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龙

  1

  翠的脸庞缓缓压来,苍白的面容简直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只有嘴唇闪动着鲜红的色泽,舌尖探出舔了舔嘴角。

  「我最喜欢小透姐了——」

  她像只小猫般含着舌头,柔腻的嗓音轻声低语。

  「我还要更多……」

  透子仰躺在地,睁着大眼注视翠,瘫软的四肢动弹不得,也感觉不到背部着地的冷意。唯一意识到的,就只有充斥在视野里德翠、染作血红的双眼和上扬的嘴角。

  世上仅有一人的重要的妹妹,再也不是透子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我会死吗——?)

  透子心想。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变得跟翠一样,顶多只是血液被吸食殆尽而已。

  但她一点也不恐惧,也不感到焦躁,也许麻痹的不只有身体,连心也是吧。毫无过错的翠会变成这种非人的怪物,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那么被杀也是莫可奈何。

  可是,往后翠就要变成孤军一人了,真令人担心。孤伶伶的,还要被娜娣雅当做一个奴隶使唤、求死不能,只能徘徊在夜色中寻求鲜血——?

  翠抓着胸口,弯成状的手指透过衬衫刺进皮肤,微微开启的嘴唇就在视线上方。

  腐败的气味钻入鼻间,不再是翠的那双红色眼眸低头望来,透子想张开嘴大喊——不行!小翠,不行!但口中的舌头像是快破碎木板无法动弹,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

  睁着双眼的透子,看见某双脚疾奔而来,越过地上积水一跃而起。顿时一阵风扫开落至脸上的雨水,一道背影站定于躺在地上的透子与翠之间。翠害怕地绷起脸庞,面向前方踉跄往后退。

  穿着黑色附帽斗篷,犹如一尊晴天娃娃的人——是莱尔。他的手上握着某个小型物品,并往翠高举。

  翠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之间缝隙中露出那对红色眼睛,瞪大的眼珠几乎要迸了出来。莱尔的手停在空中,缓缓往前逼近。

  翠赫然厉声尖叫,弯下腰,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猛地旋身跑走。周围依然下着让人肌肤发疼的豪雨,在灰色的雨幕之中,翠的背影转眼间消失无踪。

  「——小、翠……」

  透子无法移动身体,喉间发出细微的低喊,倒在地上连一根指头也举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翠跑走。

  「透子,你没事吧?」

  莱尔的头凑上来,伸手扶住透子的后脑勺,略一使力将她抱至膝上。她的身材虽显娇小,力气倒是与大人无异。他以指尖轻柔抚过翠亲吻过的额项,皮肤表面仍然像是遭到烫伤般炽热,被人轻轻一碰,她就不禁痛得缩起身子。

  「你应该还动不了,可是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啊、嗯——」

  终于能够稍微转动头部,透子点点头。为什么莱尔会在这里?为什么就那样让翠跑走?他又跑去哪里了?想问却又无法完整发出声音,内心兀自焦急不已。像是看穿了透子的想法,莱尔开口说道:「别担心。那个人尚未变化完成,透子只是被吸了一点血,休息半天左右就能动了。」

  「不、行。」

  她抬起难以动弹的手抓住莱尔。不行,已经没时间休息了,不能抛下翠不管。

  「你想要马上就能动?为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

  透子竭尽全力点点头。只要有方法,是什么都无所谓。莱尔俯视的眼神中,亮起带有热意的光芒。

  「就算是喝我的血?」

  透子霎时屏住呼吸。

  「只喝一滴的话,我想透子不会变成怪物的,也不会对你有所危害。事实上我也不太确定,应该是因人而异吧——所以要吗?」

  「拜托……你了。」

  「真的吗?」

  「嗯。」

  「我知道了,可是不可以告诉小龙喔。」

  要是被小龙知道了,我可能会被大卸八块吧……莱尔一面咕哝,一面将透子的头抱至胸前,低下脸来仿佛要亲吻她。接着露出尖锐的犬齿,咬进自己的下唇。鲜红的血液自伤口渗出,不久汇集成一粒珍珠大小的血珠,滴至透子的嘴唇。

  打在舌头上的湿热触感瞬间让透子停止呼吸,同时也混着唾液将莱尔的血吞进喉咙。带着柳橙汁酸意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刹那间全身大震。

  像是一滴血的量,却在胃中缓缓扩散开来,化作阵阵热浪袭向四肢百骸。

  好热,但不会让人感觉不快。

  一种脚部麻痹退去时的疼痛酥痒感,伴随着血液在僵硬的肌肉里流动的感觉传来,指尖和脚尖像是遭到许多细针扎刺一般疼痛,同时身体也确实开始变得能够动弹。

  「——唔……」

  透子呻吟着蓄力坐起身,莱尔严肃地紧盯着她,嘴角有个红色咬痕。

  「怎么样,身体会不舒服吗?」

  「我没事——」

  「太好了。」

  莱尔松了口气,小麦色的脸上绽出笑靥。透子不禁有些难为情,伸出手粗鲁地将他戴着帽子的头抱进怀中。

  「谢谢你。」

  「——透子?」

  「害你受伤了,会痛吗?」

  「这点小伤我才不会有事呢——」

  「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那么我们到能遮雨的地方去吧。来,靠在我身上。」

  在这种撑了伞也会淋成落汤鸡的大雨之中,透子倚着莱尔的肩膀走到寺院大门的屋檐下。走动之后,原本残留的不适感也迅速消失无踪。在休息一会儿的话,骑车也不成问题了吧。伸手摸向遭到亲吻的喉咙,也仅剩下一丝丝的刺痛。

  「你的血该不会是万灵药吧?」

  「搞不好喔。」

  莱尔耸了耸肩。

  「我没有试过太多次。」

  「真辛苦,如果被人知道的话,有再多的命也不够用吧。」

  「是吗,一般人都会觉得我的血很恶心吧?」

  「没那回事」

  倘若对人类具有疗效又无副作用,会被人类当做狩猎的对象也不足为奇,好比可当药材的犀牛角和熊肝。到时候也许人类还会辩称:反正莱尔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恩,不过我不在乎,因为小龙会保护我啊。」

  莱尔抱住透子的手臂,咧嘴灿烂一笑。

  「而且我的血本来就是小龙输送给我的。在遇见小龙之前,我不仅没有血,连肉眼看见的肉体也没有呢。所以说是万灵药的反倒是小龙——透子,你怎么了?」

  ——对啊,我是怎么了?光是想起那个男的,脸部的肌肉就蓦地僵硬,龙的血……自曾祖母体内代代流传下来的,他的血,透子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莱尔,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的?」

  「当然知道啊,不然也不会让透子一个人跑掉。」

  莱尔得意的挺起胸膛。

  「我不是人类嘛。我想可能有某种探测机装在我的脑袋里吧,问我原理我也答不出来。」

  说话的时候他只想自己的额头,透子也只能颔首。

  「那你刚刚挂在小翠眼前的东西是?」

  莱尔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可以放在掌心的笑圆镜。

  「我想这个应该可以派上用场,透子,你拿着吧。」

  透子拿起一看,觉得这个镜子并无特别之处。

  「为什么事镜子?」

  一问之下,莱尔有些迟疑的答道:

  「听说遭到那种人的吸血,刚开始变化的人,有时就算是变化完成的野兽,都极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脸,因为他们已经忘了自己正在变,当照到镜子后,就会发现如今的自己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所以会害怕的无法直视镜子,转身逃走-——」

  「那种人指吸血鬼?」

  莱尔点头

  「在人类的虚构故事里,人一旦被吸血鬼吸了血,就会受到感染变成吸血鬼。但是实际情况有点不同,只有被吸了一点血的话并不会死,但是若血液全被吸光的确实会丧命,可是并不会变成吸血鬼的重生。

  如想让人变成吸血鬼,仅一次就能让对方受到感染,就像病毒一样哦,只要对人类缓缓释出感染源,他们就会渐渐变得不像正常人,进入假死状态,等到咋此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脑中只是一味着吸血。

  但是他们仍和原本的吸血鬼不同,大部分都布偶不久,因为他们并未具有保护自身的智慧,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马上被人发现杀掉,或者捕捉不到猎物而死,即使不是上述两者,也会慢慢衰弱而死亡吧,所以,也许真的就像一种传染病。」

  「所以叫他们「野兽」吗……」

  透子眼前浮现出翠的赤红双眼和扭曲的嘴角——饥饿于鲜血的野兽,名为吸血鬼的传染病。

  「那么,吸血鬼无法增加和自己一样的同伴吗?」

  「我想是可以的,大概有别于制造野兽,得用另一种方法吧,我不太清楚。」

  「是吗——」

  透子生硬的低语:

  「你们都是这样利用人类,用完即丢吧。」

  莱尔吃惊的抬起头。

  透子,我和小龙不死那样的,我们不是人类,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绝对不会吸人的血让他们变成野兽,小龙和从来未想过增加自己同伴啊。你别那么说!」

  (真的吗——?)

  「透子咬着唇,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语压下。不管怎么询问,莱尔都不会说出对龙不利的回答,改变话题吧。

  「你觉得小翠会去哪里啊?我得找到小翠,再杀了娜娣雅才行,除此之外没有拯救小翠的方法了,对吧?」

  「话是没错,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吗?」

  「我要去。」

  「不想交给小龙处理?」

  「不想。」

  「透子果然不信任小龙呢。」

  「不是的,因为小翠会变成那样都是我的责任,我只是希望能亲手为她做点什么。」

  「但是,打从一开始就全是小龙的责任哦,透子你只是被卷进来罢了。不是吗?」

  透子一时语塞。

  「小龙正在追查娜迪亚的行踪,他至今都不曾与西门,玛古斯一行人正面交锋,可是这次不一样,他说他想做个了结,所以小龙一定会说到做到。

  透子,小龙告诫过我,不能让透子过去。因为不但危险,你一定也会觉得很痛苦。经过刚才,你也明白了吧?那个人已经不再是透子熟悉的人了。」

  「可是害怕镜子而逃跑这种事,不就是代表她还留有人性了吗?」

  透子反驳,莱尔立即回答:

  「依她看到镜子就只想吸血的摸样看来,可以说她已经逐渐不是人类了哦。」

  「————————」

  莱尔目不转睛的盯着透子,继续说到:

  「不过在透子的严重,那个人依然是那个人。如果又发生刚才那样的情况,透子该怎么办呢?如果娜迪亚成功脱逃,无法让她恢复的话,透子又能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到时候就只能杀了小翠吧。」

  「但是透子下不了手吧?我想无法出手也是当然的。若是真的演变生那种局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吧?」

  (他在同情我——)

  她的脸立即涨红,孩子气的叫道:

  「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但是我说的是事实啊。」

  莱尔冷静反驳:

  「透子老师想凭自己一个人做点什么,结果却变得更糟不是吗?以一般人来说,透子算是个坚强的人,但是也会有把怒道的事情。

  受伤了也会流血,遇到残忍的事也会心痛。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你想逞强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也要想想看会引发什么后果——」

  莱尔忽然顿住,大爱是看见了透子眼中涌现的泪水,自懂事以来,记忆中她从来未在人面前哭泣。曾祖母过世时,父亲失踪时,她都是硬是忍住不在人前落泪。

  养育自己的曾祖母逝去之后,她并非不感到纳诺,知识不喜欢在家人以外的陌生人面前掉泪。所以葬礼结束后,她才一个人钻进棉被里大哭。付清失踪时翠还很担心自己,但不节后发现付清留下了一笔庞大的债务,她根本没有余力伤心难过。

  然而现在涌出的泪水,是因为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正如莱尔所说,若是她不作无用的逞强拜托龙的话,翠也不会变成娜迪亚的耳食:刚才也是,如果莱尔没有及时赶到,翠就会吸干自己的血,她不在乎死亡,但是她不能让翠的手染上污秽。尽管如此,她却从头到尾重复犯下相同的错误——

  她在大雨中迈开步伐,雨珠打在烧红的脸颊上,疼痛与冰冷的感觉反而令她舒坦不少。

  「透子!」

  莱尔追上来捉住她的手肘,透子不敢回头。

  「抱歉让我冷静一下——」

  「我知道啦。」

  莱尔绕至前头,两手抓住透子的手臂。

  「走吧,我也多少明白透子的心情,小龙现在在新宿,那帮家伙们的根据地也在那里。

  「没关系吗……?」

  「没办法,我拿女人的眼泪最没辙了。」

  莱尔夸张的哀叹一声。

  「可是你挺好哦,我也会跟你一起去。以看苗头不对就是先逃再说,不听话的话我会生气哦,可以吗?」

  「Ok.」

  「还有一件事,机车由透子骑吧,因为我的脚有点撑不到地。」

  2

  这一天,登陆后原地不动的巨大台风重创首都东京,但是某个角落却发生了更加古怪的现象。

  在厚重的层层乌云笼罩之下,一早就呈现浓铅色泽的灰暗天空,过了正午后越发阴暗,不久如同黑夜降临般展开黑幕。

  那片黑幕的大小约呈现一个圆形,一路从新宿开区西侧中野,涉谷区区界的交界处,囊括新宿中央公园至政府都是庞大的楼在内,覆住整片天空。

  平日的人潮及车潮如幻影般小时无踪,唯一在移动的只有狂风大雨,和遭到吹落的树叶及垃圾,深夜般的漆黑包围住整座都市,却不见一盏应照亮黑暗的街灯及店家的灯火。

  更甚至,就连接到两旁公寓及大楼的窗户内都没有一丝光线,东京化作一座死城,是停电吗?还是被黑暗包围住的这篇土地上,人们早已逃出成瓦一个也不剩?

  不,恐怕两者皆不是,宛如一座被下了诅咒的睡美人城堡,每个人在不知道情况下,亦不畏惧突如其来的黑暗,各自在住家中或公司中朦胧的陷入沉睡,相对的,在城市中醒过来的,是非人类和即将成为非人类之间,还有猎人,猎犬和猎物。

  龙比共站在开区立小学校区,西周时数十个身高只及他腰间的孩童。圆滚滚的脸蛋上长着一对血色眸子,受伤拿着伸出刀片的美工刀,尺规一起用餐事的刀叉包围住龙。

  令人法疼的斗大雨珠打在脸上发丝凌乱,刮起的强风几乎要吹起超市的衣物,但是孩子们都毫无所觉。映在眼中的只有被困在圆圈中心的猎物,大张的阴眼眸深处,流动着污浊的红光,他们踩着机器人般的步伐缓缓缩小圆圈范围。

  「——怎么样,拉哈比?是你完全预想不到的对手吧?我知道你这些天都在寻找娜迪亚,只要你能挣脱他们到我这里来,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吧。」

  耳边传来愉悦的噪音,龙抬起头,看见一栋校舍三楼的窗边,一名年轻男子正在俯瞰校园。长着一双血色眼睛十分期待的(*^__^*)嘻嘻笑着。

  「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幸好我还有很多能替补的军队,还是说,人次的拉哈比殿下无法对可爱的孩童们出手?那么你就任由他们将你撕成碎片吧,我会替你善后的。」

  语毕,男子的薄唇含住手指,咻」的吹起焦锐的哨音。围住龙的孩子们听见信号后,化成一群食人鱼大嘴巴露出牙齿,瞠打着眼举起手上的凶器一齐冲向前。

  位于前头的一名少年高举着美工刀,斜向一册砍向龙的身体。他轻轻转身避开,身前大衣仍被割出一道道小小的裂缝,同时一个较为魁梧的少女反手拿着刀叉自后方刺来,龙使出一记手刀打落

  刀叉,但少女空手之后直接紧抱着龙的手,打算张嘴咬下。

  他用力甩开被捉住的手臂向后一跃,只见又是一群小孩蜂拥而来,他们伸出手,攀上龙的双膝和腰间。前仆后继的踩着对方的身体向上爬,开始埋没龙的手臂和肩膀。

  「怎么了?拉哈比。」

  男子在校舍窗边讪讪嘲笑。

  「杀害我的野兽时明明毫不留情,面对孩子却不敢动一根手指头吗?真是笑死人了,没想到让西门老头伤透脑筋的宝物,这么简单就能收拾掉了。」

  没有人回话,龙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攀住他全身的孩童之下,好比一双爬满了蚂蚁的大象。接下来他会有什么举动呢?男子扬起邪笑。

  西门·马古斯甚至对他出言嘲弄:「平时的气焰到哪里去了啦?」他才不想再次看到西门那张脸,老头就是老头,获得久一点自以为了不起,根本无法好好统领部下,连深受老头中意的娜迪亚,也出医疗的差点丧命在人类手里。尽管没死,那副模样恐怕也无法恢复原来能欺骗人类的美貌吧。

  但是他不一样,之前的事并不算是失败,他只是有些轻忽了敌人,然后突然听见莉莉斯的名字吓了一大跳而已。因为他没想到这家伙竟会知道西门老头一直慎重保护的那具棺材。

  等着瞧吧。他要靠自己一个人活捉住拉哈比,让那些家伙们见识一下,他——亚尔加殿下比任何人都还要厉害,也更具有存活下来的价值,如果老头想要喝这家伙的鲜血,就得在他的面前磕头请求才行。

  脑海中鲜明的浮现出西门那副没出息的嘴脸,亚尔加带着笑意朝窗外探出身子。

  那家伙也差不多该一命呜呼了吧。只见孩子们一个个的倒在校园的地面上,像一堆坏掉的人偶,在大雨的冲刷之中,没有一个人动弹。亚尔加啧了一声。果然没那么容易解决吗?

  「混账,跑去哪了——」

  亚尔加在窗边环顾四下,下一秒,忽然咕的发出笨拙的呻吟声,一双套在黑色袖子底下的男人手臂凭空冒出,圈住他的颈项。

  亚尔加两手抓住那条手臂,一边挣扎一边想拉下它。然而手臂缓缓加重力道,缠住他的喉咙,讲他的身躯忘窗外拉出。

  最后亚尔加的全部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唯有一条手臂支撑着他。他的双脚在空中无所凭依晃动,严重资几乎要从撑大的双眼里迸出,难看的发出「噫——!」的惨叫声。

  「只是脖子被勒住应该死不了吧,何必这么害怕呢?」

  笑声在他的耳边低语。

  「拉,哈比……」

  亚尔加只能脸色铁青的呻吟。

  「啊~~~对了,你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是个再街头巷尾出没的抢匪吧,对待年轻女子,老妇人和小孩都毫不留情,明明说好只要乖乖交出金钱和财务就不会杀害他们最后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甚至看见年轻女孩时,还抢占了她们的躯体。坏事作尽之后终于遭到逮捕,处以绞刑,随后西门·马古斯就让你加入吸血鬼一族,但你还是害怕被别人勒住脖子吧。那么,请你至少改一下这种类似抢匪的卑劣习性。」

  「混账!」

  亚尔加放声嘶吼。

  「翻别人就疮疤的你又算什么!原本就不是人,不过是个下贱小虫般的怪物而已!」

  「你说的没错。」

  过于冷静的回答,反而让亚尔加全身泛起冷意,声音哽在喉咙,也无法扭动挣扎。

  「我不喜欢杀生,也不是想当一个道德家。如果能不杀生就解决一切自然再好不过,可是真的没办法的时候我就会动手。你所制造出的野兽已经无法可就,我才会杀了它们,若让它们继续活下去,也只会增添它们的痛苦。但是受你操控的那些孩子们还有的救,而且最根本又最干脆的方法,就是杀了你,所以我不会放过你。」

  亚尔加和龙的手臂悬浮在半空中,此时一旁又出现了另一只手。扣住喉咙的手臂压在肩上,另一只手则抓住下巴,骨头发出了挤压的吱呀声,亚尔加再次呻吟,发出惨痛的哀号。

  「呜、啊……」

  亚尔加以爪子抠抓手臂,全身如蛇般扭动,忽然原本人类的形体变成了一条与人一般大的蛇。漆黑的鳞片、红色的双眼、张大的嘴巴中吐出绿色的舌信,沾满毒液的獠牙咬向抓住自己颈项的手背。

  但下一瞬间————

  一种厚布裂开的声音响起,一只手往上拉起伸出獠牙的巨大蛇头另一只手捉住了蛇不断扭动的身躯。

  淤浊的黑血、肌肉与筋骨遭到拉扯,大蛇的头部与躯体逐渐分离。接着沿着两只手望去,一袭黑衣的龙绯比古缓缓在空中浮现而出。

  蛇的鲜红双眼紧瞪着龙,刺进手背里的獠牙更是不停打颤作响,与头部分离的躯体仍想缠上龙的身躯。

  「这样还死不了吗?」

  龙喃喃低语,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

  「很痛苦吧,我现在就让你安息。」

  宛如一尊慈悲天使飘在空中,他双手举起原是亚尔加的物体。

  「你本在千年前就该死去了。不过,你不用在加深罪孽了,安心的去吧。」

  「轰——!」的一声,火焰窜起,亮丽的红火袭向在痉挛的蛇,转眼间化作一团光球将它完全包覆,龙的手依然高举不放,任由自己的手置身于火球之中。

  不久火焰燃烧殆尽,手中只剩一堆黑色灰烬。瞬间,龙的身体窜过天际,足尖在校舍墙壁上一蹬,翻起停住在屋顶的铁丝网上,抬头仰望天际,摘下太阳眼镜。直至黑幕的彼方,上空皆是一整片厚重的浊云。

  「西门·马古斯……」

  龙呢喃轻唤,这句呼唤将穿越风雨,传到拥有其名的人耳中。

  「你的部下死了,是我杀的。接下来呢?而且你这样躲躲藏藏,是抓不到我的吧——」

  他边说边抬起掌心、往前伸去,亚尔加的残骸灰烬霎时被风雨刮走,手上没留下半点尘埃。

  「西门·马古斯——」

  一道隐忍的咯咯笑声,自遥远的上方传来,像在回应龙的呼唤。

  头上的云层出现了奇妙的皱褶,挤压出一个高挺的鼻梁、扭动的嘴唇,以及细长的眼睛和眉毛。乌云描绘出了一个人,正确的来说是西门·马古斯的脸。那对眼睛缓缓睁开,红光亮起,俯视着龙。

  「——喔~~你替我消灭了那只罗嗦的小鬼吗?真是太好了,真该跟你说声谢谢啊,拉哈比……」

  嘴唇动了动,他笑了。

  「那么当做谢礼,我就告诉你娜娣雅的下落吧。你这几天一直在找她吧。真是可怜,被一个人类丫头刺伤,身与心都受到了重创的她无法参加难得的庆典活动,心情自然十分郁闷。不过我想她这段时间也不会乖乖的按兵不动,将一直唱着之后可爱的猎物能听见的歌声,召唤对方。拉哈比,就算是你设下的结界,也无法阻挡吸血者与被吸血者之间的羁绊,娜娣雅的猎物已经逃脱你的牢笼来到东京了,那个丫头也是。娜娣雅很快又能收回自己心爱的猎物了,那个丫头会怎么做呢?在极度的绝望中又会憎恨谁?若是她也期望加入,我便打算将她列入我的眷属之中……」

  「我不会让你得逞。」

  龙瞪着乌云果决的摇头。

  「我会保护柚木秀子。」

  头上响起了雷鸣般的笑声。

  「那么你也一起来吧!在新宿GardenTower大楼最顶楼,不过你可能得加紧脚步才赶得上喔。」

  说完,西门·马古斯的脸没入乌云之间。

  在不合常理的黑暗笼罩之下,新宿市区的灯火与人影悉数隐没无踪。由玻璃,不锈钢和水泥组成的摩天大厦,在漆黑之中毫无一丝光亮,任由风吹雨打的摸样,好似一座灭绝的文明废墟。

  入夜之后,台风仍是没有离开的迹象,雨珠纷纷打在无人的街道上,不断咆哮的狂风在建筑之间穿梭。即使世界末日还未降临,若是看见这副景象,也会觉得那就在不远的将来。

  不过,在都市当中格外高耸的新宿GardenTower大楼里,透子与莱尔正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气喘吁吁的趴着逃生梯。

  新宿GardenTower是一栋相当庞大的建筑,里头囊括市内设计产业的店面,商品展览厅和办公室,二十楼以上还是市中心数一数二的高级饭店,拥有套房及各项设施。但当电力一旦停止供给,也只是个空虚的的大盒子。当然电梯也已经停止运转。不断蜿蜒转弯往上爬升,除了逃生梯里的点点紧急照明灯光外,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透子一开始还奋力奔跑,但后来明白这样绝对撑不下去,因此换成快步。即使对自身的体力相当有自信,膝盖却也开始虚软无力。单凭一双脚要征服一栋超过百层的建筑到达顶楼,实在并非易事。

  透子不平的抬头看向前方背对着她的莱尔,他正踩着轻快的脚步,跳跃般的爬着楼梯。

  「小翠——真的在这里吗?」

  莱尔在楼梯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嗯,真的。」

  「真的是在这栋大楼的最顶楼吧?」

  「总之在那附近,我的嗅觉不会出错的。」

  「娜娣雅也就?」

  「我只嗅的出我当面见过的人而已。这里既然是饭店,有可能是被透子刺伤之后就藏身在客房里吧。这种事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小龙却老是跑到奇怪的地方去找。」

  「奇怪的地方?」

  「墓地、寺庙或者废墟大楼之类的,思想真是古板呢。」

  的确,受了伤的吸血鬼会潜伏在市中心的高级饭店真是令人意外,不过当前的问题是这些楼梯。照这个情形看来,到达顶楼的时候应该已经体力透支,浑身动弹不得了吧。

  「你可以在背上长出翅膀吗?」

  「我主要是变成哺乳类动物。」

  「蝙蝠也可以啊。它是哺乳类,不过也有翅膀。」

  「变时没有问题,可是应该载不动透子。」

  听见莱尔干脆的回应,透子的肩膀无力垂下,果然没有这么好的事

  「哈哈,是吗——」

  她无力地笑笑,抬起如铅一般城中的脚一步步跑上楼梯,墙壁山的楼层显示为五十二,至少已经过了一半。

  「龙现在在哪?」

  「似乎正在往这边来。不过感觉上他情况不太好。」

  「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应该是心情有些沮丧。不久之前,他好像杀了某个敌人」

  「所以心情沮丧?」

  「嗯,小龙不管是杀了想加害自己的人或是他人,是要开了杀戒之后都会陷入一阵低潮。很奇怪吧?」

  「你连这种事都感觉的出来啊?」

  「并不是‘连’,正确的说是只感觉的出来这种事。我能够感受到他的情感,以及与他之间的距离,但更加明确的情报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才叫他早点办支手机嘛。」

  透子的双脚一阵无力。手机吗?

  「怎么了?即使不是人类,方便的东西还是很方便啊。好比飞机和电脑。」

  「可是能够生出翅膀的话,就不用坐飞机了吧?」

  「才没有这种事呢。如果只是短距离那到无所谓,若是要一路飞到美国就太累了。我们也想让自己轻松一点嘛。没有其他办法时当然只能飞,但既然有,大家都会搭飞机啊。不是吗?」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想法也太古板了。」

  透子露出苦笑,此时已经到了五十三楼,聊天多少可以让自己分心,但这么一来会耗上更多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莱尔微微偏头看向透子。

  「唉,透子,我先过去看看情形如何?」

  「咦——?」

  「蝙蝠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帮我拿着。」

  莱尔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付帽黑色斗篷,塞进透子手中后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

  他弯起膝盖,穿着运动鞋的双脚在阶梯上轻轻一蹬,下一秒无声无息地飘进半空中。背上展开一对黑色羽翼,在黑暗中缓缓拍动。

  「只是看看情形而已喔,你要小心一点。」

  「交给我吧。」

  朗声说完后,莱尔的身影转眼间隐没在上方的漆黑当中。透子忽然独自一人被留在原地,阵阵不安和焦躁迅速涌上心头。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她绝不要再有机会看不起自己,或者因为后悔而流下无用武之地的眼泪。

  透子咬咬牙关,跑上阶梯。六十楼、六十五楼、七十楼。可恶,莱尔快点回来啊……!

  爬上了九十楼,正当他心想「之差一点了」时,一阵「砰!」的巨大声响突然传入透子的耳中。明明是第一次听见,她却立刻知道那是枪声。莱尔的脸庞掠过脑海,她一瞬间僵在原地,挤出最后的力量跑上剩下的十层阶梯。

  不久,她在顶楼楼梯间的铁栏杆上发现了莱尔的身影,背部延伸出的蝙蝠翅膀自栏杆向楼梯间滴出鲜血。

  压在莱尔身上,上手勒着他的脖子,同时又将他往栏杆下方推去的人,是透子打工地方的酒吧经理——城。

  原本跟爬虫类一样总是无表情的城,此时脸部丑陋的扭曲。莱尔的身体已经大半坠落在栏杆之外,城也是伤痕累累,太阳穴上一道血淋淋的缺口,血肉模糊的单眼上不断流下鲜血。莱尔将脚缠在栏杆上一面掉落,分离想推开城勒住自己喉咙的手。

  (我没有武器——!)

  奔上最后几阶楼梯时,透子在心中懊悔叫道。现在自己赤手空拳,又只有一件莱尔的斗篷,口袋中另外有莱尔给她的小镜子和以前放着的Zippo打火机。早知至少该在路上捡根铁棒,但事到如今才想到已经来不及。

  城已经注意到跑上来的透子,但他现在不可能松开莱尔,于是加重力道将莱尔往栏杆外推,想在透子抵达之前解决莱尔。可恶,透子狠狠咬牙。已经到了这里却来不及救人,真是岂有此理——

  「——透子!」

  莱尔突然大叫。

  「快抢那把枪!」

  在城脚边约莫一公尺处,一把手枪躺在楼梯间的角落里。不过城也注意到透子看见那把枪了,于是快速转身弯腰伸出手。但透子早一步地摸上钱抓住手枪。

  「放开那把枪!」

  城歇斯底里地嘶吼。

  「不然我就把这小子丢下去。他已经不能飞了,不可能毫发无伤喔!」

  透子立刻站起,双手握住枪,食指滴在扳机上。她以为她会马上按下去愤怒和厌恶充斥了整个躯体。但她当然没有开过枪的经验,更别说对着一个人类开枪了。看见透子脸上显现出犹豫,城歪着嘴笑了。

  他一脸从容不迫,放开手任由莱尔倒在栏杆内侧,往前踏出一步,朝透子伸出手。

  「来,还给我吧。别勉强自己了,小女孩。」

  城缓步逼近,透子握住手枪向后退。不见皱纹的半张脸上染满鲜血,扬起薄唇邪笑的这个男人,看来不在像个人类。这家伙也是吗?透子心想,这家伙也已经不是人类了吗?可是至少受伤之后,他流的鲜血是红色的,如果开了枪,他应该会死吧。

  「小翠在哪里?」

  「你想见她吗?好啊,我让你见她一面吧。但我可不能保证她还认不认识你哦。」

  「娜娣雅也在这里吗?和小翠一起?」

  「是啊,虽然我很同情你,但你不可能再看到身为人类的她了。」

  透子早已有此觉悟,然而听见他人明白地说出事实,四肢却嗖地僵硬发冷。要救小翠已经为时已晚了吗?那么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白费功夫?

  「你那么重视她的话,就不该忤逆我们。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干脆你也一起加入她的行列如何?反正属于人类的历史很快就要落幕了,你们只是比其他人早一些变成渴求鲜血的非人野兽罢了,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嘛。」

  「啊……」

  城的唇中露出莫名其妙的前齿,简直像是恶魔的化身。透子大口喘气,膝盖和撑着手枪的手不停颤抖。但她不是害怕眼前那个带着微笑的男人,而是害怕只能承认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来吧,把它还给我吧。就算长着一张男孩子气的脸蛋,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嘛。全身都在发抖了呢。你这样还想杀人吗?不,那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城泰然自若地伸向透子手中的枪口,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口中的理论,女孩子即使到了这里仍得是个柔弱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

  透子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弯成微笑的弧度,城狐疑地皱起眉。开枪吧,透子——她命令自己开枪杀了他。为什么不开枪?——两只手不理会透子的意识,一味抖个不停,身体背叛了内心。

  怎么会这样——

  现在若是无法扣下扳机,她就会输,不仅是输给了城,还输给了所有对称不上「女孩子」的透子出言嘲讽的人。

  这时,莱尔的呐喊贯穿了透子的耳膜。

  「开枪啊,透子!」

  透子方才掉落的斗篷同时自她手中飞出,正好罩在回过头去的城脸上。城发出含糊的嘶吼,想拿下覆在脸上的塑胶布,莱尔撞向城的脚跟又大叫了声:

  「开枪、快开枪啊!」

  透子单膝撑住地面,扣下扳机。「砰」地一声响,枪声出乎意料的清脆。双手像是被人往后一扯,背部撞上墙壁。城踉踉跄跄,身子向后一仰撞到栏杆,伸出双手向抓住栏杆稳住身体。

  但那双手已经使不上力量,城的身躯扭动了下,最后掉下栏杆消失无踪。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子遥远的下方传来「磅咚——」的沉闷声响。

  透子步伐不稳的走近栏杆,像是受到那道声响的牵引。她弹出身子,想要往那片漆黑的尽头时,莱尔从一旁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透子,走吧。」

  「莱尔……」

  「没事的,用不着确认,他确实死了。因为他还是人类。」

  「是吗——」

  身子冒起一阵恶寒。

  「是我杀了他的。」

  「你不用有罪恶感,如果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们两个,在人类的法律当中,这叫正当防卫吧?」

  没错,她并不是在莱尔的催促下按下扳机,而是基于自身的一致,这是正当防卫,透子强行趋势自己僵硬的颈子点了个头。还握着手枪的手上,仍残留着刚才开枪后的反作用力,虎口咯咯发麻,升起的硝烟臭味、撕裂耳膜般的枪声、一边挣扎一边缓缓掉落的城——

  「透子!」

  莱尔又出声呼唤,粗鲁地摇晃着她。

  「你振作一点!你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是为了重要的小翠吧。还是那家伙说了那些话之后你脸看也不去看一眼就放弃了吗?」

  透子又打了一个哆嗦,对了,小翠。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亲眼看看小翠怎么样了、若真的为时已晚,到时,她会亲手——

  「——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啊,莱尔你的伤势呢?」

  「这些对我来说只是一点小擦伤了。」

  莱尔呵呵笑着轻轻转了一圈,运动衫的背面留有翅膀长出时的裂缝,但翅膀已经不见踪影。

  「那我们走吧。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要保持冷静哦,透子。」

  「了解!莱尔。」

  接着透子站在前面,打开那扇逃生门。

  高墙立即跃入眼帘,前方是一条先占的通道。往上看去,隐约可见高耸的天花板。这里是GardenTower大楼的顶楼,拥有两楼层以上高度的巨蛋形天花板由钢筋和玻璃交织而成,下方种植着棕榈树等热带植物,整座楼层像个温室,层层数目掩埋住了前方视野。

  宽广的占地关叶植物分隔成好几个区块,透子记得杂志或其他报导曾介绍过这里。透过玻璃墙能将东京夜景尽收眼底的法国餐厅、酒吧和咖啡休息区。眼前墙壁上那扇敞开的大门后方似乎是间厨房,油与香辛料的味道微微飘溢而来。

  现在玻璃墙和天井在狂风暴雨的笼罩之下,形成一大片浊灰色的廉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声响。上空的闪电偶尔亮起,青白光芒落至椰子树与棕榈树之上,瞬间烘托出林木的轮廓,雷光转眼消逝,却在眼中烙下了残像这栋摩天大厦的顶楼占地仿佛化作一座巨大的森林。

  透子正想开口问小翠在哪里,莱尔先用力握紧她的手,杏仁般的大眼睛瞪向她。

  (嘘——)

  手指向前方。

  (我走在前面,跟着我走吧。要安静一点。)

  (等一下,搞不好这里有东西可以当做武器)

  透子进入厨房物色武器,莱尔一脸焦急地等在外头,待透子出来了又伸出手指抵在最上。——知道了吗?又瞪了她一眼之后,他才轻步走向前。

  他的脚步像猫一样优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毫不迟疑的穿梭在几近全黑的楼层当中,四周满是障碍物。透子已经很努力别撞上植物和家具,但老是跟不上。

  接着莱尔的背影踏进两株椰子树之间,嗖地消失无踪,那不是眼花,他的确忽然没入了黑暗之中,凝神细看一回,跟前除了空无一人的咖啡休息区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东西。但莱尔确实走进了这里。

  透子再次握紧手中的枪,城仍然是人类,她不知道枪是否对娜娣雅有效,不过莱尔中枪倒也会流血,手边更有刚才在厨房里找到的东西,虽然无法肯定一定有用。透子吸了口气,往前踏出脚步,霎时,她置身在一道明亮的光源中,像是眼前一道紧闭的门扉突然敞开。

  正如方才在门外所见,前方是咖啡休息区,皮革沙发与玻璃桌散布其中,拜访空间的分配舒适宜人,内侧堆砌着自然岩石,一道人工瀑布流经其上,两旁装饰着色彩斑斓的兰花盆栽。但现在又一个巨大的箱子般的东西置于上头,压毁了瀑布及花朵,涂着黑黝黝的亮面颜料,好架一台大钢琴,她并不知道这正是数天前龙绯比古看见的「莉莉丝的灵柩」

  箱子前方是一张铺了白色床单的偌大双人床,翠就在床上头,原本被雨打湿而黏在身上的那一身衣服,已经换成一袭足以覆住白晢脚尖的连身洋装,她正闭着眼睛安详入睡。这时她身后的一个人影坐起,清一色的黑色宽松礼服配上黑色长手套,自宽沿大帽上垂下的厚重面纱密实地盖住整张脸。

  「——你来了……?」

  甜腻得仿佛要黏上耳膜似的嗓音,没有错,正是娜娣雅。

  「我一直在等你哦,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料想我以往的手下应该会带你过来。」

  「以往的手下——?」

  「就是那个啊。」

  顺着娜娣雅扬起下巴的方向望去,之见莱尔动也不动的僵立于地。透子看不出来他是被什么东西所束缚,但莱尔的双手勒住颈项竖起利爪,看来好似一圈绞刑用的绳索。脸色紧绷且苍白。

  「他原本就是我的手下,正确地说是饲犬吧,当然,那时还没有这么漂亮的躯壳呢。不过是个无体的恶灵、一种小虫或毒虫罢了。被拉哈比抓去之后阵前倒戈,才赐给了他那副美丽的外表当做赏赐,但拉哈比不在的时候,只要我一声令下,仍是不得不服从呀。」

  「透子——」

  莱尔噶呀地喊。

  「不是的,我没有背叛透子——」

  「我知道。」

  透子简短回应。她不再迷惘也不再犹豫,一步一步走向娜娣雅,笔直的望进面纱里头。

  「我不想听你多说废话,你的话没有一句能相信。把小翠还给我。」

  「哎呀,真是有趣,你是认真的吗?」

  娜娣雅随性地将两肘撑在床单上,发出低沉的笑声。

  「这孩子已经是我的来,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回到你身边。还是你想跟我们一道走?不过你可不是我欣赏的类型哦。这孩子一定也不会喜欢你吧。」

  咯咯笑了一阵之后,娜娣雅以戴着手套的指尖抚上翠的面颊。

  「起来吧,亲爱的,醒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翠的眼皮如同人偶般嗖地张开,眼睛注视着面纱底下的娜娣雅,坐起身子探出手。

  「姊姊……」

  娜娣雅抱着翠的脸庞,磨蹭脸颊。

  「唉,亲爱的,你看得见站在那里的人吗?她说找你有事呢,要听她说几句吗?」

  翠倚在娜娣雅的怀中回过头,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透子,马上摇头。

  「不要,那个人好丑,看了就讨厌。」

  接着埋进娜娣雅的胸前,娜娣雅又低声笑着说道:

  「可是你在仔细看看她,不觉得那个人的血散发着很棒的香味吗?」

  「——真的耶!」

  翠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透子,眼睛忽然亮起光辉。

  「姊姊,我想喝那个人的血。」

  「亲爱的,我也这么想呢,那我们两个一起享用吧。我肚子也饿了,你也差不多想喝血了吧。她身上所有的血应该相当足够。」

  「我去带她过来,姊姊你在这里等着。」

  翠轻快地站起身,娜娣雅依然半坐在穿上。搞不好是因为透子刺伤的缘故,身体还无法动弹。透子的胸口燃起希望,但这时小翠已经接近,两人之间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

  脸颊白里透红,只有带着微笑的嘴唇鲜红欲滴,瞠大湿润的双眼酒醉似地绽放着光彩。透子极为冷静地望着那张足以用妖艳来形容的脸蛋。对方已经不是透子认识的翠了,甚至称不上人类。

  「停下来。」

  透子斥道,手上握着原为城所有的手枪。翠停下脚步,掀起嘴角嗤笑:

  「就凭那种东西是杀不死我的。」

  「小翠,你想喝我的血吗?」

  「是的,非常想。」

  一派天真无邪的口吻,同时伸出小舌轻舔唇瓣。

  「我想起来了,先前我也喝了一点你的血吧。可是光那些还不够。唉,给我吧,全部给我。谁叫你的鲜血那么美味呢。」

  「好啊。」

  透子缓缓放下手枪,接着放松手指的力道任由它落地。「透子!」莱尔的大喊声传入耳中,但透子仍不别开眼。她打开衬衫的领口,露出喉咙,松开手臂望着翠。

  「过来吧。」

  如此呼唤。

  「如果我能为你做的事只有这一样,那也无可奈何。」

  翠欣喜若狂的冲劲透子的怀中。那副躯体非常冰冷,当翠的手臂缠上透子,冰冷的唇抵上颈项的那一瞬间,透子抽起夹在皮带后方的长柄菜刀,往翠的心脏刺下。

  响彻天际的哀鸣——

  溅起又溅落至脸上的血雨——

  眼前那张扭曲的脸——

  小翠——

  透子内省毫无感觉,悲伤、愤怒都已不复存在。对不起哦,小翠,但是我也不会独活,等一切解决之后我也会随你而去。总觉得有些可笑,似乎到了这种时候,人类才会开始相信有死后的世界——

  胸前一片血红,透子将仍在抽搐的翠放在地板上。实现未有一刻离开过翠那张丑陋扭曲的脸孔,自爱一次倾注全力让菜刀深深刺进翠的胸口。透子抬起头,右手拿着另一把菜刀,另一手自左边的口袋拿出一个以橡皮筋束好封口的塑胶袋,袋里装满了食用油。

  娜娣雅做在床上,覆着面纱的脸看不见表情,也没有发出声音。恐怕是料想不到透子会杀了翠吧。或者是真的无法起身?尽管透子逐步逼近,她也只是借着手臂微微向后退。

  「我要杀了你,娜娣雅。这次我一定要斩草除根。」

  透子将袋里的油泼洒在床上,又拿出另一个油袋和打火机。

  「你要不要最后说什么?不过,尽管你说不说话,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透子将开着小口的袋子往娜娣雅脸上丢去。油自帽沿淌下,娜娣雅「噫……」地发出噶呀的悲鸣,仍是不打算取下帽子。透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点燃打火机。

  含糊的哀号声再次响起,娜娣雅像只小虫般紧缩着身躯,两手紧捉帽沿,立起膝盖在床上爬行想要逃走,动作却十分迟缓。透子将Zippo打火机丢进浸满油的床铺,轰的一声烈火窜起。

  「啊啊啊……」娜娣雅发出惨叫,自床上滚落地面。透子跨步走近伸出空着的手摘下对方头上的帽子。

  火焰在床上四处奔窜,袭向娜娣雅的黑色礼服下摆,她却浑然不觉的茫然抬起头,失去面纱而暴露在空气中的头部,发丝眼中掉落,仅剩下一些灰发披在肩上,脸庞好比一张遭到霜害枯萎干瘪的马铃薯。双颊和额头凸起,眼睛及嘴巴却凹陷地几乎无法看见,整张脸变作了茶色。

  娜娣雅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庞,张开牙齿全无的嘴唇,睁着带有淤浊红光的眼睛凝视透子。

  「你竟、敢……」

  火舌一路自衣摆窜上来,卷向胸口及肩膀。娜娣雅毫不在意地缓缓直起膝盖站起身,伸出了手臂。

  「像你这样的丑陋丫头,竟敢三番两次对我——」

  全身缠绕着火焰的娜娣雅一点一点挨近透子。

  「你以为这样子就能销毁得了我吗?不,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要吸干你的血,继续活下去!」

  「——透子,危险啊!」

  莱尔大叫。尽管娜娣雅朝自己逼近,但透子的思绪却清晰到近乎冷酷。她右手抓紧菜刀,左手举起刚刚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小镜子。

  「啊——」

  娜娣雅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紧盯透子手中的镜子。

  「不对……」

  张开的嘴唇动了动,披着手套的双手缓缓爬上自己发丝脱落的脸庞,掩住头部。

  「不对,那才不是我!我才没有那么丑陋——」

  「这就是你的脸,娜娣雅,你是即老又丑的怪物!」

  娜娣雅终于发出凄厉的惨叫,甚至撼动玻璃天井,同时拖着一身的火焰,拔腿狂奔,奔过透子身旁,冲向咖啡休息区外头。透子正想追上去解除束缚的莱尔一把拉住她。

  「危险啊!」

  透子半拖着拉住自己的莱尔,冲出棕榈树丛,恰巧看见娜娣雅正笔直的撞向呈现一片夜幕之色的玻璃墙。

  「放开我!会被她逃走的!」

  「可是太危险了啦!」

  当两人纠缠之际,娜娣雅高声尖叫冲向玻璃。巨大的玻璃墙顿时破裂,发出震天巨响散成碎片。透子和莱尔跑上前去,之见娜娣雅的身形不断下坠,拖着一道流星般的火尾巴,不知何时大雨已经停歇,微暖的风自玻璃墙上的大洞吹向两人的脸庞。

  「她死了吗……?」

  「嗯,大概吧。」

  「小翠呢——?」

  莱尔无语的摇了摇头。床铺冒着黑烟,翠就躺在一旁的地板上,胸口插着透子刺下的菜刀。浑身浴血断气身亡。闭着眼的小巧脸蛋十分安详,没有留下一丝痛苦的痕迹。

  「透子?」

  「明明说好了和她一起死的……」

  透子无力的跌落在翠的身边,一边喃喃低语。

  「我也得一起死才行,反正剩我一个人独自苟活,也没有任何意义……」

  「透子!」

  她慢慢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菜刀。刀刃看来很锐利,这一次用这个刮下喉咙就好了。但莱尔冲上来捉住他的手。

  「别阻止我!」

  「不要!」

  「为什么——」

  「我不要!我绝不要眼睁睁看着透子死掉!」

  莱尔的双手紧紧抓住透子胸前的衣服,看向透子的祖母绿双眸之中泛着泪水,闪动着亮眼的光芒。

  「透子不是和我握过手了吗?也说过你布局的我很恶心啊。继小龙之后我最喜欢的人就是透子了,我不要你死!」

  这时,吹向两人的风赫然化作人的嗓音。

  ——用不着那么急着赴死……

  「这个声音……」

  ——既然要舍弃那条命,不如就交给我吧……

  隐含笑意的声波乘着微暖的风依序传来。她想忘也忘不掉,这个嗓音几乎要深深沁入了记忆之中。

  「透子,你看。」

  莱尔以眼神示意。有钢筋和玻璃交错而成的巨蛋形天井外头十分明亮,将玻璃墙外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巨蛋天井的另一端,一片云层覆住天空,青白色的光束不间断地割破天际,乌云像个活生生的内脏般汹涌翻腾,形成一个巨大的人脸,凸起的额头、鼻子及脸颊,兽类般的弯曲头发和胡须……深陷的眼窝中一双血红色眼睛睁开。

  「西门·马古斯——」

  ——好久不见了,柚木透子……

  「快逃啊,透子!」

  透子抬头看着上方僵在原地,莱尔拼命拉扯她的手臂,但透子动也不动,全身不断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感到愤怒。

  「我要——杀了那混账——」

  她要用那家伙的命来补偿翠的死亡——透子的理性低声说道她不可能办到,但感性却紧紧捂住了耳朵。理性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不管了,她又不是给自己以为的人添麻烦。她的命是属于她自己的!

  透子!耳朵自动对莱尔的呼唤充耳不闻,她甩开他的手发足飞奔。她需要一个高台,能够当做起跳点的东西。办烧焦的床铺后方,那个耸立的黑色箱子跃入眼帘。透子跳过床铺,将菜刀叼在口中爬上黑箱。

  爬上去之后她才发现,这个长方形的箱子真像是做巨大的灵柩,沾了油的鞋底滑溜不已,她以单膝支地,谨慎地直起上半身。这时,箱子像是个生命体震了一下,接着下方一股能量将它用力往上推,同时左右晃动——

  「——透子!」

  莱尔惊慌大喊。载着透子的箱子浮至半空中,朝向天井缓缓上升。但透子毫无吃紧之色,张开双脚取得平衡,并瞪向玻璃天井另一边的西门·马古斯。由云堆积而成的那张脸,正眯起眼睛微笑。

  天井渐渐地逼近,周围的气压产生变化,耳朵伸出发出尖锐的耳鸣,下方仍旧传来莱尔的呼喊声,但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在头顶即将碰到玻璃之前,透子本能地弯下身子,以手护住头部。

  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响起,玻璃碎片化为阵阵热雨滴落至头部与手上。支撑着玻璃的钢筋铁材弯起被狂风吹飞,带有湿气的狂风猛力扑面而来,持续上升的箱子下方,是被黑暗包围的东京街道。

  透子抬头,西门·马古斯就在眼前。罩住上空的云层浮现出他的脸庞,绽着邪恶红光的双眼往下看来。

  ——终于来了,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孩……

  声音并未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莉莉丝似乎也很中意你呢。你的灵魂和躯体我们就接收了……

  「莉莉丝?莉莉丝是谁?」

  透子望着上方僵硬出声。

  ——远在神之前,她就存在于这片土地上了。神创造了世界万物和人类,但莉莉丝并非由神所创,她是自己萌芽、自己孕育了自己,是大地之主,绝不是住在遥远天上国度的众神,而是莉莉丝,大地的女神……

  ——知道这件事之后,创造主才会让莉莉丝嫁予自己创造的人类始祖亚当为妻,好让他们的子孙遍及这块土地。然而莉莉丝对亚当有所不满,于是抛下他离开伊甸园。真是可惜,如果亚当和莉莉丝之间产下孩子的话,往后的人类历史将会产生相当大的改变吧……

  ——莉莉丝很早就舍弃自己出生以来拥有的肉体,不断依附在各种生物上存活下去,然后过遇见了神之子耶稣。莉莉丝相当中意他,朝他伸出美丽的双手,邀请他一同携手成为支配大地的大王与女王……

  ——但是愚蠢的耶稣却摇头拒绝了她。甘愿在骷髅地上遭受处刑舍弃尘世的肉体回到天上界。莉莉丝却仍执着于神之子的血。只要有他的血,莉莉丝就能创造出足以容纳自己灵魂的肉体……

  ——丫头,在我们捕捉到拉哈比之前,你的肉体将成为莉莉丝的凭依,你愿意把?就算拒绝也由不得你……

  脚下的箱子再次一阵晃动,盖子稍微打开了点缝隙,从中窜出了某种东西虽然看不见,但某种像是黏稠的液体的东西流了出来。

  沿着箱子的边缘,挨向透子的脚跟。感觉有种黏滑的东西正在攀爬身体。

  ……我要……

  「它」对着透子如此低喃。

  ……我想要你的身体……

  透子顿时全身发毛,窜起鸡皮疙瘩,连连后退了数步,一股劲地踢着脚甩动身躯,像是要挥开水蛭或是其他东西。

  此时背部撞上了某种东西,一双手臂自透子的腋下绕出来束缚住她。低头望去,只见一双诡异莫名的手正深深压在自己的胸前,那双手臂骨折似地扭动变形,指甲脱落、溃烂,而手指上满是鲜血。

  她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回望,接着瞬间停止呼吸,眼前是一张苍白的男人脸孔,头部血迹斑斑,眼皮微微张开,浑浊的眼珠却未映照出任何事物。那个男人,正式在逃生梯间被透子枪杀身亡的城。

  手脚与脸庞有着专属于黄泉之人的冷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唯一能确定的是,城丧命之后躯壳仍被他们当做道具利用,那对手臂如钢铁一般紧紧抠住透子,使她动弹不得。刚才甩开的不规则状透明液体,再次缓缓逼近她的脚边。

  一中厌恶感比恐惧更早达到临界点。透子扯开喉咙大叫一声,双手使力甩开城的手臂在撞开他。城染满鲜血的手又一次伸来,透子尽量不看对方的脸,起脚用力踹飞他的身体。

  城高举着扭曲的双臂,像个坏掉的人偶一样东倒西歪,张开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接着失去平衡,缓慢地向后倒去,往下坠落。同时,透子踩在表面光滑的盖子上,脚下一滑,要掉下去了!他的身体往半空中飞出,这次有一个人一把抓住了她——

  「莱尔——」

  「透子,你做事真是太乱来了!」

  莱尔眼珠一转瞪向透子,背上长着一对大大的蝙蝠翅膀。

  「我可没有办法一直抓着透子哦,因为你好重。我要下去了,再有怨言的话我就丢你下去。」

  「对不起……」

  在这种只能攀附着对方娇小身躯的情况下,透子也只敢这么回答。浮在空中的黑色灵柩看似忽然远去,下一刻却——

  「呜哇,遭了——」

  莱尔一低声叫完,两人的周围突然刮起狂风,莱尔努力拍动翅膀,却像被捉住一般无法动弹。本想落地,却又被缓缓往上吹去。

  ——别想逃……

  西门的嗓音轰隆响起,一道黑影慢慢地斜割过两人眼前。抬起头去,之间那个黑色灵柩正渐渐被吸进那张开启的大嘴之中,莱尔和透子两人也在气流的席卷之下往上空升去。

  ——别想逃,你们两个都由我来接收吧。不管拉哈比那家伙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可恶!」

  莱尔龇牙咧嘴地大叫一声,频频拍动两片翅膀,但在炽热的气流当中却是毫无抵抗之力,与落网的蝴蝶没什么两样。

  「小龙!你跑到哪里了啦!我快撑不下去了!」

  这是,望着下方的透子忽然在一片黑墨般的黑暗之中,看见一个红色光点。那个光点转眼间变的越来越大,以惊人的高速朝这边接近。

  「莱尔,那个是……」

  在透子出声询问之前,莱尔也注意到了那个光点。

  「是小龙……」

  「咦——?」

  「那是小龙哦。」

  透子屏住气息。当终于能够看清接近的光点之后,那却不是人的形体。卷曲的尾巴——

  细长的躯体——

  向上仰望的七个弯月形头颅——

  龙。

  巨大的龙。

  一只全身散发着光芒的红龙。

  「那个是龙?」

  是那男人变身后的模样?

  不,或者该说是真正的模样?

  「嗯!」

  在一般情况下忽然看见这种生物,通常应该会感到既害怕又厌恶。但是拿刀割破了漆黑夜空的灿烂红光,却十分耀眼地映在透子的眼中。龙扭动着身躯,笔直地飞向上空的西门·马古斯。

  天空上的面具早已等候多时。比起那张扭曲的可笑大脸,红龙的躯体小到能够让对方一口气吞下肚。

  「会被吞进去的——」

  「没问题的,透子!」

  莱尔的双眼闪闪发亮。

  「小龙他很强,不会输的!」

  西门·马古斯倏地瞪大双眼,汙浊的红色双眼激射出一道光芒,方才闭上的嘴巴张启,里头是一片黑暗、虚无的深渊。龙无所畏惧地笔直冲进那片黑暗,鲜艳的红光在透子的视野中留下一束残影。

  然而——

  待龙的身影消失过了一秒之后,天空无声无息地绽裂开来。

  化作西门·马古斯脸庞的云层,从内部炸裂成千万个碎片,往四周消逝。

  随后一道耀眼的光波亮起,整片天空染成鲜红色,七彩霓虹涌出阵阵光浪铺满上方的天空。

  搞不好眼前刺眼的光芒已经烧毁了透子的视觉神经,不仅是眼睛,那道光芒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官所能感觉的承载范围。

  她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站着还是睡着了、哪一边是天哪一边是地也不晓得;更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跌入黑暗——

  6

  它忽然觉得……

  好饿。

  那股饥饿感像是体内破了一个大洞,从内部开始啃食自己。若是这份饥饿感一直累计下去,总有一天会将自我的意识和自己的身体吞噬殆尽,最后一命呜呼。

  他的食物是血,是生物的湿热鲜血。

  这份啃噬体内的饿意并非从现在才开始。不知从何时起,它就在这片土地上漂泊五居,回过神时早已是饥肠辘辘。

  在饥饿的驱使之下寻找猎物,一番狼吞虎咽之后,才得以存活下来。然而类物的分量总是不够,它老是处于饥饿状态。地上的生物虽然众多,但每一个都比自己要来得强。

  自己唯一的长处,应该就只有猎物们看不见自己这一点吧。但是白天时,它不会走在太阳底下,总是潜藏在夜晚的阴暗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寻找弱小、老迈,亦或脱离群体的猎物,将生物拖到暗处喜事鲜血。

  啊~~只有这些并不足够。它想要的并不是瘦弱的小土狼以及濒死的老鼠,而是更加年轻又有生气的猎物。那种拥有源源不绝的鲜血、怎么吸也吸不完的猎物——

  可它从未袭击过人,因为他们既狡猾又有力,自己无法应付。至少它还具备明白这一切的智慧,或许也可以说是保护自己的本能。

  等一下,这个味道是?

  多么令人陶醉的香气啊。

  是血,而且是初生婴儿的血。

  但它至今从未看过婴儿能散发出这样的香气。

  是怎样的婴孩呢?是伟大国王殿下的子嗣、还是房里焚着香料的祭司之子?它想去一看。那孩子一定被保护地相当周全,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可是至少只是在他附近也好——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它终于找到一间外表平凡无奇的村庄民家。应该是木匠吧,院子前屯放这许多木材,新削的木屑堆成一座小山。在屋内的深处,可以看见一个小箱形的睡床。

  裹着襁褓布的婴儿躺在白木制的睡床上头,发出均匀呼吸声。应该才刚出生没几天,头上只有一些新生的柔软栗色发丝。蔷薇色的手脚圆不隆咚地,身上没有任何被蚊虫叮咬过的痕迹,看来一定是备受珍爱。

  婴儿全身散发着美好的馥郁香气,但说得正确一点其实是光才对,耀眼的黄金色光芒自他薄嫩的肌肤里透出。就是他,他正是它一直在寻找的猎物。这个婴儿应该还不会爬,所以无法带他离开这里,但是幸好父母两人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在黎明到来之前应该还有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它要一次吸个够,才不管他是不是会因此丧命——

  这个时候,婴儿却倏地张开眼睛。黑中带蓝的双瞳笔直地望向浮在半空中的自己。接着两片花瓣般的唇瓣露出微笑,轻声说道:「真可怜,你肚子应该饿吗?那就让你喝我的血吧。仅管喝。」

  惊愕、混乱和恐惧袭来,若果是以前的话,它可能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逃。它害怕饥饿,却也早已习惯,即使过着以往那种悲惨的生活,它也很珍惜生命。它不想被杀死。

  但是她动弹不得仅管身陷危机,仍深深被婴儿吸引住目光。除了肌肤散发的鲜血香气之外,那双眼睛如此美丽,那对唇瓣吐出的低语也甜蜜动人。

  「来吧,不用客气。无论如何你都杀不了我的。在完成我的使命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所以你用不着那么害怕。」

  婴儿一边微笑,一边举起圆嘟嘟的手臂。那股香味让它再也抗拒不了,它几乎是整个身躯往下堕落,而非缓慢飞下,以无形的手执着婴儿的手臂,低下不具形体的嘴唇,汲取蔷薇色肌肤中的鲜血——

  (于是,自那夜之后,承蒙他的慈爱与鲜血,我变成了现在的我。)

  透子赫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以及说话的人是谁。转过头去,龙绯比古就望着她,白皙的面容上不见那副太阳眼镜。

  (变成了现在的呢?)

  (你看。)

  他伸出葱白玉手,指引的前方有一片电影院大银幕似的光圈,里头可见月夜下的房间和一张婴儿床。现在那里又多了一个人,是名年轻男子。男子全身一丝不挂,茫然地睁着双眼,长相与龙绯比古一模一样。

  (承蒙他的鲜血,我才诞生出这副肉体。)

  (那个婴儿是?)

  (你还猜不出来吗?)

  龙微微一笑。

  (他是耶稣·基督,经由人类女子的子宫孕育而出,白天上界下凡的神之子。)

  他若无其事地宣告。

  (一滴神之子的黄金圣血改变了我。我得到了青春男子的肉体,大概再过个二十年,耶稣的长相就是我现在这样吧。但是原本身为无形恶灵时拥有的飞行与透视黑暗能力仍未丧失。)

  (那之后你怎么样了呢?)

  (我紧紧地守在耶稣身边、因为我爱他。我一路看着他长大,保护他免于灾难和麻烦。偶尔他也允许我亲吻他的手腕,获得些许鲜血。渐渐地,我的肉体越来越强大,光芒也越来越耀眼。

  当他终于迎向三十岁之际,原本继承父亲当个木匠的耶稣放下凿子和刀锯,未向母亲与弟妹告别,就穿着一席粗布走向荒野。当然,我追了上去,即便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未来将要发生,我也只会跟随他。)

  眼前的画面一变,时光瞬间流动,耶稣已经不再是惹人怜爱的小婴儿,而是一个长有乱发和胡子的壮年男人。龙就在他的眼前,岁月流逝之后,龙的身上仍然没有看出多少变化,比耶稣本人更加年轻,滑嫩的脸颊带着蔷薇色泽。当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时,简直像是一对双胞胎。

  (这个时候,耶稣第一次告诉我,他是来自天上,经由人类母亲子宫所产下的神之独子,为了宣扬教义而来到地面。

  我毫不惊讶,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问我,往后是否还愿意继续守护他、帮助他?

  我想将他拥立为深受罗马帝国暴政所苦的犹太民族的救世主,于是欣然应允,告诉他将一切都交给我吧。有我在的话,就能够在祈求神明解救的人民面前展现神迹,一举打败罗马军队,没想到……)

  (没想到?)

  (耶稣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龙指向前方的发光画面,耶稣张开嘴,诉说的第一句传入透子的耳中。

  「——我不会拿起武器,也不希望发生战争。武力叛变只会激起更加强烈的反弹。我的王国并未建造在这块土地上,我的灵魂只为了宣教而存在。神的国度,只存在人的心中。」

  「告诉我,耶稣,这和大祭司们倡导的耶和华教义并不相同吗?」

  几乎一模一样的嗓音出声反问。

  「是的。」

  耶稣答道。

  「但是如此一来,不只是罗马帝国,你将会与所有期望叛变的同胞,以及现在身为宗教权威的祭司们为敌。」

  「我知道,恐怕我之后会被他们捉走。再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最后沦为一名罪犯遭到处刑吧。在我死的那一天,很多人会嘲笑我。但是藉由死亡,我的教义反而更能深入人心。最后开出灿烂的花朵——」

  (我非常气愤……)

  透子身旁的龙喃喃低语。

  (我才不管什么天上的神启,也不明白他为何非得任人杀掉不可,我费尽一番唇舌想让他改变心意,最后甚至苦苦哀求他。跪在耶稣的面前泪流满面,亲吻着他的手拼命央求——)

  「我非常爱你,你的血,让我拥有了肉体、智慧与情感,我不仅是为了回报这份恩惠,也因为你对我是如此地怜悯,所以我非常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人。所以让你千万不要做出那种自我牺牲的举动——」

  (可是耶稣当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那是他的使命,也是他诞生至这个世上的目的。他一个人离开荒野,走向人群之中,收集门徒,开始传道。)

  (那你呢?)

  龙朝透子瞥了一眼,露出一个悲伤地微笑。

  (我还是无法离他而去。但我已不会再多劝他什么,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真的听劝。我将自己隐形,一路陪着他的传道之旅,在暗地里守护他。

  尔后,不再只有犹太教的祭司和罗马士兵会对他造成威胁,和我以前一样饥饿的无形恶灵们,得知降临于世的神之子存在,其中也包括莉莉斯那种拥有强大力量的恶灵,他们只为了吸得一口耶稣的醇美鲜血,开始不断袭击他。)

  画面变作了耶稣旅行途中的身影。耶稣在村落的十字路口、教会里进行宣教,以不再是变身一人,有几个男人唤他为老师,毕恭毕敬地跟在一旁;另外也有见到几名女子。一位双眼晶莹明亮的年轻女孩召集起那些女子,然而当中不见龙的身影。

  (不过耶稣知道我就在附近当所有弟子皆已入睡的深夜,我会现身在独自一人祈祷的他身边。我们两人再也不需要言语,只是无语地交换视线,他伸出的手腕、我的嘴唇,以及涌出的美好鲜血,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

  微弱的炭火在黑暗中摇曳,树木底下坐着两名男人,蓄有胡子的男人抱着跪坐在地的年轻男子。但透子在那个画面中看见了另一个移动的人影,他潜藏在岩石的阴影之中,睁大双眼紧紧盯着树木底下的情景。

  (你是——?)

  (跟随耶稣的一个门徒、名叫犹大,他看见我们之后,可能以为老师受恶魔的蛊惑,不过他说的倒也不错,只是耶稣明明发现到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如果我有留意到他的话,就算耶稣阻止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但是,该怎么说呢……我就好比一个愚蠢的人类,什么也没发觉——)

  犹大,因为三十枚银币而出卖了耶稣的男人,几乎所有人都听过这个名字,即使不是基督教徒。那么,他是因此才决定背叛耶稣的吗……?

  忽然,画面像是蜡烛熄灭一般倏地回归黑暗,漆黑之中,龙的低喃声再度传来。

  (这之后发生的事,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不用在重复回忆他丧命时的情景吧。最后,就让我告诉你我与他度过的最后一晚吧,这么一来整个故事也将宣告结束。)

  黑暗又一次恢复光亮,场景是一个小洞窟的内部,圆形洞顶,平坦的地面上可见凿痕,一眼便能看出是人工挖凿的洞穴。龙就在洞穴的深处里,他坐在地面上,膝上躺着耶稣苍白的遗骸。他摊开包覆着耶稣的碎布,让耶稣露出脸来。仅管已经擦拭过鲜血,那张肿胀又满是伤痕的脸庞仍是惨不忍睹。

  「耶稣——」

  龙抱着那具遗骸开口说话,当做对方仍然在世。

  「听得见吗?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耶稣。」

  接着,他听见回覆的话声。

  「我听得见……」

  这并非幻想,耶稣确实死了,只是灵魂还没离开肉身。

  「现在听得见,可是不久后,我将回归至天上。如此一来,将无法再听见你的声音,也无法回应……」

  「不会再次复活吗?」

  「应该不会,我的生命,都存在于我的言语、我的教义当中,肉体已不再有任何意义……」

  「可是耶稣,还有很多家伙想要掠夺你的鲜血。你的身体还有暖意,那些想获得神之子黄金圣血的恶灵们正团团包围住坟墓,已经有几个人喝了你在十字架上滴下的鲜血了。」

  「我知道,这个身体的一切对我已无用处,就由你亲手处理吧……」

  (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回答。恐怕他就是为了这一刻,才允许我一直追随着她吧,可是泪水不断自我的眼中滑落。对神之子而言,这副人类的血肉之躯不过是个道具,但我却因此得到了救赎啊。)

  龙的呢喃和紧抱着耶稣遗骸的他,叹息为之重叠。

  「耶稣、耶稣、耶稣,我爱你,只要你所赐予的这一条命不熄不灭,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他紧抱着尸骸,扯开耶稣身上的白衣,将唇贴上那具苍白的身体。平坦的额头遭到荆棘之冠割开、清秀的面颊上沾着众人辱骂的唾液,四肢因粗铁钉而凄惨地裂着大洞,侧腹也遭到长矛所贯穿。

  龙将他的尸身横放在地面上,一一亲吻那些仍然未干的柔软伤痕。一边痛哭,一边发狂地执起手、抱住大腿、磨蹭脸颊,不断亲吻他的躯体。

  (耶稣不再说话。或许是灵魂已经回到天上了,也可能是慈悲为怀,不忍阻止我这最后的失态吧……)

  (——之后呢?)

  (接下来的三天,我不曾离开坟墓一步,我一直紧抱着他的遗骸,同时驱赶那些豺狼虎豹般不断袭来的饥饿恶灵。不过,我硬是说服自己,再继续执著于一个已无生命的躯体,也许是种亵渎,所以我烧毁了那座坟——)

  白色火光照亮了狭小的地底洞窟。当光芒退去之际,耶稣的亡骸也跟着消失无踪,残存下来的,就只有跪坐在地的龙,和自遗体身上飘落的白色麻布。

  这时,他缓缓起身抬头,堵住洞穴入口的几个岩石滚落一旁,形成了一道细缝。曙光自细缝洒落进来,此时有个茫然睁着双眼的年轻女子呆站在那里。

  「吾、吾主,在哪里……」

  对方颤着嘴唇开口,龙低声回道:「已不在此处。」

  「他复活了吗?」

  龙不发一语地微微摇头,然而沐浴在曙光中的女子早已转过身,飞奔而出。

  「——吾主复活了!」

  她的嘴里如此大喊,日后成了一则古老预言。吾主将在死亡三日后,自墓地之中复活——

  (自那之后,我不曾再踏上耶路撒冷这块土地——)

  然后一直活了两千年之久吗。同时与那些妄想他身上耶稣,基督之血的家伙们战斗,例如当中的西门·马古斯。透子心想。

  (走吧,真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故事。)

  龙再次望向她扬起微笑。

  (为什么要告诉我?)

  (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想你该有权利知道。请你放心,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被夺走的那些东西,也会全部回到你的身边。然后,你将会忘记我。)

  他的手轻轻抬起。

  摊开的两只手臂之间亮起一道淡珍珠色的光点,接着缓缓膨起,化作一颗圆形光球飘向透子。

  (等一下——)

  透子大喊。

  (我还有件事没问你。你是我的什么人?不对,你还记得营井二叶这个名字吗?)

  (你说什么?)

  龙在光球的另一端讶异地睁大眸子。

  (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曾祖母,在我五岁之前都一直抚养我)

  (是吗……)

  龙的呢喃在远方响起,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透子还想反问,珍珠色的光芒却紧接着直接而来,将她的意识逐渐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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