  「我真的有见过她呀。到底是在哪呢?」

  「你铁定是跟别人搞混了。」

  因为很疲累了,我没有继续答腔。

  芬芳的潮香,乘着风飘了过来。

  我们继续骑车,抵达停在港口三号船台的海洋之刃号旁。

  在幽寂的明亮月色辉映下,雪白的帆船于暗夜中浮出优美的轮廓。三根桅杆,高高地对准了星空。目睹这幕光景,我立刻被深深的感伤所包围。四个月前,我搭乘这艘船在危险的太平洋航行——以传说中的幽灵岛为目标。

  好怀念啊,真的。许多往事在胸中翻腾,我几乎要落泪了。

  然而在船前的纱音却跳起奇怪的舞,彻底摧毁这种气氛。

  「喂——悠马。快点快点!」

  真是不解风情的女人。

  我推着脚踏车朝她接近。

  「你不回家吗?」

  「不知道追兵几时又会来,在家怎么睡得着呀。」

  「在海洋之刃号上不也一样?」

  「不一样,这里有初代会保护我呀。」

  对喔,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那位幽灵少女,应该具备守护船长纱音的义务才是。

  意即,海洋之刃号对如今的纱音来说,是唯一的安全地带。

  从栈板来到船上,只见甲板乱七八糟。应该是在进行出航准备吧,到处都堆满了装货的木箱与木桶。帆布与圆木也散置一地,要找立足点都很困难。就连杂货店的店面都比这里整齐一点。

  在这混乱不堪的甲板上,海洋之刃号的少女船长正以软体动物般的扭曲姿势来回走着。看起来像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吗?我这么问道,结果她猛然抬起头叫道:

  「有够乱!」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装货作业根本没进展嘛!」

  「是这样吗?」

  「真是的!初代只会打混!快给我滚出来!」

  纱音气得耸起肩,愤怒地从中央升降口冲下去。

  真是精力旺盛啊。

  我独自苦笑,仰望桅杆。帆全都叠起来,如今正处于用束帆索绑在帆桁上的状态。不过光是眺望头顶上无数交错的绳索,就足以让人雀跃。

  我将脚踏车停放在舷侧,走向船艏楼甲板。四个月前,那是我们别离的舞台。如今看起来会跟当时的氛围不同,应该不只是时间点不同的缘故。帆船这种交通工具,姿态时常在改变着。帆收起来跟打开的时候,以及扬帆的方式与帆桁的角度差异,都会使帆船出现截然不同的一面。

  原来如此。就这层意义而言,搞不好跟纱音还挺类似的。

  正当我独自陷入沉思时,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我。

  「嗨!悠马。好久不见啰。」

  我的耳朵被人吹气,吓我一大跳。

  右肩上有一张金发少女的端丽脸孔。

  柔软的秀发抚过脸颊,让人枰然心动。

  「嗨,初代,你好吗?」

  「勉勉强强啦。不过我都已经死了,也不能说很好吧。」

  她露出魅惑的微笑,用力紧抱住我。

  「好想你呀……」

  「我也是。」

  甜蜜的发香刺激着我的鼻腔。

  为谨慎起见先说明一下,她名叫初代——不过,这不是本名。因为她是海洋之刃号的初代船长,本人刻意使用这个名号罢了。为何她不公布本名至今依然成谜。据她所言,她是被《夏海引力》从两百年前的世界牵引过来的幽灵。目前初代附身在海洋之刃号上,与船同化了。因此在船上她可使用各种超能力,还可以进行虚拟实体化。

  因此,当她自后方紧搂住我时,丰满的胸部触感也剌激着我的背。

  「你长高了。这样不是更像个男子汉了吗?」

  她的手搭上我脖子,绕到前面环抱住。

  妖艳的眼神加上恶作剧般的微笑,引燃了我胸中的悸动。碰到这种充满诱惑的身体接触,只要是男人都会小鹿乱撞的。

  「是、是吗?我自己没什么感觉。」

  「这种事自己当然没感觉。不过随着光阴流逝,大家都会成长的。」

  初代的眼眸中,微微透露出寂寞之色。

  「只有死人不会发生改变。」

  「……」

  「呐,悠马。还记得最后跟我许下的诺言吗?」

  「诺言?」

  「就是『下次要来点更激烈的』。」

  说完,初代把身体贴了过来。喂喂。

  我被她那充满烦恼的表情压迫得不停后退,最后背部撞上了舷侧的栏杆。

  初代丰满的胸部压了上来。这种柔软的触感,足以使理智喀啦喀啦崩解。我脑内的天使警告着,这幅光景要是被纱音撞见那可就事情大条了,不过却不敌逼迫而来的柔软嘴唇魅力。我开始产生我俩心跳重叠的错觉。

  柔嫩的嘴唇,逐渐靠了过来——

  就在这时,脚底下传出响彻全船的怒吼声。

  「初代!给我滚出来!你跑哪去了!」

  「……真是的。」

  气氛被完全搞砸,幽灵少女倏地飘开了。

  她不悦地对中央升降口一瞥。

  「那女孩吵死人的毛病,大概到死也不会改变吧。」

  深有同感。

  「她回来得还真快,东西已经拿到了吗?」

  「如果是指《月之泪》,YES。」

  「混水摸鱼躲哪去了,变态女幽灵!」

  「今晚她好像特别躁动呢。」

  初代交叉双臂,眼阵顿时露出尖锐之色。

  「悠马,你先修理一下。」

  抛下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便消失于甲板下。

  没多久,下层甲板便传来纱音「呀啊!?」的尖叫声。

  「等、等一下!你想做什么——噫呀!」

  「因为你太嚣张了,要稍微修理一下。」

  「别开玩笑了!在这种地方……会、会被悠马听到!」

  「干脆给他亲眼欣赏一下好了?你这羞耻的模样。」

  「不行!你别太过分喔,否则我就诵经让你投胎!」

  「没用的。你的弱点我一清二楚。就是这里吧?」

  「噫呀!那里……不行!嗯啊!不要!」

  「呼呼。明明只是小鬼头,却露出这种淫荡的表情呢。」

  「都是、嗯、初代你、乱摸奇怪的……啊啊!啊!」

  「真可爱呀,船长。来,我让你上天堂吧。」

  「呼啊!啊!啊!啊啊!」

  从昏暗的升降口下,传来纱音跟初代的娇喘。

  搞搞、搞什么鬼啊?喂!?

  我开始焦躁起来。极度焦躁。

  难不成她们正沉溺于未满十八岁之青少年不可观看的行为……?

  不。不论怎么想也不可能——

  该该、该怎么办……要下去阻止吗?还是装作没这回事?

  我焦躁不安地在甲板上来回走着。两名少女炽热的吐息自一片漆黑的升降口泄漏而出……我脚底下的禁忌花园正敞开着大门,那是只要踏入就无法恢复原本精神状态的异常世界。或者那单纯只是我好色的妄想,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也说不定。

  嗯,一定是那样没错。就当作是那样吧。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走下阶梯去确认。

  既然如此,就耐心等到声音结束为止吧。

  「……」

  不过,究竟要我等多久啊。

  那两人一起把我给忘了吗?

  喂……

  那是一个闷热、下着梅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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