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起事件的开端,要从约莫半个月前的五月下旬,某个晚上一伙人聚在公寓的闲聊说起。
「广人少爷想学灵能力?」
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暖炉桌矮桌旁的守宫瞪大了眼睛。
「是的。」
同样也是跪坐着的广人大力点头。
在场的其他人焦点全放在广人身上。
倒吊妖咪咪一如以往倒吊在天花板。
雪女雪姬坐在有沁凉晚风吹入的窗边。
蛇幼女夜刀规规矩矩地把小巧的双手放在桌上。
至于猫神大人则坐在广人的身旁,抚弄着怀里胖嘟嘟的猫咪摩沙子。
「广人少爷想让自己的灵能力有更进一步的提升吗?」
守宫询问。
「不是提升,而是想学习。」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呢?」
「绫乃事件发生时,小道……不,是营原先生曾给我当头棒喝。」
广人微微垂下了眼帘。
「他说:弓善意的行为并不一定完全就是正确的。就算起初出自善意,但要是随意行使力量,也就变成是种伪善,跟恶意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轻吁一口气后,广人抬起了认真的视线。
「假如说我在情绪激动下所说出的话会引起某些现象,那我希望自己能了解个中的理由与原理。最好可以更进一步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以免往后我再有受情绪影响,滥用力量的情况发生。」
「广人少爷……」
「我奶奶以前是祈祷师,守宫先生你们以前也跟随过奶奶,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呢?」
守宫注视着广人好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我们是妖怪,没办法替身为人类的广人少爷训练能力。」
说出这句话后,守宫把目光转向默默旁观的夜刀身上。
「不过,同是人类的灵能者应该就没有这问题了。」
「……你不会在打那个鬼主意吧,守宫。」
夜刀大声嚷嚷。守宫露出爽朗的微笑。
「你想的没错,夜刀小姐。我想最佳人选非榊夫人莫属了。」
「咯噗。」
夜刀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广人讶异地睁大眼睛。
「夜刀?你那反应是怎么回……」
「榊——!」
夜刀像着了魔似地疯狂摇头。
「我才不要!夜刀没办法接受那个超可恶的老太婆!」
「超、超可恶的老太婆!?」
「对没错夜刀不能接受超讨厌那个死老太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
夜刀口无遮拦地咒骂一番后,倏地闭上了嘴巴。
「……可是,夜刀有点想见见其他人。」
守宫像被逗笑了般脸上挂起淡淡的微笑。
「是吧?不如先试着联络看看如何。」
「夜刀、守宫。榊是什么人呢?」
猫神大人一边揉摸摩沙子一边问道。
「榊夫人是凛夫人的师父。」
「咦?奶奶的师父?」
「没错。凛夫人年轻时曾跟师父榊夫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和夜刀小姐是在半途加入她们的。」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奶奶的师父啊……那个时候咪咪小姐也在吗?」
「没有喔。」
天花板上的咪咪用事不关己般的声音撇清。
「我是在凛夫人搬离榊夫人的屋子后才加入的。不过那段过去我略有耳闻。听说日子过得还挺刺激的吗,夜刀?」
夜刀向笑得意味深长的咪咪噘起了嘴巴。
「何止刺激了。她根本是比凛还可怕的臭老太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广人,你决定如何?真的要尝试跟榊联络吗?」
广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夜刀的问题。
听到夜刀形容她是可恶的臭老太婆,让他非常耿耿于怀。话虽如此,对方毕竟是奶奶的师父,没有比她更适合请教的对象了。
「呃……好吧。告诉我联络方式,我去跟她联络。」
「思,那守宫,拜托你了喔。」
「我明白了。因为榊夫人家里没有电话,不如先寄信吧。」
广人专心地抄下守宫告知的地址。
后面的雪姬则兴趣浓厚地向咪咪问道:
「是说!夜刀小姐到底在那里过了什么样的刺激生活呀?」
「听说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喔。你想想看,撇开夜刀的本性不谈,她的身材小小一只很可爱不是吗?所以她简直被当成洋娃娃来宠爱了呢。」
「你、你不要多嘴啦。咪咪。」
「咪咪,我也有兴趣听详细的经过。快说人家是怎么宠爱她的?」
「嘻嘻,听说在女儿节的时候啊,夜刀她……」
「咪、咪咪、咪咪!不可以再说了!」
难得夜刀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只见她朝着天花板频频挥舞小小的双手。
广人耳里听着少女们的娇笑声,眼睛注视着猫神大人的背影。
他之所以会决定要学习灵能力,理由不光只是小道的那一席话。
实际上另有一个重要的理由。
☆★☆
收到榊的回信后过了三天,六月六日礼拜日。
广人和猫神大人在夜刀的带领下,造访了榊的宅邸。
时值梅雨季,天气雨。
「……广人、猫神大人,这边走。」
走在前面的夜刀举起小手向两人招手示意。人在雨中的她连伞也没撑。
撑着伞的广人好心提醒:
「夜刀,你会淋湿的。」
「没问题的。夜刀本来就是跟水渊源很深的妖怪。就算身体淋湿,也能用妖力迅速变干。」
如此说道后,夜刀迅速背过身子。
脚趿红色人字带草鞋的蛇之幼女踩着轻快的步伐,一路踢起水花往前走。
「好好奇榊是个怎样的人喔,广人。」
撑着青蛙造型雨伞的猫神大人抬头仰望了一旁的广人。
她还是做老样子的打扮,运动夹克配上长长的银发和猫耳。两只脚穿的则是广人的旧帆布鞋。
「职业是祈祷师,又是广人奶奶的师父。想必一定是非常了得的大人物吧。」
「是啊。不过既然能当奶奶的师父,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广人垂下视线看了手上的明信片。
『有劳您亲临寒舍一趟。榊』
在画有紫阳花水彩插图的明信片上,仅见短短一行的秀丽字迹如此写道。
精湛的笔法令广人想起已过世的奶奶的美丽笔迹。
「呵呵,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咱们快点去见她吧。」
猫神大人撑着黄绿色的青蛙造型伞转起了圈圈。
长长的银发飘舞飞扬,沾到了雨水。
广人见状笑了一声,帮忙拍掉沾附在她发丝上的雨水。
「猫神大人,其实你可以留在家里没关系啦。」
「那可不成。我乃鲤屋家的氏神,不亲自去打个招呼怎么可以。」
「啊哈哈。那就谢谢你了。」
广人二一人沿着贯穿住宅区的道路冒雨前进。
不知道是不是在翻修马路,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放有红色三角锥的地点。
「怎么好像到处都在施工。为什么呢?」
绕过施工地点后,三人来到了一条蜿蜒的上坡路段。
爬上坡道后紧接着是长长的下坡,走了一会儿,总算在尽头处发现条河川。
「就在这条河的对岸。」
夜刀站在桥头指着对岸说道。
在另一端桥头后面的角地上,有一块四周被绿树环绕的辽阔土地。
「真的是……好美的紫阳花啊。」
不仅猫神大人发出了赞叹,广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地面四周开满了紫阳花,这么惊人的数量广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广人一行比肩通过石桥,往那块土地接近。
走近那些紫阳花一瞧后,更教人叹为观止了•经过完善的修剪、高度统一的球状花朵,上面附着了粒粒分明的雨滴,排列得整齐划一。
「从这里进入。」
夜刀指了指位在紫阳花篱笆一角的矮木门。
「咦!?」
广人不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在矮篱笆和木门的后面,耸立着一幢古老的大宅邸。无论是厚实坚固的结构也好,还是古色古香的氛围也罢,这幢宅邸感觉都可以拿来当历史教材了。
「也太棒了吧……原来有里间区还找得到这种房子。」
就在广人茫然地喃喃自语时——
「欢迎大驾光临。」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广人心头一惊,循声音的方向望去。
有个手撑红色和伞,做和服打扮的人从宅邸走来。
对方走到三人面前后,举高了和伞。
伞下出现的是一张气质优雅五官清秀的少女脸孔,而且笑容满面。
「久候多时了,鲤屋先生、猫神大人。还有……好久不见了,夜刀。」
面无表情的夜刀微微地扬起了嘴角一笑。
☆★☆
「原来你不是榊婆婆本人啊……」
广人忍不住失望地说道。
和服少女斜拿着红色和伞,露出微笑。那个笑容很温和,让人感觉很舒服。
「是的。我名叫筐,工作是服侍榊。」
猫神大人露出钦佩的表情仰望着筐。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你太年轻了,不像广人奶奶的师父。」
「筐是付丧神啦。」
踩着小碎步走在筐身旁的夜刀说道。广人忍不住好奇询问:
「付丧神?呃……付丧神是……妖怪吗?」
「没错,是古道具化成的妖怪。」
筐向大吃一惊的广人露出些许俏皮的微笑。
「附身在年代久远具有神性的器物上的灵魂,实体化后的样子就叫付丧神。话虽如此,实体化之后还是不能离开本体的器物太远。」
「是、是吗……」
广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筐。
态度优雅。举止端庄。气质稳重。
漆黑且前长后短的鲍伯头发型把清秀的五官强调了出来,右耳耳垂挂着一串摇来晃去的耳环,成了可爱的点缀。整体看来年纪约在十六、七岁上下。
(不过,既然她是妖怪的话,年龄就不能用外表判断了……吧?思~~)
「请进。啊,对了。」
筐一边喀啦喀啦作响地打开玄关的拉门一边说道。
「请不要吓一跳喔。里面什么干奇百怪的都有。」
「啊?」
广人眨着眼睛,看了玄关一眼。
玄关的地面很有这栋老宅邸的风格,是时下非常罕见、用兰一和土铺成的斑驳水泥地。老旧的木制鞋柜则放在门内的右手边,上头摆设了形形色色的装饰品。(编注:指由石灰、沙和土合成的建筑材料。)
进屋子后,眼前是一条安置着好几个饰柜和小橱柜的木质地板走廊。
走廊的天花板采挑高设计,上头架着一根既乌亮又粗大的横梁。
支撑屋子的梁柱同样非常粗壮,非一般民家所能想象。
尽管这是幢气派非凡的宅邸——却丝毫感受不到人的活力。
「呃,打扰了。」
广人进入屋内,在走廊脱鞋。一旁突然冒出一只手把鞋子拎走。
「啊,多谢……咦!?」
受到惊吓的广人转头回望。身后却空无一人。
「那、那只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说我的鞋子呢?」
广人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突然灵机一动,打开鞋柜一瞧。
自己和猫神大人那两双被雨淋湿的帆布鞋,正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广人不禁目瞪口呆,这时猫神大人咻地从广人的腋下探出了脸来。
「广人,你在提心吊胆什么……」
「啥,那就是凛的孙子?」
后脑勺的位置冷不防响起女人的声音,广人和猫神大人都被吓着了,转头往后看。
然而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见摆设在墙边的一张小桌子,和放在上面的水色花瓶。
「嘿,借过。」
随着突如其来响起的低沉嗓音,走廊开始剧烈摇晃。
一股巨大的气息轰地从呆若木鸡的广人身后呼啸而过。
广人再度回头查看,可是依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筐不是早说了吗,这里头什么干奇百怪的都有。」
站在走廊中半段位置的夜刀泰然自若地说道。
夜刀那声冷静的声音令广人找回自我。
广人把手放在胸口上,长长地吁气后接着用力做了一口深呼吸,让气集中。
他立刻感应到在这幢宅邸内活动的形形色色的气息。
「真不愧是奶奶师父的住所……吗?」
看来一般的常理并不适合套用在这屋子。
「广人,你用不着担心害怕。」
听到猫神大人的声音,广人垂下了视线。
只见猫神大人抬起头来,用充满决心与热情洋溢的眼眸看着自己。
「这里有我在呀!是吧?」
「……说得也是。思,不用怕。」
——这是自己做好的决定。我一定要勇敢迈进才行。
广人拾起头,举步和猫神大人一起往宅邸里面前进。
通过走廊的同时,筐一边用悦耳的声音进行说明:
「这屋子是※江户时代中期富农的豪宅。榊的历代祖先都在这里居住生活。」 (译注:江户时代:公元1603~1867年。)
「江户时代中期!?那这幢宅邸的屋龄不就相当老了吗!?」
「是的。已经超过两百年了。」
「两、两百年!?哇啊……」
广人感叹地环视四周。
屋子内部空间宽敞、光线昏暗,随处可见采光不良所形成的阴暗角落,整体而言比外观看起来还大得多。
感觉上,好像有一股两百年历史的重量压在头顶似的。
「有里间区公所也曾好几次派人来勘查。他们想把这屋子认定为有里间区的文化财产,并移设到公园保存,开放给一般大众参观。」
「那最后的决定呢?」
「虽然榊尚未给对方答复,不过答应的可能性很高。」
「是吗……毕竟要维持这么古老的房子也是件很辛苦的差事吧。对了,榊婆婆在屋子里面吗?」
「不,其实榊在三天前接到了调查灵异案件的紧急委托,出发前往东北地方了。榊要我代她传话:『很抱歉,跟你们约好了日期却无法遵守』。」
「榊婆婆该不会还没退休吧!?既然她是奶奶的师父,照理说年纪应该很大了啊……」
「榊总是把『祈祷师这工作,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挂在嘴边呢。不过……」
筐露出了俏皮的微笑。
「她年纪很大也是事实。都已经九十岁了。」
「九十岁!呜哇……」
不只是房子,连主人也老态龙锺——这句话广人自是很识相地没说出口。
「在夜刀沉眠的期间,榊这个老太婆也变得更老了。」
夜刀佯装不以为意似地说道。
「请往这里走。」
筐打开纸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问设有壁鑫的宽敞和室。
这房间跟走廊一样,摆设了诸如多层式橱柜、精雕细琢的饰柜、安置了小玩意儿的小桌子等家具。
所有的对象年代都十分久远,摆在那里不像是为了利用,而是纯当摆设的样子。
「鲤屋先生,请上主位。」
「是、是的。」
被带位到大张的矮桌旁,广人诚惶诚恐地弯下身子在主位的坐垫上坐——
「呜哇!?」
坐垫突然被抽进了桌子下面,广人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桌!」
筐厉声斥喝。
广人连忙爬起来,探头窥看桌子下面。
桌底下只见厚厚的坐垫,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抱歉,大家一直都在恶作剧。啊,我现在去准备茶饮。」
筐微微低头致意后,离开了和室。
广人惊魂未定,稍稍和桌子保持距离,席地而坐。
他没敢把手伸进桌底去把坐垫拿回来。要是手被抓住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广人、广人,这屋子实在太教人惊奇了呐。」
猫神大人兴冲冲地向广人咬耳朵。
「屋子里面的空间远比外观看起来要大得多了。而且付丧神还不止这些呢。」
夜刀一边用双手拍打矮桌,一边洋洋得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榊不在没人知道怎么用火。」
筐端着托盘回来后,递上两杯装了开水的茶杯。给夜刀的则是装了一颗生蛋的碗。
「夜刀你喜欢生蛋对吧。」
「嗯,好高兴你还记得喔。」
夜刀开心地接过了碗。
「啊,那个,恕我冒昧直问。」
暍了冰开水歇口气后,广人挑明了来意。
「关于我寄来的信,请问榊婆婆有谈到什么吗?」
「是的。榊有特别跟我交代。」
坐在末席的筐笑容满面地说道。
「榊说她愿意指导你灵能力。」
「咦,真的吗!?」「此话当真!?」
广人和猫神大人不约而同,开心地叫出了声来。
可是筐就像要两人别高兴得太早似地接着表示:
「只不过——有附带一条但书,鲤屋先生必须先完成榊的某个愿望才行。」
「但书……愿望?」
「没错。不过我得说那是相当厚脸皮的愿望。」
「没关系。毕竟我自己也是没头没脑地,就突然拜托榊婆婆指导我。」
「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其实是这样的……」
筐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刚才我不是跟你说明过,有里间区想把这栋屋子指定为文化财产吗?所以,榊开始想着手整理这屋子里的『东西』。」
「咦,所以说榊婆婆果然打算接受那个提议罗?」
「是的,榊也已经高龄九十岁了,所以有在为日后做打算,仅管她现在气色还算不错啦。」
「她的身体可不是普通的硬朗。」
夜刀就像意犹未尽一样,滋滋有声地吸吮着蛋壳。
「榊从很久以前就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婆了。她这老太婆有多厉害呢,就算夜刀变成大蛇把她吞进肚子里去,照样不会翘辫子。哪怕世界末日到了,她照样生龙活虎啦。」
「如果榊知道夜刀这么形容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又不是在夸奖她!我根本没有想让她开心的意思。」
夜刀的两只小手「碰碰碰!」地拍打着桌面。
「所以说……榊婆婆希望我能代劳罗?帮忙『整理』,而不是『处置』。」
「鲤屋先生的理解力不错呢。对,你说得没错。」
「如果单纯只是要处置的话,讲难听点,不是当大型垃圾拿去丢掉,不然就是连络二手用品店请他们收购就好了。」
广人一边沉吟,一边环视和室。
光是这房间,就有为数不少的古老物品。
而且种类不是只有家具而已,还有放在家具上头的书物、整理用的箱子、以及繁琐的小东西等等。
挂在壁鑫的山水画挂轴,摆设在挂轴下面的沉重花瓶……
单一房间就有这么多的杂物,实在难以想象这栋大房子里到底存放了多少的『东西』。
「换句话说,我必须去寻找愿意接收这屋子里的呵东西』的人罗。」
话才脱口,广人就被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压得头晕目眩。
不过,筐慌慌张张地左右摇了摇手。
「啊,当然不是这栋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要请你整理啦。要整理的,只有像筐这一类的物品。 」
猫神大人恍然大悟似地击掌。
「也就是指替付丧神们找新的落脚处吗?确实是不能用轻怱怠慢的态度随意处置。」
「原来如此……榊婆婆很担心你们付丧神往后的日子呢。」
这样的话哪怕自己发生不测,也能保障你们的平安——这句话则被广人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样的考虑十分容易体会。
「只不过,呃……大家的脾气都有点古怪就是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见筐露出头痛的表情,广人又「呜呜呜……」地低声发出了呻吟。
在玄关口遭遇的经过和刚才在矮桌碰到的恶作剧,都再再应验了筐的说法。
数量多也就罢了,偏偏又个个生性古灵精怪,不难想见这个委托的难度有多高。
不过只是一介高中生的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广人……」
猫神大人的手轻轻地握了过来。一股温暖的厌觉顿时将广人的手包覆住。
广人讶异地低头看了猫神大人。
那双盯着自己看的盈盈大眼流露的尽是担心之情。
「广人,你不愿意的话就明确拒绝吧。大家会自己想办法的。」
夜刀用无精打采的声音说道。广人突然苦笑。
「夜刀你明明很关心『大家』对吧。」
被广人说破,夜刀微微噘起了小嘴。
「不好意思。照理说应该是要由榊自行寻找肯收留我们的人。不过由广人先生代劳是我们付丧神大家的希望……但如果真的不行,你不刚强迫自己接受也没关系。」
见筐垂低了眼帘,广人暗忖……
——这件委托恐怕也是想顺便测试我的能力。
毕竟榊婆婆是已往生的奶奶的师父。对奶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一定也略知一二了
所以说,目前这状况正符合我偷偷怀抱的另一个愿望。
既然如此,我现在若推辞榊婆婆的委托,就等于亲手断送大好机会——
广人下定决心后,和筐四目相对。
「我了解了。凡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很乐意效劳。」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之后——
「真的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大群如此大声嚷嚷的声音。
「什、什什什、什么!?」
广人猛地跳了起来。
猫神大人则把喝进嘴里的开水又喷了出来,同样吓得转头观望。
出现在身后的气息顿时鸟兽散,坐在和室里的还是只有原本的四个人。
「……大家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夜刀喃喃说道。看上去似乎有些开心。
筐的脸上挂着笑容。虽然不明显,但还是看得出来她也很高兴。
然后,只见她收起微笑,从桌边退离一步,向广人叩头跪拜。
「虽然尽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是有劳鲤屋先生帮忙了。」
广人伸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心脏拚了命地狂跳,好似快要蹦出来一样。
但…曰既出驷马难追。
「我、我会加油的。」
回答时声音不听使唤地颤抖了起来,令广人觉得有点窝囊。
既然接下了委托,可以的话希望今天就能开始——听到广人做出这样的提议,筐也很乐意地带他认识环境。
然而,一如事先的预料,这幢宅邸非常之大。
除了一间又一间随着纸门打开不断出现在眼前的房间之外,中庭里还有西式建筑的独立小屋,甚至可以在后院看到仓库。这些地方全都堆满了家具以及其他杂物,无一例外……
「这里是储藏室。」
筐打开了位在主屋北侧最里面的房间的纸门。
门一开,里面立刻飘出冷飕飕的空气。同时还弥漫着一股尘埃的味道。
广人把头伸进去一探究竟。猫神大人的头也跟着从他的腋下窜了出来。
里头是约莫两坪半大小的狭窄空间•只有在墙边摆了几个涂装明显剥落的橱柜,房间中央则是空荡荡的。
「请、请问这里是不是也躲了什么?」
广人提心吊胆地向筐打听。
其实广人在前来储藏室的路上已经屡屡遭到(疑似)付丧神的捉弄。
好比说借用厕所的时候被摸了小腿肚一把。
探头查看澡盆时,赫然冒出了一只手,差点被拖了进去。
其他还有被偷摸后颈、从背后被熊抱住、全身被吃遍豆腐等等,状况多到数不清。
广人对自己做的决定开始感到有点……不对,是相当后悔。
「请进,进来里面查看吧。啊,我马上帮你开灯。」
筐点亮了电灯泡。
无奈灯泡的亮度十分微弱,反倒令储藏室的墙角处更显幽暗。
第六感告诉自己有东西躲在阴暗处盯着这里看,广人愈来愈紧张兮兮。
「榊婆婆是不是讨厌文明的产物啊?」
广人一边蹑手蹑脚地进入储藏室,一边问道。
「因为这里虽然有接电线,不过没电话也没电视。厨房用的也是柴火。」
「不,榊最近终于愿意使用手机了喔,还分家用与自用两支。稍后我再告诉你们电话号码。而且现在也接瓦斯了,不过榊她还是比较喜欢用柴火炊出来的饭。」
「用柴火煮饭吗?感觉好费工夫呢。」
「反正榊她早习惯了。啊,还有冰箱喔。有三十年历史,是房子里最新颖的家具。」
「呃,三、三十年……」
「广人家里还不是没有电视。」
广人身旁的夜刀抬头瞅了他一眼。
「我国中二年级以前家里还有喔。不过后来坏掉了。」
「问题是坏掉之后就没再买新的啦。这样很不方便吧?」
「啊~~可是没多久奶奶就买了手机给我。用手机就可以接收到许多资讯了,所以倒也不会不方便啦。虽然难免还是会有想看看电视的时候。」
「唔?筐,那是什么玩意儿?」
猫神大人眼睛发出好奇的光芒,指着天花板询问。
广人抬头一看,发现天花板上有类似出入口的门框和拉环。
「上面是阁楼。我马上帮你们放下入口的活板门。阁楼也得上去巡视一下才行。」
筐拿出一根钩子扣住拉环,用力往下拉。
尽管老旧的拉门嘎吱嘎吱地作响,但就是没办法打开。
「我来帮忙吧。」
广人和筐互相配合,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下拉。
连续试了好几次后,活板门忽然碰地一声打开了。
只要抬头,便可窥见里面黑漆漆的空间。
广人搬来放在角落的梯子,靠在天花板上。
「现在可以爬上去了。那事不宜迟……」
「广人、广人!我要抢头香!」
猫神大人干劲十足地跨上梯子。看来她对阁楼上面有什么东西兴趣十分浓厚。
只见她完全放松了警戒,猫耳和尾巴都竖得高高的。
「爬上去的时候要小心喔,楼梯虽然不高但还满陡……」
广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梗住了。
猫神大人翘起尾巴,只见运动夹克底下的两条白皙大腿之间有块阴影——
「鲤屋先生?你怎么了?」
见广人差点跌了个踉舱,筐问道。
「没、没事!什、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没没——」
「广人你在干么啊?快点爬上来吧!」
「啊啊啊!请、请你先爬上去吧!拜、拜托了!」
「可是广人你不上来的话就没戏唱了啊?」
「我我、我等会儿就上去!所以说拜托你不要维持腿抬高的姿势停在那边不动啦!」
「广人真奇怪。那夜刀先上去好了。」
夜刀紧接在猫神大人之后咚咚咚地快步爬上楼梯。
瞧两人都爬上了阁楼,广人总算才跨上楼梯。
筐跟在广人的后面,并且准备周到地携带了手电筒。
「请问上面的阁楼都放了些什么东西呢?」
「几乎都是长方形的箱子。不过好像有相当贵重的物品放在那里保管。」
「贵重的东西?很值钱吗?」
「这个嘛……看起来是不值什么钱啦。」
爬上阁楼后,广人伸手拉了筐一把。
筐看似有些腼腆地头一垂,爬了上来。
「思~~空间果然很狭窄耶。阁楼就是阁楼。」
阁楼天花板高度很低,把背挺直的话,一不小心很可能就会撞到头。从采光用的小窗户透入的阳光光线微弱,依稀照亮了好几箱大小不一,上面都盖着防尘布的长箱子。
广人向前跨出步伐。脚下的地板顿时「叽」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这、这没问题吗?而且这里还放了这么多东西,好怕地板会塌下去。」
「放心吧,两百年来从没崩塌过。」
「就是因为有两百年历史才危险吧……」
相对于忐忑不安的广人,筐只是面带微笑地打开了手电筒。
广人立即心头一惊,赫然挺直了腰杆。
头如此一抬,正好跟低矮的天花板撞个正着。
「痛、痛痛痛、痛!?」
广人按着脑袋瓜,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前方。
浮现在手电筒圆形光束中的,竟是——
又白又丰满的大腿,只有一条。
那条大腿是从一个盖子打开的长柜里伸出来的。
「柜,你的睡相也太难看罗。」
筐伸手打了那大腿一下,怱闻一个显得困倦的少女嗓音响起:
「啊…………思思思,有客人?」
「没错。现在他们正在四处巡视为整理做准备,所以会有点吵,还请见谅喔。」
「思~~没关系啦~~柜要继续睡觉了……」
大腿咻地溜进了长柜里面后,「碰」的一声盖上了盖子。
「原则上待在这里的付丧神只有柜,不过我们还是检查一下以防万一吧。」
广人点点头,跟着筐一起四处巡视。
见地板嘎嘎作响地往下陷,广人吓得把脚缩了回去。
(……我今天的胆子好像有点小过头了。)
广人放松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呼」地吁了口气。
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灵异现象我从小就见怪不怪了。
不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住在这屋子里,自己的身边又何尝不是一样,有神明大人、有大蛇、有大壁虎等打破常理的奇人异士存在?
广人在幽暗中伸出了双手。
在这几乎不见天日的阁楼里,连自己手指的轮廓都无法看清楚。
能见度之恶劣,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假如轻举妄动的话,随时可能踩破地板摔落似的。
彷佛是日后自己必须面临的未来——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广人终于看破心中恐惧的真相。
「是这样吗?原来我担心害怕的是……」
广人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我害怕的是自己陌生的『力量』。我害怕去面对它。
「这边收藏的是书本。这边则是陈年的舞衣。」
夜刀和猫神大人在阁楼的最深处一一打开长柜的盖子检查。
「榊是跳巫女舞的名人。虽然是讨人厌的老太婆,但唯有跳舞的技术确实一流。」
「唔,这么说来,以前的凛好像也很擅于跳舞。」
「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筐拿手电筒一照。长柜后面的空间在灯光的照射下一览无遗。
「唔?这……是什么呢?」
猫神大人把手搭在长柜上,探头查看后面。
夜刀和筐也纷纷伸长了脖子。后来赶上的广人也从三人的肩膀后探头观看。
显现在手电筒射出的黄色圆形光束里头的,是一个盖着防尘布的箱子。
那箱子就像深怕被人发现一样,被藏放在角落。
猫神大人伸手掀开盖布巾。
每个人顿时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是上头画有漂亮※莳绘的箱子。(译注:莳绘是一种漆绘技法。)
那个箱子跟其他长柜不同,有六支脚架支撑,因此箱子本身是稍微悬空的。盖子上头的粗绳打着复杂的绳结,将箱子与盖子牢牢固定住。
无论是盖子或箱子,处处都画有金漆银漆构成的奇异图案。
「这是斋唐柜。」
「斋唐柜?」
听到陌生的名词,广人三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我是从外观猜测的,大概吧。斋唐柜是一种用来收纳圣物或封印东西的箱子。据说三神器之一的神镜也是收藏在贤所的斋唐柜里。」
「是喔……那看来这箱子里面也藏了相当贵重的物品罗。」
广人屏住呼吸,想从气息弹出蛛丝马迹。
可是感觉不出眼前的唐柜有任何特别可疑的异状。
「这箱子看起来好漂亮喔。我好想摸摸看……」
猫神大人手伸长到一半,摇摇头又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我也从以前的经验学到了教训。要是随便乱碰的话,我的灵气可能会刺激危险的东西露出本性。」
「………………啊。」
「?有什么异状吗,广人。」
猫神大人转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广人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了她的背后。
「咦!?」「好、好奇怪喔!?」
筐和夜刀也发出惊叫。猫神大人战战兢兢地把脸转了回去。
「!!!!?」
当着瞠目结舌的四人面前,原本系得牢牢的绳子开始自动解开了。
咻咻地自动解开的绳子,「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激得地下厚厚一层灰尘扬起。
下一秒,盖子忽然「碰!」一声掉到了后面。
「哇哇!?」「广、广人!?」
广人和猫神大人吓坏了,两人抱在一起。夜刀和筐也是僵在原地不动。
眼看箱子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了——!!
…………结果只是虚惊一场,什么都没出现。
「奇、奇怪?」「思、思、思唔?」
广人和猫神大人都傻住了。
「什么嘛,拜托别吓唬人好不好。」
夜刀气呼呼地说道后,爬上前面的长柜。
只见她拚命采出身子想看清楚唐柜里面的东西,伸长小手在里面摸索。
「嗯?里、里面好像有东西!摸起来长长的、凹凸不平、而且很重。」
夜刀从中拿出某个长形的棍状物,捧在面前。
看上去那似乎是一把收在黑色刀鞘里的太刀。
「…………!?」
夜刀忽然猛吸一口气,僵住不动。
「夜刀?你怎么了?」
广人从后面唤她。但夜刀依然呆若木鸡动也不动。
「……总觉得、好像哪种、怪怪的…………』
「夜刀?到底怎么了……」
猫神大人语带不安地说道,伸手碰触了夜刀的身体。
霎时——
「咿啊啊啊啊——!」
夜刀娇小的身躯一如受到撞击般向后面飞去。
手中的太刀「喀锵」一声被她丢进了唐柜里面。
「呜哇啊啊!」「呜喵!」「呀啊!」
站在她后面的广人和猫神大人以及筐首当其冲,被撞得跌坐在地。
只见夜刀随着巨大的声响硬生生撞在墙上,颓然倒了下来。
「夜刀!」
广人挺起上半身,连滚带爬似地向墙壁爬去。
猫神大人和手拿手电筒的筐也赶上前来。
「你、你没事吧!夜刀……」
广人的声音冻结住了。猫神大人和筐也哑口无言。
因为,一屁股跌坐在墙边的——
「好、好痛……喔。到、到底、是怎样、啦!」
她睁开了眼睛,眼皮用力眨着。
「广人、猫神大人、筐?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没有人回答。三人只是面露呆滞的表情盯着她看。
「你——你们说话啊。那样一直盯着夜刀看又能怎……好痛!」
夜刀站起来的瞬间,头顶硬生生地撞上了天花板。
只见她痛得抱头蹲下,不过随即又不可思议似地抬头往上看。
「咦?为什么?刚才、夜刀的头、撞到了天花板……」
夜刀的声音在黑暗中冻结。
她缓缓把手伸长。
笔直的胳臂长度超出了水千的袖口一大截。还有纤细的手指。
但……那再也不是小女孩的小手。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夜刀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夜刀、夜刀、夜刀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为什么……!」
夜刀一边看着举在眼前的双手,一边往后倒退。
这瞬间,广人突然发现状况不对。
只见他迅速伸长手想抓住夜刀的手臂。
「不行,那边很危——」
然而,却眼见夜刀的身影就在他伸长的手前方莫名消失不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原来她是从打开的阁楼出入口豪迈地摔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