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话 猫是无解谜

  屋内一片沉寂。

  住在这三坪大房间的房客们围在桌旁感受著这股这坐立不安的气氛。

  偶尔有人抬起视线观察局面,揣测情势。

  沉默的原因不用说───自然是出在身穿哥德萝莉装的美少女,姬华身上。

  本人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口啜饮著装在青色水桶内的冷茶。

  「我把他们赶跑啰,厉害吧!」

  她一口气喝光冷茶,露出媚惑的笑容朝著大家说道。

  「放心吧,就算操纵眷属的能力回归,读心与操纵心灵的能力仍然被封印著」

  众人因她而遭受到的冲击,不是这三言两语就能安心的。

  「那个,谢谢你救了绫乃,守护了这个家」

  广人打破这生硬的气氛,诚心地低下头。

  不管怎么说,姬华守护了绫乃与这个家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不过为什么他们会知道绫乃的所在处呢? 作饵的甚右卫门先生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广人学长,我冷静想过之后……」

  绫乃有些怯生地开口说道。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我在这,而是心里有个底,朝此处来个突击而已」

  「对喔,你要逃的话会跑来依靠我也是显而易见的呢。 之后再打电话给甚右卫门先生,确认他们是否平安吧」

  绫乃听见广人的话,放心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姬华,虽然无可奈何封印被解……」

  咪咪狠狠地叮嘱她一番。

  「但请别再瞎捣蛋了喔」

  「你还是一样不信任我呢」

  姬华佯装不知,微笑以对。

  「但是广人说过我是她的家人,下次见面时,再作为家人一齐谈天说笑……也就是说我也是新娘了对吧? 对吧─?」

  「嗯,嗯……是,我是说过」

  广人确实当著姬华的面这么说过,只好大方承认。

  猫神大人之外的家人投来的视线十分难受。

  「有什么关系,咪咪, 新娘的增加是鲣屋家欣欣向荣的证据,作为氏神的我非常欢迎哦」

  「对吧对吧─真不愧是猫神大人,最喜欢你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小孩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阿?」

  「小孩!? 出生!? 阿,是指小命阿……」

  广人目光飘向坐在自己与猫神大人中间的命。

  命握紧猫神大人的手,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看著姬华。

  「嗯~真是有趣的孩子」

  姬华用酷似※柴郡猫的半月瞳笑笑地回看著命。(译注:艾莉丝梦游仙境里的猫,时常贼笑,会说人话)

  脸上虽是笑容,视线却像是探究命的内心深处一样。

  不过像小动物一样怯生的她,难得没有将视线别过。

  反而是姬华渐渐地开始焦躁不安,视线转成盯著水桶底部。

  『姬华的事情先放一边,美薰的事情比较重要啦』

  光慌张地从暖炉探出身子来,又『哇』地一声陷了进去。

  陪著光一起去侦查的咪咪也在天花板上不停踱步,往下接著说道。

  「就是说阿,这月底已经决定好要订婚了哦? 事态十分不妙呢」

  「只是订婚而已不是吗? 不是结婚的话就没关系了」

  「你不懂,夜刀。 要是在正式订婚后毁婚的情况下,必须得做出支付庞大的抚恤金之类的事情才行,像春日这样的显赫家世,那金额根本难以想像。 若此举会败坏名声的话,那就更不可能毁婚了」

  广人听见庞大这个词汇,整个人就快昏过去了。

  同时对紧迫而来的危机感到越来越焦急。

  「干嘛铁青著脸,我认为少一两个新娘又没关系」

  就在姬华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插嘴的瞬间。

  「不成!」「这样当然不行!」「春日好可怜」『我坚决反对!』「那当然,大家聚在一起才算是新娘!」

  新娘候补们一起向姬华抗议后,随即转过头注视著广人。

  「当,当然啰!」

  广人犹如受到身海两万尺的压力压迫,不由得重重颔首。

  「对了,耀姬在哪里? 不是和夜刀在一起吗?」

  一个头两个大的广人将突然想到的疑问丢向夜刀。

  「唔─他回家一趟了,明明在图书馆调查这么仔细了,却还是说想回家补齐资料,还,还有换衣服及拿鲜奶……」

  「鲜奶……」「你说鲜奶……?」「鲜奶耶」「鲜奶阿……」「竟然去拿鲜奶……」

  就在大家忍住没将残酷的事实说出口时……。

  「鲜奶对胸部的发育没什么用吧?」

  姬华毫不避讳地挑明了。

  「先不管胸部与鲜奶的话题,有找到什么关于天狗的情报吗?」

  「就耀姬一个人兴奋地调查,我等得不耐烦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查到的资料都让她带回家了」

  「那这段时间待在这等耀姬回来比较好的样子」

  广人想起从榊那拿到的遗物。

  必须得确认内容物才行。

  (可以的话想待在能静下来阅读的地方……)

  广人拼命挥去负面的情绪,提起沈重的身子。

  「那个,猫神大人?」

  在厨房清洗餐具猫神大人听见姬华朝自己搭话,回过头来。

  「什么事,姬华」

  「我有事想问你,希望你能陪我外出一趟~」

  姬华望向玄关,喃喃说著。

  广人拿著从榊家得到的遗物外出了。

  守宫忙著洗衣服。

  咪咪与夜刀正逗著摩沙子玩。

  雪女沉在浴缸里。

  猫神大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将餐具放上沥水架。

  「可以,不过我得帮雪女补充灵力,没办法太晚回来」

  「没问题,不会太久的」

  两人准备外出时,命靠了过来,紧抓著猫神大人的手。

  「我们两个要单独谈话,不能跟过来哦」

  命不理会姬华制止,频频摇头。

  「没有关系吧,不碍事的」

  「好吧。 米什莱恩,我稍微出去遛达一下」

  「姬华? 不要随意带猫神大人外出」

  「别担心,咪咪,我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猫神大人就牵著命的小手,与姬华一起出门了。

  外头已然步入黄昏,温度比起白天也凉爽许多。

  夜蝉在公寓前的樟树上以高分贝响著与夏夜气氛毫不相称的蝉鸣。

  「想问什么事情,姬华?」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好人呢」

  姬华站在自行车场背过身去说道。

  「若是我操纵心灵的能力没消失的话,你该怎么办?」

  「咦……」

  「我开玩笑的啦~」

  姬华转过身来,看著困惑的猫神大人笑了一下。

  然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

  「明明被我整得这么惨,会什么还能欢迎我作为新娘候补呢? 真是难以理解」

  「你问为什么……因为广人已经原谅你了嘛」

  「因为广人原谅我了?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原谅我啰?」

  「正是如此」

  听见明确的回答,姬华露出意外的表情。

  猫神大人冷静地望著她。

  「作为氏神,我无法原谅你破坏鲣屋家羁绊的举动」

  「果然如此……」

  「不过」

  猫神大人对著姬华露出一个微笑。

  「你已经受到相应的处罚了,而且今天还出手相救绫乃,我真的很感激,非常感谢你」

  姬华眯起眼睛,瞧著露出天真笑容的猫神大人。

  「有可能是我为了蒙骗你们所卖的人情阿」

  「骗我们有什么好处?」

  「为了再次复仇吧」

  眯起的眼线边依稀透出似薄冰的光芒。

  随著命紧握著身旁猫神大人的手的程度,光芒越显明亮。

  「不,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富含肯定的回答,不仅让姬华,也让命转头注视著猫神大人。

  猫神大人用温柔的声音往下说道。

  「不论善恶,若己身行为有所回报,则必想重复行之,妖、人同是如此。 我们也因为得到了广人衷心的感谢与笑容,才想为了鲣屋家的幸福生活赴汤蹈火」

  说完,猫神大人对著姬华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而且你也已经阻止过两场恶行了」

  「什……那,那是……」

  「不过藉由今天救助绫乃,守护家园,你也成为家族的一份子,且得到了一份归宿,还有广人的感谢」

  猫神大人看著不知所措的姬华,绽放出如夏天花朵般的灿烂微笑。

  「是不是变得想重复行之了呢?」

  傍晚时分,广人一个人坐在河岸边。

  春天能见到一排樱花树的此处,在此刻夏天正是绿叶新枝,映出一片凉爽的树荫。

  远处飘来酱油与高汤的香味。

  广人察觉自己已经逗留许久,同时肚子作起声响。

  得回去做饭才行。

  得赶快确认完祖母的笔记内容后返家才行。

  想快点回到大家引颈盼望我归来的那房间,围著桌子一起吃饭……。

  但是广人膝上的包裹依旧密不透风。

  风轻抚河面,广人的头发与夏草摇曳著。

  远处道路的车行声、背后堤防的儿童奔跑声、自行车轻快行驶在柏油路上的声音、众人返家的声音。

  充斥空气中的各种味道变得浓厚。

  青草味、土湿气、炽热柏油──其中特别强烈的是晚饭的香气。

  广人在脑里列出附近人家的晚餐内容,作为今天晚饭的参考。

  味道勾起回忆。

  食物香气勾起广人的思乡之情。

  初春一定会端出来的竹筒饭、南瓜天妇罗、冬瓜味噌汤、以及偶尔会出现的咖哩、萩饼、年糕小豆汤、以及烩年糕……。

  祖母做的料理虽然朴实,但是都非常美味。

  每当回忆起这无法再次入口的坏念滋味,就感到难受。

  上中学后,每日都因为社团活动,几乎晚上才到家。

  骑近公寓前的空地,停好车后,饭香香味随即扑鼻而来。

  打开玄关前的大门,祖母一定会站在狭窄的厨房迎接我回来,并且用像是春天太阳似的灿烂笑容说著。

  〝欢迎回家,广人。 今天晚上吃……〞

  无意间,广人眼角即将溃堤而出。

  当受到委屈哭泣时,祖母一定会楼著我,说些安慰的话。

  遇到挫折无法自行解决时,祖母一定会陪我一起思考解决方法。

  如今遭逢难题,目标与方法毫无头绪,使广人非常怀念儿时备受呵护的时期。

  祖母──。

  我最爱的祖母。

  疼爱我、珍惜我、守护著我的祖母。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能找到正确的道路吗?

  做出这种有如公布祖母秘密的事情,真的有办法守护重要的家人吗? 祖母……。

  膝上的包裹好像变沉了几分。

  广人将脸贴上包裹,抱膝蹲坐。

  晚风轻拂广人紧绷的双肩。

  『你在哭吗?……』

  广人急忙抬头。

  看向旁边,有个身著脏污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身子依稀透过背后景色站立著。

  是附在此处的地缚灵。

  广人最近都看不见他们,连他们存在都已忘记了,完全不知道为何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给你见笑了」

  广人别过脸,用力蹭脸颊。

  地缚灵喃喃问道。

  『受委屈了……?』

  「没有,只是想起了已故的祖母」

  虽然觉得与幽灵对话有点奇怪,但想到光也能普通对谈的话,就觉得无所谓了。

  『为了过来迎接你的重要家人……』

  「咦……?」

  『只能勇往直前了呢……』

  地缚灵像是一阵风吹过,消失在傍晚的景色。

  广人用力眨了下眼睛,看向周围,但男人身影早已不复存在。

  「广人─!」「广人……」

  听见了猫神大人与命的呼喊。

  广人赶紧起身,就看见银发飘逸,身著运动杉的猫神大人牵着命的小手朝这走近。

  「猫神大人,小命……」

  两人一发现广人,随即大步向前。

  「你在这呀,广人!」

  猫神大人跑了过来,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映上家家户户与河面的红霞褪去,夜幕渐渐低垂。

  但这笑容却像是盏明灯一样指引着广人。

  一盏照亮着广人饱受风霜的身心,无可取代的明灯。

  「太好了,都傍晚了还看不见人,大家都很担心喔」

  「抱歉,我得赶快回去准备晚饭才行」

  「晚饭……绫乃在准备了」

  命躲在猫神大人背后说道。

  猫神大人点点头,看著广人。

  「没错,所以我们悠闲地走回家吧」

  猫神大人伸出手来,握住广人的手。

  她软腻的手明明比广人的手小上许多,却感觉被完整包覆了起来。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广人一震。

  这只手搀扶著摇摇欲坠的自己。

  在孤苦无依,旁徨无助时,这只手告诉著他,我在你身旁。

  原来如此──。

  我并不是想要找个像祖母一样能让我哭诉,安慰我的人。

  也不是想要找一位能够为我指点迷津的人。

  而是能有一人陪在我身边,使我不致于孤独,这样就好了。

  要是能握住这双手,相信我一定能勇往直前。

  我不想放开这双手。

  无论如何绝对不会放开这双手。

  若真失去了这双手,或许我就再也无法振作了──。

  「说得也是,谢啦,我们一起……」

  广人稍微握紧牵住的双手。

  「一起回家吧」

  「当然好啰!」

  猫神大人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广人在的话,哪边都是我的归宿」

  「我们的归宿只有一个哦,猫神大人」

  广人被番话给逗笑了。

  看见广人的笑容,猫神大人笑得更灿烂了。

  猫神大人的喜悦溢于言表,不自觉地传了过来。

  两人牵著手,微笑著互视对方,

  这止不住的喜悦与安心感,使广人喜不自禁。

  在一旁的命看著两人,突然笑著牵起两人的手转起圈子来。

  「哇,小命?」「命看起来很开心呢!」

  「因为……」

  命看著困惑的广人与开心的猫神大人,腆腆地说道。

  「广人与猫神大人,都好喜欢对方」

  「咦……」「咦?」

  「广人好喜欢猫神大人,猫神大人也好喜欢广人!」

  听见命说著,两人互相看向对方。

  下个瞬间,两人脸上泛起了超越晚霞的红晕。

  「说,说是喜欢嘛……是,是这样没错」

  「当然是喜欢啰」

  「怎么个喜欢法?」

  「怎么喜欢哦……」「怎么喜欢!? 就是全部喜欢……」

  两人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说著。

  「那个呀……我是个人偶」

  「咦……」

  广人与猫神大人面对突如其来的真心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人偶。 而大家坚强的信念填满了我的身体。」

  命折起小小的手指,用令人怜爱的声音开始数数。

  「喜欢、高兴、恐惧、厌恶……」

  数到这,命抬起头,笑著看向两人。

  「好喜欢你们……」

  广人与猫神大人倒抽了口气。

  命那惹人怜爱的笑容,令人感到一股锥心之痛。

  命又将头低了下去。

  「不过有办法让那个人判别出我拥有灵魂吗……」

  「那个人?」

  「一身黑的漂亮姊姊」

  「是指姬华吗?」

  命点点头,回应了猫神大人的问题。

  「我想,如果真能读取他人心思的话,若是我有灵魂,也能够这么做吧……」

  「命……」

  猫神大神放低身子,看著表情痛苦的命。

  「能够随著我们高兴而喜悦,会不会是你自己的感情驱使呢?」

  「这说不定也只是他人的感情」

  广人突然替这女孩感到悲伤。

  虽然一直警戒她是天狗派遣过来的使者,但若真如她所说,自己是〝空壳人偶〞的话,那也就代表自己只能够听命行事。

  「没有这回事,小命」

  广人将命抱起,并且坚定地说道。

  「想知道自己有无灵魂这件事,不正是代表你有自己的灵魂? 我说的没错吧?」

  命张大了嘴巴。

  「咦……是这样吗?」

  「嗯,没错,就是这样! 就像广人说的这样!」

  猫神大人握著命的小手说道。

  「就算不让其他人判别,你的灵魂确实就存在身体里」

  「是这样吗」

  命两颊潮红,表情开朗地说道。

  「真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是阿」「没错!」

  命听见两人异口同声肯定的回答,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两人看著女孩的笑容,也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想当广人与猫神大人真正的小孩!」

  「咦!? 小孩!? 我和猫神大人的!?」

  比起惊慌失措的广人,猫神大人冷静沉著地答道。

  「想成为家庭一份子的话,成为广人的候补就好啦」

  「我不要」

  在广人怀里的命拼命摇头。

  「我要当广人与猫神大人的小孩」

  「那……那是……」

  猫神大人脸上沉著的表情消失,低下头来。

  「之前也说过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猫神大人一扫方才开朗情绪,露出寂寞的表情说道。

  广人见状,心中好似刀割,欲言又止。

  「为什么……?」

  命在广人怀里不死心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成为你们的孩子呢? 我不依」

  「小命,不可以为难猫神大人哦」

  广人心平气和地训诫后,命也闭上了小嘴。

  「来,回家吧,三个人一起回到属于我们的家」

  「是呀,命,大家都还等著呢!」

  猫神大人故做镇静,强颜欢笑著。

  「命与其说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不如说像是鲣屋家的小孩」

  「嗯……我知道了」

  广人牵著猫神大人的手,抱著命踏上归途。

  〝怎么个喜欢法?〞

  命的提问在广人脑里萦绕不去。

  河面吹来的晚风吹动了广人头发,也将问题的答案吹得摆幅不定。

  〝怎么个喜欢法?〞

  猫神大人手牵手并肩行走,也悄悄依了上来。

  被风吹动的银发轻拂著我的手臂。

  让人联想到抚摸摩沙子那舒服的柔软触感。

  相依的体温与紧牵的手。

  痛苦时定会陪我度过难关,我无可取代的伙伴。

  是阿──其实我也晓得。

  晓得自己用什么心情喜欢著猫神大人。

  但是广人不能说出口。

  〝那是不可能的〞

  脑中浮起猫神大人有如花朵枯萎的表情。

  看著那样的表情,是不可能有办法传达自己心意的。

  猫神大人果然只想作为我的〝神明〞呢──。

  藏在心中的真意有如包含真相的包裹一样原封不动。

  广人无法挑明心意,就这么朝著唯一的归宿迈开步伐。

  ☆★☆

  「那个傲慢女神怎么了」

  夜刀用汤匙搅拌著打在晚餐咖哩上的蛋嘟嚷著。

  「下午分开后就没回来了」

  广人停止手上汤匙的动作,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现在已是晚上七点。

  还一头哉在调查里面吗?

  一通电话也没收到真是令人担心。

  咪咪与光也还没有回来。

  不过他们寄了封短信过来说是『美薰很没有精神,我们稍微观察一下再回去』,所以并不担心。

  但另外一种担心却不断加剧。

  广人吃一口绫乃特制的咖哩(超级好吃),把手机从座充上拿起来。

  还是没有耀姬传来的讯息。

  不安慢慢渗透。

  虽然想著可能会打扰到她调查,但还是开始打起短信。

  「咖哩会帮你留著,结束后请联络我……这样就行了。」

  广人打完后将手机放回座充,再次回到餐桌上。

  虽然吃著美味的咖哩,但心里想的都是祖母遗物的事情。

  〝为了过来迎接你的重要家人,你只能勇往直前了呢……〞

  地缚灵大叔的一席话,虽然点到为止,但也指引了广人前进的道路。

  觉悟随著默默运进进入肚子里的咖哩渐渐明确。

  「好,我吃饱了!」

  广人大声喊道,捧著空盘子站起身来。

  收拾完餐盘,朝四处狂喷除虫喷雾,向玄关的守宫报备一声后,广人就拎著包裹外出了。

  虽然住的只是一个小套房,不过停放自行车的场所还是有照明。

  广人坐上只停放自己脚踏车的停车场混凝土,背靠著屋顶梁柱,将包裹拆开。

  里面有本用老旧麻绳※平订的本子,与泛黄的大学笔记本。(译注:平订是一种印书装订的方式,将一张张纸平放后,使用绳子或者是其他物品固定边缘)

  大学笔记本应该是祖父的研究记录。

  稍微翻开几页,不仅用词遣字非常古老,而且专业术语和红字的注解又非常多,不太能顺利阅读。

  嘟嚷著完全看不懂后,决定先不管笔记本,打开另一册本子。

  翻开后,娟丽的文字映入眼帘。

  看样子这是祖母的日记。

  看向最久远的日期,大约是祖母十岁到东京那时吧。

  如此年轻就有这么漂亮的字迹,另广人赞叹不已。

  还是先来了解祖母与祖父的渊源吧。

  依靠年号查找,发现祖父的名字大概出现在祖母十五岁左右。

  『……今日,鲣屋广太郎先生登门拜访榊师父』

  广人兴奋地往下阅读。

  『他说自己从事日本神话的研究以及收集民间故事。 虽然看起来是位十分稳重温柔的人,但当我打翻茶,污损了记录与师父对谈的本子时,露出了十分慌张的表情。 虽然看起来十分精通民间故事……』

  用词虽文雅,但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祖母感到意外的心情。

  从最初的见面开始,祖父就多次拜访榊家。

  祖母刚开始并没有对年纪相距甚远,且又粗线条的祖父抱持兴趣。

  但从聊天中得知祖父与自己同乡,距离瞬间拉近不少。

  『元旦时节,正在准备年糕时,鲣屋先生过来拜访了,而且竟然还说〝是要准备安模吗?〞这词真是令人怀念,那是在静冈……』

  安模是静冈语,指的是年糕。

  对远走他乡的祖母来说,同乡的祖父肯定是十分亲近的存在。

  『我询问鲣屋先生的年龄,发现比我大了二十几岁。 虽然远不如父亲的岁数,但与我相差甚远』

  『把我当小孩子看待真气人。 我帮他将破掉的领子补好时,竟然对我说「如此年轻就这么能干真厉害」。 连这都不会自己补的人才像小孩呢』

  感受到祖母闹别扭的情绪,令广人不禁苦笑。

  『明明是一位粗枝大叶的人,却又稳重温柔,聊天时偶尔会露出寂寞的神情。 感觉很容易理解广太郎先生,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

  祖母从那时无意间就喜欢上祖父了吧。

  却也十分烦恼两人间的年龄差,以及祖父不明了的过去。

  祖父注意到祖母的心意,却刻意疏远的样子。

  这让祖母愁上加愁,倍感思念。

  身为师父的榊似乎认为祖母这样不妥,但祖母也不甘示弱地顶嘴,所以衍生成激烈争吵的样子。

  「看起来明明是那么慈祥的人,记得她好像被称为火炎车阿凛的样子,真恐怖」

  广人哆嗦著身子,翻开下一页。

  即使无法传达思念,祖母还是借用祖父的知识长才平定妖怪,(擅自)与祖父一同调查,有如一对搭档。

  『不论是消灭令人畏惧的妖怪时,或是调查民间传说的时候,广太郎先生如普通人一般接待因灵能力关系而无法结交朋友,被四处忌惮的我』

  『央求他告诉我古老的故事与民间传说时,他就会害羞地诉说给我听。 虽然用来形容男生很奇怪,但他害羞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能待在广太郎先生的身边就很开心了。 要是能永远待在他身旁就好了……』

  祖母陷入恋爱的相思历历在目,令广人百感交集。

  同时翻弄死去祖母隐私的罪恶感渐渐加剧。

  但广人还是毅然决然地翻开下一页。

  最后,再也无法忍耐祖母向祖父表白。

  但祖父拒绝了她,也不再过来榊家了。

  「疑? 疑? 为什么,为什么阿,祖父?」

  广人著急地接著往下读(即使知道最后两人还是结婚了)。

  结果祖母终日郁闷,榊将矛头指向祖父,祖母为了袒护祖父又再一次与榊吵架。

  甚至不惜断绝师徒关系。

  「祖母与榊小姐态度都非常强硬呢……从现在的样子真难以想像」

  不过,祖父前往深山的村子进行勘查,却遭逢古代灵威所掀起的异变,祖母为了救他,只身前往村子。

  然后祖母借用了祖父的知识,漂亮地平定了祸害。

  最后,就以此次事件为契机,祖父接受了祖母的心意,但接下来出现的句子让广人停下了翻页的手。

  『今天……广太郎先生将自己的过去与我表明了』

  轻快的笔锋一转,顿时文风沈重不少。

  感觉到自己即将迈入核心,广人紧张地浏览文字。

  『我虽然藉由平定怪异现象了解到多数人的苦恼、悲伤、以及丑陋的姿态,但没想到广太郎先生那艰辛的过去,以及为了过去所背负起的罪孽与愿望是那么的沈重』

  「罪孽? 指的是盗取神体吗?」

  广人赶紧翻页。

  『广人先生说了,我身负罪孽,无法与你厮守终生,可我还是想待在他的身边。 不过要我帮忙抵触神域的〝禁忌〞……』

  〝禁忌〞。

  祖母写下的文字在颤抖。

  广人不禁挺直背脊。

  上面并没有具体写下是什么〝罪孽〞。

  但从祖母写下的〝禁忌〞来看,应该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在这之后日记一片空白。

  上面有著祖母反覆涂改的痕迹。

  『考虑许久后,我决定了』

  往后翻数页,看到的文字仅只两行。

  但两行字体现了祖母悲怆凛然的决心。

  『为了实现广太郎先生的心愿,我愿与他一同背负罪孽』

  「祖母……」

  广人捏紧纸张,眼睛凝视著那两行文字。

  究竟祖母不惜抵触禁忌都要替祖父实现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反覆翻动书页,却还是没有发现。

  或许是担心被他人看见,故意不写的吧。

  日记在这之后空白了好几个月。

  或许发生了许多事情,却没有写上去。

  到了下一段文字出现,则是描述两人向榊报告结婚的意愿遭到反对,又吵了一架,最后祖母躲进广太郎的租屋处。

  不仅仅只有榊反对这桩婚事。

  头目遭到封印的妖怪们群起围攻广太郎,对祖母有意思的妖怪也不断突击,情况可说是峰回路转,波澜万丈。

  不过最后在榊的斡旋下敲定了这门婚事。

  这时,广太郎祖父三十八岁,凛祖母二十一岁。

  「差了十七岁,真有祖父的」

  这年龄的差距真让人难以不说些闲话。

  在这之后,写的都是些新婚生活的点点滴滴。

  祖母幸福的样子让广人十分欣慰。

  却也更加确立自己的决心是壮烈的。

  两年后,祖母怀孕了。

  十分渴望家人的广太郎,所展现出的喜悦非比寻常。

  从日记看来,似乎十分接近狂喜了。

  『我没想到广太郎会是如此地开心,可是……不,我不愿破坏属于他的幸福』

  广人皱起眉头。

  祖母日记中字里行间透露出不安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与双亲的立场不同,难免会担心,但广人觉得不仅仅只是原因。

  不过关键的神体线索还是没有题到。

  广人心想著难到没有更有用的情报了吗……的时候,日记就停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中间夹著许多空白纸,翻到有字迹的地方时,日期已经过去一年了。

  『葬礼已经过去半年了……』

  广人吓得瞪大眼睛。

  看样子是祖父去逝之后的事情。

  难怪中间会夹著许多空白。

  想起了在珠川市的高天温泉,从祖母的妹妹景奶奶那边听到的事情。

  祖父在深山遭逢事变,人间蒸发。

  祖母挺著肚子独自为祖父办丧。

  不仅最爱的丈夫去逝,还得带著肚子里的孩子坚强活下去的祖母是多么的辛苦。

  广人只能同情祖母的遭遇。

  「嗯……?」

  抱著沈重心情看著日记的广人,眼睛停在文章某处。

  『身体好沈重,而且也发著低烧。 心想著不进食不行,却完全没有食欲。 是因为产期近了吗? 还是说……』

  广人专心致志地看著文章。

  『是因为碰触禁忌之术的关系呢?』

  禁忌之术──。

  夏夜时分闷热不堪,仅是坐著也会汗流浃背。

  但出汗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闷热的关系。

  广人背后一阵发凉。

  身体感觉突然变得冰冷。

  (祖母做了什么? 禁忌之术又是什么? 应该与祖父的心愿有关系,为此祖母才跟随祖父并且结婚的)

  『要是没这么做就好了。 我们对不起这即将诞生的孩子,因为我俩的关系得让这孩子身肩重担』

  这孩子就是广人的父亲。

  父亲到底背负著什么重担呢?

  或许关系一直不好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吧。

  广人继续阅读日记。

  日期又再次跳跃,来到父亲出生后三个月。

  『从静冈过来帮我的景回去了,有他在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看样子祖母一直过著隐姓埋名的生活,并且将孩子交给妹妹景来照料。

  『身体恢复得挺好,终于能够做各种事情了。 要是错过现在,身体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了』

  文里危险的气氛让广人在翻页的手上略加使劲。

  广人心里想著祖母到底想做什么,接著往下阅读,却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但是文中一部分被划了好几道线,无法辨识。

  『我们都弄错了。这孩子被……必须要将……封印才行。 然后我得尽我一生守护他,哪怕是赎罪也好……』

  广人叹了一口气,盯著日记最后的部份看著。

  还是没有神体的线索。

  而且谜团反而越增越多。

  〝禁忌〞之术是什么?

  祖父的罪孽与心愿又是什么?

  祖母的温柔与爱,究竟招致了怎么样的祸害?

  「果然还是得看祖父留下的研究笔记阿……」

  广人看向那本躺在包袱皮上的厚重笔记本。

  想到不得不解读里面的内容就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将祖母的日记轻轻放在包袱皮上,改将笔记本拿起来。

  「!?」

  公寓空地前突然一阵急煞车的声音,令广人吃惊地抬起头。

  车上响起数个下车的脚步声,急奔而至。

  广人不自觉地站起身,摆好架势,就看见停车场前数名身穿白色围裙的黑衣女仆呼啸而过。

  「咦,是金狐女仆部队?」「广人少爷?」「是广人少爷吗?」

  女仆们听到广人的声音连忙伫足。

  「您在这个地方作什么,广人少爷?」

  「正好,我们是来找广人少爷您的」

  「找我? 没用电话联络……难不成甚右卫门先生他们出事了!?」

  「不,只是用电话难以交代清楚而已」

  「请看这个,这是甚右卫门要我转交的传真」

  女仆将有印字的传真用纸从手上的信封里掏出。

  看样子是利用便利商店的印表机传送过来的。

  内容看样子是户籍誊本。

  不过广人看到上面名字瞬间,立即瞪大了眼睛。

  『名字:鲣屋广太郎……昭和XX年○月○日朱川町高天村XX番地出生……』

  这是祖父的户籍誊本没错。

  祖父名字的栏位上有个X印,是被除籍的状态。

  或许是晚年将户籍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这并不是什么非常不自然的地方。

  但有一处非常可疑。

  广人仔细地审视誊本。

  然后目光盯在祖父婚姻记载的地方。

  『夫:鲣屋广太郎……妻:百合子……长女:……』

  妻子与长女的栏位上有个大大的X印,并且记载著于朱川町奥高天村死亡除籍。

  虽然长女的名字糊掉了无法判别,但妻子的名字明显并不是祖母。

  「怎……」

  目瞪口呆的广人口中传来些许声音。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恐怕是广人少爷的祖父……」

  其中一位女仆委婉地说道。

  「在和您的祖母结婚前,就已经和别的人结婚生子了」

  猫神大人与命在三坪大的房间里摺衣服。

  摺著由与其说是壁虎,不如说是作为家庭主夫的守宫,使用柔软剂细心洗涤的衣服,太阳的味道与柔软的芳香就会扑鼻而来。

  真好闻。

  好幸福的味道。

  猫神大人嗤嗤窃笑了起来。

  其他人也在同一个房间里各自放松休息著。

  绫乃与光一边谈天,一边作饭后收拾。

  守宫在走廊烫熨斗。

  另外,咪咪、夜刀与姬华在一旁玩著扑克牌的大富豪。

  雪女在浴室里熟睡中。

  众人的存在与声音近在身旁。

  不变的日常生活。

  好似完全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事情该担心一般。

  猫神大人拼命想逃避现实。

  只想沉浸在眼前的衣物、大家的谈笑声、以及温暖的气氛。

  不想让心中渐渐加剧的不安搞砸了眼前这短暂的幸福。

  「好好闻~」

  命将广人的衬衫罩在自己头上闻著味道。

  猫神大人看著这可爱的动作,不禁笑了出来。

  「呵呵,这样衬衫会起皱哦,命」

  猫神大人将衬衫拿起来后,就看见命用圆滚滚的眼睛高兴地看著自己。

  「因为真的很好闻嘛。 我最喜欢这幸福的味道了」

  「你也是这么认为呀,我也最喜欢这……」

  霎时,傍晚时河川边被问到的问题在耳里回响。

  〝怎么个喜欢法……?〞

  猫神大人停止嘴巴的动作。

  没料到这问题会在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喜欢……」

  拿在手上的衬衫,滑落在膝盖上。

  「猫神大人?」

  命疑惑地问道,但猫神大人只是低头,没有回应。

  在高天温泉的废村,广人所说的话与命的提问叠在一起,在耳里回响。

  〝我信任你是我的神明……〞

  (我是鲣屋家的氏神。 我是广人的神明大人。 绝对不能有非份之想──)

  猫神大人突然将广人的衬衫罩在自己头上。

  「怎么了,猫神大人? 什么事情很难过么?」

  命不安的声音穿过布料传达耳中,但猫神大人依旧不语。

  被甜美香气包围的猫神大人紧抓衬衫,咬牙切齿。

  (明明不该期待的……但我还是对广人……)

  ☆★☆

  「好像有点棘手阿……」

  耀姬看著自己房间桌子上的影印副本与大量的书,抱著胳膊沉思。

  不断交互比对资料的她眉头紧蹙。

  「先去鲣屋家一趟吧,得把事情跟广人完整说明才行」

  耀姬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将影印副本、换洗衣物和书本匆忙塞进书包后背上、拿著预先准备好的鞋子往窗户走进。

  外头已是一片漆黑。

  打开手机后发现有一封短信。

  「是广人? 我看看……结束后请联络我,会帮你保留咖哩……现在才不是吃咖哩的时候,真是的……虽然很想吃!」

  耀姬推开窗户,丢下鞋子后跨出窗户。

  边穿著鞋子边打开手机的联络名册,将手机贴在耳边。

  「嗯──真久,人应该在家才是……」

  耀姬朝著神社出口小跑步前进,焦急地自言自语。

  「阿,接了接了……啧,是狐狸小姑娘? 广人呢? 有客人?」

  绫乃解释现况的声音透过话筒在黑夜里回响。

  「那个呀,我现在要过去作完整说明,总之先帮我告诉广人」

  耀姬跑在参拜道路上,快速地说道。

  「遗失的天狗──天钿女命与另外一尊……」

  这时,远方的参拜道路上透过月光出现了一道长影。

  影子站在道路中央阻挡耀姬去处。

  「名字叫做猿田彦,它是国津神,与天钿女命有著莫大关连……哇!」

  专注在电话的耀姬没注意到前方动静,不知撞上什么人物,身体因为装满书本的书包重心不稳而跌坐在地板上。

  手机从手中飞离,滑到远处的石板路上。

  「好痛……你干什……」

  「果然追到猿田彦这边来了阿」

  「咦……这声音……」

  跌坐在地板上的耀姬抬起头来。

  对方背著月光,看不清楚脸孔。

  「你知道猿田彦!? 那为什么不告诉──」

  耀姬瞪大眼睛还未将话语结束,就瘫倒在地。

  黑影静静地将失去意识的少女给吞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