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丧失~FALLEN~ VOLUME.1

  1

  微暗之中,真空刃疯狂舞动着。

  锁链晃勤摩擦,发出笨重的声响。

  喷出的血沫逐渐占据视野。

  接着,天神在肌肤上游走的指尖钻进了破烂的衣服空隙间——————

  「住手——————!」

  光之天使-犹达挣扎着,试图挥开覆盖其上的巨大阴影,倏然恢复了意识。

  这是梦。

  一场可怕、直令人背脊发凉的恶梦。

  被囚禁的几个昼夜,犹达在暗封印之间受到了天神一切可能使用的制裁。这些残酷到能存活下来都很不可思议的刑罚,让犹达的肉体和心灵都满面疮痍。

  即使如此---犹达还是活着。

  总有一天应该能忘记吧。不,即使忘不了,惨痛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犹达怀着犹如心伤的情绪,随意地将头发往上拨。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忽然被按住。周遭突然转暗,飘来一股令人作恶的血臭味。天上降下了锁链,夺去犹达双手的自由。

  眼前浮现了恶鬼的轮廓。

  「不要碰我!」

  犹达用力摇晃上半身,企图甩掉肩膀上的手。

  「你还想做什么,差不多该……」

  他以轻蔑的口吻说着,边回过头去,不料眼前的人竟是路卡。下一秒周遭便跟着亮了起来,就连缠绕在手腕上的锁链也消失了。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犹达的家。

  「没事吧?」

  路卡再次伸手触摸着犹达。

  「你在颤抖……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作了一场恶梦。」

  是苏醒的恐惧感引来那些幻影的吧。这里并不是天神的神殿,犹达终于松了一口气。

  「该不会,是宙斯的……」

  路卡将手伸到情绪不稳的犹达背后,支撑他坐起身来。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遇到那样子的对待,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

  身为天神创造主的天神,在天使近乎绝命的平衡点上用力摧残,天使在身体毁坏之前心就会先毁坏。也只有犹达有能力能在生还后没有留下什么异常。不过即使如此,还是需要好一段时间来回复。

  在同伴们面前或许还能努力伪装平静,但面对好朋友就忍不住脆弱下来了。

  犹达注意到只要像这样和路卡两个人在一起,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想要依赖路卡。

  现在的犹达需要路卡支援的程度,凌驾于暴露自己的真心所需要的勇气之上。

  事实上,已经取回被封印记忆的路卡,应该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痛苦才对。犹达也很明白这点,他收起自己的软弱,试图要让路卡安心。

  两人之间要跨越的障碍是如此巨大。

  「你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才勉强自己的吧?

  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做。这个世界上有个能让你展现软弱一面的人存在也不错呀。你说是吧,犹达?」

  路卡看来如往常般地沉着聪明。

  「我是不是养成逞强的习惯了呢……所以才会连在你面前都……」

  犹达露出一抹近乎自嘲的苦笑。其实仔细想想,他这种个性从少年天使时期就很明显了。

  在服侍女神的时候,他明明还不具备那个力量,就已经以骑士自居。

  「即使牺牲自己也会守护到底」这种发誓时惯用的台词,在其他人的剑技前听起来像是玩笑话,反而会带来悔恨。这种不认输又爱斗争的个性,总是让犹达忍不住逞强起来。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什么烦恼。或许是少年特有的童稚气息尚未退去吧,开玩笑胡扯、恶作剧、鬼吼鬼叫、争执吵架……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会做的坏事也做了不少。

  犹达忽然涌起了一股乡愁,悠久远方的回忆是如此地耀眼,瞬间照亮了他的意识。那是失败与过错虽然多,但却活泼有余、历历在目,还是天真少年的一段时间。

  「如果天界能够恢复和平,真想忘记一切尽情喧闹啊。」

  真不像自己会说的话……明白这点的犹达低声说着。身旁的路卡则是用力点了点头。

  2

  东方的天空传来一阵伴随强风而来的钟声。

  来到后庭的刚反射性地将视线转往天神殿耸立的方向。连绵的钟声重复回响着,逐渐融入苍穹之中。

  距离神殿尖塔上的钟上次这么响起时,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也就是打破禁令而被幽禁在冰冻的天空城中以示处罚的天使们合力逃脱的那一天。

  当时为了拯救同伴而闯入神殿,刚手持的一对青龙剑放出无法控制的能量波,直接打中地板与柱子。即使清楚这是能够击破天神暗魔法的力量,但在原本不可侵犯的神殿受到损毁的一瞬间,天使们心里仍为之动摇。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退怯。视救出犹达为最优先事项的圣兽们毫不犹豫地前进着,最后通往尖塔的走廊也随之破碎了。

  不过,那些不知道发生过如此严重事态的天使们,在外出禁止令撤销的那一天起,便一直怀念着再也没有响起的钟声。

  「终于……来了吗?」

  同时象征着和平的钟声,是天界不可或缺的事物。无法通行的走廊应该也已经复原了吧?那至今听来仍毫无变化的清澄音色,一定能够安抚天界中的天使们吧。

  但是,六圣兽心中的平安却不在此列,一切都要等到取得胜利之后。

  「该不会是要原谅我们吧……」

  雷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这个姿态优雅的天使没发出任何声响地走了过来。手掌上停着小鸟的他,抬头望着刚轻声问道。

  「怎么可能……」

  「我也不这么认为。只是觉得……」

  「怎么了?」

  即便是雷也不认为钟声再度响起会包含了赦罪的意思吧。他或许只是觉得疑惑而已。

  「我们没有服从宙斯大人降下的刑罚擅自逃跑,甚至还踏入神殿……大闹神殿、溃退神官们、救回了犹达,这是足以判处极刑的举动了吧?可是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以我才会觉得……」

  雷不安地盯着刚的脸看着。

  『只要我们不出动,天神也不会有所动作』,路卡的断定在他心中盘桓着。

  「说得也是……」

  刚交叉双臂,刻意不转过头去看雷。

  在抵达封印之间时,雷曾经向路卡追问关于他复苏的记忆。但是刚制止了他,说等救出犹达之后再说。

  都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路卡却依然保持沉默,恐怕是想等到成功放逐宙斯之后才向大家坦白一切吧。不过,即使路卡最后选择什么也不说,刚也觉得这是没办法逼迫的事。

  就算是同伴,也没有挖掘对方内心秘密的权利。毕竟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刚当然也有,所以他并不打算多加追究。

  只要自己相信路卡,这样就够了。

  不过,一直将路卡视为特别存在的雷似乎感到非常焦躁。

  「我本来以为,受到的刑罚会远比冰冻还要残酷恐怖呢。」

  凯抱着装满了水的瓶子回来,真也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刚才是去附近的泉水汲水。

  「照理说是这样没错,不过宙斯大人应该是屏住气息在等待时机吧?」

  真拿着水杓,将水注入沿着外墙放置的大瓶子里面。凯也为旁边的水瓶充水。

  六圣兽目前齐聚一堂,藏身在光之天使过往栖息的地方,很不可思议地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除了神官们会定期在房子的附近巡逻之外,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什么时机?」

  雷皱着眉头。

  「我想祂在找的是天界的情形和我们的状况、以及各种事情都能对祂有利的时机吧。之所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应该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真的发言有些许感慨,并非受路卡的话有所影响,而是他自己的推测。

  「没有这种必要吧。宙斯大人一下子就能冰冻天空城,让十字架从天而降,祂拥有的力量不论什么事都能办得到,根本不需要找时机,要处理我们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总是在思考前就行动的凯和雷因不同的原因对现状感到焦躁。

  几名天使虽然拥有相同的信念与目的,但心中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的确……宙斯是全知全能的神,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绝对且唯一的力量,没有什么事办不到,令所有人臣服至今,但是我们却反抗了祂,没有听从祂专横的命令并打破了禁令,甚至连祂的刑罚都推翻了。」

  刚的言词之中带着一丝热切。

  「意思是祂也在小心注意了吗?」

  「没错。」

  「原来如此!路卡也说过天神不会先采取行动,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凯伸出右拳在左拳上叩了一下。

  「大概吧……」

  刚暧昧地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看了雷一眼。只见他张开嘴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默默阖上了。

  他静静搂着雷的肩膀,激励他「再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真和凯也一脸开朗地表示赞同。

  刚看见雷的表情渐趋平稳之后,才提出了自己挂意已久的问题:

  「话说回来,关于剩余的兽神具……」

  「很今人在意对吧?古文书上都那么写了。」

  就连原本对武具并不在意的凯也不例外,立刻回应了这个话题。

  在冰冻的天空城里读到的古文书中,记载着兽神具——又称为神器——一共有八种。但很不幸的是书页的后续被撕走了,因此众人无法得知其中的真相。

  不过,刚还是确立了一个假设——不只是青龙剑,玄武盾、朱雀矢、白虎铠这些兽神具或许也各有其光暗属性,是成对的存在,所以并不是一共有八种。

  「我也觉得刚的见解应该是最接近事实的。」

  真一脸自信地调正眼镜的位置。

  成为六圣兽时神所授予的兽神具,设计成只在本人感觉到有必要时才会发挥其威力。众人誓言逆神之后,在接连的偶然之下来到刚手上的另一柄青龙剑,给予他突破被幽禁的天空城的动力。

  那股力量超乎想像地强大,如果所有的兽神具都具有同样程度的力量,那么在终将到来的战斗中,他们就能得到压倒性的胜利。

  天神亲自授予的神器,将为祂招来被天界放逐的那一天。

  「我不太清楚。只因为青龙剑是一对的,就断定其他也一样还言之过早。不过,为了确定究竟是不是成对的,我倒是很想找出剩余的那三种武具呢。」

  雷也明确表示出前进的意志。在察觉全部的人都怀抱着一股莫名的担心时,自己实在不该独自困在迷惑之中。

  此时忍耐度过才是最好的方法——雷应该也这么自我训诫着吧。

  「问题是去哪里寻找,对吧?就理论上而言,会让人想到有青龙剑的神殿内部……」

  真带着认真的表情,以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刚和雷默默地表示赞同,唯有凯非常后悔地啧了一声。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找得更勤一点才对。」

  「你是指修行时代吗?」

  「嗯。天神殿与女神那边,还有其他的神殿我都有去。当初如果有到处调查的话,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真可惜。」

  在天使的少年时期,天界为了培养出优秀的正天使而设置了许多学习场所,而神殿的学习只是其中一环。雷以「好像神都需要你嘛」的嘲讽语气说道:

  「原来如此,凯从以前就是个问题儿嘛。」

  「才、才不是!」

  「因为你老是恶作剧,大家都束手无策,只好到处去轮流……不是吗?」

  「啊……不……这个……」

  听雷这么吐槽,凯假装失忆地抓了抓头。

  「提自己的短处做什么呢?真是个羞人的家伙。」

  「不、不算短处啦……别看我这样,也是有人很需要我的……」

  凯因为受不了刚的嘲讽,结结巴巴地找借口的可爱模样,让真忍不住发出了开朗的笑声。班和雷这样的对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原本紧绷的情绪也自然而然地缓和了下来。

  「啊——你取笑我。」

  「没啦。托凯的福,我的心情轻松多了。」

  雷看着眯着眼睛的真苦笑着。虽然有时候会不看场合地乱说话,但凯总是能让大家的心灵得到歇息。

  就连平日苦恼连连的刚,在这种时候也会因为凯这种几乎称得上天性的开朗,感觉自己真的获得了平静。在享受过偶然到来的短暂和乐之后,刚重新开启了话题。

  「我们可没有办法进去神殿里面探索……而且说归说,我也想不到有谁能帮我们前去调查。」

  「我记得神殿的东西两侧设有宝物殿,贵重‥的物品应该全都收藏在两侧的其中一边才是。我相信只要潜入那里应该就能找到线索。不过问题是要如何偷潜进去……对吧?」

  「如果有希瓦那样的技能就很方便了。或是像加百利……还有……」

  凯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思考,说的话听起来简直是笑话。希瓦的确拥有变身的技能,已经不再隶属天界的加百利也有凭依这项技能,但两人都不是众人会想要接触的对象。

  「啊……说到这个。雷也有很方便的力量。」

  凯微微咧嘴,露出一抹恶作剧的笑容。

  在场的四个人,各自拥有对应自己属性的技能。刚学到的是自然的操控,真是时空的变化。凯则是念动力,而凯认为雷所拥有的精神控制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精神控制是催眠术的一种,能够借由心电感应自由操控特定的个人或团体。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 就用那招控制潘朵拉,让潘朵拉去找兽神具就好了。我还真是想到了一个妙招耶!」

  凯喀喀笑着,得意地表示问题解决了。但是刚没等雷回应,就很干脆地摇头否定。

  「别说是雷了,大家还是不要使用念力比较好。即使运气好成功潜入了,只要宙斯在神殿里就能感应到放出来的气吧?到时反而会留下痕迹。」

  而且奥义会大量地夺去术者的体力。他们四个人虽然能彼此援护辅助,但这毕竟是潜入敌境。平常看运气的赌注刚或许会愿意放手一试,然而在这件事情上,这实在不算是个良策。

  「寻找兽神具所在的唯一手段却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方法,还真是不顺利呢。」

  真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凯也是默默不语,雷则是低下了头。

  庭院一带只剩下风吹拂而过的声音,刚倏然有种被困在什么都被消去了的错觉之中。

  虚无感是个会在无法预期的空隙间冒出头来的麻烦东西。

  既然下定决心朝着相信的道路前进,就不该表现出儒弱的样子。自己已经有即使没有兽神具也会面对的觉悟。一旦执著于成对的兽神具,反而会产生不必要的迷惘。

  干脆放弃反而会带来比较好的结果——刚的心情摇摆着。

  如果找不出最好的方法,就该将从思考中衍生出来的郁闷因数尽早燃烧掉比较好。

  「我去后山走走。」

  刚甩着肩膀,迈步走向林间小道。

  「要去转换心情是吗?」

  「嗯。反正也想不出好方法,这时候没有比运动身体更好的消遣了吧?」

  「我陪你去吧。我偶尔也想要尽情地流汗呢!」

  凯忽然恢复精神想要跟上去,不料却被慎重的天使开口拦阻了。

  「请等一下,刚还有凯。后山太远了,附近就有杂木林,请你们待在那里吧。」

  真不曾松懈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尽量待在近处比较好。

  凯本来要笑着说不需要担心,但是异变即使没出现在刚身上,真和雷,甚至是身体状况尚未完全恢复的犹达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嗯,就这样吧。」

  我们会尽量早点回来的……刚接着这么说,但凯似乎很不满。

  「咦——!?为什么~我们去后山大闹一下嘛!」

  「别问了,来,走罗。」

  刚左手抱住凯的头将他拉过去,以眼神和真与雷打了个暗号。

  从后山变成杂木林,不服这项变更的凯,一边忽左忽右地走在小径上,一边被刚教训着。这幅温馨的光景很快地便消失在林立的树丛间,真和雷两人对望了一眼。

  「凯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开朗呢……真羡慕。」

  非常容易在意时势而变得忧郁的真,在这种时候从凯的身上重新获得了力量。他是个外表粗枝大叶,但内心却十分纤细的天使,有时候会开玩笑、有时候又会故意表现得很任性来改变现场的气氛——虽然并非故意而是真正失败的场合其实也不少——能将大家的心凝聚在一起的凯,是真非常喜欢的存在。

  一阵吹来的强风倏然打乱了真的前发,真用指尖整理着。一旁的雷则是轻声说道:

  「刚刚汲回来的水由你拿去给犹达如何?」

  路卡一早就在卧室里陪着静养中的犹达,雷的意思大概是指差不多该换手了。话里并没有恶意,雷也只是想要制造和路卡单独相处的契机。

  他虽然明白,却没有直接点头答应,只是回答「我待会儿再过去」。

  真其实很想拿着水杓到犹达的身边去,但是他只能够选择忍耐。

  半个月前,奄奄一息的犹达从天神殿中被救出。但是本身的生命力让他恢复极快,已经可以预期完全治愈的时间了。

  所以,这段能够和路卡一起度过的时间应该很珍贵吧——真是这么想的。

  六圣兽确立了全员之间的羁绊,也有人彼此之间各自有着更深的联系。前往杂木林的刚和凯有如兄弟般地要好。对真而言,身旁的雷是幼年时期就培养友情到现在的重要天使。相同的意义上,犹达和路卡也是有如彼此另一半般地亲密。

  因为额头上的刻印导致部分记忆丧失的路卡,在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后成功想起了一切。

  然而刻上刻印的是天神,这项事实同时也象征着被封印的这段记忆有多么重要。

  因此必须让路卡和遭受天神数个昼夜拷问也绝不舍弃信念的犹达能有长时间独处的机会。

  就像真有着只会向雷诉说的秘密一样,犹达心中也一定有只允许路卡踏入的领域,当然路卡也是。

  犹达很快就会复原,这也代表决战之日已经不远。真对于路卡取回的记忆有着自己的解释。若是没有猜错,被逼到分界点的人正是路卡自己。所以他想让那两人暂时独处一下。

  「我觉得路卡最近好像在躲我……」

  雷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小声说道。

  「怎么可能。只是正好都偶然擦身而过吧?」

  「不是啦。最近他都不会主动找我,我找机会跟他说话他也会离席……总觉得路卡离我好遥远……」

  雷在真的面前吐出了内心话,那张闭上双眼的侧脸满是悲伤。

  「是你太在意了吧?」

  「没有这回事……我想敞开心胸交谈,想要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可是,路卡并没有答应……」

  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即使内心饱受情感所苦,面对犹达时仍努力掩饰装作平静。相反地,雷却想着一切的思念传达给路卡,好让彼此能互相理解。

  所以,他才会为了找不到机会而焦虑。

  「或许是你太急躁了。」

  「会吗?」

  「……路卡一定有他的想法,时间一到就会有所改变的。相信他,熬过这一切吧。刚不是也说了吗?再忍耐一下子就好了。」

  「嗯……可是……」

  「我们可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快乐地生活而打算要放逐天神哦!在成功之前得好好努力才是。」

  真选择的不是安慰,而是激励。热情的雷经常随感情波动而吐露心声,但内心绝不怯弱。只要给他勇气,他一定能明白的——真如此确信着。

  太阳逐渐西斜,因阳光映射而呈金黄色的树叶在头上摇曳着。

  「忍不住抱怨了一下……我已经有在忍耐了说……唉,我这样不行啊。」

  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这边的雷表情转为坚毅。被无可取代的天使占据的内心领域,就暂时转向不同的方向吧。

  或许这就是他切割转移的方式。

  「每个人都很重要。所以,我会努力不扯大家的后腿。」

  听见雷的结论,真默默无语地露出微笑。

  「天空城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是一直覆盖在云层之中呢……还是……」

  在床上半躺着的犹达十分焦躁。

  半死不活地从神殿里被救出后,已经过了半个月。通常得花上加倍时间恢复的重伤虽然在犹达的脸上留下病重的感觉,但强韧的生命力却表现在惊异的恢复力上。

  也因此,他的心情一直摇摆着。在大家的温柔呵护之下修养,愈是静静地躺着,就愈是感觉到负担。

  「灰白色的云层现在也还是笼罩着天空城……神殿方面宣称由于天空城过去遥遥凌驾于云层之上,因此降到这个世界之后,仍偶尔会像过去一样受到云层的包覆一段时间。」

  「是六圣兽谋反的关系……天神为了面子才这么说的吧。」

  什么都不知道的天使们,仍相信六圣兽是守护在天神身后的存在吧。

  打破禁令受惩罚的结果造成天空城的损坏,不过谋反的轨迹已经被掩盖了。

  「唔。」

  犹达粗暴地拉开棉被,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解开缠在身上的绷带。

  「怎么了!?你在做什么啊!?」

  路卡一脸吃惊地试图阻止,犹达却挥开他的手。

  「我已经完全复原,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

  绷带一段一段地落在地板上,在他皮肤上的伤痕虽然已经几乎消失了,但是受重伤的侧腹部还残留着刚受伤时的裂痕。犹达隐藏了这个部分,只展现自己已经恢复的模样,不过瘦了一圈的躯体依旧留下虚弱的痕迹。

  「你这样叫完全复原?别笑死人了。」

  路卡话才刚说完,便举拳往犹达挥去。

  「呜!」

  嘎叽嘎叽。犹达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路卡的拳头,勉强挡下了这一击。

  「如何?」

  犹达已经是拼了命。路卡出其不意的攻击十分犀利,尽全力压制的肌肉此时产生了强烈的麻痹感。

  尽管被试探,但自己绝不能露出疲态。犹达紧握住路卡仍未放松的拳头,露出浅浅一笑。

  「真拿你没办法,就当作你已经恢复了吧。不过外出时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明白了吗?」

  路卡放松力道,嘴角上扬。他明白犹达想要马上开始锻链的心情,便以平缓的方式制止,同时自愿担任他的对手。

  路卡的细心总是今人忍不住要脱帽致敬。

  犹达换上平日惯穿的服装,精神也为之一振,终于有种做回自己的感觉。

  心中那份必须贯彻的信念炙热如火。然而在这之前,有件事他必须先确认才行——那便是路卡的心意。

  等确定通往隔壁房间的门关上之后,他立刻拉上窗帘。他想和路卡两个人推心置腹地交谈,此时连窗外的景色都是多余的。

  「犹达,怎么了?」

  他一脸认真的神色。

  「只要我们不采取行动,宙斯便什么也不会做,你如此断定……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已将六圣兽的反抗证据葬送在黑暗中的现在。反而没有急于处置的必要。而且在祂眼中我们根本是小人物,只要我们不采取行动,最高神只也没有必要亲自出动吧。」

  「只有这样?」

  「嗯,不然你认为还能有什么理由?」

  「……」

  犹达默默地凝视着路卡。

  他也觉得路卡的推论完全正确。

  天神无论要捉拿不逃不躲的六人或是如何处置都不是难事,然而祂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派神官监视八人的动向,几乎可说是置之不理。

  以天神的威严来解释的确是很容易,但如果天神只对路卡有着其他的感情,那么不先确认藏在话里的真实,就无法继续前进。

  「我一直很在意,自从那时候……在暗封印之间知道你是天神的孩子之后……」

  常时对犹达的冲击可说是无以言喻。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全身的痛苦都消失了。

  天使,是天神赋予爱的吐息后从茧中诞生的。幼年天使大致上都是从群集的茧里一个一个诞生,而犹达是从唯一一个散发着光亮的茧里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犹达脚步蹒跚地走出诞生之馆,在通往天神殿的小路上遇见了银发的幼年天使。

  『我是路卡,在你之前诞生的。』

  『啊……呃……』

  当时的犹达还没有名字。

  他呆呆站着无法回答。『去跟克洛诺斯天神打招呼吧,祂一定会马上替你取个名字的。』

  路卡拉起他的手这么说道

  『谢谢你,路卡,请多指教。』

  他如此回答。路卡则是露出了微笑——

  从那之后光阴荏苒,两人的友情非但未曾中断,反而与日俱增。

  正因为顾虑到无可取代的路卡的内心,犹达的追间也变得益发尖锐。

  「知道祂是你的父亲后,你还能抱持和以前一样的心情去战斗吗?」

  这个问题犹达十天前就问过了。之所以刻意再次询问,是因为随着时间流逝,路卡或许也会产生其他的感情。

  他会不会其实是不想战斗的呢?即使下定决心放逐傲慢的天神,那也是在他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之前。现在就算他的决心出现了一丝动摇,也不能责备他。又或者会不会正因为是他的父亲,反而给他带来了责任感呢——犹达心里这么想着。

  因为是亲人,不论是非都得大义灭亲,会不会反而为他带来焦虑……之类的。

  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的众多想像,在犹达的心中交织着。

  「你在怀疑我吗?」

  路卡的语调意外地平淡。

  「我的心情和向宙斯断言时一样没变。不论问我多少次,答案只有一个。」

  路卡盯着犹达的双眼中不带一丝阴霾,他接着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也想重新再问你一次。」

  他一把抓住犹达的肩膀,其中蕴含的力道让犹达的体温跟着上升。

  「你想问我什么?」

  「即使我是神的孩子,你也能够真正的接受我吗?」

  「又说这种话了。」

  继承了宙斯血脉的路卡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也变得像父亲一样,以傲慢的姿态过活。

  身为六圣兽所敌对的天神之子,这是一种耻辱。几天前,路卡告诉犹达自己的出身变成了可怕的重担。当时犹达斩钉截铁地表示——即使父亲是宙斯,你也不会和祂一样。此时,犹达再次重申自己的信念。

  「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而我断定你不可能变成宙斯那样的,你就老实地接受吧。把你当成此生唯一好友的这份心意也不会改变,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犹达的话里带着激动,他被路卡事不关己的语气触动了。

  「我并不憎恨宙斯……虽然被幽禁惩罚,但我是在自己的意志下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乐意接受,才进入神殿的。光是憎恨祂什么也没办法开始。我无法接受的是祂那种威胁到整个世界的支配欲,如此而已。」

  动机愈单纯,信念也就磨砺得益发澄澈。正因如此,犹达才会为了路卡身上的负担而感到担忧。

  「我明白……所以犹达,我想说的是……」

  路卡逼近到鼻尖几乎与他碰触到的距离。

  「如果想要教我相信你,那么你也得相信我才行。」

  路卡以强硬的口吻说完后,先与犹达拉开距离才又接着说下去。

  「我既不会变成父亲那样,要讨伐那般残酷的父亲也不会有任何犹豫。父亲在封印之间说出没有改变心意的那个瞬间。我就下定决心了。这份决心不会有所更动。」

  流畅地说出心意的天使脸上一片平静,犹达过去曾经见过同样的表情。

  那是恶梦般的圣灵祭之后没多久,他知道路卡额头上有刻印的那一夜。

  在染着月光的河岸边。两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那时候,犹达感觉到路卡的牵挂,察觉犹达内心的路卡自然说出口的话,让犹达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

  路卡是如此耀眼,犹达再次确认他的存在是自己的一大支柱。

  眼前的路卡带着和当时一样的聪慧站在那里。

  说不定路卡早已经整理好心情。就连神之子这个问题也是顾虑到犹达,努力不想让犹达感到孤独而这么说的吧。

  「抱歉……我当然也相信你。」

  犹达微微露出笑容,然后将这半个月以来自己躺在床上时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说了出来。

  「到时候要是打倒宙斯,就由你来成为新的王吧!」

  「你说什么?」

  以前犹达会希望由女神赫拉来继承王位。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路卡才是统治新世界的人,犹达心里如此希望。

  「你若是成为王,我将发誓永远献上我的爱与忠诚。」

  路卡一脸茫然,他恐怕连意识的一角都不曾出现过成为王这个念头。只见他微张着嘴都忘记要闭上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终于有所回应——

  「我不是能够成为王的人,更不可能将你视为下属。」

  「可是……」

  「我想像至今一样,以一个天使的身分活下去……」

  路卡将犹达先前拉上的窗帘拉开,午后的阳光有如洪水般一口气照亮了整个室内。

  「要跟刚他们说吗?」

  「不要好了……这是我迷惑那么久之后的结论。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实,他们一定都会接受吧,但是我不想借此得到安慰。」

  「这样啊……」

  路卡决定抱着告白后减轻了许多的重担向前进,如此纯粹的决心,却会增加他自己的负担。而他的负担,同时也是犹达的负担。灵魂之交的两人,再次处于一座不得不超越的山脚下。

  「不过,你还是会对雷说点什么吧?再这样下去雷也怪可怜的。」

  「我明白……我会在讨伐之前找时间跟他谈谈。」

  或许路卡只对自己担心的天使有诸多迷惘吧。总是干脆地下决定的他难得有这种温柔的举动。

  投射下来的阳光十分耀眼,犹达以手遮眼,站到窗前的路卡身边。

  「明天我想去野外活动身体,你会陪我去吧?」

  「嗯……不过,你不可以逞强哦。」

  「这个嘛,很难说」

  犹达避开话题,露出爽朗的微笑。看见他一扫心中阴霾而露出的清爽表情,路卡也跟着露出了苦笑。

  3

  耸立在天界中心的天神殿,是最高神只的住所。

  这里以庄严的正殿为核心,加上尖塔、宝物殿,以及诞生之馆等等,建筑了复数的舍殿。即使其中有着愚劣的企图和丑恶的品行,这里依然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场所。

  正殿的玉座上,今日同样也不见天神宙斯的身影——

  躲在自己房间里的天神,面对接连发生的不顺,一脸愤怒地咬牙切齿着。

  理应守护在天神身后的六名秀美天使,如今却拒绝侍奉天神。

  「打破禁令之罪也予以惩罚了,只要乖乖屈服的话也不是无法饶恕……」

  天使不可以违背神,如果是一时吃错药产生的念头,只要施以威胁,等待天使祈求原谅即可——冰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的。

  六圣兽因为各自犯下的罪行而忏悔,至于延迟归来的光之天使,会因为身为领导者而来到这里。天神会以慈悲之心原谅一切,让六名天使再次誓言献上献上爱与忠诚。

  就这样,小小的事变结束,天神会以更加伟大的支配来统率这个世界——这个剧本到底是哪里出错呢?

  结果冰刑被打破,在各种拷问之下始终不肯屈服的光之天使,还被天神的儿子给带走了。

  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断路卡的退路呢?眼看就要控制住了,却眼睁睁地让他们逃跑。

  宙斯心里头的悔恨与日俱增。

  六圣兽目前栖身在犹达过去的住所。有关那边的状况,神官日夜都会前来报告,但却没有显著的动静,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那么,我就不能原谅您。

  路卡尖锐的话语条然掠过脑海。那是什么意思?

  而对天神这唯一且绝对的存在,再愚蠢也该有个限度。你是一时晕了头吗?吾儿啊。

  「还是说,你打算取代我?」

  天使的成长分三个阶段,只有神才能完成第四阶段的成长。以天使身分活下来的路卡仍停留在成年期,只要完成最后的成长,神的身分就能成熟。

  为此,他必须接受盖亚的祝福才行。虽然不是轻易就能完成的仪式,却也不是不可能。

  「路卡拥有的力量如果全部被引导出来的话,到时候我会怎么样呢……能够胜过他吗?」

  ——为什么,您变了?将我从克洛诺斯王手中救出的您……

  在暗封印之间里抱着犹达的路卡瞪着天神。

  「对了……记得那是冠礼式的前一天,因愤怒而发狂的克洛诺斯在袭击路卡的时候,被我急忙挡了下来。我在下意识放出的奥义呼唤出奇迹,让他和母君一同消失在宇宙的彼端……如果我没帮助路卡的话会变成怎样呢……」

  明知花费心思去探讨遥远过去的秘密也没有意义,天神依然被困在过去之中。

  但是,说到引起焦躁的真正原因却是犹达。

  明明是背叛神的不良天使,却又偏偏无法舍弃。对这不可能回到手中的天使,自己是莫名地在意些什么呢?

  ——我没有任何爱能分给你这个舍弃了神只尊严的神。

  光之天使确实这么说了。

  即使满身浴血,依旧痛斥着天神。如今才说想要回到博爱的时代,想要回到悖德天使横行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为什么?

  这名提出肃清要求的天使,应该比谁都要清楚那个时代不应被认同的啊,为什么又打算恢复原状?

  应该最接近神的光之天使,为何会背弃神?

  「唔!」

  宙斯在玉桌上用力一敲,坚硬的声音响彻室内,背后随即传来「噫」的一声呻吟。

  祂回头一看,只见潘朵拉就躲在门扇后面。

  「什么事!」

  「那、那个……茶水已经准备好了。」

  潘朵拉边偷窥着天神的脸色,边静静地摆正姿势。

  「后庭的树上长出非常珍贵的果实,所以我带过来,想请大人一起享用……」

  「不需要!」

  未经传唤而擅自到来的神宫长触怒了宙斯的神经。

  「说点别的,被六圣兽破坏的神殿内修复得如何了?」

  「除了部分之外其余全都复原了,今天开始就可以敲响钟声。」

  潘朵拉恭敬地垂下头。然而,没有完全复原的事实却让宙斯更加生气。

  「那一部分指的是……」

  「神殿内部的墙壁损伤非常大,只有那部分需要多花些时间。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报告,在墙壁的另外一侧发现疑似通路的地方。我在这边待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机关……」

  「够了!那些我不想听!」

  潘朵拉试图让宙斯高兴起来的努力赚人热泪。不过反而增添了宙斯的焦躁。

  「是、是……非常地对不起……那个,我在另外一个房间准备好了茶水……」

  「现在不需要!!不要让我再重复同样的话。」

  宙斯再次挥拳重重敲在玉桌上。

  「快给我退下!」

  「在、在下失礼了……」

  潘朵拉立刻逃也似的离去。

  「这蠢蛋……」

  宙斯也只能将愤怒发泄在重要时派不上用场的神官身上。

  他想要的。是在封印之间的对谈后续。

  还没有说到最后结尾,光之天使和那孩子的话还没有听到最后。

  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如果是接受道歉的准备,自己早就做好了。

  天神宙斯不断追逐着未曾再走向神殿的天使身影。

  4

  风吹拂着长发,一名天使轻快地敲了敲犹达家的门。

  「听说你身体状况不佳。我特地前来探望。」

  这位突然来访的客人,是女神亲卫队长尤利。

  说是女神送的恢复药而递到犹达手上的瓶子,一眼就可看出是品质极家的果实酒。

  「我就开心地收下了。你难得来探望,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才刚从睡衣换上久违半个月的普通打扮的犹达,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被对方看见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

  「这样子呀……听说你和天神宙斯发生了争执,让我很担心呢!」

  究竟被调查清楚了多少呢?在天神殿,而且是在暗封印之间发生的事情,连神官都无法得知,更别说在女神殿侍奉的尤利,在外出禁止令解除后要收集情报应该是非常困难的事。

  尤利看犹达沉默下来,索性换了个话题。

  「对了,其他那几位在哪儿呢?」

  「在外面,我想应该快来了才是。」

  路卡一如往常地靠在墙壁上,注意着尤利得一举一动。亲卫队长特地登门拜访,绝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探病而已。

  恐怕是侍奉女神的命令前来探视六圣兽的状况吧。依应对的方式而定,有时候也可能造成不利的情形。

  女神固然值得信赖,却教人无法忽略她乃是十二神之一的事实。最糟糕的情况,有可能演变为和女神也成为敌对关系。必须慎重考虑各种可能性,但路卡丝毫没有和尤利互相试探的想法。

  「我们能不能别再用迂回的方式讲话了,我的背一直觉得痒痒的。」

  犹达请亲卫队长坐到椅子上,自己也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让女神担心了吗?」

  「或许是杞人忧天,但女神一直都很关心天界的末来。」

  说出模棱两可答案的尤利,是个冷静沉着的天使。他总是很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并理性地采取行动。或许面无表情而教人难以判断,但他很重视和周遭的协调性。绝对不是那种利己的天使。所以犹达很信赖他,认为这个时候还不会和他对立。

  「为什么要打破禁令呢?我实在无法想像,应该成为天使模范的六圣兽竟然触犯神颁下的禁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尤利终于说出了来访的目的。

  「神官和一名天使,各自为了不同的目的而降临。」

  「是潘朵拉和希瓦对吧……到这里为止我是明白,但是因为禁止令的关系,接下来我就不清楚了。」

  尤利看来很感兴趣,一脸认真地等着倾听答案。

  「潘朵拉是为了打开希望之盒而前往,希瓦则是为了要处分掉对天的支配有所不满的巫觋母子。」

  「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们才会无视一切命令前往下界。不过……两个目的都没能成功阻止。」

  犹达闭上眼睛良久,眼皮底下浮现东方国度和朦胧的山脉,然后逐渐与阿时和阿武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明明相距还不到一个月,为什么感觉却像是在回想遥远的过去呢?

  一切都结束了,无法重来,只有悔恨的念头残留下来,犹达只能为自己的无力而咬牙。

  「这样子啊……」

  尤利面露沉痛的表情,小声说道。

  即使已经认清天神残酷的一面,尤利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如此严重吧。但是他是在女神身边侍奉的人。又不能随意批评天神的不是,看得出尤利正在拼命忍住涌上胸口的念头。

  「回到天上接受打破禁令惩罚的我们现在会这样,并不是因为有了宙斯的原谅,祂的执念仍旧持续着……」

  路卡大胆地表示出自己一步也不会退却。

  「不能够和解吗……?」

  「得看宙斯了。」

  答案已经出来了——必须放逐说出没有改变余地的神。

  但是路卡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只是和犹达彼此点了点头。

  两人心中的信念不知是否有传递给尤利,只见他缓缓站起身,微眯着眼,开口说道「请再去和女神见上一面」。

  「嗯……一定。」

  犹达斩钉截铁地表示。只觉得内心有股椎心的疼痛,因为他有预感彼此已经没机会再见面了。

  不论是讨伐宙斯失败而死,或是成功之后带给世界平安,答应见女神一面之事恐怕是无法实现了吧。尽管互不相容而分居,但女神赫拉终究是宙斯的妻子,不可能认同天使讨伐应该遵从的神。六圣兽或许会被天界放逐也说不定。

  虽然早有觉悟会遇到什么样的下场,心中却抱持着或许不会变成这样的期待。犹达经常作着置身于不会结束的乐园中的梦。

  「对了……」

  尤利在门口停下脚步。

  「今年的圣灵祭不知会怎么举办呢。现在还迟迟没有像往年一样着手准备。马上就要迎接年末了。」

  「大家会期待吗?去年才发生了那样的惨剧……」

  「要看个人吧。可是……就算今年不办了,希望明年能办一场豪华的圣灵祭呢,犹达大人。」

  尤利脸上露出爽朗的表情,或许也是对胸怀大义的犹达的激励。短时间的会晤之后,贤明的天使脸上透露着善意离去。

  「我也很期待明年的圣灵祭呢。」

  路卡目送尤利的背影离开,露出了笑脸。

  「是啊……」

  感觉尤利在暗中教导了自己,希望自己能够开创出未来。

  前进之路就在梦想搭建的桥梁上。

  光之天使强力地推动起复杂咬合着的命运齿轮

  5

  「宙斯大人的心情还在持续恶化中……」

  潘朵拉缓缓吐出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屏住的呼吸。

  他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走廊,阳光投射在地板上,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浮刻着不太显眼的痕迹。

  潘朵拉痛苦地盯着视线所及之处,更往里面去。损害情形又更大。

  「还是一样心情不太好呢。」

  帕尔出现在身后。

  「严格说来,打从去年圣灵祭之后,心情好的日子就不多了。」

  潘朵拉没好气回道。

  「圣灵祭是吗……说到这个,今年会怎么举办呢?往年在这个时候不是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吗?」

  「嗯……我刚才也为了确认关于圣灵祭的事而去了宙斯大人的私人房间,不过被赶出来了。看情形,今年大概会中止吧。」

  「居然连天界的活动都影响到,看来情况相当严重呢。」

  「是啊……」

  潘朵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天神支配着天上天下、这世界所有的一切。祂的意志是绝对的,遵从祂是所有诞生生命的铁则。即使是一点点的反抗祂也不会错放地显示出愤怒。

  毁灭瓦尔尼村,将妖树送到下界,扑杀金狼一族,打开希望之盒——除此之外,神还颁布了多项制裁。

  现在宙斯生气的主要原因是集中在六圣兽的动向上。光之天使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宙斯的心情更加恶化。

  也因此,潘朵拉一直过着绷紧神经的日子。

  不过也有欣慰的地方。打破禁令而受罚的犹达,被六圣兽给救了出去。与天神产生间隙。不愿意赔罪的六圣兽,目前得视为敌方才行。但相信总有一天一定能转为和睦的。

  只要一直活下去。一笑泯恩仇的机会一定会到来吧。

  心中柔和的深处亮起了一片小小的光芒。

  「啊……那家伙是……」

  潘朵拉看见副神官长卡珊德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看他提着小笼子,应该是要去沙龙摘装饰用的花朵吧。虽然是不太想面对的人,但今天状况不一样,潘朵拉意识到自己的地位高居于对方之上。

  「贵安……很闲的要去摘花吗?」

  潘朵拉一下子绕道卡珊德拉正前方站定,目光还刻意扫向小笼子里面。

  「别说笑话了。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是去庭园里摘花。」

  卡珊德拉刹那间露出胆怯的表情,随即又不服输地开口反击。但是这正是潘朵拉所期望的。

  「修复作业的负责人是你吧?看,这一带还有后面都还满目疮痍,你是要我报告说你弃宙斯大人的命令不顾,却跑去摘花吗?」

  「这……」

  卡珊德拉的太阳穴抽动了一下。

  当六圣兽冲进神殿进行破坏时,潘朵拉人在下界,所以当时的处置不当全变成了卡珊德拉的责任。

  潘朵拉眼见机不可失,以神官长的义务为名接下了复原作业的指挥,然后将修复困难的领域全分配给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表现出仇视心,但对现在的潘朵拉而言却是无关痛痒。

  他在心中算计着该如何为宝物殿的匕首一事报复,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了。

  「想告密还是什么的随你便。只是,宙斯大人会听你说吗?祂会听你这个一被六圣兽逼近就吓得腿软的家伙报告……」

  潘朵拉扬声笑了起来。

  连幽禁中的犹达都被带走,惨遭天神痛骂无能的卡珊德拉,现在连副神官长的地位都摇摇欲坠。

  潘朵拉奄奄一息地由下界回来时,属下神官提出的报告让他非常地高兴。

  「那时候是属于不可抗力的情形。其他的神官也全都逃走了。」

  「身为副神官长,却把责任丢给下属……还真有你的风格。」

  「你竟敢这么说……」

  「知道错了就该稍微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吧。」

  潘朵拉一扫往日的郁闷,不再理会面红耳赤一脸悔恨的卡珊德拉,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一个神官走近。

  「看你们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可以让我也加入吗?」

  细长的眼眸中带着好奇神色,插话进来的是伊沙朵拉。他是神官里拥有第三势力的天使,为了讨好潘朵拉与卡珊德拉,在两人面前很懂得说话。

  「话已经聊完了……你的任务是监视六圣兽的动向吧。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潘朵拉一脸认真。神官中没有人可以信赖,只要给对方插进来的空隙,就会被无情地打落。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他得经常维持身为神官长的威严。

  「我正要来向潘朵拉大人报告。」

  「这样啊?那么就一边走一边听你报告吧。」

  语毕还瞄了卡珊德拉一眼。

  「快点回去继续作业,否则宙斯大人将会对你非常失望哦!」

  潘朵拉不打算让卡珊德拉听见伊沙朵拉的报告,因此无情地表示多余的人不要跟上来。

  两人丢下说不出第二句话的卡珊德拉,朝着走廊前进。

  「他们远是一样躲在犹达大人的家里吗?」

  「是的……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完全看不出是上次冲进神殿的同一批天使。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每天都过着悠哉的日子。」

  「会不会是你看漏了什么?」

  「怎么可能!他们外出的时候我也会跟在后面,除了去取水和摘摘花之外,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行动。刚经常在杂木林那边做运动。目的似乎不是锻链身体而是打断树木。因为他拿木材去做了一间狗屋。」

  「狗屋?」

  「是的,凯好像开始养狗了。」

  「这样啊……」

  潘朵拉心不在焉地听着这缺乏细致度的说明。到底在监视六圣兽什么啊?伊沙朵拉的报告之随便,教人无法信赖。话虽如此,有什么异常的话无论怎样都会察觉出来的。他们搞不好是真的老实在生活,到了察觉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步。

  这让潘朵拉觉得更加可疑。

  「真希望他们赶快去跟宙斯大人赔罪。」

  「的确。没事增加我们的工作,真是扰人。」

  这样子的冷战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只要六圣兽去请罪,事情就能一口气解决了。宙斯大人在等着他们臣服,只须如此。他们就能再次站上天使的顶点,成为守护在天神身后的存在。

  触犯了禁令,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可是,想到光之天使的气概,教人恐惧的未来就凌驾了自己的意识,潘朵拉只希望自己的臆测是错误的。

  「不过,为什么六圣兽会打破禁令呢?只要知道理由,就能够多多少少预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

  看到伊沙朵拉露出一抹浅笑,潘朵拉忍不住提高了警戒心。

  伊沙朵拉究竟对犹达和天神之间的争执知道多少?潘朵拉不愿让伊沙朵拉有这样打探的机会。

  「就是为了知道这个理由,才必须目不转睛地监视他们。」

  「不需要担心,我的属下现在正在监视着呢。」

  面对一脸游刃有余的伊沙朵拉,潘朵拉提出了忠告。

  「差不多该去交班一下了,慰劳部下也是上司的义务。」

  潘朵拉在走廊中途催促伊沙朵拉回去时,从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丝动静。

  「咦……!?」

  他察觉到耸立在最末端的王墓,那扇理应紧关着的门屏似乎微微敞开。

  「怎么了吗?」

  「不会吧……是我看错了吗?」

  众神灵魂长眠的陵寝,是由庄严的大祈祷室和地下的安置室「久远之间」所组成的圣域。

  陵寝门屏的开合必须有天神的发令。神官是不能擅自闯入的,从内侧打开当然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那扇凝视过去,镶嵌着宝玉的石门却一声不响地打开了。

  「潘朵拉大人……这到底是……」

  伊沙朵拉震惊之余,也屏住了呼吸。

  石门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从打开一半的门屏内侧闪出了一道人影。

  「啊……你是……」

  两人看清楚往这边走来的人是谁,忍不住一脸惊讶当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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